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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岁月(19)
姚氏进了白氏的屋子, 一进来先舒服的叹了一口气。
这里至少比自己的屋里有热乎气。
因着自家丈夫跟公公在家庙里养身体,所以……自己那边就是个空屋子。没有那个人, 屋子都是空荡荡的。比起现在十天半月都见不上丈夫一面, 她还是喜欢他病歪歪的就在身边。他这虽没走远,可也跟相隔着万水千山一样, 见不到人, 那远和近的差别又在哪里?
丈夫不在, 本来一个人清清静静的, 有点自己的地方也行。偏婆婆说家里只咱们娘俩, 怪冷清的, 一块住吧。
婆婆是自己的姨妈, 再是姨妈, 嫁进来就没有撒娇的资格。就只能当婆婆的伺候着!别说是因为没有丈夫在身边,婆婆说相互做个伴。便是有些人家,公公一般歇在小妾房里的时候, 婆婆叫媳妇在身边伺候, 那媳妇也得无怨无悔。
就这么着,她过去跟婆婆住。这个住就是睡觉的时候把被褥抱过去歇一晚上,歇在哪里?跟婆婆一个炕头一个炕梢。晚上睡觉翻身都要轻些, 半夜婆婆要水得起来端了喂了, 半夜婆婆要上厕所,她得点了灯在屏风边候着。这种天,半夜频繁的起来试试。就这么着,早上还一定得比婆婆早起, 起来得轻手轻脚的,把被窝抱回房间。那边房间不住人,炭火谁能按时添?每次回去都跟回冰窖似得。可要是梳洗换衣服,偏还得在自己屋里换好拾掇好。这其中的痛苦和不舒服,谁尝试过谁知道。
反观白氏这里……真舒服。
炉子里的炭火旺的很,锅上的热气蒸腾着,哪怕是炉火烤着,屋里也不见干燥,呼口气都是湿润的。锅台上放着几样点心,凑近一看,是栗子糕、鸡蛋糕、松子糕,还有一碟应该是家里做的糖。之前四房有给大房送,她尝了一小口,婆婆就说叫给公公和丈夫送去。那是一种用糖稀裹着各色干果做成的糖块,她吃的那一口里有花生碎,瓜子仁,松子……可现在看着,那糖里明显还有葡萄干,可惜,她的那一口里没有。要不然酸酸甜甜的,中和一下甜腻的甜味,只怕更好吃吧。
再看圆桌上,除了茶具,还放着解冻的各色果子,瞧着就清甜的很。炕桌上的小菠萝里,是果脯。不是太精致,都是当地人自己晒的,瞧着不好看,其实吃着还都行的。
她那边是偶尔能尝一口,倒不是说给大房分的少,只是分的婆婆也舍不得,都是给公公和丈夫送过去了。
可在白氏这边,满桌子摆的都是。许是管家有些便利……但四婶这人不会叫人在这上面抓住小辫子。这只怕是四房自己贴了钱多买来的,只是为了叫怀孕的媳妇多吃点。
一时间,姚氏是真羡慕白氏。她想,我这肚子如果也鼓起来,是不是日子就能过的舒服些。
当然了,她也就那么一想。这会子白氏已经看过来,正从炕上下来,笑着迎她:“大嫂,你来了!”
