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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的时候,王熙凤就觉得身子不爽,她生性好强,先前不肯说出来,只是强撑着,见过了年,各处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才使人叫了太医来。
太医一来,给王熙凤扶了脉,就直说“大喜”,原来王熙凤是有了身孕了,如今已是一月有余。
王熙凤听了这消息,又惊又喜。她和贾琏成亲已经数年,膝下只有巧姐儿一个女儿。虽然贾琏不曾说过什么,但到底儿子才是自己的依靠。
又听太医说,自己过于操劳,耗费心神,这一胎却有几分不大稳当,为妥当起见,还是好生保养为要。
王熙凤便厚赏了太医,命人将太医送出去。自己却在思量着该如何行事才好。
她一贯好胜,王夫人又将贾家的琐碎事务都交给她处置,她也极为享受被人奉承的滋味。要她将管家的权力放出去,躲在院子里头保胎,她还真是不太情愿,然而儿子也是要生的,一时便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才好。
潘金莲听说了王熙凤的喜讯,便和贾探春、贾惜春等人一起去看她,陪她说了会子话。
王夫人自然是不想让大房有嫡孙的,面上说着让王熙凤好生保胎,却仍然将琐碎家事都交给王熙凤料理。王熙凤不肯大权旁落,便硬是坚持着管家理事,饶是她素日体壮,可孕中过度操劳,自然也没什么好处,不几日竟然见红了。只得又叫了太医扶脉,开了药方调养。
潘金莲和王熙凤虽然并不是多么亲厚,但她们都是大房的,还是有共同利益的,心里十分希望王熙凤能够生下儿子的,也好让大房有后,否则,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便带了几样玩器借口去看巧姐儿,往王熙凤房里去了。
王熙凤正躺在床上静养,听说潘金莲来了,只好半坐起来,和她说话:“妹妹怎么来了?”
潘金莲笑道:“好些日子没见过巧姐儿了,心里实在想她,便来看看。顺便给她带了几样玩器。”
王熙凤便让人去叫巧姐儿来见潘金莲。
一时,巧姐儿便来了,见了潘金莲,便上来行礼请安,说话奶声奶气的,十分招人喜欢。只是行完礼却不理会潘金莲了,小脸鼓鼓的,一副生气的模样。
潘金莲心里纳闷,便问道:“这是怎么了,不高兴姑姑来看你?”
巧姐儿气鼓鼓地说:“姑姑坏,说了来看我的,后来却没来,姑姑不讲信用。”
潘金莲笑道:“你这小丫头,倒真是个鬼灵精。我倒是早就想来看你,只是年前不巧太太病了,我每日都要服侍她,哪里有空来看你?好不容易等太太好了,又赶上过年了,知道你母亲终日忙着,又要到老太太跟前尽孝心,就没得空。今日,可不是特地来看你了。”说着,就从丫鬟手里接过带来的东西,“你看,这几样东西都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看这个,是外头的小盒子,虽然不如家常用的精美,却颇有几分意趣,我好容易才从你三姑姑那里抢过来的。”
巧姐儿小孩子心性,不过是故意和潘金莲怄气,见潘金莲哄着自己,又带了礼物,便有些回心转意了,只是小姑娘好面子,就这么与潘金莲和好了,觉得面子上抹不开。虽然那身子仍然不肯正对着潘金莲,嘴里还说着“不要姑姑的东西”,那小脑袋瓜子却是忍不住转过来,偷偷地看潘金莲拿着的玩器了。
潘金莲见状,心里好笑,便故意说道:“还有这个,你看,都是极好的,”说着,话音一转,“唉,东西再好又能怎样呢,都入不了巧姐儿的法眼,留着有什么用呢?索性扔了干净,省得叫人看了生气。”说着,就对司棋说,“没看见姐儿瞧不上这些东西,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的都扔出去?”
王熙凤等人都知道潘金莲这是在逗巧姐儿呢,便都不做声,只是看戏。
司棋便故意看了巧姐儿一眼,扬声说:“是,婢子这就把东西都给扔了出去。”说着,便上前拿了东西,作势要往外走,嘴里还叹息着,“多好的东西啊,看看,多么好看,就这么给扔了,真是太可惜了。”
巧姐儿哪里经得住这么哄骗,听到司棋当真要将东西都给扔了,心中着急,急忙跑了过来,伸开小胳膊,拦住司棋,说:“这些东西都是我的,不许扔。”
司棋竭力忍着笑,蹲了下去,对巧姐儿说:“姐儿不是说了不要?”
巧姐儿大急,说:“谁说我不要了,你听错了。”
司棋笑道:“婢子虽然不堪大用,可耳朵却还好使,如何听错了?”说着,故意问平儿,“平儿姐姐,你听到了吗?”
潘金莲见巧姐儿着急的小模样,早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半晌止住了笑,说:“司棋,你就别逗她了,当心她着恼。”
司棋闻言,便不再逗巧姐儿,将东西都给了巧姐儿看了,巧姐儿便拿了一样玩器,往潘金莲身边去,仰着头笑嘻嘻地说:“还是姑姑好,旁的姑姑来,都不给巧姐儿带东西呢。”
潘金莲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和她说笑,又对王熙凤说:“嫂子,这孩子真是像你,一副小财迷的样子。”
王熙凤道:“财迷才好呢,我们这样的人家,又缺不了她的花用。”
潘金莲便抱着她巧姐儿说笑,又陪着她玩耍一会儿,巧姐儿年龄小,便有几分累了,奶娘便抱着她下去歇息了。
潘金莲对平儿使了个眼色,平儿会意,便借口去给王熙凤看阿胶熬好了没有,将人都带了出去。
王熙凤见状,笑道:“这可奇了,你难得来一趟,怎么,有话要说?”
