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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人口约有一百万。这座建立盐业利润之上的江南名城,城内吃盐业这碗饭的人数不胜数。其中大小盐商约三百家。
自淮扬巡抚沙胜奏明朝廷改革盐法以来,设立二十四总商,原扬州的三大盐商,汪鹤亭、郑元鉴、马均泰均为盐商总商。
而盐商按照籍贯可分为晋商、陕商、徽商。郑元鉴是盐商中晋商的头面人物。汪鹤亭则是徽州盐商的旗帜。
八月二十四日傍晚时分,淮扬巡抚沙胜突然派督标营、调派扬州守备府营兵计一千五百人分多路查抄郑家。
郑家在城中有住宅,在城外的水云双榭,更是江南闻名的精美园林。除此两处外,郑家的店铺、码头的仓库等物资、人员全部被抓捕。
这一系列的举动,汇聚起来,在人心、脑海中形成的就是两个字的意思:抄家!
一时间,扬州城中盐商人心震动、气氛骤然紧张。短短的数个时辰之内,数百家盐商闻风而动,纷纷前往淮扬巡抚署衙,两淮盐运司,扬州府衙,新安会馆,晋商会馆,陕西会馆打听消息。
本该一片安宁、祥和的夜色之中,轿子,马车,舟船中的盐商们行色匆匆,心事重重。
盐商们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沙抚台是要竭泽而渔,还是杀鸡儆猴,亦或是秋后算账?他们是否在沙抚台的抄家名单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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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家位于城中的住宅中灯火通明。200名兵士冲入郑家之中,将人口、财物、账本都控制起来。哭声、喧闹声、喝骂声不断的传来。
淮扬巡抚沙胜亲自带队。贾环、何元龙随行。正厅之中,贾环和沙胜在精美、华丽的客厅之中喝着茶,饥肠辘辘,等待着最终的结果。随行的幕僚、吏员都在各处登记、查抄。
何师爷拿着下午从郑元鉴口中拿到的情报,带人去书房里搜查甄家、陈家违法的证据。
这是贾环第二次来到郑家。上一次,他跟着江都县正堂沈县令一起来抓郑文植,闯进来过。
贾环安静的坐在椅上中,并没有亲自去抄家、耀武扬威的意思。
抄家的过程中有很多可以得意、宣泄,寻找肆虐的黑暗快--感的地方。比如,你可以睡郑元鉴漂亮的小妾,睡他的女儿。想睡几个就几个。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比如,郑元鉴的心爱之物,可以想砸就砸,想拿就拿。比如,他的儿子,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贾环没有这么去做。他只是在复仇。欺负老弱妇孺没什么可以得意的。当然,郑家这些人,该有的结局,不会变!
沙胜今年五十多岁,是一名容貌清廋的老者,穿着正三品的红色官袍,端坐在正中的官帽椅中,气度不凡。此时,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沉吟。
他倒不是在犹豫是否惩罚郑家。而是,因为贾环告诉他:郑家贩运私盐,合伙的是甄家,幕后是太子。事涉太子,他在拿到证据后,要怎么做呢?
一名受过郑家恩惠的老吏看看沙胜的脸色,误会了沙胜的想法,上前道:“沙抚台,郑员外犯法,郑家妇孺何辜?可宽宥一二。”
这时,去搜查证据的何师爷从侧门进来,训斥道:“胡说八道!郑家甘当金陵粮商、权贵的走狗。贩卖私盐,罔顾国法。此等奸商,如何不该惩处?
淮南现在还有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等着粮食救济。你只看到郑家哭,看不到淮南百姓哭吗?对郑家的惩处,要严,要重。淮南,还等着郑家充公的粮食、银钱救急。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此时,家族与个人是一体的。郑元鉴犯法,就是等同于郑家违法。
何师爷心中恨透郑元鉴。从贾环和他的角度而言,这是复仇。但是站在沙巡抚的角度,这件事不是简单的定性为复仇。
金陵的粮食还没有起运。反而爆出户部粮库亏空的大案。卫尚书无力维持局面,淮南的粮食只能等湖广运来救急。郑家抄没的钱粮,都将要投入赈灾中,以解燃眉之急。
老吏讪讪的退下。
何师爷气尤未消的“哼”了一声,这才将手里的两个账本递给沙胜。
沙胜翻看着。一个是郑家与甄家来往的账本,私盐分利。一个是郑元鉴搜罗的关于陈家的一些黑材料。综合起来,结论是:金陵城内,倒卖户部粮库内粮食的,就是金陵的大粮商,陈家。
“子玉,你看看吧!”
贾环翻了翻,微微有些诧异。竟然还有陈家的一些证据。这是意料之外。
等了一会,见贾环沉默的看完,沙胜看向贾环,征询道:“子玉你的意见呢?”
贾环早就想好答案,道:“沙先生,我们无需为甄家背书。”有些事情,埋在心里比说出来好。但是沙先生已经官至巡抚,贾环觉得郑家贩卖私盐,事涉太子的事情,不能隐瞒他。这件事是甄礼亲口告诉贾环。但是,给朝廷的上书之中,无须提及。因为,郑家也不知道私盐的利润是给太子的。
沙胜点点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轻拍着木椅的扶手,道:“从今而后,子玉你会得一个冷面之名。我沙叔治也逃不了一个酷吏之名。执行第二套方案吧!”
官场是名利场。然而,淮南数十万百姓还在水火之中。他是圣人门徒,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此时,应当做一些事情。毁谤加身又如何?
