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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都明白,他不爱我,所以我不敢奢求他的眼里有我,只能要求他放不下我。
很多年后,我看清楚了。你爱他、他不爱你,于是你拼了命想抓住他,他却一心一意想远远逃离,直到妒忌、怨恨、憎厌将两人弄得伤痕累累,你才会晓得爱情有多么让人疲倦。可惜当下我并不懂得这些。
我像个勇敢的铁骑兵,雄纠纠、气昂昂地迎向爱情,即便那里有着刀山油锅,我还是铁了心往前冲。
我爱他,从小学一年级、那个下着雨的黄昏开始。
我赖上他、闹着他,想要时时刻刻看着他、牵住他的掌心,而他也对我极其纵容。
不管多晚,只要我抱着枕头到他房间里,他都会为我伸出双臂,用一遍遍的催眠曲哄得我进入梦乡。
他不介意走到哪里都带着我这个小包袱,同学聚会、朋友相约只要我胡闹,就算会被人讪笑,他也会带我出门。
于是我想啊,那就是爱了吧,他爱我,一如我爱他,再也不会有女人像我这样爱他,同样的,也再不会有男人像他这样爱我。
这样的一对男女,自然是要天长地久永恒不渝的,不是吗?
直到十五岁那年,我才明白,我以为的爱情只是我一厢情愿,不是想象中的相知相属、两情缱绻。
他爱的,始终是别人。
十五岁的我,听说情人节是送巧克力给心爱男人的日子,于是兴匆匆地买了巧克力返回家门。
我计划对他说通关密语——“二哥,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也计划正式告诉他——“等我二十岁,我就要嫁给你。”
我还打算向他分析,如果他娶我会有多少好处,当然,如果他很介意我的任性,我乐意为他改变。
我想了很多的话要当面对他说,却没想到在回到家时,会撞见最不想看见的场而——
“你穿这样,真漂亮。”他告诉要出门的姐姐。
我走进玄关,看见他手里的东西时,第一个反应是——他要给我一个快乐的情人节。
我的心雀跃着,鼻子里仿佛已经闻到花香味,可是他却转身把巧克力和玫瑰交到姐姐手里。
看着他的动作,我的快乐窒息了。
姐姐穿着浅蓝色洋装,长长的头发烫出美丽曲线,二十岁的她像怒放的桔梗,青春娇妍。她拿着我很想要的鲜花、巧克力,眉宇间却挂起犹豫。
“二哥,你怎么把这个给我?”她问得踌躇。
“情人节快乐。”他没回答,温柔地扶上姐姐双肩,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你送错人了,你应该送给刘若青吧。”姐姐轻笑出声。我听出她的笑声里带着尴尬,看见她僵硬地把玫瑰花及巧克力摆回桌上。
“我为什么要送她?”他推推眼镜,皱起了眉。
“你们不是班对吗?”
“当然不是。”
“真可惜,我还希望她当我的嫂嫂呢。”
“她不会当你的嫂嫂,因为我喜欢的是你。”
那瞬间,我像被雷打到,原来二哥喜欢的是姐姐,不是我!
