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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纷扰扰中,皇帝终于率领大批部队北上燕京了,偌大的金陵城陡然安静空寂下来,让很多被留下的官员及家眷无比失落,他们觉得自己成了被遗弃的一群人,从此大概就要远离皇朝的权势中心了。
有些不甘心的小辟员一看巴结皇帝无望,就转而巴结起同样被留守金陵城的太子玄渊,指望着日后太子登基了,他们或许还能咸鱼翻身。
所以,自从皇帝走了之后,太子的东宫越发热闹起来,每天都有官员以各种名义来拜见。
一开始玄渊还有耐心接见他们,后来他也看出了这些人的投机心,干脆就统统拒之门外,除非有真正的国家大事,否则一律不见。
东宫属官担心太子会因此得罪太多人,玄渊却面无表情地道:“父皇留下这些人一定有原因,我何必要与父皇唱反调?抬举了这些投机者,他们未必会帮我的忙,却绝对会得罪父皇,孰重孰轻,你分不清吗?”
东宫属官皆是皇帝任命的官吏,他们进了东宫后,就注定了要与太子共享荣辱存亡,所以格外注重太子的利益得失,有时候不免得失心过重,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官员都拉拢到太子身边。
但是人在局中往往会迷失自我,他们为了太子的利益汲汲营营,却忘记了太子之所以被称作太子,就是因为他仅仅是个储君,如果储君的权势名望过大,威胁到了最至高无上的那一位,太子也可以瞬间就被贬成庶人,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与皇帝之间,虽然仅仅只是一步之遥,可是这一步真的很微妙,小小的一步路,转眼也可能让人葬身其中。在绝对的权势之争面前,什么父子亲情,什么虎毒不食子,统统都是谎言。
只要一日为太子,就一日要低调,这是东宫的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兼太子岳丈的原修之在北上燕京之前,留给玄渊的唯一谏言。
皇帝率领大批部队离开金陵之后,玄渊除了要应付那些一心想攀关系的小人,其实也是真的很忙。
迁都是一件庞大的工程,皇帝的仪仗走走停停,在路上的时间预计为三个月,在此期间,大部分的国事会照旧递交到旧都金陵,金陵城里还有朝廷的一套原班人马,不过人数都是减了一半,从丞相到六部长宫都还有人留守,就是为了让国家能正常运转。
而太子此时的任务就是监国,代替皇帝处理大部分的国事,只有特别重大的事情才会快马加鞭送给还在迁都路上的皇帝玄昱,等待他的亲自处置。
对于十五岁的少年来说,监国的责任不可谓不重大,就算玄渊再自负,也是每天从早忙到晚,因为他发现真正处理起国事来,自己的学识还远远不够,许多东西他以前只在书本上约略学过一点,一知半解的下场就是可能会被大臣们糊弄,于是他开始真正努力学习治国之策,甚至学习天文地理、人文习俗,学习各种他觉得需要学的东西。
白天要处理国事,晚上还要学习各种知识到深夜,短短一个月玄渊就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就瘦削高挑的身材更像根竹竿了,原嘉宁晚上摸着他日益凸显的肋骨,便忍不住暗暗着急,他正是发育长身子的时候,这时候不好好爱护身子,将来对健康一定会有影响的。
可是玄渊这么骄傲,他容不得她干涉国事,她该如何规劝他呢?
就在原嘉宁暗自发愁如何为玄渊调理身体时,她自己却先晕倒了。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太子殿下正似喜又似优地看着她。
原嘉宁眨眨眼,想要起身,玄渊伸手按下她,轻声道:“多躺一会儿。你怎么这么不注意,居然把自己累晕过去?”
今天他被吓坏了!
她不会知道他在前院听到小太监急急忙忙地来报太子妃晕倒时,他几乎不敢置信,那种眼前一黑、心跳骤停、虚弱无力的感觉,他再也不想要经历一次。
原嘉宁握住他的手,对他微笑,只是她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我没事,我真的没感到哪里不舒服,好奇怪,居然会突然晕倒了?”
