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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渐回暖,玉兰花迎着春风绽放,一树的洁白花朵如雪、如云、如纯白美玉,甜甜的香,染得连空气都带着蜜意。
雨鸳喜欢这个味道,经常一大早就爬上树,摘上一满盘,分送怀宁宫各屋子。
雨鸳和翠墨是陈姑姑让张和送过来的宫女,十七、八岁了,做事稳当、脾气温和,进怀宁宫后与大伙儿都处得不错,贺心秧信任她们,便将两个孩子托给她们与乳母照顾。
一岁多的孩子长得很快,每天都有新变化,前后相隔不过一个月,望望就叽哩咕噜能说上整串话,虽然口齿不太清楚,可她每次开口就会引来许多观众,让她更加乐意表演说话。
愿愿虽然还是不开口说话,但他认字的速度惊人,现在他最热衷的游戏是找字卡,他房间内有面贴了将近五十张字卡的墙,愿愿喜欢大人喊出字汇,他就连爬带跑,奔到墙边,小小的肉掌往大人喊的字卡上拍下去,并且来来回回、一玩再玩,乐此不疲。
这样一来既训练爬、走能力,也训练了他的视觉认知。
紫屏和苓秋不再帮忙带小孩,她们成天关在房里,把贺心秧设计的玩具做出来,有的玩具可以靠女红裁剪完成,有的需要和王爷送来的木匠讨论,他们做出来的成品再由王爷拿到外头去大量生产。
本来只是个玩笑,没想到说说谈谈,萧瑛还真的准备开店卖玩具,铺子就叫做“游戏王国”
那铺子她们同贺心秧去看过两次,很大一间,眼下正在整理中,她们很期待设计图里的溜滑梯和攀爬设备,那是她们连听都没有听过的东西呢。
除了游戏王国之外,贺心秧并没有把写艳本的事搁下,她希望在离开后宫之前,手里能够多积攒点银两,因为她知道,如果不想被萧霁和萧瑛找到,恐怕得过好几年深居简出、无法赚钱的日子。
贺心秧行事谨慎,虽然口头上已经交代,她并不相信周闵华会替自己保守秘密,因此,她只让周闵华介绍来的帮手阿布替自己引荐牙婆以及打算卖铺子的主儿,之后的接洽她全都亲自出马。
事实上,她已租下京城里一间小宅子,并买了三名奴仆,着手整理新宅院,可为掩人耳目,她还是继续和阿布四处看屋,好像她真的打算开店铺。
在她的刻意安排下,不管是阿布、宫晴或萧霁,都以为她要开秘密铺子,大伙儿翘首引领,想知道她崩芦里卖什么药。
在这么忙碌的状况下,她大可以不去理会那个游戏王国,反正赚的银子她也拿不到。
可她就是忍不住手痒,一触及自己的专业领域,就忍不住想要出头表现,何况日后没有这么多好帮手来替愿愿望望做玩具,若是市面上能够买得到,她也可以轻松些。
于是她画起设计稿,一张接着一张,飞笔成形。
这天午后,贺心秧又闭关写书,紫屏、苓秋和小四、风喻带着工匠在园子里做新玩具,而两个刚吃饱的孩子昏昏欲睡。
见愿愿、望望闭上眼睛,雨鸳向翠墨使个眼色,两人轻手轻脚离开床边,坐到桌旁。
两人方坐定,雨鸳低声问:“我们是不是该动手了?”
