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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最深的莫过于夏天的甜瓜。母亲在园子里栽了许多甜瓜,青青的开着黄花。母亲种的甜瓜结果比人家多,吃的却比人家少。茂密的瓜藤只见开花结果,却少见成熟。明明有个大大的即将成熟的瓜呀,盼望了好多天,突然就不见了。开始怀疑是有人偷?然后又暗地嘀咕是否被田鼠偷吃了总之困惑不解。
一日,母亲又在园子里忙碌,偶然就发现了个秘密。每根瓜藤下面都有松新的土。这好端端的瓜藤长得自在,怎来松新的土?谁动了它们?顺着土壤往上看,好端端的连着颗瓜蒂巴。
原来那些半大不大的瓜都被母亲埋在土里了。因为我家姑亲表舅堂叔婆婶的孩子不少于二十个。都知道母亲园子整的好,星期天或假期不把整个园子踏平,哪有等瓜成熟的时候。
母亲为了攒些成熟的瓜给我们吃,结果是好些瓜熟了烂在了地里。日子一久,母亲也记不清那些瓜到底都埋在哪里了?小时候只记得别人家的苕皮子好吃(也称红薯皮),黄清亮色的也好看,咬起来焦嘣嘣的又酥口。而我家的苕皮子总不如人家,红黑的带着股霉味或糊味。可能是油炸火候问题。本质却是质量问题。
其实我妈做苕皮子的手艺非常高,好多人家刮苕皮子都请我妈去。和多少糯米,芝麻,蒸到什么程度,加多少水按这个做法出来的一定最好。用包袱垫单晒着,晴天二到三天便可。撕下凉干,再用剪子剪成方型或菱型,油锅一炸就香喷松酥的了。
每年母亲刮的红苕皮不下八九门板或更多。因为苕皮子是在门板上刮的嘛。晒干后一卷一卷的折好,象一卷卷亮黄色的布匹好看极了。另有丝丝甜味,小不点芝麻香,就那样都吃得饱。于是每天去偷,一天一小块一小块的撕,不几日,一整张红薯皮就不剩多少。
小时候的红薯皮成为心里最隐藏的秘密。秘密里藏着无穷尽稚童的美意与乐趣,成为一种幽深的幸福。或不单只是我的幸福吧。
突然有一天,红薯皮一卷卷不见了。门弯床缝里柜子里都寻遍,没有。心底很纳闷,到底藏在哪里了?怎么就是找不到呢?明知是母亲藏了,却不敢问。冬日一天天过去,心里急得象什么似。等到年底办年货时,母亲才想起那些红苕皮,不知从哪里寻出来,早是浑身绿霉滚滚。烂的烂,丢的丢,剩下的一见油锅就红黑两片的不好看也不好吃
这便是我母亲,一个极为勤俭而善持家的女人。可对于孩子那颗小小希望的心总是不能满足。因母亲这样的持家,尽管心中小小的希望一次次夭折。留下的却是特别美好的饥渴。
那些年月不象今天什么都有得吃,瓜子饼干芝麻糖之类,想吃拿钱去买天天有。而我小时,很多小吃都要等到过年才有。年前好多天,大人就忙年。打糍粑,刮苕皮子,熬麻糖等等。其中熬麻糖留下很深的记忆。
大约小学三年级吧。二姐教我写日记。其中有篇日记惊动了全家,写的就是熬麻糖。
“火一直要烧,一时温一时旺,烧到半夜才好。要大时倘若小了,或要小时若大了,都是要挨骂的。真是又吃亏又不讨好,要不是为了夜半那香甜麻糖水喝,我才不烧火呢”熬麻糖工序复杂,时间也长。大多用米熬的,一桌大约二十来斤,就出五六或七八斤糖。那时农村收入少得可怜,二十斤米算是有点分量的东西。所以熬麻糖哪天有诸多规矩。违反了倘使坏了作,可是要遭责骂的。
不许大声声张,我家今天熬麻糖了或我家母猪下崽了不许吵架骂人,不许推磨挖坑厨房门半掩半开,不得外人随便进去。其实人家只要望见哪家烟囱一大早就冒烟不断的话,都知道是熬麻糖了,也不到他家去。
等到第二天碰见再问,昨天麻糖熬的可好?
母亲的麻糖熬得也好。可就是不白。三十夜晚即使扯一夜也是淡黄或油黄色。味道韧性都好,就是不白。
别人家的麻糖就比较白。我二婶子家的麻糖就很白。大年初一到二叔家去拜年,二婶子端出来的麻糖就是白的。二婶熬麻糖的级别肯定没我母亲高。只是她家的麻糖怎么也那么白呢?左思右想不得其果。
大了些才知道母亲的用心良苦。白的麻糖是熬得比较嫩,我家的麻糖之所以不白是因为熬得太老了。老了装在钵里一夜一天就硬了,我们怎么也偷吃不成啊?
三十夜里边烤火边扯麻糖,当时软呼一哈哈,不一哈哈就又硬又黄,咬也咬不动。装在坛里,没有人喜欢吃。直到来年三四月天气温高了,有些想吃,却又整块的化在了坛里。搞不好连坛子一起扔掉。
我母亲的嫁妆,两个小咪壶,属于蛮精致的瓷器吧,绿白色的,上面铀着很活泼的一对小鸟雀儿。因为装着麻糖,被我们扳破碎了。
这些小小的吃与母亲连在一起真有说不出的味道。象母亲脐带里混合出的什么东西,溶入我的血液与精神,赤赤生长种种温暖,种种甜蜜与诸多感伤珍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