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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伍维光难以成眠,隔天上班时双眼显得略微红肿。
他一直在想着,自己或许该打通电话向施文琪道歉,却又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样的话。或许,是他从来没发现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已经这么深,直到那嫉妒的念头成了导火线为止。
低头苦思,步行过一个转角,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他错愕。
他看见数名记者与摄影师守在公司楼下,一见到他,突然同时疾步朝着他包围过来。
这景象他不是第一次体验。
完了,又来了。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请问你和于珊珊复合的事情是真的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几年前那件事情对你的影响是什么?”
仿佛是旧事在眼前重演,镁光灯闪得他头昏眼花,记者一连串的问题压得他连呼吸的节奏都乱了。
“不想表态吗?”
“要不要针对这件事情向大家说明一下想法?”
“于珊珊说你到她家只是朋友之间的照顾,对此你有没有想否认的?”
问题接二连三,伍维光这才醒神过来,迅速低头直往前方走。“不好意思,我赶着上班。”
记者群被警卫挡在门外,伍维光走进电梯里,暂时得到一个能够冷静的空间。他知道,是昨天晚上进出于美月的住处时被偷拍了。
辨公室里的气氛诡异,同事们看着他的眼神已经改变,在走到自己的位置之前,伍维光瞥见同事的桌上摆着一份今天早上的娱乐版——他看见自己出现在照片里,这回连马赛克都省了。
“那个”终于,其中一位同事总算开口:“这个真的是你吗?”
他指着照片里的男人。
伍维光毫无反应,他静静地盯着同事的表情,再看了一看桌面上的报纸,才道:“对,是我。是真的。”
“真的假的?”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同事一个接着一个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于珊珊真的是你的马子?不会吧?你这么屌喔!”
僵凝的气氛融化了,伍维光的心情却没变得比较轻松。他知道,任何评论都会有另一面,他想起从前也有人说过“羡慕你有一个明星女友”转个身之后却变成“鲜花插在牛粪上”
“她不是我的女友。”他浅浅一笑,只是否认,然后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嗄?不是?”同事显得有些错愕,却又立刻堆出了笑脸。“唉呀,没关系啦,反正她都让你进她家的门了,有的是机会。”
同事间你一言我一句的,有调侃、有煽动,伍维光压根儿就不想搭腔,脸上始终只是挂着苦笑。
“维光。”突然,主管探出头来,叫了这八卦主角的名字。
伍维光连座位都还没坐热。
“什么事?”他抬头。
“进来一下,我有事情跟你讨论。”语毕,主管掉头走进小办公室,脸色不怎么好看。
是什么事情要讨论,伍维光心里有谱。
还记得第一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主管没几天就以“影响公司的优良工作环境”为由把他资遣了。
这是第二次,结果会有什么不同吗?他其实没那么乐观。
两人相继在办公桌两侧坐了下来,男主管拿起笔,转了两圈,那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开不了口。
伍维光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才又抬起头来。
“上面的希望我离开,对吧?”
主管一怔,先是意外,而后才露出尴尬的笑容。
“其实没那么严重。上头只是希望你先留职停薪,等这件事情冷却下来之后你再回来上班——”
“不会冷却的。”伍维光打断了他的话。
一旦被同事贴上了标签,这件事情就永远不会被忘记,所有人会一直记得他就是那个“跟于珊珊有一腿的家伙”而不是一个叫作伍维光的人。
主管错愕了一下,才笑道:“不会的啦,媒体都是一头热,几天就会鸟兽散了。”
伍维光扬起浅浅的笑。
他当然知道媒体下星期就会忘了他的存在,但是坐他隔壁的同事不会忘,顶楼抽烟的陌生人不会忘,楼下那些素昧平生的同事也不会忘。
“这两天我会尽快做好交接工作。”伍维光给了一个总结,然后从座位上站起身。“离职单我下午会填好交给你送签。”
他不再打电话来了。
经过了几天,伍维光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连通电话也没再打来。施文琪很沮丧,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主动打给他吗?拨出号码很容易,难的是——打给他之后,该说些什么?
想起那天晚上他离去时的样子,想起那天晚上他说出口的那句:“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没想过我接下来会想做什么?”
她的确没想过。
但,她意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排斥。
她该怎么让他知道?或者,她应该慎重向他道歉,并且表明自己一点儿也不打算和颜儒孝复合?
这种事情其实早该在第一天就去做,但施文琪总是缓着,总是以为可能明天他就会打电话来、可能等她复职之后就会自然化解这段尴尬。
直到现在,施文琪开始深切相信:伍维光不会再来了。
他是个被蛇咬过的人,即使她只是一条草绳,他也视她如毒蛇。
想到他是如此细心对待自己,自己竟然让他那么失望,于是,施文琪决定有所行动,就算得不到原谅也没关系,至少自己曾经去挽救过。
她看了墙上的时钟,将近十二点,差不多是中午用餐时间了。她拿了拐杖,一跛一跛走出门,拦了一辆计程车。
或许这样做的确有点冲动,但只要一想起伍维光曾经为她做过的那些事,心里那股“想向他表示些什么”的欲望便愈加理直气壮。
她搭车来到公司楼下,找了一家简餐店坐了下来。
拿出手机,当然是拨了伍维光的号码。聆听着电话一声声的响,施文琪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大概这辈子从没跳得这么剧烈过。
那就宛如是在法官面前,等着被宣判是死刑还是无罪。
然后,电话的另一端有了回应。
“喂?”