难怪,以二哥的成绩可以上更好的学府,他却自愿降一级,和姐姐上同所大学;难怪他常在姐姐约会外出时魂不守舍、坐立不安;难怪他常常告诉姐姐,要小心外面的男生
姐姐蹙起眉心,咬住下唇,呆呆地看了二哥好久一阵。
他们僵立着、沉默着,直到一声叹息后,姐姐才缓慢而清楚地说:“对不起,你永远是我二哥。”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往外走。
在玄关处发现我时,她伸手搂了搂我,弯下腰说:“亮亮,我在你桌上摆了个礼物,是奖励你考试进步的。”
“谢谢姐姐。”我用力回抱她,天知道我有多感激,感激她不爱二哥,感激她不和我抢夺二哥的爱情。
可当时十五岁的我不明白,爱情这种东西,并非别人不要我就可以顺手捡回家的“你丢我捡”在爱情的世界里,并不成立(或许路不拾遗才是正确定律,但我不够懂事,捡到的爱情,我硬是要纳为己有)。
“再加油哦。”姐姐说完,打开门走出去。
我从敞开的大门向外看,看见院子外头停着一部银灰色跑车,跑车里下来一个男生,姐姐接下那个人的玫瑰花后,凑在鼻子前面闻了闻。
二哥也看见了,从落地窗的另一边。
望住他落寞的身影,我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只好走到他背后,伸手环住他的腰,对他说那句通关密语“二哥,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然而这次,他没有回答我。
于是接下来的计划全数停摆,我没有告诉他,二十岁就要嫁给他的事:没告诉他,其实我的书包里也有一盒送不出去的巧克力
爱上别人背影的同病相怜的人很多。
亮亮躺在亦骅身侧看着他,他累坏了,睡得酣熟。
熟睡的男人脸上没有哀愁,餍足的男人眉心不再紧皱,她伸出手指,细细描绘他的眼鼻口好爱他哦,她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再爱上一个男人,像爱他这样深刻了。
喝醉酒的人是他,不是她,她很清楚所有过程,她也清楚在这个过程之后,自己将冒着什么样的危险。
但她不在乎,能跟他在一起,任何代价她都乐意偿付。
可如果怀孕了呢?
她想象一个缩小版的他,忍不住笑弯细眉。想到可以将缩小版的爱人时时刻刻抱在怀里亲他、吻他,一次次放大声量说:“我爱你,好爱好爱你”她的心,暖了。
如果她跟妈妈一样,生小孩就会死掉呢?
心拧了一下,但过没多久随即拉出笑颜。真是这样,她也认了。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想得到,就得努力付出、就得想法子争取,更何况赌注背后本来就存在着风险。
可是他不爱她啊,半点都不爱,怎么办?
这回,笑颜收敛了,问号停驻在胸前,压得她难以呼吸。
怎么办?他不爱她,这该怎么办?
她用解数学习题的精神试着找出答案,但这题超难,她想了老半天都解不到正确答案,到最后,只能任性、不负责任地想——没关系,反正我爱他就可以。
就像每次月考前碰到数学难题、弄了半天还是搞不懂怎么解时,她也会对自己说:“没关系,反正又不一定会考。”
这就是她沐亮云的个性,带着两分逃避、三分任性。她也是个固执的女生,认定了便是认定,尤其对于爱情。
但她心知肚明,二哥一样是个固执的男人。
所以三年过去了,从她的十五到十八岁,从他的二十岁到二十三,他还是在姐姐背后爱着她,而她也依然追在他身后,一遍遍说着他们的通关密码。
他们的固执平分秋色,谁先放手谁就输了,她不想输,所以她得持续努力。
但今天晚上她可不可以当成他们之间的契机?说不定,说不定今晚真的是转机,将要转变他追姐姐、她追逐他的定律。
十八岁的单纯让亮亮因想象而自愉,以为有了“转机”镇压着,她开始幻想两人的未来,想他们的约会、想他们的亲吻,想他们一刨出缺口就源源不绝的爱情。
她甚至一路想到婚礼上头,想要一个传统的婚礼,像爸爸娶妈妈时那样。
她要在路口搭棚子、请很多很多的师傅来办桌,还要搭起闪闪发亮的舞台,找几个穿着贴满亮片的辣女郎,在台上扭腰摆臀。
她要和他一桌桌敬酒,向天下昭告他是她的男人;她要把结婚照片放在桌子上供人翻阅,她要一个彻底热闹的婚礼
想着、想着,她带着满足睡着了,梦里,缩小版的二哥对着她喊妈妈
醒来的时候,她看见窗边一个硕长身影,他已经把自己打理得整齐干净,丝毫不见昨夜醉酒的痕迹。
望向他的背影,她想起自己的梦境,忍不住笑甜了一双眼睛。“二哥,早。”
亦骅像触电似地转过身,紧握的拳头布满青筋,调整好呼吸之后才走到床边。
“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
“我知道。”她想也没想的直接回答,因为那是她要的结果。
“我喝醉了。”他点出事实。
“我知道。”是啊,幸好他喝醉了,不然他怎么会成为她的男人?