姚氏含笑点头,她跟白氏自小就认识。徐家养着白氏,可徐家也是自家的舅舅家。因此,打小两人就表姐妹相称。
此时,虽然白氏的肚子还不明显,但多少已经有了孕妇之态,她不敢大意,赶紧扶了:“表妹……坐在炕上,坐在上面好说话……”
白氏拉着姚氏,又把果脯推过去,“表姐吃呀!点心甜腻腻的,吃两口还行,吃的多了味儿就腻了。这个果脯看着不好,也不像京城里那样,都是裹着蜂蜜的……农家晒的,瞧着不好,吃着还行……”顺手又给倒了一杯茶,倒出来还冒着热气,正温热顺口。
姚氏知道白氏没有坏心,对跟徐家相关的任何人,她都没有坏心。也就是知道她没有那样的心思,所以她才没多想。这家里也没别的妯娌……要不然,人家一准以为她是显摆。
金家再如何,也是今时不如往日了。儿媳妇也不是可着劲的,要什么就有什么了。
可白氏还是能享用到以现在的条件来说最好的待遇,如何不叫人羡慕。
以前在徐家,白氏这样的养女……吃穿上是跟徐家的亲生女儿一个待遇,比如拿的月例银子都是一样的,四季衣裳首饰钗环等等,都是有成例的。但徐家的闺女,有爹娘补贴,因此,日子要比这些养女散漫。
白氏不是徐家唯一的养女,但她却是里面最乖的那一个。她早年也在徐家附女学,徐家的女学在京里还是挺有名气的。白氏当时算是学的比较出色,在闺秀中有点名声,在贵妇圈就有名声。然后,她大概就是靠着乖和名声,嫁进来了公侯府邸。别的,像是白氏一样的养女,其实都低嫁了。
徐家没有拿养女攀高枝,一定要送到哪里,哪怕是做妾。这也正是徐家高明的地方。
徐家心善,徐家收养孤女,然后将养女精心养大,都嫁到好人家了。是!她们嫁的多是想依附徐家的小官小吏,还有靠着徐家的一些富商。
白氏能嫁到金家,先是白氏出身比较好,她是官宦人家出身,只是父母早亡故而已。再则才是白氏的性情和才名。在她看来,白氏都属于幸运儿。
她是真遇上好儿郎,好公婆了。
她捡了个野山莓的果干吃了,就笑说:“一家子都忙忙碌碌的,就你这里,吃吃喝喝的,过的神仙日子……”
白氏苦笑:“也就是仗着肚子过几天好日子罢了。”
姚氏愣了一下,然后皱眉:“这是什么话?”早前就听说四婶不乐意文岚儿和珅哥儿的婚事,可如今乐意了,这瞧着对文岚儿也不错。今儿进来的时候,文岚儿穿着大氅正在院子里带着几个丫头忙活着呢。看的出来,四房这边的内宅事,反倒是文岚儿担着的多些。
她就劝说:“你这肚子还不明显,你又是这边的长媳,很多事情该自己担起来才是。文家表妹跟这边的亲事定了,可文家人去了才多久?这婚事再不计,也得等到后年才能办。总得把孝给守完了。她也是个能干的,你不趁着她进门之前,把家里的事都给熟悉了,往后你可怎么办?”
白氏把玩着腰带上的流苏,好半晌才说:“这段时间我也在想,怎么做媳妇才是好的。”
姚氏皱眉,“闺中你学的最好,这会子却来反思这个?”
白氏摇头:“是大嫂你还没看明白。别个不看,你只看看我婆婆。当日在府里,我婆婆是怎么一个人?”
不显山不漏水,出身不高,所以在侯府特别乖觉。也就是肚子争气,一个孩子接着一个孩子的生,又刚好赶上公公不是乱来的人,所以……她在府里的日子过的特别消停。谁都得说四房的媳妇是个温顺好相处的人。
白氏又道:“现在,大嫂觉得我婆婆又是怎么一个人?”
姚氏挑眉,现在的四婶跟过去的四婶比,就像是被擦去满脸灰黑的大美人……以前瞧着,只有婀娜之姿,现在光华初露,便觉得耀眼非常。
她没说话,只听白氏往下说:“我婆婆为什么变了呢?因为情况变了。因为她背后有林家,林家肯叫她依靠……她的底气就足……”
姚氏又皱眉,一时之间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白氏却眼睛亮晶晶的,“其实……我也可以变一变……金家不是以前的金家了,文岚儿那么复杂的身份,公公婆婆都不舍,为什么?因为以金家现在的情况,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媳妇了。我又怀着身孕……”
姚氏就有点明白这话的意思了,她是想说,她怀着身孕,又在金家没的选择的时候,强硬一些,是不算错的。难不成还能休了她?休了她上哪给这边的长子找一个更合适的姑娘去?再说了,还有肚子这一层保险呢,谁能拿她怎么着?