是他的声音。
“呃喂,是我,文、文琪。”她竟然结巴了。
“我知道。怎么了?”他的声音听来好像有些无精打采。
“其实也不是很重要,只是只是想约你中午吃个饭,毕竟,欠你的那一餐也欠好久了”
彼端沉默了半晌。
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
“如果你没时间也没关系,我——”
“在哪里见面?”他却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你家楼下?”
施文琪一愣,立刻醒神。“不我已经在公司楼下的那家简餐店了,就是橘色招牌那间。”
伍维光在电话那一头静了几秒,才道:“可能要等我二十分钟。或是最多三十分钟吧,我没办法确定时间。”
“没关系。”施文琪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也松了口气。“我等你。”
她笑得更开了。
好奇妙!只不过是开口说了一句“我等你”竟会让她心头一阵甜蜜。她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女学生。
可能摔了那一跤之后,她也把自己摔傻了吧?
正当她还沉浸在满心欢喜的气氛时,叮咚两声,简餐店的玻璃门被推了开来,门上的铃铛吸引了施文琪的目光。
她傻了一下,是公关部的同事。
施文琪像是作贼似地立刻缩了身子,换到一个背对着她们的座位,同时在心里暗叫不妙。她怕被质问为什么请了病假之后还跑来这里,怕被质问为什么会和伍维光一起用餐。
那,待会儿伍维光来了之后怎么办?
她慌张,想不出对策。就算传了简讯叫伍维光换下一个地点,自己也很难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走出这家店。
还是就干脆承认算了?承认这几天下来的种种一切。
“吼,陈姐,你可不可以把那个新来的火掉啊?”
突然,一句话让施文琪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新来的?火掉?她皱眉,心里以为部门又来了新的同事,就在她请假的这段期间。
“没办法,人家摔断腿了,这时候开除她可能会被劳保局盯上。”
就是这句摔断腿,施文琪明白自己正是那句话里的主角。
“她还在试用期吧?把她火掉,重新请一个人来还比较实在。”
“对啊,才来没多久就请长假,搞什么!都已经忙得要死了,还要分担她的工作,到底请这个人来干嘛呀?”
“来换新男人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女人们轻蔑地笑着。
施文琪却是连一个想法也挤不出来。她震惊,震惊得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思考那些对话。
“是嘛!她不是解除婚约了?是不是钓到更好的啊?”
“没听说耶,应该不是柯鸿毅‘得标’。”
“什么得标呀!亏你想得出来。”
又是一阵大笑。
施文琪则是脑中一片空白。她生气吗?还是难过?她其实分不太出来,反倒是不断地想起那些女人平时亲切的笑脸。
啊,是了。
原来这就是伍维光希望她离开的原因吧?思及此,她露出了一抹笑容,是苦涩的那一种微笑。
她到底在干什么?辞去了空姐的工作,被未婚夫劈腿,遭同事放冷箭,再来呢?还有吗?还有什么在等她?
突然,手中的行动电话震动了。
她醒神一看,是伍维光传来的简讯。
抱歉,我现在不方便过去,你先自己吃吧。不用等我。
几个字,碎了她的心。尤其是在这个时刻。
虽然客观来说,此刻他不来其实是好事,但她就是觉得自己被扯碎了。身后的那群女人依然有一句没一句地批评着她,她却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是自怜了起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好多东西。
好的工作、好的未婚夫、好的新同事。然而转念一想,搞不好这些东西她从来就没拥有过。
一周后,她回到了公司,顺便递了辞呈。
“咦?为什么?”陈诗兰一副惊讶万分的样子。“是不习惯这个环境吗?还是觉得哪里不好?”
此时看着她那故作关怀的嘴脸,施文琪只剩下厌恶。
“因为我只是来换新男人的,不是吗?”她冷冷地给了答复,并且非常享受陈诗兰那凝结的表情。
幸好她才来上几天班,需要收拾的东西并不多,除了自己的皮包之外,她只带走了伍维光的名片。
她潇洒地走出了公关部。
在离开之前,她想再去见伍维光一面,虽然他可能真的很气她,或是再也不想见到她。但是不管结果是什么,有许多事情她还是希望能够从他那里得到解答。
当然她也想谢谢他——谢谢他早在那么久之前,就已经警告她要提防那些女人。于是,她鼓起勇气,在中午休息时间,第二次踏进mis部门。
然而伍维光已经不在那儿了。
“他离职了啊,你不知道吗?”隔壁座的男同事一脸诧异,仿佛像是在看着什么外星人似的。
“离、离职了?”施文琪显然比对方更加震惊。“怎么会突然就”
“你真的不知道?”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公司竟然还有人不知道?
施文琪怔怔地,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摇摇头,这回不再急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