她的男人好好听的四个字啊,她喜欢这个词汇。
就像小时候他第一次戴上眼镜时,阿姨带着表哥来访,几个表哥嘲笑他是四眼田鸡,她气疯了,抡起拳头就要揍人。
阿姨生气地责骂她“你这个坏小孩,为什么要打哥哥?”
那时她一脸倨傲地拉着他说:“他才是我的哥哥,你们不可以欺负我哥哥。”
阿姨笑她傻了,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哥哥,但她才不傻。任性地踢了大表哥一脚后,她再次强调“他是我的哥哥。”
她的哥哥、她的男人二哥是她亮亮的。
她是娇娇女,拥有很多东西,但没有任何一样比能拥有他更教她满足兴奋。
“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推开我?”语气里,出现隐隐的质问与怒气。
亮亮僵住嘴角,眼神黯了下来。
所以他并不满意昨天晚上?他很后悔、不想成为她的男人?如果可以,他想将昨晚的一切全数抹煞?
心猛地被拉扯撕裂——对喔,是她发傻了,谁说一个晚上、一次意外,就可以把他变成她的?负责任、以身相许,早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她真是白痴,又不是古代,一夜情早就在这个时代里普遍流行。
昨晚什么都不是,对他而亩那甚至是个严重错误。
他在忍着怒气,她看出来了,如果他的控制力不够,她也许早就挨打,然后,她想到那题难解的数学题,眉苦苦的纠起。
不爱吃苦的亮亮自讨苦吃了,她在棉被下握紧了拳头,只是眉宇还是泄露出心痛。
吞下苦涩,她刻意笑得云淡风轻。“二哥,别在意,只是一次意外罢了,无所谓的。”
“有所谓!你是女孩子!”他恼火了,因她话语的轻率。
“那怎么办?二哥要负责吗?”她痞得让人抓狂的口气,教他气得鼻翼翕张。
问话堵住了他的口,亮亮笑靥如花,明白自己为难了他。
他心中有人,能拿什么负责?拿虚情假意吗?偏偏他又是不说谎的男人。
再次挑起眉,她笑得无伤无痕“二哥,别想了吧,不过是上床而已,昨晚做这种事的人一定不只有我们两个。道德的、不道德;负责的、不负责的,天一亮就都过去了,船过水无痕。”说完,她拉起薄被圈住身子,直接走入浴室。
打开莲蓬头,她将自己从头彻底淋湿,她没哭,真的没哭,承诺过的事,再难她都会坚守住。
抓起毛巾,她狠狠搓洗向己的皮肤,直到它们通红微痛;她拉扯头发,想把脑子扯出几分清醒;她任由泡泡迷住了眼睛刺痛?哼,不过尔尔。
她在浴室多待了半个小时,因为她得做好足够的武装,才有办法面对心爱的男人。
多讽刺啊!面对心爱的男人竟不能坦白真心,只因他并不要她的真心。既然如此,她就给他假意吧,给他摸不透的心情。
换上一件长版t恤和柔软的七分棉裤:头发在滴水,她却没有拭干的打算,走出浴室后意外发现,他还待在她的房里,没有离去。
该说些什么吗?她想。
但他早她一步,拿起水杯和一颗药丸递到她面前。
“维他命吗?”她看看他、再看看水杯,蹙起了双眉,她痛恨吞食这种颗颗粒粒。
“不是,是事后避孕药,免得麻烦。”说着,他的眼神闪过一抹复杂。
药是他在她熟睡时出去买的,回来路上,罪恶感让他抬不起头,眉心纠葛。他走错了一步,不知道还回不回得了头。
事后避孕药?亮亮听懂了,心阵阵发凉,耳里仿佛听见“嘶嘶”的声音,鼻子闻到焦臭气息是盐酸腐蚀了她的心,还是王水泼灭了她的爱情?
