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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童年难忘的家
很小的时候,住在太行山区的爷爷奶奶家,家里只有两间房,爷爷奶奶住在外屋,我们住在里屋。外屋有一张大炕,爷爷睡炕头,奶奶睡炕尾,中间还能睡下五六个人,每逢过年过节,姑姑们、姑父们就会挤满大炕。里屋是一个小炕,妈妈睡中间,我和妹妹分睡两边,爸爸常年在外,家对他似乎更像是旅店,每逢春节过来度假,假期结束便离开。每天早晨鸡叫头一遍,爷爷便咳嗽着起床拿着锄头去离家近的地里干活或者上山去砍柴,等鸡叫第三遍的时候,奶奶也会起床开始抱柴火做早饭,不一会就有菜香飘进里屋,混杂着柴火的烟熏味。闻着香味,妈妈才会起床,然后给妹妹穿好衣服,然后催促我起来,奶奶听到响动便会推门进来,嘟囔着妈妈不该吵我们起床,然后把妹妹抱出去。妈妈叠被子的时候,我常常会因为赖床而被晾在外面,奶奶安顿好妹妹就会再进来帮我拉好被子,然后催促妈妈去吃饭。
爷爷已经从外面干活回来,在外面把沾满泥巴的鞋子放在门口便会赤脚上炕,坐在炕中间在吃饭时才摆上的小桌边,点上一袋旱烟吧嗒吧嗒的抽起来。妈妈帮奶奶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来,然后倚着炕沿坐下,奶奶则会盘腿坐在爷爷的旁边。在太行山区的农村,早餐是一天中最丰盛的,常常奶奶一大早要起床蒸馒头,早餐中所有的食物都是最好的。饭吃一半的时候,妈妈常常会折回里屋把我抓出来,因为错过了早餐,只有吃冷食了。我常常半眯着眼睛靠在爷爷的腿上,吃着软软的馒头,张嘴接过奶奶喂来的菜。爷爷奶奶对我有着无限的宠爱,常常使得妈妈对我无可奈何,气急了打我的时候,我就使劲往奶奶身后躲,奶奶也就使劲的护着,像是老鹰捉小鸡,妈妈有的时候就连奶奶也一块打,我们祖孙俩在妈妈气得直跳脚的时候,偷偷的扮着鬼脸。奶奶有两个儿媳妇,但是对于妈妈的喜欢是溢于言表的,尽管在重男轻女思想严重的农村,妈妈生了两个女孩,而大伯家却是三个男孩。
吃过早饭,已经日上三杆。爷爷穿上门口的鞋子,扛着工具,赶着院子里早已吃饱的黄牛,接过奶奶递过去的干粮就去地里干活一直到暮色降临才会回来。妈妈早已去与我家一墙之隔的学校上班了,作为村里最好的教师,妈妈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农村孩子。我和妹妹就在院子的苹果下玩起过家家,奶奶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眯着眼睛缝着衣服,间或抬头看我们一眼,偶尔会有同龄的小朋友跑来跟我们玩,奶奶就会放下手里的活计,耐心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同童年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二)长大了的家
上学后,爸爸妈妈开始有了一些积蓄,于是便计划着在奶奶家前面的空地上新盖一处房子。盖房子的那些日子,家里乱成一团,妈妈上班的空挡经常跑回来看工,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舅舅伯伯们齐上阵,终于几个月的时间,我们搬进了新家。妈妈是个比较新派的人,而且由于经常去城市里居住,所以家里的房子也是城里的样子,那时候我家的新房成了村里其他要盖房子的样板。刚开始的新房子里没有炕,摆着两张床,但是冬天来临的时候,妈妈终于受不了冻,还是盘起了一个炕,冬天睡炕,夏天睡床。与爷爷奶奶家同在一个院子里,但是似乎还是有了隔阂,不及原来的里屋外屋那么亲密。妈妈自己也开了火,做得饭菜却总是不及奶奶的好吃,于是很多时候我们还是在奶奶家吃饭。
新房子在妈妈的精心布置下,仅仅度过了两个春秋,我们一家举家搬迁到了城市里。走的那天早晨,天还没有亮,黑漆漆的山村里却是人头攒动,院子里挤满了来送行的人,记不得被多少人拉过,也记不得被多少人摸了头,只记得到处都是人,每个人都在流泪。走的时候始终没有见到奶奶的身影,妈妈说奶奶不想为我们送行,因为实在不想流眼泪。先走10里山路,然后坐7个小时的汽车,再坐2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到了爸爸所在的城市,一路的颠簸让我疲惫不堪,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想起家里那还崭新的房子,还有旁边老房子前苹果树下的奶奶,离别的伤感此时才从远行的兴奋中脱离出来,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妈妈,我想奶奶。”