潘金莲笑道:“若不是为了巧姐儿,谁肯来呢?”
王熙凤问:“巧姐儿才几岁,什么事情竟然和她有关?”
潘金莲迟疑了片刻,问道:“我听说嫂子这一胎不大好,不知道到底怎样呢?”
王熙凤说:“你素日是不管事的,怎么反倒问道这种事情上来了?”
潘金莲冷笑道:“我只怕若是自己不来,你倒又着了人家的道了。”
王熙凤听她这样说,心中不免吃了一惊,忙问道:“这可是怎么说的,你知道些什么不是?”
潘金莲笑道:“我还当嫂子不会着急呢?你听我说,你嫁给我哥哥也是几年了,我说句不当说的话,我哥哥那人,虽说,咳,那样了些,可到底也不过只有你和平儿两个。他又是整日在家的,到如今你也不过只有巧姐儿一个,难道就不奇怪?”
王熙凤听她这样说,面上也有些发红,想了一想,说:“许是儿女缘分不到。”
潘金莲看了看她:“少拿这样的话来搪塞我。我到底是老爷的女儿,哥哥的妹妹,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你们若是倒了霉,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
王熙凤听她这样说,倒觉得没意思起来,便讪讪地说:“依着你看,是怎样呢?”
潘金莲说:“我整日呆在老太太身边,便是你们这里真有什么事情,我也是不知道的。只是觉得奇怪罢了,你细想想,若是哥哥膝下一直无男丁,依着如今家里的形势,被赶到偏院去住的大房可还有几分胜算?”
王熙凤愣了半晌,说:“妹妹怎么突然说起这些事情来了?”
潘金莲冷笑着:“我虽然是庶女,到底还是大房的女儿。你也别忘了,你虽然是二太太的内侄女儿,如今却是大房的儿媳妇了。大嫂子说的对,你这么一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宝玉如今也大了,我不信你就没看出来二太太的心思。”
王熙凤道:“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老太太并不愿意,二太太也未必能成事。”
潘金莲笑道:“我才说了你通透,偏你这会儿又糊涂了不是。如今老太太看着风光,可二太太才是真正的当家人呢。我且问你,家里如今说是你当家理事的,可到底大事情你能插话不能?”
王熙凤说:“自然是不能的,不过是管些月例银子一类的小事情罢了。”
潘金莲听她提起月例银子,猛然想起一事,便忙问:“听你说起月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我就听赵姨娘等人说过数次月例银子发的迟了,这月例银子不是一早就预备好的,怎么发的迟了?且我也恍恍惚惚听谁说过,收了利银什么的。到底怎么回事?”
王熙凤便有几分慌张,她虽然嫁妆丰厚,然而贾家却是看起来富贵奢华,贾府的主子们都是只知道安富尊荣,没有一个人会运筹谋画,那自然也是银子出去的多,进来的少,所以外面的架子虽没甚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进项还不够花销的,为了能够继续管家,便不得不想法设法地弄银子来。世上的生意千千万,可来银子最快的却是莫过于放高利贷了,她虽然开始胆小,但王夫人的配房周瑞家的却和她说,王夫人先前也是放过高利贷的,一点事情也没有。她想着自己的叔叔王子腾是京营节度使,贾家又是公侯之家,便是放点高利贷又有什么,便慢慢参与了进去。后来,见高利贷来钱确实快,她也不嫌钱多,胆子便越发大了,将所有能动用的银钱都拿了出去,放高利贷了。
王熙凤心想自己够小心的了,潘金莲这个只知道下棋玩耍的内宅姑娘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情,嘴里却是坚决不承认:“想来你是听错了,那些月例银子,都是官中发放的,我不过是过个手罢了,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潘金莲仔细打量王熙凤的神情,便知道她没有说实话,也不生气,笑道:“我又不是为官做宰的,管这些做什么,和我也没关系,不过是提醒嫂子一句。倒是听说,本朝有律法规定,放债的利息不得超过三分,放高利贷的若是被查抄了,就要罚没入官的。”
王熙凤笑问:“你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
潘金莲道:“我自然是不知道的,还不是听人说的。上回寿山伯老夫人过寿,二太太带人去贺寿,我也跟着去了,却没见到吴家的女孩,便多嘴问了一句。就有人说是她家坏了事,锦衣军奉旨查抄的时候,竟然搜罗出许多借票来,都是违规取利的,说是重利盘剥来着,后来家里的奴才供认说,都是当家太太做的,那吴老爷是罪加一等。今上最是仁善,看不过这些事情,那吴老爷便被判了流放,家产尽数抄没,如今吴家是穷得连立足之地都没了,那吴家的姑娘可不是一辈子都给毁了。”
王熙凤听潘金莲如此说,顿时想到她的女儿巧姐儿来了,头上出了一脑袋的汗,一时说不出话来。
潘金莲见状,晓得王熙凤是联想到了后果,见自己的目的已然达成,也不欲多说,便笑道:“嫂子可是热了,出了这么一头汗,不如叫丫鬟过来服侍嫂子。我也看过巧姐儿了,这就回去了。嫂子好好保重才是。”说着,叫了平儿进房服侍王熙凤,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