低下头,她凄楚一笑,理解他不要孩子、不想与她有任何关联。
是她自己说了“无所谓”、她说“船过水无痕”、她说“不过是意外”也是她用负责二字堵住他的嘴,话都是她说的,她凄楚什么?哀伤什么?
她没立场,更没资格。
很想哭!鼻子酸、喉头酸,可是对于她,哭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她逼自己勾起嘴角,扯出言不由衷的笑意。
伸过手,她爽快地接过水杯、药丸。“二哥不喜欢小孩吗?刚好,我也不喜欢,生小孩会痛死人的。所有小孩都是来讨债的,就像我,连妈妈的命都讨走了我才十八岁,呵呵,还不想英年早逝”
这些话,每个字句都讲得她酸涩难当,但她拉起嘴角大笑,笑得阳光灿烂,像爸爸嘴里的阿波罗,像妈妈心里的小天使。
她仰头,苦涩连同药丸一起吞进肚子里。
喝光水,她拿高水杯。笑着对着他摇一摇,有点轻佻、有点坏。她轻轻咬了下嘴唇说:“我吞完了。”theend,没有后续,纯粹完结,完结了一场意外事件,不会有麻烦、不会牵连,真真正正的船过水无痕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房间。
她的笑脸在他转身那刻崩溃。
嘴角的轻佻收起,眼中刻入深深的哀愁。一颗不被人爱的心,还能再被怎么磨?
她又任性了,可她已经无法用任性把他留在身边。
她听见他下楼的脚步声、听见他用力打开大门、听见他驾驶着跑车,飞快离开庭院
心脏像是要爆开了,她狠狠咬住下唇.企图阻止嘴坐将溢出的悲愤。
没关系、没关系她说了千万个没关系,想安扰自己的痛心疾首,可是没有用。分明就是有关系啊,她怎么能够骗得过自己?
她的牙齿用了力,在唇舌之间尝到血腥。
她需要安慰,可是她好爱的那个男人背过她,像逃难似地远离了她,怎么办?
想也不想,她赤luo着脚奔进爸爸的房间,想再一次赖在爸爸怀里、再一次让爸爸为她的坏行为伤透脑筋可打开房门,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爸爸的身影,她才发现,爸爸已经不在了。
失去亲人最痛的,不是死亡、入殓或丧礼,最痛的是,你想他、要他,他却不在身边
如果泪水可以决堤就好了,如果可以放声哭泣就好了,可她不行,所以只能气急败坏。她抓起爸爸的枕头往地上摔,摔他的衣服、摔他的文具、摔他的书,她幼稚的以为摔掉所有的东西,以为够凶、够狠、够愤怒,心疼自己的爸爸就会像以前一样匆匆忙忙赶回来,把她抱进怀里,轻声对她说:“我的小鲍主,告诉爸爸,这次是谁惹了你?”
但这次,爸爸没有回来了,没有把她抱进怀里她制造出来的碰撞声,只引来了大哥和姐姐。
“亮亮,你在做什么啊?”堇韵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做坏事。
她望向姐姐。为什么二哥喜欢姐姐不喜欢她?是因为她太坏了吗?因为她不温柔?因为她是个任性的家伙,谁会笨到爱上她这种女生
纤手猛然一抽,堇韵往后踉跄,幸而綮然及时扶住她。
“亮亮,求求你不要骄纵任性了,爸爸已经离开,我们都好伤心,没有力气应付你的大小姐脾气。”堇韵泪如雨下。
亮亮转头盯住她,忽然愤懑顿失。奇怪了,她明明好嫉妒她啊,现在怎么会对她满心羡慕?