在城市的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新的学校、新的同学,但是却一直没有自己的房子。在爸爸的单身宿舍里住了一个月,搬到了妈妈新工作的学校,住进了一间办公室。一家人住在一个小房间里,头碰头,脚挨脚。好想念家里的房子,宽敞明亮,透过后窗的玻璃可以看见山上的牛群,还有爷爷晚归的身影。新房子里没有厨房,我们只好在学校的锅炉房里做饭吃,坐着砖头,铺着报纸,没有了爷爷的腿来依靠,我常常会从砖头上掉下来,然后一边揉着摔疼的屁股,一边爬起来。年幼的妹妹经常问妈妈“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妈妈说“从今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妹妹扁扁嘴,眼泪却没有留下来。
之后的两年里,我们搬了不计其数的家。房子一次比一次好,东西也是一次比一次多。终于,我们搬进了楼房,两房两厅的房子,让我也知道了原来房子里真的是可以上厕所的,厨房也是一定要装油烟机的。家具、电器一样样的搬进了新房,奶奶和老房子的影子在成长的年轮中变得淡淡的,偶尔在写作文的时候提到童年,就会忍不住想起老房子、新房子,爷爷、奶奶,还有我们曾经的家。搬进的新房子的第二年,老家传来噩耗,奶奶去世了,在我们离开老家的第三年,村里人都说奶奶是想我们想死的,平时那么硬朗的一个老人,在我们离开以后迅速的苍老,每天吃完早饭就会坐在村口的大石头上看着远方一直到傍晚看到爷爷回来才会回家做饭,新房子奶奶是从来不去的,我们留在家里过家家的玩具,奶奶是谁都不许碰得,即便是后来大伯家又添了一个小女孩的时候,在大伯的心里一直觉得奶奶是重女轻男的,所以冒着被罚款的风险还是生下了一个小女孩,但是奶奶还是不喜欢,一直到多年之后,大伯对于奶奶还是有着埋怨的。从来没有走出大山的奶奶,还没有等到我们接她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就走了,让许多人都莫名其妙的离开了,奶奶走后,家里养了多年的猫突然绝食,不久也就死了,院子里奶奶嫁过来种下的苹果树也莫名其妙的枯萎了。奶奶的离世,让我很是难过,此后的很多年我从来没有提过要回老家,因为没有了奶奶的家已经不是我心中那个童年时代避风的港湾了。爷爷倒是每年都会来城里过冬,年龄的增长已经不允许他过于操劳了,但是每年春天播种的时候爷爷总是要回家的,爷爷说“家里还有咱的地呢,给你们俩种的树春天要剪枝的,你奶奶特地嘱咐要看好的。那些树等你们长大,要供你们读书的”
(三)我的新家
青春期的时候,与爸爸妈妈有了很多隔阂,总觉得父母不理解我们,叛逆在沉默的对抗中居然会厌恶起了家。盼着长大,盼着离家,盼着自己的自由空间。终于上了大学,离开家的那瞬间哭得稀里哗啦,妈妈也是泣不成声,老爸在外地直骂我们傻,又不是见不着了。大学第一个星期,格外的难熬,夜里常常哭醒,舍友们有中学时代就住宿过的,便以过来人的经验劝慰。没有住宿经验的便陪着我一起掉眼泪。给妈妈打电话,有些歇斯底里:“妈妈,我不要上大学了,我要回家。”国庆节放假,忙忙跑回家,搂着妈妈号啕大哭。青春期从此一去不复返,妈妈、爸爸又是童年那个让我无限眷恋和依赖的人。
渐渐的,每次离家、回家都少了眼泪的陪伴,爸爸说“要平平安安回,高高兴兴走”这一走就是四年。大学毕业找工作,妈妈舍不得我离家太远,工作迟迟没有着落,终于要安定下来的时候,非典肆虐,妹妹在北京上学被困住回不了家,我跑出去买口罩、买中药、买手机给她寄去,妈妈还是会天天担心的难以入睡,那个时候仿佛每一天都是世界末日般,总感觉那种看不见的病菌时时会夺取人们的性命,死去还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那种连带传染,妹妹说:“我其实可以回家,但是我不敢,我怕会带病菌给你们。”男朋友大学毕业后去了海南,海南在那个时候是几个没被非典波及的区域。生命在那个时候似乎格外的脆弱,妈妈似乎悟出了生命的真谛般,下定决心放我远行“等这场灾难过后,你就去海南吧,两个人一起奋斗总是好的”我想,那个时候唯一对非典没有深恶痛绝的可能只有我男朋友了。
风平浪静之后我南下海南,工作、恋爱把个生活添得满当当,一直住在公司的单身宿舍里,似“漂”的浮萍没有根系。第二年与男朋友结婚,一起住在公司提供的公寓里,回家的时候看见我住了10年的家,眼前似乎又浮起了山村的那个小房子,在一片迷蒙中显现出温馨的样子。结婚后,又多了一个家,婆婆家。公公婆婆都是极好的人,把对儿子的宠爱一并放在了我的身上,于是每年年休回两个家成了我们必需的事情。同事说“干吗把每年的休假都放在家里呢?干吗不去旅游?见识一下祖国的大好山河呢?”我笑着说“回家,是我最重要的事情,因为我知道家里有4个老人在天天守候着我们。”工作几年后,渐渐有了积蓄,于是跟老公合计买一套自己的房子,虽然我们的钱不多,但是我们还是一致同意买下了一套4房两厅的房子,房间多一点、大一点,老人、小孩住起来才会舒服,我们的家也会更加的丰盈,在海南温暖的冬天,一家人在大大的阳台上喝着新鲜、甘甜的椰子,享受着温暖的阳光,看着远处蓝色的海水,徜徉在家的温暖港湾。家,是我们一生的追求,不是最美的,但一定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