“我无法动手,他们还那么小。”翠墨眼底有深沉的悲哀。
“可不是吗?”雨鸳回头看一眼床上的孩子,眉心拉紧,但不能不动手啊,她们家人的命还捏在别人手中。
她拿出小竹筒,反复看几遍,几次想拔开筒盖,却又松开手,犹豫迟疑,反复不定。
“不如我们再去找姑姑,老实告诉她,贺姑娘并不像外面传的那样。”翠墨说道。
陈姑姑对两人有救命之恩,她们在十三岁进宫那年犯了事,贵妃娘娘一声令下要将她们杖毙,是姑姑在贵妃面前好话说尽才留下她们两条小命,之后为感恩,她们便对姑姑言听计从。
后宫嫔妃明争暗斗,为求生存,她们明里暗里为姑姑做了不少事,早该是心狠手辣的人,可面对两个玉似的孩子,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她们很清楚,贺姑娘并不是姑姑她们说的那种狐狸精,王爷喜欢往怀宁宫跑,是因为这里不似宫里其他地方,这里的气氛轻松,时时都可听见笑声,贺姑娘从不把宫人当奴才看待,那句奇怪的“法律之前、人人平等”让她们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同姑姑说又有什么用?我们的性命又不是操纵在姑姑手上。”雨鸳开口,两人愁眉纠结。
“是啊,又不是操纵在姑姑手上”翠墨喃喃附和。
那天晚上,她们待愿愿望望睡着,便把孩子交给乳母,找了个借口往平和宫去,她们想同姑姑把话挑明说开,别让姑姑继续误会贺姑娘,谁知姑姑竟睡得不省人事,不管她们怎么推喊,姑姑一动也不动。
无奈之余,她们只能回怀宁宫,可方走出姑姑房间,就被一名黑衣男子拦住,他冲着她们笑,那笑声像是刀子在铁片上刮磨似的,刺得她们耳膜生疼,全身颤栗不已。
彷佛能看透她们的心思般,黑衣人冷嘲问:“想打退堂鼓了?不忍心对孩子下手?行,五日后,你们等着替亲人收尸吧。”
昨儿个是第七天,翠墨收到家里的消息,说她娘过世了,翠墨几乎要崩溃,可那恶人不允许,他二度出现,像那日一样,周身泛着冰寒气息,像是从地狱来的魔鬼,冷冷地凝睇她们。
他说:“给你们三天时间,再不动手的话,下响应该轮到雨鸳姑娘的爹娘还是翠墨姑娘的兄嫂?”
她们不敢赌,也没有勇气赌,她们害怕再次听见亲人的死讯。
“做吧,反正我们早该下地狱的。”雨鸳咬牙道。
如果一人下地狱,可以换得一家平安,那么她也只能丢弃所有的道德良知。
两人互视,一点头,翠墨恨恨的打开竹筒,即使她的十指不停颤抖。
那手,像是千斤万斤重,心底不愿,却无从选择。
她们走到床边,这才发现愿愿并没有睡着,一双晶亮的眼珠子直对着她们瞧,看得她们心底一阵发凉。
伸懒腰,贺心秧搁下毛笔,终于完稿了,希望这本稿子能够在最短的期间内帮她多聚个几千两。
走进园子,她看着小四指点木匠哪边该修、哪边该补,弄得自己好像是专家,她没上前,双手环胸,身子微微靠在墙边,看着两对男女越来越有默契的互动,心底安慰。
前段日子,小四再也受不了紫屏的装傻,他满脸懊恼地跑来问她怎么办?
她轻轻一笑,反问他“为什么滴水能穿石?”
小四傻了傻,不知道她怎会把话拉到这上头。
贺心秧也没多为难人,就揭晓了答案,她说:“原因有二,目标专一以及持之以恒,如果紫屏是你真心想要的,那么就继续努力吧。”
眼下看来,滴水穿石之效已经发挥,她不带紫屏和苓秋走是对的,世间情分难得,她不该自私。
紫屏很能举一反三的,她每设计一种新玩具,她就能弄出另一种同质玩具,苓秋的组织力强,能把她东说一点、西讲一些的幼教概念组合,发展出一套新学派,有这些本事,她们定能在游戏王国里担当大任。
宫晴有孟郬、紫屏有小四、苓秋有风喻,至于萧瑛有深爱多年的关倩相伴,他的幸福不需要她来担心。
涩然一笑,贺心秧转身,准备回房。
可这时,怀宁宫里突然来了几名不速之客,下意识里,她并不想见,但发现客人进门,紫屏一行人快步走到贺心秧身边,低声说:“小姐,是关姑娘来了,您别拒人千里之外,见见吧。”
“小姐,你别怕,我们都在,她们不敢对你怎样的。”小四像打气似的,对她精神喊话。
苓秋和风喻没帮腔,却用两双巴望的眼睛瞅着她。这是做什么呢?他们都恨不得将她打包、送进王府吧,这个萧瑛的影响力很霸道。
可她能怪他们?恐怕不能,贺心秧理解他们的想法。
他们定是眼看近日里她与萧瑛相谈甚欢,认为自己早晚会嫁入王府,与关倩成为姊妹,与其等入了府再来打好关系,不如现在先套好交情。
侧过脸,望向徐徐朝自己走来的关倩,以及她身边的宫女小红、小绿,她无奈,苦笑点头,就顺了他们吧。
紫屏很乐,悄悄地对她竖起大拇指,只差没对她说声goodjob。小四、风喻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而苓秋连忙将人迎进屋里。
关倩进入偏厅后,深思的眼光始终停留在贺心秧身上,嘴角勾着不咸不淡的笑意,心底讽刺的想着,这回倒好,自己顺顺利利进门,连茶水都有了,几时起,贺心秧学会热切待客?是不是因为她相信自己已经赢定?