贾环起身,和何元龙一起面对着沙胜行礼领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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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很快如同流水般的反馈至扬州城中各地。
两淮盐运司署衙,杨运使在后堂中接待着前来拜访的周、朱两位总商。改革后的盐商总商制,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两淮盐运司的权力。这两位是陕商的代表,势力不比晋商、徽商,平时比较听盐运司的招呼。此时过来求助。
杨运使安抚道:“两位不比惊惶。沙抚台说是查到郑家贩运私盐。其罪当斩。然而,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作为一名老官僚,他是不相信口号这种东西的,只看结果、实利。
周盐商拱拱手,小心翼翼的赔笑道:“愿听运使高见。”
盐商,谁不贩运私盐获利?真要认真起来,所有人都可以送上刑场砍头。这正是他们害怕的原因。沙巡抚万一较真呢?沙巡抚的性格就是有一点较真。
杨运使微微一笑,喝口茶,道:“十几日前,金陵发生了一桩血案。一名女子当街被火铳打死。这名女子的身份,两位并不陌生。前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小妾。当场的还有,林大人的孤女,贾环。
金陵城中谣言是郑元鉴为了报杀子之仇,雇佣南京守备府的精锐火铳手杀人。头七的时候,贾环派人将那两个营兵干掉。贾子玉是沙巡抚的得意门生,他那个巡抚的位置还是贾子玉帮着运筹来的。所以…”
周盐商、朱盐商两人面面相觑。这料真是猛啊!扬州距离金陵有几日的路程。现在整个扬州城内的大事是淮南赈灾事宜。金陵那边的案子,他们有些耳闻,但是哪里知道这些内幕?
一直绷着的朱盐商此时释然的笑了笑,道:“原来如此,我们就放心了。”又随口加了一句,“呵呵,郑员外这事犯的有点蹊跷啊。”很有些感慨的模样。
盐商这个行业。只要累积起来的大盐商,谁没有一段不光彩的过去?杀个把人都只是小事而已。巧取豪夺,鲸吞小商的窝本,里面黑暗无比。
但是,郑元鉴脑子坏掉了,竟然敢对一个举人老爷出手?而且还是有沙抚台这么硬的后台的举人出手?这是很奇怪的事情。想要找死,不是这么个找死法。
杨运使看了朱盐商一眼,脸上的笑容隐去,冷哼一声,“朱员外,不该打听的事情不要打听。”这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周盐商,朱盐商两人尴尬的一笑,连忙赔罪,说了几句场面话,结伴离去。两人出来后,周盐商还埋怨了朱盐商几句,“朱老弟,你多那一句嘴干什么?所以你的生意做不大。”
后堂的小厅中,杨运使悠悠的喝着茶,嘴角掠过一丝哂笑。他虽然不在金陵,但是身为官场中人,技术性官僚,很快就能推知的七七八八。
郑元鉴的脑子当然没有坏掉。落到这个下场,只是因为陈家抛弃了他。
而陈家默许郑元鉴“教训”贾环的原因是什么?贾环在金陵简报上配合户部尚书卫弘的行动,为打压金陵的粮价出声。粮食,这门生意,在金陵是由陈家控制的。淮南大水,这对控制着粮食生意的陈家、以及身边的圈子来说,一顿饕餮大餐,当然不会允许他人破坏掉。
说的简单点,就是贾环侵犯了陈家的利益,陈家顺水推舟,狠狠的教训贾环。杀鸡儆猴。再转手卖掉郑元鉴,推的一干二净。郑家,肯定是完了。
然而,现在金陵的粮价不是飙升上去了吗?贾环痛苦之下,还有心情,还敢继续为卫尚书做事么?卫弘也要为爆出来的户部粮库亏空案负责。仕途暗淡。
陈家打的一手好算盘啊。一石数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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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中风云变幻,沙巡抚抄大盐商的家,枪声、火光在城外不时的响起。
汇聚在晋商会馆上的盐商们惴惴不安的等候着,会馆后面的一处院落正厅中,十几名盐商脸色阴晴不定的坐着。有人小声交谈几句,化解紧张。有人在来回的走动,释放不安。
这时,一名下人快速的跑进来,“何师爷回话了,郑元鉴恶意杀人,沙抚台为学生出口气。”
“啊…”
会馆之中的气氛顿时松下来。
一名盐商闷闷不乐的道:“郑员外也是,何苦呢?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这下好了,祖辈辛苦的家业都没了。”
一干盐商们在厅中长吁短叹。晋商衰落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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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府府衙中,江知府在内堂中喝着茶,茶喝了半杯后,在外面帮他应付前来拜访的盐商的幕僚卫师爷进来,笑道:“东翁,稳坐钓鱼台啊!”
江知府讥笑道:“沙抚台发飙,那些盐商骇的如同小鸡般发抖。可惜,只是自作多情。”
卫师爷笑一笑。他这位东翁是不大看得起沙胜的。但沙巡抚官大,有些话只能私下里讲一讲了。笑道:“沙抚台为弟子出头。巡抚一怒,那些盐商却是给吓的。”
这是外头刚刚传过来的消息。不然,府衙外头那些盐商还不肯走。这个消息,打消了他们的顾虑。
江知府摇摇头,“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淮南赈灾的粮食,金陵那边已经无力起运,还要等待湖广的粮船,局面已经非常危险,沙抚台需要郑家这只肥羊的钱粮来稳定局面。”
卫师爷一愣,随即笑着点头,这是正解。
官至巡抚,再往上就是六部尚书,都御史。如果只是为学生出头,未免显得太幼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