“我不想过的唯唯诺诺!”白氏低下头来,“这些话我也只敢跟你说,便是大伯母……我也是万万不敢说的。”
在徐家再好,也总有不喜欢她的人。她懂得看脸色,可也正是知道看人脸色的滋味,才越发的不想看谁的脸色过日子。
丈夫动不动叫摆脸子,小姑子动不动叫闹脾气,公公面对自己总是冷着一张脸,婆婆处处妥帖但她始终忘不了,婆婆见自己跟小姑子在一起的时候,看着自己的视线是带着打量的。因为某些原因对自己好,还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喜欢自己才对自己好,这个自己分辨的出来。
“换个法子,两个人在一块,你不退让,那退让的就是另一个人。”白氏道,“为什么委曲求全的总得是我?我也不一定对,但我想试试。”
姚氏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那你觉得效果如何?”
白氏的脸上带出几分笑意来:“……甚好!”至少丈夫主动回房了,自己犟着,他这不就回来哄了吗?虽然第二次没有再哄,可是不着急,他总会小意奉承,回来哄自己的。还有婆婆……之前不叫自己见大房的人,如今不也放大嫂进来了吗?
她从婆婆和大伯母的交锋中也看出来了,两边相碰,硬的那一方一定胜!
白氏这般笃定的语气,叫姚氏一肚子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往出说,她只道:“……其实……我觉得你不必这么较真……四婶也不是个叫人看脸色的人,你看文岚儿,那样的情况下到这边,四婶给她脸色看了吗?或者说早前,四婶给过你脸色瞧?”
要是这么着,你不是早就跟我说了吗?从没抱怨过,那就是从没有过。
所以,你这不看人的脸色说的很莫名其妙。
再说,谁能见天都笑眯眯的,这家里不是一堆的烦心事吗?能不迁怒还把你照顾的这么好,就可以了。你这不能只瞅着你心里认为的那点不好,就把这些好都给抹杀了。你这如今过的日子,当真是家里的头等日子。便是老太太那边,也多有不及。当然了,不是对老太太不好,而是老太太现在依旧是粗茶淡饭,孝敬点好吃的,她也都是送给姑太太那边一半,剩下的一半分给新来的那两房人了。
便是在家里该尊贵的姑娘,璇姐儿早上跟着一起习武,平日里也还都念书,刺绣据说是没叫学,但基本的裁剪缝制,是得学的。绝对不是以前在家里,只一味的娇宠。听说,现在不光不娇宠,四婶对璇姐儿还特别的严厉。
琪哥儿以前总觉得还是个娇娃娃,现在却变了个样儿。隔两天就从正院过一回,是四叔不在的时候去后头请教公公学问的。
四房是最适应家族这个变故,而且最先做出调整的。
可在这些调整中,白氏似乎也受到了一些触动。可这些触动带来的……好似不全是好的。
姚氏的劝解白氏听进去了,但多少有些没应和到心里。白氏心里很多的想法没法子告诉姚氏,但她就是想争一争。
从婆婆的身上,她看到,丈夫其实不用太敬着……像是婆婆那样,感觉把公公攥在手心里的状态才是对的。
当然了,对婆婆也不一定非得顺从,看自家婆婆动不动就驳了祖婆婆的话就能看的出来,祖婆婆并没有恼怒。
对兄弟姐妹也不一定得处处谦让着,看婆婆对大伯母的不客气就知道了。大伯母不一样无可奈何吗?
自己是低嫁,婆婆到金家也是低嫁。这一翻变故,叫婆婆彻底的翻身了,那么自己呢?