玄渊知道,在他熬夜苦读的时候,她都会在后殿等候着他,从来不会独自先睡,而她如今白天也暂代皇后之职,统管处理着朝廷内外命妇的种种事宜,其实并没有比他清闲。
这让他有些内疚,他们还在新婚,可是他却有些疏忽她了。
他用两只手将她略显冰凉的小手包裹住,对她温柔地说:“我真不是个好父亲,你呀,也不是个好母亲,连这件事都不知道。不晓得咱们的孩子将来出生了,会不会怨我们呢。”
原嘉宁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问:“你、你是说?”
玄渊一直板着的面容突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他重重地点头“没错,你要做母亲了,我也要做父亲了!”
天啊!
原嘉宁用另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小肮,不由一阵心虚。她这个月的月信已经迟了近十天,她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呢?也许是她太在意玄渊了,反而疏忽了自己。
原嘉宁的母亲跟随原府北上燕京之前,曾特地来见过她一次,还叮嘱她要留心子嗣这方面的问题。如果短时间内无法怀孕也不要焦急,因为她年纪尚小,晚两年再要孩子反而更好,她哪里能想到这孩子会来得这么快?
在云青萝的眼里,玄渊和原嘉宁还都是孩子呢,等他们十八九岁的时候再要孩子才是最好的,只是许多少女也都是在原嘉宁这个年纪成亲生子,倒也平安无事,所以真要是有了身孕,也是好事,毕竟太子一日无后,也就一日多一个别人可以诟病和攻击的把柄。
原嘉宁的身体自幼被云青萝精心调养,比一般的贵族千金还要健康,云青萝和原修之商讨的结果,就是顺其自然吧,也不必专门避孕,她的身体应该已经能够承受孕育之苦了。
对于此时的女子来说,不管是贵重如皇后、太子妃,还是普通的民间妇人,其实都是“有子万事足”有了孩子,特别是有了儿子,她们才能在婆家真正站稳了脚跟,才不会被以“无子”为由训斥为不孝不贤,不会被婆家以此为借口,而塞一堆女人给自家男人来“传宗接代”
如此说来,女人的使命似乎就是为了生儿育女,只是个生育工具。真相有点残酷,但现实生活就是如此,不管多么恩爱的夫妻,如果膝下无子女,总是会被人指指点点,日子不好过。
不过,景国也是有一对例外夫妻存在,就是玄渊的皇叔瑜王爷夫妇。他们夫妻成亲十多年了,王妃一直没能受孕,王爷居然也不纳妾收婢,两人一直没有孩子,在外人眼中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有人甚至私下传言是因为王爷太美貌了,根本就不能人道什么的,可是美貌和人道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
不管怎么说,新婚不久就怀孕算是一件大喜事,只是对于玄渊和原嘉宁这对新婚小夫妻来说,有点措手不及,所以得知这个喜讯时,两人反而心情有些复杂难解。
他们能够给这个孩子安全无忧的生活环境吗?
甚至,在玄渊心底有着很深的忧虑,他担心这个孩子能够平安顺利地诞生吗?
