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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雪花像无数只大蝴蝶把古黎侯大地飘飞得银装素裹,别有一番情趣。
今年已经是最后一次鸦片战争结束后第三个年头了。
内地太行山区,战争后的阴影不会有所影响。这里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当地戏班子只有一个,就是万家寨的万家戏班子。
这里怎么会有落子戏?万老爷子是跟逃荒到了本地,来自河北武安一个叫辛庆的老人学来的。老人肚子里的戏文不少,在田间地头农忙罢了哼几句刚好被万老爷子听见了,打心底认为他是一个能人,就行了八拜大礼,认了师父。
生、旦、净、末、丑的唱戏的技巧,万老爷子本身就粗通一些,加上辛师傅的言传身教之后他的演技更是出神入化。适逢乡里正月十五闹红火,万家老爷子大显身手,竟然把整个县城的老百姓勾引得夜夜难眠,到处传唱着他自创一体本地化了的落子戏。
万家老爷子带着本土风味的唱腔,居然还能反映一些过去老百姓流传的故事,尤其是吕蒙正赶斋,包公怒铡潘仁美,薛礼回家等等整本的戏,竟然吸引了许多青年来参观、学习和演出,更是让那些铁杆的戏迷们魂萦梦牵。戏文经常挂在嘴边,田间地头地哼唱。因为看戏,老戏迷赶不上吃饭的居多。
当时人们本来就喜欢武安落子戏,加上万家班子掺杂了上党梆子的锣鼓家伙,还有本地化了的板胡,土里土气的当地土话发音,竟然具有一种很独特的艺术魅力。其实,这是因为万家戏班子替百姓表达了盼望清官,盼望过上幸福日子,盼望永恒的爱情,对于当时农民们很匮乏的娱乐生活这确实是最好的大餐。
在万家戏班子里有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就是戏班子的顶梁柱方春秋。他把黎侯落子戏演绎的更是精美,成为了这一行里的经典人物。在当地老百姓那可是家喻户晓,门下弟子甚多。他早年在上党梆子剧团待过。
大师级别的方老师,在戏班子里更是受到了万老爷子的礼遇,加上他的谦谦君子风度,更是得到了弟子和同事们的热爱和拥护。
这时他正皱着眉头望着窗外已经绵延三天了的雪和门外跪着的一个人。
雪地里的这一位是谁?
他的名字叫刘达成。这个刘达成三代单传,家境较好。父亲从他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找人算过卦,说是要当大官的。望子成龙就成了刘家盼望着光宗耀祖的大事,所以打小儿就针对性地培养。哪知道到了末了,孩子的心思不在学习和仕途上,一心想唱戏。其实,他最后当了不少官,在戏台子上,他可以是皇帝,可以是宰相,可以是元帅,可以是知县
从外地学校逃跑出去的刘达成,跟上当地的戏班子走南闯北,可把他老家的父亲老刘头急坏了。老人把家产变卖了一部分,就出去找儿子,风餐露宿,儿子终于有了着落,那是老爷子在戏台上把他拿下的,当时刘达成正在演着杨六郎,正是得意的当口。两个人回到家后,老刘头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坚持月余,终于归了西。这个家从此就愈加风雨飘摇,对于刚刚懂得人世间的辛酸的刘达成从经济上来讲,那可是雪上添霜。
打发了爹的丧事,刘达成干脆去投奔万家戏班子。
万家戏班子人已经够多了,所以对于他的到来,并没有欢迎的意思,相反置若罔闻,听之任之在雪地里长跪不起。
方春秋坚如磐石的心开始以为这个小伙子不过是心血来潮,所以开始就没当回事。哪知道这家伙在雪地里一跪这么久,几乎成了雪人。
待到刘达成支持不住,又冷又饿摔倒的时候,方老师的心被融化了。
跟上方老师仅仅学习了寥寥几日,家里就传来了消息,刘达成的娘因思念死去的丈夫而大病卧床,召他速回去伺候。
刘达成一边伺候母亲,一边揣摩那几日和方老师学的戏。他的悟性高,就学了这么几天,加上他在外地的戏班子走过江湖有基础,重要的是他的人缘好,许多立志学习和演出的小青年和小姑娘,都愿意和他在一起。
刘达成干脆扯起了一杆大旗,成立了一个刘家窑戏班子。班子成立了以后,却发现没有老师,他就苦苦地思索,怎么办?
他想到了素昧平生的方老师。
三顾茅庐,方老师均为答应。他故伎重演,又是长跪不起。
方老师答应过来帮忙上一个月。由于方老师的加盟,他的戏班子就像春天发芽了的梨花,开得灿灿的,热热闹闹的。这一年在县里春节搞汇演,参加比赛,竟然夺魁。方老师一高兴,竟然不走了,这可把刘达成高兴坏了,每日里端饭送茶,伺候的像亲爹一样。
刘家戏班子唱的戏路宽,把个黑脸的包公唱得是正义凛然,把个秦香莲唱得是愁怨凄怜,把穆桂英唱得是巾帼胜须眉每次刘达成唱罢的时候,总会喝道热热的浓茶,总会听到连绵不断的喝彩。
刘家戏班子红火了,可是万家戏班子由于方的离开,加上方的几个高徒也走了,理所当然地散伙了。
万老爷子眼看着一手组建的戏班子化为乌有,从此和酒葫芦成了好朋友,形单影只,一个人把玩那些道具,一个人在屋子里化妆演出。乡亲们时常听到午夜里有人唱着地道的落子戏文,模糊的字眼唱着两狼山的那段儿。
在六月天的一个清晨,好久没有听见午夜唱戏的人们发现早已经腐烂了许久的年仅49岁的万老爷子的尸体。
由于万家戏班子的解散,戏班里的人员就更丰富了,鼎盛时期,刘家戏班子人员达到一百多号人,竟然可以把方圆几百公里以内的戏单子都接了下来。
人员渐渐多了,难免会酝酿矛盾。旧日里万家班子过来的人逐步形成了一大派,刘达成渐渐失去了重心。一次成功演出之后,当地的几位富户赞助了戏班子许多戏服和财物,由于分配不均结果导致了内讧
在六月某个飘雨的清晨,刘达成打着伞挥泪告别了这个曾经花费了半辈子的心血的戏班子。
在某个村子新组建的戏班子里,只见刘达成用手拢一拢花白的头发,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地示范。那些学习的孩子从七八岁到二十岁的都有。刘达成休息的时候,就拿出一个酒葫芦,喝几口,郁闷地喊几嗓子,脸上的沟壑挂满了沧桑。学生们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撕心裂肺,或者是歇斯底里,反正学生说这是老师在吊嗓子呢!
不过有人听到过刘老师闷如陶罐的哭声,每当这个时候路过的人们都要叹息,停下来想进去看个究竟,然后摇摇头,走了,走得远了,还能听到那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