这难道不是自己的机会?
只要自己能在四房说了算,自己跟谁亲近,跟谁不亲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又有谁能非议?
于是她跟姚氏道:“要想别人看的起,自己就得先看得起自己。自己端的高了,别人就得奔着你来,你先把自己放在泥了,那就别怪别人踩你。”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这听着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姚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来要打听四房对大房为何态度变成了这般的事也问不出口了。再问,那就真成了挑拨了。
无言以对,干脆告辞。
白氏有把各色的点心和水果干果一色的都装进匣子,“给大伯母带过去吧。”
这怎么好?
之前大房已经得了,这如今是给孕妇吃的,自己拿了像是怎么回事。她坚决不肯拿,白氏比较强硬:“给你拿,你就拿着……这点主我还是做的了的。”
金双正提着炖好的鲫鱼豆腐汤准备往里面送,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她也没多想,直接就进去了,看到自家少奶奶正拿着食盒往大少奶奶手里塞。
金双只当没看见,还打招呼:“大少奶奶这是要走?正好炖了鲫鱼豆腐汤,您陪着我们少奶奶喝点再走。”
姚氏尴尬,白氏却收了笑,只冷淡的道:“砂锅放下吧。”
金双也不计较,白氏最近一直都这样。金双也不敢叫金伞过来送吃的,就怕金伞那暴脾气直接给发作起来。这会子少奶奶说放下,她也就放下了,朝姚氏福了福身,就退出去了。
这边还没下台阶呢,就听到白氏在里面跟姚氏道:“顺手把这汤提着过去,别怕谁说。一碗汤的主难道我还做不了?”
姚氏的声音传出来,“这是给你喝的,你这有身子,得补补……”
“早喝腻了。这一天天的,什么鸭血瘦肉汤,黄豆排骨汤,乳鸽汤,莲子猪肚汤……絮叨的很。”这是白氏的声音。
金双气的恨不能冲进去,知道为了这些汤给你补养身子,废了多大的劲儿吗?
娘说这里不是南方,想找鸭血也不好找,养鸭子的人不多,还是爹托了镇上的哪个掌柜的,给寻来的,说是补血用的。鸭血补血比吃红枣要好。
顺带还有鹅蛋,一只鹅一年才下几十个蛋,这边几乎是没人养鹅,还是叫人家说是有从南边来的,尽量捎带点鹅蛋来。说以后自家养点鹅,鹅蛋去胎毒。以后家里少不得添孩子,吃这些东西放心。
其他几道汤还好点,食材好弄。除了鸭血外,这鲫鱼也很难得……如今冰天雪地的,野池塘里早结冰了。大冷天得把冰给破开,才能弄上鱼来,这是咱家二少爷带着人出去亲自弄来的,鲫鱼大小不等,也就大半木盆,如今用水养着,叫隔几天给炖上一回。这个补虚通乳……璇姐儿和琪哥儿馋的跟什么似得,也没舍得要一条吃。
二少奶奶倒是大方,抬手就送人了。
她知道这是二少爷冻了半天整的发热了给弄回来的吗?她知道一家子都在让着她吗?