垂下眉眼,胸中掀起波澜恨意。
她回想前天,日盼夜盼的萧瑛终于踏进平和宫,她以为他要同自己说说心里话,要为之前的失约而道歉。
谁知并没有,他压根儿忘记他们之间有过的约定,他出现,只为了对她说贺心秧的好处,然后提出最重要的一句结论——日后你与她不分尊卑,同为蜀王妃。
这是什么话?礼制便是礼制,哪有什么不分尊卑,哪能够同列王妃?
她气恼难平,数十日不见面,他没有半分想念,一旦出现,居然是为了别的女人。
会不会他今天说“不分尊卑,同为蜀王妃”成亲后却突然间发现,皇家玉牒上,蜀王妃的名字是贺心秧而不是关倩?
如今尚未成亲,他已偏心至此,她不认为成亲后自己会得到公平待遇。
萧瑛的话像一锅热油从她喉间硬灌下,炸裂了她的心肝,烧毁了她的肠肺,灼烫她的每寸知觉。
这两日她坐立不安、气愤难平,全身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触,于是她决定,不再延宕计划。
昨天深夜,一具新的尸体被埋进寿永宫。
她定定望着贺心秧,想起她很快就要变成一具尸体,同方埋入寿永宫那具一样,关倩忍不住微扬嘴角。
“小红、小绿,你们退下吧。”她转过头,温柔地对身后的小红、小绿说话。
关倩想要与她单独谈?
好吧,主随客意,她就认真敷衍关倩一回,当做是对紫屏他们的交代,免得再听他们唠叨不停。
贺心秧向紫屏、苓秋示意后,她们便与小红、小绿一起守到门外,出去时顺手将门带上。
门关上,关倩缓缓起身,走到贺心秧面前,若不是担心动静太大、惊动了外头的人,她真想一掌捏断贺心秧的脖子,只不过有差吗?
关倩的嘴角一勾,勾出得意笑容,让贺心秧多活几日又何妨,反正她很快就碍不了事。
想到此,她忍不住想说说自己,应该沉住气的,与贺心秧见面实在没什么太大意义,将死的人了,难不成自己还要帮她完成遗愿?
想想,贺心秧的遗愿会是什么?替她照顾两个孩子?放心,他们会是她黄泉路上最好的伴侣,孩子本来就应该跟着母亲的呀。
想起那个被柳弃换过的竹筒,她笑容更盛。也是啦,陈姑姑做事太瞻前顾后,光是给点教训能顶什么用,人的记性不长久,与其要让贺心秧有所顾忌、乖乖当个好小妾,不如一次做个了断,彻底断了她的生路。
贺心秧看着关倩变幻莫测、带着几分疯狂的表情,有些疑惧,她是怎么了?生病?下意识的,她身子往后挪开几分。
关倩笑逐颜开,弯下身子,低声道:“姑娘今日倒是有礼,与上回判若两人吶。”
“上回失礼,还请关姑娘见谅。”贺心秧偏过头,闪开她过度接近的脸。
“也是啊,日后都要同居一处了,我能不见谅吗?”
关倩直起身子,锐利目光射向她,倘若眼光有杀伤力,现在贺心秧大概已经变成苹果牌筛子了。
贺心秧纳闷,这就是传说中温柔婉约、体贴善良的关倩?不对吧,如果她这种等级叫做温柔体贴,那自己就是柔情似水、西施级的人物了。
她还在状况外,搞不清楚关倩瞬息万变的表情,满心胡思乱想。
见贺心秧没答话,她的沉默让关倩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她的眼底缓缓地浮上一层恨意。
怨恨与妒嫉都会使人疯狂,关倩望着和自己相似的脸庞,一股无明恨意窜烧着。
凭什么?萧瑛爱的是她,过去一年,陪在身边的人也是她,贺心秧不过偷巧有一张和自己相似的面容,凭什么夺走他的专注、他的宠溺?