羡慕二哥爱她,羡慕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羡慕她的泪水替她赢得好人缘,羡慕她可以大方指责自己的任性
真的好羡慕姐姐哦,羡慕得心肝拧紧,羡慕得握住拳头,想也不想的愤愤朝自己手臂咬下去。
“堇韵,你先回房,我来处理。”
綮然拍拍堇韵的肩,把她推出门外,而后他走到亮亮身前,伸出手轻轻地拉下她的手臂,柔声问:“亮亮,给大哥抱抱,好不好?”
一阵鼻酸涌上,眼眶被泪水占满,她仰起了下巴,仰得很高。不是骄傲,而是企图收回泪液,不教天上的父母担心。
咬痕很深,亮亮的手臂渗出鲜血,而她的下唇更是肿得惨不忍睹。
綮然一面为她包扎,一面忍不住叹气“看你,发一顿脾气,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以后不要发脾气了。”
大手抚过亮亮的脸,他亲口答应过爸爸了,今后要宠她、哄她,比以前更有耐心,可谁晓得昨天才送走爸爸,今天他就让她把自己伤成这样。
亮亮摇头。她办不到!
失去二哥、失去哭的权利,她就只剩下发脾气了,如果连发脾气都不行摇头、再摇头。她不能不发脾气!
“好吧,那我们来约定,你要怎么发脾气都可以,就是别弄伤了自己,好不好?”
望向大哥,亮亮失笑。怎么有人可以宠妹妹宠成这样?她笑了,超狼狈的笑着。
“过来。”他拉过她的手,问:“告诉大哥,你以前发脾气,爸都是怎么哄你的?哦,我想起来了,他会抱着你坐在摇椅里,一面摇一面唱——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说,说亮亮是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他坐进摇椅里,像爸爸那样把她抱在膝间,一面摇,一面唱。
以后,就由他来代替爸爸的位置了。
“亮亮。”
“嗯?”
“其实,你可以哭的。”綮然轻拍着她的背说。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伤心本来就要哭,憋着会内伤。”
“我答应爸爸不哭了,爸爸知道我哭会很难过,我要为爸爸当一次好女孩。”
“傻亮亮,你本来就是好女孩啊,以前妈妈常摸着肚子告诉我们,亮亮是个好女孩,在妈妈肚子里不踢不闹,比隔壁王妈妈家的小坏蛋好多了。”
怎么可能?王妈妈家的小坏蛋又没有把自己的妈妈害死!
但她还是听得笑了,仰着头看向大哥,明知道那些只是安慰言语,她却想要听更多更多。“妈妈真的这么说吗?”
“对,妈妈爱亮亮。”
“大哥,我好羡慕你们,你们都见过妈妈,只有我没有。”
“谁说没有?那些照片我们陪你翻过几百遍,别骗我说,你想不出妈妈的模样。”
“大哥,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胡闹,吵着要把照片统统烧掉?”
“记得。你大发脾气,说照片里面没有你,那天我回到家看见散满地的照片,被吓了一大跳。”听说那天亦骅见到的场面更惊人,幸好那时亮亮还不会用打火机,要不然,他们会失去很多珍贵回忆。”
“那次我真的气坏了,因为老师说要带和妈妈一起拍的照片到学校上台报告,但我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怎么都找不到我和妈妈的合照。照片里的妈妈搂着哥哥、抱着姐姐,却没有我。我又哭又闹,闹到张嫂没办法,不得已只好叫王伯提早到学校接二哥回家。”
“那亦骅怎么处理?”
“二哥抱起我,一面拍一面摇,像爸爸做的那样。他问清楚原因后,从相簿里面找出一张妈妈怀孕的照片,告诉我,‘亮亮就在妈妈的肚子里’。”
“第二天,我带了妈妈的照片,照二哥说的报告,我说我没有见过我的妈妈,因为她来不及抱我就被心急的大天使接到天堂,但我知道她很爱我,因为她每天都会摸摸圆圆的大肚子,提醒哥哥姐姐“将来啊,我们要一起陪亮亮长大哦,要照顾她、疼爱她,让她长成健康可爱的小鲍主。”她也常常小声地对我说话,要我乖乖、要我人见人爱、要我当个好女孩”
“下台后,我看见老师眼底闪着泪水,她告诉我,‘亮亮,你报告得很好哦,老师相信,你的妈妈一定很爱你’。”
“对,妈妈很爱你,再没有人比她更爱你了。”
那是因为妈妈不知道生下她会夺去自己的性命,如果知道的话,或许妈妈就会恨她了
亮亮低下头,胸口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又痛了,那是她的罪恶感。她很清楚,若不是她,哥哥姐姐和爸爸会有一个完整美好的家庭,是她剥夺了他们的幸福。
“大哥,我会死吗?如果我生小孩的话,会不会也像妈妈那样死去?”