她憋屈的不行,转身要走了,但到底是撩开帘子,说了一句:“……这鲫鱼汤难得的很,是二少爷专程弄来给少奶奶喝的……”
“这值得什么?既然有,再寻些就是……”白氏只觉得当着姚氏的面被金双给拂了面子,脸涨的通红。
姚氏更尴尬了,“我也不爱喝这些汤汤水水的,有这些点心就挺好的……”一个不拿不好看,都拿了那成了什么人了,她只得选了一样拿了,然后赶紧告辞。
姚氏这边一走,金双就转身,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白氏对着那一砂锅的鱼汤,越想越气恼,为了这点劳什子东西,弄了这么大一个难堪,如何不气恼。
这一恼,心里的火就压不住。拂袖就将砂锅从桌子上掀了下去。
哐啷一声发出来,她的火气小了一些,只觉得这个孩子叫人有些心浮气躁。
那刚进院子的金启琨不知道里面的事啊,一听声响,还以为是白氏摔了,怀着身子的人摔了还得了,三两步窜过去,一边撩帘子一边喊:“……怎么样……”
一句话没问完,他的话就被卡住了。
白氏一身齐整,脸上的怒意还没有消退。地上,是满地的汤汁,那条不小的鲫鱼和白莹莹的豆腐,四处散落着。砂锅没碎成片,只是有没有摔漏,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金启琨的表情越来越冷,冷到白氏不由的手足无措起来,才见他隐忍的到底没言语,摔了帘子转身就走远了。
白氏狠狠的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才有点反应过来,这鲫鱼是他为她特意找来的。对着那条一直贴在地上的鲫鱼,她蹲下去,手伸出来想捡……但到底是把手缩回来了。
她心里什么地方动了一下,但却坚定的认为,他肯为她费心思,那就证明……她的方式方法是对的,果然,人得强硬一些才能过的更好。
这边发生的事,随后林雨桐就知道了。林雨桐猜不出来白氏的心里是要跟她这个当婆婆学的。她只能从她的行为上判断,她是想在大房那边有面子,她是想自己做主补贴大房,她把自家儿子的一片心意全都踩在了脚底下。
林雨桐冷笑,既然给你好,你不接着,那这好,你也不配有了。
孕妇该补养身体还是要补养的,药粥一样可以,无副作用。怕营养不足,粗粮偶尔肉蛋也是可以的,不一定非得怕你吃不惯叫你吃点好的……不追求口味,但营养均衡的话,粗粮野菜都成的。
林雨桐忙她的,头都不抬,只跟金双吩咐,“那你去老太太那边的小厨房取取经去。老太太高寿之人,身体又康健,既然你做的少奶奶不爱吃,那就先顾着身体,叫她随着老太太吃吧。”
跟老太太吃一样的,你可别说虐待。况且,老太太常年粗茶淡饭,从养生上来说,是正确的。早上吃的稍微好点,一半杂粮一半细粮,鸡蛋早上是吃的。中午多少带点肉,有点腥货就行,晚上雷打不动的是杂粮粥,清粥小菜。
金双应声去了,心里却叹气,怀孕怎么了?那有身孕的妇人,村里有多少,也没见哪个吃的不好生孩子就怎么着了。
果然,白氏当天,就知道伙食换了。点心再没有了,包子馒头倒是不拘多少,可以放在锅里给热着,或是在炉子上烤着,饿了就能吃。水果更没有了……要吃你自己去拿,这东西就在院子里冻着呢,家里不拘这个的。干果这个真没有了,这玩意都当零嘴了,农忙了哪里还顾得上,所以,收来的本也没有多少。各房送一些,本还剩了一些,可姑太太亲自过来要了,就都给拿走了。那东西吃着费牙,那么一小簸箩,少奶奶一个人吃,吃到明年春上都成的。
得!全送人了。
林雨桐今儿忙的什么似得,暂时没管白氏这事。但心里明白,白氏这事不是简单的过去就能过去的。琨哥儿啥也不说,那是因为碍着大房的缘故。
两人忙活完了,晚上了,林雨桐才跟四爷说:“琨哥儿的婚事,怕是不成。”可她说不出休妻的话来,如今这世道,真要是休了,真就把白氏一辈子给毁了。可不休怎么办呢?养着?再给琨哥儿纳妾?这样的事自己和四爷也干不出来。
怎么办?
四爷无奈的用了一个‘拖’字诀,“先叫把孩子生下来,生下来再说。事缓则圆,事缓则变……不急着下决定,缓一缓,这事不是快刀乱斩的事。正好,过完年,也有事叫琨哥儿忙,既然上面下旨要给金家盖宅子,从选址到建成,这得忙活个大半年。到那个时候咱再说。”
许是生了孩子了,就不一样了。
叫两人都静下来想一想,他们以后这日子该怎么过。
嗯!要不然能怎么办呢?