贺心秧不该出现,不该活着,更不该插足在她与萧瑛之间。萧瑛是世间上第一个真心待她好的男人,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走他。
她眉目一冷,声音带上尖锐“我想贺姑娘并不清楚,王爷之所以会决定娶你,是因为我的提议。终归错在我,过去几年,我不在王爷身旁,王爷相思泛滥成灾,才会找到容貌与我相似的你,一晌贪欢,以致珠胎暗结。”
关倩聪明,几句话就狠狠戳上贺心秧的弱点。
她倒抽一口气,这事,她比谁都明白,她在被画像深深感动之余,不也曾经怀疑过那画像上的人并不是自己,明明眉眼那样像、表情那样相似,他的画功只比照相机少了咪咪的真实感,她却还是曾经猜疑画中人可能不是她,为什么?因为她的第六感特别灵,还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世界上的爱情不顺利的百分比远远超过顺利的?
咬住下唇,贺心秧逼自己不伤心,该伤的已伤过,该痛的,来日方长,未来有得是时间慢慢去痛,她并不想要太多的怨怪,她想试着理解关倩的反弹,这段日子,后宫的传言不少,那些传言伤的不只是自己,更是关倩。
她努力提醒自己,多替关倩着想,于是她平抑情绪,轻声问:“关姑娘今日前来,只是为了同我回忆过去?”
“不,我是来想让你明白”话说到一半,学武的关倩耳聪目明,听见屋外一个不同于女子的脚步声音,心念一转,她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下去,换上另外一句,而脸上的笑容瞬间转为诡异。“容你难,容下你那两个孩子更难!”
她凑在贺心秧耳边说话,声音很小,近乎耳语,凌厉目光在她脸上剜过,宛如千把小刀,恨不得射她个千疮百孔。
贺心秧陡然惊悚,脸上多了几分惊怒交加,那样狰狞的仇恨,那样焦灼的狂怒,她被严重恐吓了,心一阵强烈痉挛,无法遏制的恐惧在愤张的经脉间奔窜游走。
关倩再度凑上来,五指像鹰爪狠狠攫住她的肩膀,不教她逃离。“你怕死吗?你的孩子怕死吗?别怕人生自古谁无死啊。”
关倩的声音像魑魅魍魉,在她耳边轻轻刮着,丝丝寒意侵入她肌肤,惊恐像无数只冰冷的触手,密密地在她身上蔓延
她的意思是愿愿望望有危险?
下意识地,她要跑出去看孩子,可关倩哪肯放她走,戏还得她配合着演呢。
她用力一扯,将贺心秧拉回来,关倩有一身武艺,贺心秧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而贺心秧越是心急,越无法挣脱开,她忍不住扬高声调,怒目相向。
“走开!我不要跟你讲话。”
下一刻,关倩收起狰狞,微笑的眉眼充满挑衅,可声音却带上了楚楚可怜的无助哽咽,她拉高音调,对贺心秧哀求“求求你,听我一句,再一句就好。”
脸是喜、声是悲,同时出现的表情和声音怎么可以相差这么多?但贺心秧无法思考,她脑子里一片紊乱,所能想得到的只有愿愿、望望,她必须亲眼见到孩子平安。
她想走可关倩不放手,情急下,她大喊“你是疯子吗?我说走开!”
“贺姑娘,求求你别生气啊,我不过是能够希望找到一个法子,让我们彼此相安无事,难道贺姑娘连这样也不允许吗?”
关倩越讲越大声,最让人不解的是,话说着说着她居然双膝落地,跪在贺心秧面前。
贺心秧一阵错愕。关倩疯了,她绝对是疯了,她该去找心理医生检查有没有人格分裂,怎会前后态度相差那么大?
算了,她才不管她怎么样,反正再不久她就会离开这里,离她和萧瑛远远的,她只想将自己的手拔开,想赶快跑到孩子身边、确定他们安然无恙,可关倩就是不放手。
“放手!”