綮然揉揉她的头发,把她拥进怀里。“不会,我们家亮亮会长命百岁,会健康长大,变成男人眼里最闪耀的一颗星。”
“这样啊,那我们家大哥、二哥和姐姐也要长命百岁,好不好?”
“好,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称不上承诺的一句话,却奇异地安抚了她的心,十八岁的她,已经失去太多亲人,她再也不要失去了。
“那大哥不可以再熬夜了。”她坐直身子,郑重的拉起他的手说。
“为什么?”
“因为那样才会长寿。书上说的。”
“好吧,照你的话做,大哥想要长寿。”他同她打勾勾。
“你要多花点时间唱歌弹琴、作词作曲,做让自己快乐的事,快乐的人才会健康。”
綮然挑起眉,有些讶异。亮亮竟知道他喜欢唱歌弹琴?真是的,他还以为小鲍主以自我为中心,不理会其他人的事呢。“好,大哥会做让自己快乐的事。”
她满意点头。“大哥”
“怎样?”
“我想听妈妈的事。”
“好,我来讲。妈妈很会说故事,她讲到仙女的时候,就像会看到真正的仙女在面前跳舞”綮然拍着她、摇着她,摇得她昏昏欲睡。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妈妈的故事,慢慢睡去了。
这天,没有人去吵她,他们让她从早上睡到晚上,睡白了眼眶下方的黑圈圈。
熟睡的她不知道,自己的房门几度被开开关关,亦骅每次进来,看着她蜷缩的小小身子,脸上就会充满罪恶感;她不知道,他坐在床缘,轻轻地抚摸她手臂上的雪白纱布,心思乱成一团;她更不知道,他在耳边对她轻声说:“对不起,我必须把你推开。”
亮亮在凌晨四点的时候清醒,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下楼找东西吃,在经过书房时,她发现里面的灯还亮着。
她从没关紧的门缝往里面望进去,看见大哥坐在爸爸的办公椅里,一面看着文件、一面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二十五岁的他,背负着五十五岁的责任,沉重的压力压垮了他的青春。
亮亮咬住下唇,才发现早上留下的伤口仍然疼痛。
爸爸离开了,在每个人心上都划下一道难以痊愈的伤口,但即便如此,庞大的企业仍然需要有人承担
这个晚上,她迅速长大。
拆掉手上的绷带,亮亮从姐姐的衣柜里翻出套装窄裙,十公分的高跟鞋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太矮。她把头发往上梳成髻,还在脸上化了浓妆。
她是十八岁,但不可以是十八岁。
十点钟,她让司机送自己到公司,她知道今天有一场会议要开,这场会议将宣布谁当董事长、谁接下爸爸的位置,她必须在场。
拎起名牌包包,她嫌恶地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
“沐小姐。”
爸爸的秘书在走廊遇见她,恭敬地朝她点头,总公司里的干部上上下下都认识她,知道她是前董事长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她看见秘书手里影印成叠的资料,抽过一份,一面看、一面问:“他们在哪里开会?”
“在大会议室。”
“带路吧。”
她不习惯穿高跟鞋,但她无从选择;她不喜欢脸上有粉,但她必须适应。因为她是爸爸的女儿,责无旁贷。
会议室的门打开,里面的经理级人物看见她时,一个个嘴巴张大,像是吞了颗大鸡蛋。
“这种场合,她出现做什么?”