第二天一早,四爷出门就把琨哥儿给带在了身边,主要是开解儿子,告诉他婚姻是需要磨合的道理。若是能磨过去,那什么都好。若是不能,咱再说不能的话。嫌得告诉孩子,他的婚姻的好不好,一大半的责任在父母身上,是做爹妈的没给选好人选,并不是他本身哪里不好。
见过的世情多了,这一个好女人能成就一个男人,一个坏女人能毁了一个男人的事屡见不鲜。若是因为这点事,叫孩子从心理上产生了类似自卑窝囊的这些情绪,那才真是坏了。
金启琨苦笑:“不至于的……不是还有句话,叫做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吗?十事九不周……儿子哪有那么多心思想这事……”况且,自己不能只拿父母的婚姻做对比,你得比祖父和祖母……祖父那样的人,祖母的才情样貌和性情其实是配不上的……再说大伯父和大伯母,就更不能提了……二伯和二伯母当年倒是瞧着好,谁知道内里倒是有那么多的故事……三伯和三伯母,如今夹着两个妾室,那日子见天的吵吵……就是大哥那边,娶了大嫂,大嫂倒是明事理,性情也不坏,但比起大哥那样的神仙人物……人家的日子不也过去了吗?谁不是在忍耐?
四爷再就没法安慰了,再安慰人就有点小看人的意思了。这么大的孩子,说男人不算到男人的年纪,说孩子吧,也是人丈夫要做爹的人了,不好把握。
这件事还是昨晚的话,暂时放着吧。
如今,家里且忙着呢。这大门还没开的时候,金守家就来报,说是庄子门口已经排起长队了,这都是来投递帖子登门拜访的。
这上面的意思表达出来了,那些哪怕是即将卸任的官员,也得过来了。心里还希翼着这边能跟上面说句好话。这满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这都得多少。还有乡绅名流,自认能上的了牌位的,都来了。
这眼看就过年了,不能在家里大宴宾朋。但是也不能将人都赶出去,以后这不还得跟这些人家交往吗?
因此,四爷还得待客,还得收下人家的礼单,然后说好过年的时候请大家来吃酒。
林雨桐和四爷一样,都有的忙。这各家的女眷,不得过来跟请安吗?徐氏不怎么见人了,老太太更不耐烦。她是清净惯了的。小徐氏倒是想出面,但是金伯仪发下话来了,还专门叫管家找了婆子来陪着小徐氏念经拜佛。
那能应酬的就只林雨桐和孙氏。另外的两个堂妯娌,连氏屈氏,一个管着上茶上点心,一个看着准备回礼的礼盒。
孙氏陪着林雨桐,也很积极,主要还是想在这些人家里,给琳姐儿找户人家说亲。结果这些人也聪明,示好是示好,可看不清风向的时候,那是半点也不吐口的。有那太急功近利,言语间特别急切的,孙氏反倒是不敢应下。
如此热闹的了几天,赶明都腊月二十八了,人才彻底的消停下来。
今年的年虽然过的不如侯府,但好歹心里是安稳了。
腊月二十八了,年节礼用的东西也都备好了。大年三十晚上,都凑在老太太身边,团年嘛。
白氏没来,钱婆子陪着呢。
除了白氏之外,都过来了。大房的父子也露面了,这一露面,徐氏都乐开花了。两人是自己走着来的,裹得严实,一路走来,脸上还有些红润。额头见汗了,却不见喘气不匀。她高兴的拉着孙子摩挲半日,然后又叫瑞哥儿,“好孩子,还不去谢谢你叔叔婶子。”