“我不放,除非你愿意接纳我。”
“什么接纳不接纳,你走你的道、我过我的桥,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各过各的日子不成吗?要谈接纳,你该去找你的王爷才对。”
突然间,关倩彷佛受到重大打击似的,她嘴唇微微颤抖,泪水扑簌簌地流不停。
哇咧,这人是靠演戏吃饭的哦,数言间表情骤变,快得连写艳本的贺心秧都没办法把它们串在同一幕场景里。
“贺姑娘,我今日来原是好心,一如我同王爷要求,要与你结为姊妹共效娥皇女英般善意,同你实说了吧,我是女人,也会妒嫉,如果能够,谁愿意与人共事一夫?
“我了解王爷,他是个重感情之人,倘若他在失忆之前的确负了你,今日却对你不闻不问,他心底岂能过意得去,我不愿王爷背负歉疚过日子,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可你为什么要字字针锋相对?你当真容不下我?”
说到后来,关倩更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个不停。
吓?怎么会是她容不下关倩?不是关倩咬牙切齿,说容不下她和愿愿望望?
贺心秧像个新手演员,被关倩带着往戏里头走,头益发疼痛
没错,关倩讲的每句都是真的,萧瑛的确不爱她,留在她身边是为了责任,或许还带了那么一点点惊艳,对于她脑袋里的新知识。
但她很清楚,他的爱情与自己无关,她也从没想要去抢什么、夺什么,她不过想图个安静,怎么会牵扯来牵扯去,牵扯到最后还是在容得下、容不下上头转圈?是关倩词穷还是老祖先骂人强调文雅,翻来覆去就那几句?
贺心秧摇头,算了,跟这种语言乏味的女人说话太累,与她斗心计一来她没本事,二来她没精力。
贺心秧叹息道:“关姑娘言重了,没其他事的话,还请关姑娘回去。”态度摆明送客。
关倩眼角含泪,思忖着要不要再多说个几句,还是就此打住。半晌,她深吸气,重重地握了一下贺心秧的手,放声道:“贺姑娘,我是真心想与你当朋友的。”
当朋友?她会相信才是脑袋坏去。
“不必了,把你的真心放到别处去,我这里真心很多,摆不下关姑娘的。”
说的好!必倩在心底赞她一声,逼起内力,她涨红双颊,眼底含上泪水,一脸的委屈无助,她小步跑到门边,门拉开,抬眼,泪水刷刷刷地落下颊边,视线对上萧瑛。
“王爷,对不住,倩儿做错事了,倩儿告退。”关倩见到萧瑛,装出一副惊讶他在这里的表情,第一句话就是认错,第二句是委屈告退,真真是让人一掬心酸泪的小可怜啊。
“等等,我送你回去。”萧瑛拉住必倩,皱紧了眉头向贺心秧望去一眼。
贺心秧对上他的眼神,心下委屈,但却忍不住想发笑。到这会儿,就算她再迟钝也明白,自己被摆了一道。
原来是门外有重量级观众呵,难怪关倩像疯子,一下子恐吓威胁、狰狞张扬;一下子声泪俱下、委曲求全,使出全副精神卖力表演,表情丰富赛过川剧变脸。
早就说吧,心计这种东西,她根本比不赢古代人,他们是成天闲着,琢磨来琢磨去的,哪像她,一整个忙呵。
知道自己被关倩算计了,她反而松口气,关倩想冤她、整她、针对她,通通没关系,只要别去碰她的孩子。
至于萧瑛,她不想解释,要误会就误会,要生气就生气,反正她没打算再和他有什么瓜葛。
况且说实话,关倩耍心计有什么不对?那叫做防患未然,叫做捍卫婚姻,是狗都会撒尿标示自己的地域,何况是人?比起她之前无怨无悔的妥协,贺心秧还认为现在的关倩比较符合人性。
她叹气,挺直腰背,在小红小绿的怒视中离开偏厅。
贺心秧进书房,拿起毛笔,稿子写完了,那就多画几张教具图吧。
风喻一群人站在外头商量半天,紫屏才拉着大家进门,她别扭半天后,踱步到贺心秧身边,吶吶地喊了声“小姐。”
贺心秧怎会不明白他们想说什么?