“董事长不在了,她还要来乱?”
“就是被宠坏了,才这么骄纵”
对她,所有的评语都是负面的,她知道,一直都知道,但再在意,她都不会轻易表现出来,两方对阵,她怎能让对手看出不安?
“亮亮。”大哥起身,朝她走来。“有事吗?”
她刻意板起脸孔,冷淡问道:“为什么开会没叫我?”
“叫你?亮亮,你想做什么?”
“爸爸不在了,我理所当然要接任董事长,不是吗?”
景丽的股票没有上市,这几十年一直是靠稳扎稳打的方式慢慢扩张,从没对外募资,因此,除了沐家孩子,谁都没有景丽的股份,在这种情况下,除非主动将公司交由专业经理人打理,否则没有董事会改选的问题。
“亮亮。”亦骅起身,拉住她的手,想把她带到会议室外面。
她推开他的手,面对綮然,扬眉问:“难道大哥认为我没有资格接下爸爸的工作?”
“亮亮,你在说什么?”堇韵急了,走到她身边,拉拉她的手肘。
然而綮然像是意识到什么,轻轻对堇韵摇了头,阻止她下一步举动。
亮亮看也不看三个兄姐,直接走到会议室主位,悄悄地深吸一口气,而后抬头挺胸,对着父亲的部属们说话。
“从今天开始,我将成为景丽的董事长,顾綮然先生、钟亦骅先生以及杜堇韵小姐,仍维持原来职位不更动。对于景丽的业务,我虽不是全然懵懂无知,但仍然需要各位的鼎力相助,如果各位对由我来接任董事长这件事有任何异议,请现在提出。”
“当然,如果各位不愿意和我共事,想递出辞呈,我不会阻止,也会尽力配合各位,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辞呈。但我建议各位,先观察我三个月,如果还是不满意我的领导模式,或者不相信我能将景丽带上正轨,再考虑跳槽吧。”
她的目光向周遭扫过一圈,也许是气势迫人,也或许是她的说词说服了众人,所以就算大家脸上多少有些愤懑,也没人开口表示意见。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很好,希望未来合作愉快,但我丑话说在前面,就算我是饭店业的初生之犊,却也清楚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要拿一百分就不能怠惰。你们不必在我面前刻意表现,请把力气留到外面对付你们的业务和客人,因为我不评估表面功夫,只看业绩报表”
“等等。”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出声。
“什么事?江经理。”
“我想请沐董事长告诉我们,你打算怎么带领景丽未来发展?”
她笑了笑,接下对方丢过来的刁难。“我当然会告诉你们,但不是现在,下星期四上午十点钟,请各位再次集合开会。”说完,她转头望向其他人。“还有别的事吗?”
她冷冷地环视那群未来的属下们,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再有意见。
她点头。“很好,希望往后各位有任何的困扰都能像江经理一样当面提出,散会。”语毕她扬起嘴角,对每个人微笑。
她知道,走出这扇门后,将会有许多对自已的恶意言论和鄙夷眼神四处散播;她清楚,所有人都会为大哥、二哥和姐姐打抱不平的,严苛批评她这个空降军,但是没关系的,她会努力让自己不去介意。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她拿起包包,准备回到董事长办公室。
“亮亮。”大哥的声音响起。
她敛起笑意,武装自已,转身面对他。“顾经理,有事吗?”刻意秉公询问。
父亲的遗嘱交代,养子女于养父母过世后,除了各自继承的遗产外,亦恢复原来自己的本姓,这般安排不是不愿他们姓沐,再为一家人,而是或许有他更用心良苦的考虑。
綮然好看的眉头皱起。“你确定要接下董事长的位置?”