大儿子的事不爱叫儿媳妇知道,但却没瞒着自己这个当娘的。自从到家庙里,那吃的用的,哪一样都是精心的安排过的。药是药膳,是老四早前踅摸的方子。那药材难寻,老四肯找,林氏也不小气,肯不间断的给用。一家人能吃的清淡穿的素朴,但给大房的药却丝毫不打折扣。那身上的被子是轻薄的不知道什么羽毛做的。那熏香都不一样,处处透着用心。没有老四两口子这般不藏私,大儿子父子还不定怎么着呢。
看看,遭了大难之后,没有不好反而是越发的好了,这比什么都叫徐氏欢喜。
金匡点点头,拍了拍孙子的肩膀。
金启瑞过来赶紧给四爷和林雨桐见礼,四爷一把拦了,“坐着去吧,原也应该的。等天气和暖了,也多走一走动一动,你婶子家有一套养生拳,林家老爷子少了一条胳膊依旧在练,据说现在依旧是能上马弯弓,跟着儿郎们狩猎……”
男孩子就没有不向往强壮的,金启瑞眼睛都亮了,又给林雨桐作揖,“侄儿拜婶婶为师……”
林雨桐便笑:“不兴来虚的,束脩都不带我可不收。赶明儿,叫你媳妇准备两条腊肉来……”
大家跟着一笑,气氛就起来了。
瑞哥儿跟着琨哥儿几个兄弟凑到一块,去玩去了。珅哥儿最周到,他带着还比较认生的金孝家的顺哥儿一道说话,瞧着也亲热。
只姑太太拉着她家的孙子,不放孩子过去,老太太就说:“一家子骨肉,都在眼皮底下呢,你叫孩子自己去玩吧。”
姑太太觉得金家的孩子瞧着伶俐的太过,自家孩子太老实,只道:“晚上,都爱犯困,就叫他们呆着吧。”
许是她家的人没见过大房父子,一个个的惊为天人,不时的用眼角打量一眼。
说实话,跟这个姑太太在一块,谁都怕她猛地来一句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应答的话。林雨桐一直引着话题,尽量不叫话题往孩子们的婚事上扯……当着孩子的面,提也不合适。谁知道人家姑太太眼睛还挺贼,先问林雨桐:“白氏怎么不见?你这个婆婆忙前忙后的,怎的媳妇就不来伺候?”
你管我家为啥儿媳妇不来呢?
林雨桐就道:“有身子,叫歇着呢。”
姑太太要咕哝什么,被老太太瞪回去了。
没多大功夫,老太太去解手去了,谁知道没人看着之后,金氏人家话音一转,又问小徐氏,“琨哥儿才成婚多久,这媳妇就都有喜了。你家这儿媳妇,怎么还没有喜信儿?”
姚氏当时就跟谁扇了她几个耳光似得,脸涨的通红。这种事当着小叔子小姑子,又有男性长辈在的时候,你怎么能随便问呢?
这姑太太还不停的念叨:“这娶媳妇,得先能生养。要不然,养着做什么?你挑的……肯定是按着好生养挑的……可这长相也太寒碜了,还不如我家大妮妮呢……”
姚氏是生的普通,甚至是粗壮。
但这媳妇从性情上来说,真算是好的。
何况两口子不住一块,怎么可能有孩子?瑞哥儿一直在养身体,本也不能着急。
那边小徐氏没有再顶撞这个姑太太,上次已经得罪一次了,这次她没言语……林雨桐瞧着姚氏可怜,就先打发她:“去告诉金双,能上菜了。”
省的僵在这里,进退不能。
姚氏逃一般的出去,撩开联系吸了一口冷气,这才算是平复了一些,就听里面丈夫的声音传过来,“好叫姑太太知道,是侄孙的身体不好,拖累了她。她是个极好的人……孙儿能娶妻若此,不知道怎么感激……”
这话叫姚氏顿时愣在当场,当时就泪如雨下。不管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有几分是因为在场面上才这么维护自己,但有这么一份维护……她觉得,她所有的委屈,就都有了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