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咱们回家

沉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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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今天恩来亲自给您当轿夫,我叫他慢点走,好让您看清这山城的美景。

    妈,他们都叫我邓大姐,可我就算活到八十岁也是您的孩子。

    妈,这些年来,咱们离别苦多,相聚苦少。现在终于有机会聚在一起了,我陪您好好聊聊。

    银筷离别

    小时侯,您送我一双银筷。

    您说银筷上有灵气,能护佑我平平安安,总叫我贴身带着;我说银筷上有福气,能保佑您健健康康,总让您随身拿着。

    每当我们这么推来让去的时候,就意味着我要离开您了。我发过誓永远不离开您,谁若不让我和您住在一起,我就患薷?墒本侄矗聿挥杉海一故鞘逞粤恕?br>  我替恩来坐牢时原以为您不会答应,本想偷偷地走,但还是把您吵醒了。您默默起身,又帮我打了一遍背包,然后把银筷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第一次真正离开您是远赴广州去找恩来,临行前您说要为我再梳一次头,梳子一触到我的发丝,我就开始流泪。我把脸扭到一边,怕您看见泪流满面的我。我怎么那么不争气,不知不觉竟呜咽起来。为了不让您伤心,我只好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怕我一回头,就会扑到您怀里再也无法离开。

    您没有说话,也没有一滴泪。可梳头的动作比往日迟缓了许多,梳子一直在抖。走出很远才听到您失声痛哭。妈,您哭吧,为我您压抑了太久太久。

    江水滔滔,烟波浩淼。渡船上,我凭栏北望,却望不见您的身影。我没出息地想您,止不住地流泪。我一生中只离开过您三次,可每一次都刻骨铭心。我想您的时候,就拿出银筷;看到银筷,就会想起您。您留给我一双银筷,我又留给您什么了呢?

    便笺守望

    我走后,您就守着我留下的那些字条度日。您把它们叠好,夹起来,挂在墙上。黑狗子们把字条弄乱,扔得满地都是。您再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拣起,一张一张理好,您轻轻抚摸着那些便笺,就像温柔地拍着我的背;您微笑着默念那些便笺,就像和蔼地望着我的眼。

    他们说我出口成章,可在您面前我总是笨嘴拙舌。看看我写的字条:“我走了,饭做好了,在锅里,您热热吃。——不听话的女儿”;“妈,您不用那么蹑手蹑脚的,我太累了,就是打雷也醒不了了。——爱睡懒觉的女儿”;“您做的饭真好吃呀,我全吃光了。——馋嘴的女儿”我是您怀里永远不懂事的孩子,也就您把我的字条也当宝一样留着。您说,这是个念想;您还说,思念是一个女人的福分。

    儿不孝啊,让您孤苦伶仃地守在家里,一辈子都在替我担惊受怕,而我除了这些便笺,什么也没留下。

    我去广州的时候,您悄悄跟到了火车站。我知道,我都知道。您在月台上站了许久,又随着火车艰难地跑了好远,直到追不上也看不见。

    每次我离开家,您嘴上说不送,可总会倚在窗口,目送我远去。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没有勇气回头,我不忍看您月光下飘逸的白发,不忍看您皱纹里逝去的芳华。

    还有,还有我怎能把您留在西湖畔的尼姑庵里呢?美景更容易让人伤感啊。你又在湖边把我张望了吧。我知道,我全知道。回去吧,妈。黄昏时分,晚风已凉。我想您却不能为您添一件衣裳。

    油纸伞重逢

    异乡在下雨,您打着伞默默赶路。伞骨上渗下的雨点溅在我的心上。母女是有心灵感应的。那天我虚脱地坐在竹楼下,看着雨水落在瓦片上又四散开来,听着屋檐下的水珠滴滴答答,心里总有一种想家的感觉,总有一种想喊娘的滋味。一抬头,您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面前,拎着皮箱,手里的油纸伞兀自滴着水。

    我迎了上去,只会傻笑。走近了才发现您脸上的伤痕。您为治我的肺病捅了马蜂窝。我想象着您颤颤巍巍捅马蜂窝的笨模样,笑您这么大了还这么不乖。我抚摸着伤口,想着想着,泪如雨下。

    我接过油纸伞,仔细端详着。小时侯,您带我走广州、跑上海、展转天津、投奔北平,撑的就是这把油纸伞。小小的我觉得您的伞撑起了整个世界,挡住了所有风雨。有这把伞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而今您独自一人在伞下隐忍伤痛别离,我却不能像这把油纸伞一样为您遮风挡雨。

    石板路永诀

    在重庆见到您,您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人也苍老了许多。我站在楼梯口怔怔地望着您,责怪自己偷走了您的青春。您竟半天没把我认出来,您那一双老花眼总把别人错当成我的模样,女儿当真出现在您面前,您怎么不认识了呢?我是玉爱啊。

    我总以为来日方长,您也常说国事为重。现在想来,我怎么狠心让您一人住在外面呢?我没能让您抱上外孙,没能让您享受天伦之乐,甚至不能分担您的孤独和苦闷。

    我工作时,您总是默默离开,从不过问国是。我明白,您其实是很想知道的,可您把沉默化作了对我最大的支持。

    您又在窗前想事情了。过去的经历被您想了一遍又一遍,只有这样才能化解您对女儿的牵挂。您重病昏迷时一直喊我的名字,清醒了却说:“去吧,去吧,不能怠慢了孙夫人。”

    我不能再让您默默承受这一切了,我要接您回家,回咱们自己的家。

    每一次生离死别,我都紧握着这双银筷,坚信总有一天能把它再交到您手里。可现在我含糊了,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双沉甸甸的银筷将要留在我手里一辈子了。

    山城大雾弥漫,我眼前渐渐模糊起来。童年记忆一幅幅地闪现:您拼死把我留在身边,您教我识字、教我算术,您唯一一次打我的耳光

    石板路也变了模样,变成了您牵着我走过的山路,您说,人要永远奋发向上。此时,那条崎岖的山路也该长满青苔了吧。

    “离家的路很近,离家的路很远,偏偏没有一条路可以回到童年。”

    这条石板路怎么那么长啊,走了这么久,也走不到尽头。

    母亲的手渐渐冷了,母亲沉重的一生轻轻飞了起来。

    妈,我给您破个闷吧“哥俩一边长,见面就帮忙。”

    妈,不要走,直到我觉得是时候了;不要走,直到我完全报答您。

    妈妈,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