她很清楚大哥在担心什么,但公司毕竟是爸爸的,如果真的需要承担,她不能退缩。
“再确定不过了。”回答得不容置喙。
“你不念大学、不交朋友了吗?你要把自己的青春投资在这栋大楼里?”他舍不锝她过这样的生活,她才十八岁而已,正是青春妙龄。
闻言她眼眶微热,心里一阵感动,但她深吸气,不允许自己接受同情,不准自己软弱,决定了的事,就不可以动摇。
亮亮再次武装起自己“我是爸的女儿,不只青春,就算投资上一生也是理所当然。”说完,她转身离开会议室。
就这样敲定了,不管辛不辛苦,那都是她欠哥哥姐姐的,她已夺走了他们的母亲,现在,就让她来守护他们。
进到来过无数次的办公室,亮亮看着爸爸的座椅,心里沉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知道坐上这个位置很累人,但一想起大哥眉心的皱折,想起他揉着太阳穴的手指她凭什么畏缩?
大哥为沐家、为她和爸爸做得已经够多了,她得替他松绑,绘他时间、空间,让他为自己而活。
她迈着沉重脚步来到办公椅旁,稳稳地坐下,可是才坐下她便开始觉得肩颈酸痛——她咬住下唇,心里告诉自己:不怕,不能害怕!
下一秒,未经通知。门被用力撞开。
进来的是钟亦骅。
他笔直走到她面前,双手压住桌面,冷酷的表情让她全身冰冷。
但她在笑,咧开嘴巴笑得灿烂,笑得仿佛他们之间没有过任何的意外。“有事吗?二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要你们为自己而活可这话她不能说出口,一说破,保护欲旺盛的哥哥姐姐哪会由着她任性,肯定会把她赶回校园里,继续做她无忧的小鲍主。
要她眼睁睁看着兄姐们拼了命煎熬,自己却置身事外?抱歉,她办不到。
“我不过是要保住自己的东西。”她故意笑道,俏脸变得矫情做作。
“保住?我不懂。从小到大,谁跟你抢过任何东西?什么东西不是你要就是你的?堇韵的娃娃、我的笔记本、大哥的毛衣你说,哪一样东西是你要,却没有到手的?”
“景丽是价值几十亿的大企业,不是娃娃、笔记本或外套。”
“你介意爸爸给我们的股份吗?我马上把它登记到你的名下。”
“爸给你们的,我为什么要拿?”她淡淡一哂,逼迫自己不去看他。
她的心已经碎了,碎在那个清晨、那个吞下避孕药的瞬间,现在装在胸口的这个,已不是她的心,而是一块再不懂得疼痛、酸涩的坚硬钢铁。
“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让公司员工的信心瓦解?”他很生气,她的任性可以用在家里、用在他们这群兄姐身上,但不可以把父亲的心血拿来糟蹋。
“我不介意信心瓦解的员工另谋出路。”
“你就那么相信一个企业只需要董事长就可以撑得下去?”
“对,就算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可以撑下去。”她的背挺得更直更硬了,即使背后再也没有人支持,她也得硬着头皮向前行。
“你到底是任性还是笨?为什么做事不考虑后果?景丽有今天,是爸辛辛苦苦才造就的局面,你就那么迫不及待让它在你手中结束吗?”
“你凭什么认定我不能做好,就因为我只有十八岁?”她笑着望向他,但焦点不是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他身后的墙上。
那里有一张大大的全家福照,照片里有爸爸、妈妈、大哥、二哥和姐姐,照片里的人,笑得欢喜和乐,好像所有的幸福都降临在他们身上。当然那面墙上也有她的照片,只不过是独照,一直以来,她都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你太骄傲自负、太看得起自己了。”
“没错,我就是骄傲自负,我就是看得起自己,只要是我要的,不管事业或男人,我都会把它收进自己的口袋里。”语毕,她抬高下巴与他四目相对,她明白这种话、这种口气,只会让他更讨厌她,但是很抱歉,他伤了她的心,她也顾不得他的心情了。
他果真气坏了,指着她的鼻子怒道:“沐亮云!你好自为之!”
她面不改色,轻声道:“多谢忠告。”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争执,他在让了她、哄了她那么多年之后,决定不再当那个对她处处妥协的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