后宫里,有太多太多“意外”夭折的孩子了。
玄渊将这种忧虑压在心底,对原嘉宁露出一个温柔宠溺的笑容,伸手抚摸着她额边的一络散发,低声道:“我知道你最近在发虑焦急什么。我一下子接触国家大事,有点手忙脚乱,才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也拖累了你,是我不好。如今你有了身孕,我也想开了,凡事欲速则不达,我日后会恢复正常作息,保重自己的身子,而你更要养好你的身体。”
原来他都知道她的关心和焦虑。
原嘉宁的眼眶发热,她抿了抿嘴角,抬手握住玄渊放在她额上的那只手,依偎在自己的脸颊上,一滴热泪便滚落在了玄渊的手心里。他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宛如被灼伤了一般。
原嘉宁不知道以前其他皇朝里的太子和太子妃是如何生活的,她却真心觉得玄渊这个太子很不容易,娘已逝,爹不疼,岳丈家又不能光明正大地依靠,他简直就像汪洋中的一片孤舟,无依无靠,也难怪他必须如此下苦功。
她拉着他的手,慢慢放到自己的小肮之上,轻声低语:“等我们的孩子出生了,我们的家就会更圆满了。”
她知道玄渊心底最深的失落是什么,幼年时他羡慕云青萝所生的嫡子嫡女,恐怕多少也曾为自己的庶出身分自卑过,而入了皇宫后,他的身分就更尴尬,连生母都要避讳,死了都不能公开祭拜。
在他的心底,一直渴望有一个正常的温馨的家,一切都是堂堂正正的身分,可以名正言顺地一起出现在任何场合的一家人,而不是像他这样遮遮掩掩的私生子。就算他成为了太子,成为了一国储君,真正的出身来历也不能公诸于众,他现在的身分对于公众而言根本就是谎言,这让他的心无法踏实,心底最深处始终缺乏一份安全感。
再英伟的男人也有弱点,而玄渊的心头之伤,大概就是身分的尴尬和家庭的不完满。
玄渊绝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吧?
这样一想,原嘉宁倒有点迫不及待地希望这个孩子快点诞生了,到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会带给玄渊更多的幸福感吧?
原嘉宁在心中悄悄对腹中的孩子说道:宝宝,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安顺利地来到人间啊,爹爹和娘都那么盼望着你呢。
玄渊说到做到,果然恢复了正常的作息,而且一有点闲暇就会回来陪伴原嘉宁,时常摸着她的肚子和小宝宝喃喃絮语,就连原嘉宁都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于是原嘉宁的日子暂时清闲下来。
孕妇的忌讳很多,怀孕前三月,连日常活动都要减少,宜多休息静养,所以玄渊暂时解除了原嘉宁代皇后的职责,转而委托留守皇宫的大宫女清婉代管,清婉原本就是皇后身边得力的人,而且非常识时务,管理起宫务来也驾轻就熟,倒省了原嘉宁很多事。
这期间,玄渊在第一时间向皇帝通报了太子妃怀孕的好消息,同时也将消息传给了原修之夫妇。
云青萝在北上之前专门留了两个精晓生育之事的嬷嬷在原府留守,如今自然就通过太子的特令接了她们进东宫,专门伺候原嘉宁,一切吃穿住行都由她们安排,皇宫里原来的嬷嬷和宫女们就只在旁边帮帮忙。
原嘉宁的身体健康,怀孕的种种反应并不太严重,几乎没怎么孕吐就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前三个月。之后她的胃口更好,生瓜梨枣鸡鸭鱼肉样样喜欢,好胃口让原嘉宁原本侬纤合度的身材变得圆润起来,再加上肚腹日渐隆起,她开始担忧自己会被玄渊讨厌,玄渊却对她的担忧一笑置之,笑道:“傻瓜,在我的眼里,你永远都是最美的。”
好吧,这话听起来就像花花公子在哄骗良家女子,不过原嘉宁还是爱听,而且她相信原琅绝不是什么花花公子。
在权贵富豪之家,有个不明文的规矩,就是一旦妻子怀孕不能侍寝之后,往往要安排其他女人给自己的男人,可以是小妾,或者是通房大丫鬟,总而言之不能让这个男人欲求不满,虚度良宵。
虽然许多女人对这种制度颇为不满,但是或碍于颜面,或碍于妇德的约束,或者直接就是被公婆和丈夫逼迫,不得不忍气吞声,替自己丈夫的床上安排女人。
男权社会之下,贵族女子一样活得如此委屈。
一般有点钱有点权的男人都喜欢如此拈花惹草了,那身分尊贵的太子自然该有更多女子伺候吧?
有一晚,原嘉宁对着玄渊提起这件事,很是坦率地说:“按照太医和嬷嬷们的建议,怀孕期间不宜行房,那你怎么办?要不要把牡丹、海棠、水晶、琥珀都安排到你前院的书房里?”