从她被激被吓、扬高音调那刻起,就跟着人家合演一出戏,那场戏里,她是坏小三,人家是为了丈夫、无怨无悔的好正妻,然后站在外头的是最佳观众,眼见为凭、耳闻为实,她这个恶毒小三的形象再也抹灭不去。
“小姐,我觉得关姑娘挺好的。”苓秋道。
“她好她的,关我什么事?”贺心秧说得冷漠,她压根没有解释的打算。
“怎么无关,日后她便是愿愿、望望的嫡母,您就算不替王爷着想,光是为了愿愿、望望,小姐都应该和关姑娘好好相处。”紫屏扯了扯她的衣袖。
怎么会是嫡母呢?愿愿望望姓贺不姓萧,可惜,大伙儿都不肯正视这件事。
贺心秧淡然一笑,不予置评,反正早晚要离开的,是为了对爱情的坚持而走,或是为妒嫉而远离,两者有差别吗?
反正进过花满楼,她的名声早就糟透,死猪还怕开水烫,再多添上几条批评又如何?
她不是不清楚,只是装做没事。整个后宫都传说她是花满楼的名妓,是妖女、是狐狸精,说她魅惑男人心,不光招惹王爷,连果果、风喻都不放过,还说愿愿、望望是来路不明的野种
呵呵,她要是真当上名妓也就不冤枉,偏偏才当一天雏妓,就落了个狐狸精之名,天知道真正的狐狸精根本不是自己。
紫屏同小四对望一眼,小四缓慢开口。
“小姐,你该替王爷着想的,王爷失去记忆,可你没有呀。过去王爷对你有多好,你不是不知道,至于关倩,谁都没料到她会不顾生死、跳进山谷。
“过去她的确曾经对不起王爷,刚开始我对她也很恼火,可她真的改了,王爷曾经提过她的身世,小四才明白,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一个弱女子身不由己,如今她已知悔改,小姐,我们就原谅她一次吧。”
这话是从何说起吶?贺心秧叹气,放下毛笔。“她对不起的人是萧瑛,为什么要我的原谅?”
“既然你不气关倩,那么就同她和平相处,别让王爷难做人。”风喻道。
“小姐,宫里人人都夸赞关姑娘温柔体贴,会替别人着想,我想”
宫里人说关倩温柔体贴,她便是温柔体贴,宫里人说贺心秧是狐狸精,她便是妓女荡妇?谣言能信,就不必止于智者了。
贺心秧不想听,截断苓秋的话,冷冷笑着“所以我应该上平和宫,夸她个几句?”
紫屏排开苓秋,想上前讲话,却被一声叹息阻下,众人齐齐转身,发现门口站的是方才送走柔弱美女的萧瑛。
萧瑛进屋,小四连忙推着大家出去,把屋子留给王爷和小姐。
望着他,贺心秧吞下喉间苦涩,他也要来挞伐她?抑或是讲一篇大道理?
萧瑛一语不发,走到贺心秧身边,温柔的狐狸眼里含着淡淡的无奈,他握住她的手,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然后轻轻按入怀中。
他温柔的动作让贺心秧无法发作,即使怒气已经成功被紫屏他们给挑起,即使她已经准备好对他咆哮,准备好恐吓他。
可是他的温柔,让吃软不吃硬的她手足无措。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搂她在怀中,贺心秧叹气,好吧,她承认今天的事自己有错,如果她可以与他断得更果决一点,那么关倩不会感到备受威胁、不会上门来确认敌方动向,更不会试图在萧瑛面前扳回一城。
萧瑛低下头,亲吻她的头发,闭上双眼。
他想他再也无法对她放手,无法让她离开身边片刻,他要她,每天,他心底都在叫嚣重复这句话。
可是,想起关倩泪水盈然,却不断把错揽在自己身上、替苹果说话的模样;想起孟郬说:“别怪苹果,她来自不同的时代,在那里一夫一妻才是王道,想要她入境随俗,没那么容易。”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贺心秧教小四滴水穿石的道理,他也想运用这个道理,慢慢地软化她的心,可今日之事让他看清楚,她不是普通石头而是金刚石。
“关倩不是坏人。”他开口。
“只是好得不够明显。”她顶回去。
“你是天才。”
“老天爷是个精明的生意人,给你一分天才,就会搭配几分苦难。”她不当天才很久了。
“苦难我陪你闯,但请运用你的天才,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你周围的人,他们都是为你好,只是你并不知道。”
“错,我知道,但他们不是我,不明白怎样做才是真正对我好。”
仍然说不通的吧,萧瑛苦笑。“倩儿今天来怀宁宫,是莽撞了些,她很抱歉,要我转告你,以后再也不会过来打扰你,可如果你想见她,可以找个人去唤她,若是你肯到平和宫作客,她会很开心。”
贺心秧了解,关倩又扮演了一回善良的好女人,将她这只假狐狸衬托得更加奸恶。“不必,还是那句老话,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安其命。”
“你从来不担心话传出去,会让人误以为你骄傲不驯、自私善妒吗?”
他的下巴顶在她的头顶,每句话、每个震动,她都能够感受。
“约翰,斯图亚特,密尔批注:十九世纪英国哲学家、经济学家。说:每一个伟大的运动都必须经历三个阶段,嘲笑、争论、接受。我想,要成就一个伟人,差不多也需要这些步骤吧,而我,有点想当一代伟人了。”
她的脸埋在他胸口,也是每句话、每个震动,他都能够感受。
“苹果你这样,我很担心。”他捧起她的脸,认真看着她每分表情。
“不必担心,我比你想象的更勇敢、更坚强,相信我,我会好好的。”
“我宁可你不要那么勇敢、坚强,我宁愿你多依赖我一些。”
贺心秧笑着摇头,他不懂,一个过度依赖的女人,容易把全副心思放在男人身上,倘若男人无法给予对等的关注,那么女人就会被生气、愤慨、嫉妒等情绪把自己变得面目可憎。她不想当这样的女人。
“你今天过来,有事吗?”
“游戏王国整里得差不多了,如果你看着可以,咱们挑一天开张。”
“你作主就好,对于做生意,我不大在行。”
“可你又想自己做生意?”
果然,周闵华还是出卖她了,可怎么能怪他,萧瑛才是他正牌主子,幸好她够谨慎,不然所有根底都要让人挖了去。
“只是小本生意,想试试手,游戏王国太大,我不敢玩,玩坏了,我会心疼得吃不下饭。”
“怕什么,有我撑着,玩坏就玩坏吧。”这是他宠爱她的方法,挺她、支持她,就像为她开书铺那样。
贺心秧一笑,没反驳。
“苹果”
“怎样?”
“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但我相信过去我一定很喜欢你。”
“应该是吧。”可她不确定,那个喜欢当中有几分真心、几分爱情,而她这个人,对于感情既挑剔又有洁癖。
“在山谷下醒来后,我也不记得倩儿,只觉得她那张脸极其熟悉。”
“我知道。”他肯定熟悉,否则怎会挑上她这个替身临演?真是太委屈她了,她还以为自己是当主角的料。
“谷底那一年,她几次救下我的性命,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的,瘦弱的她曾经从熊嘴下把我救出来。”
“记得。”
“她找到好吃的,就先递到我眼前,潭水那样冷,她想也不想纵身往下跳,就为抓鱼为我补身子,她受伤了,却舍不得用伤药,非要把药全留给我,我相信她对我是真心真意。”
垂下眼睫,她同意他。“是啊,我也相信。”
这是应该的,别人对他真心相待,他便以身相许,是她太蠢,别人尚未双手将真心奉上,她就迫不及待把身心都投入进去
“对不起,我没办法舍弃她。”他握起她的手,眼底有着深深的忧虑。
她的固执为难他了吗?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她不用固执为难他,便要为难起自己了。
虽然她是未来人类,明白感情的事不要说得死绝,可也许是她年纪不够大,心智不够成熟,她没办法像许多人那样,说好了分手还能心平气和的当朋友。
她曾经告诉过自己,孩子需要父亲、她需要朋友相挺,所以只要不涉及感情,藕断丝连没什么不可以。她真的努力试过了,试过后才发觉,自己是那种断便要断得干净透顶的女生。
偏过头,她凝望他“萧瑛,我从来、从来,就没有要求过你必须舍弃她。”
“所以你同意我和关倩的婚事?”他眼底漾起一抹喜气,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她有什么资格不同意?再过不久,他们便是路人甲乙,不再有牵绊、不会再联系,然而不管情况变成怎样,有件事从未改变过,她是乐意他幸福的。
挂起笑容,她把手放在胸口,像他讲实话时的标准动作。她再度重申立场“我诚心诚意,祝福你们。”
于是,他听明白了,也误解了,误解这个动作的另一个名称叫做妥协。
“谢谢你,苹果,谢谢你!”萧瑛飞快抱住她,紧紧地、像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似的。
他的怀抱很温暖,很让人眷恋,但贺心秧提醒自己,可以偶尔沉迷,不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