玄渊本来正抚摸着她的肚子,和小宝宝说着神秘的悄悄话,闻言抬起头来,疑惑不解地盯着她看。
原嘉宁嘟嘴,问:“看什么?”
玄渊道:“看你是不是病了?你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小时候那个霸道的宁姐姐呢?”
小时候,原嘉宁可是拿着戒尺教训弟弟们,要他们长大以后以父亲为榜样,要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绝不可三心二意,花心滥情。
原嘉宁恼了“你难道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向我推荐过他们家的闺女、侄女、外甥女吗?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都想要在我怀孕期间代替我伺候你,那些人一个一个都多么好心似的,可是想的什么、图的什么,谁又不知道啊?什么为我分忧解劳,给我找麻烦才是真的吧!”
玄渊笑起来“生气啦?真生气啦?这样才是真正的你,端着假兮兮的笑脸扮贤慧,我看了都浑身不对劲。”
原嘉宁伸手捶打他,念着:“你还浑身不对劲呢!我可是头疼、脚疼、心疼,全身都不对劲才是真的,呜”
说着说着,她真的掉起泪来,一瞬间就哭得梨花带雨,玄渊从来没见过她这样软弱哭泣的样子,不由真的心疼起来,急忙从背后抱住了她,轻声安抚:“怎么了?还真伤心了?你看我是那种人吗?如果真爱拈花惹草,不必你安排,这东宫里的女子早就人满为患了,可是我要她们做什么?为了一时的欢愉惹来更多的心烦?再说了,就如你所说的,她们想的什么、图的什么,谁又不知道啊?如果真的收了这样的女人,我还怕自己会做恶梦呢。”
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他成了太子,他还只是原府一名小小的庶子的话,这些千金贵女谁又会愿意理会他?
原嘉宁扯了手帕擦泪,用有些发红的眼睛盯着他仔细瞧,看他是否说的是真心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低下头,有些沮丧地说:“孕妇情绪不稳,如果我再无故哭闹,还请殿下多包涵。”
玄渊不悦,掐她的脸蛋,说:“怎么这么说?真的跟我这么客气做什么了?”
原嘉宁的小脸被他捏成了包子样,口齿不清地说:“以前我娘跟我说,这世道对女子有诸多不公,这是大环境造就的,非哪个女子争强好胜,就能真正争一个公道。那时候我还不太懂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才明白了。”
玄渊听了这话,也是良久沉默,大环境如此,也非他个人所能左右。
他亲了亲原嘉宁的秀发,低声道:“很多人如此,但并非人人如此。好男人自古至今也是不少的,比如父亲,比如二叔,比如我。”
“厚脸皮。”原嘉宁“噗哧”一声笑起来,泪中含笑的样子格外娇美可人,让玄渊忍不住亲了又亲。
两人亲昵了一会儿,玄渊才说:“你别想太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身子养好。嘉宁,我还盼着你我白首偕老呢,就像父亲和母亲一样,一直恩爱地相伴前行,以后我们自然会儿女绕膝,子孙成行,那该是多么美满?”
原嘉宁埋进他的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侍寝一事暂时算是顺利解决了,女人的眼泪有时候也挺好用,并非全是苦涩滋味。
当然,并非每个男人都会在乎自己女人的眼泪,对于己变心的男人来说,黄脸婆的眼泪就算哭成了汪洋,反而只会加重他的不耐与厌烦。
如果一个女人有生之年能够遇到一个珍惜她眼泪的男子,那真的是要加倍珍惜。
原嘉宁双手搂抱住玄渊的腰,紧了又紧,这是值得她倾尽所有来爱的男子,不管用尽多少手段和心机,她都不会介意。
未嫁之前,她曾经想过自己或许能忍耐他像他父皇一样,拥有一个庞大的后宫,容纳无数的莺莺燕燕。可是真正成亲了,两人真正肌肤相亲恩爱缠绵了,她才发现自己和母亲一样,在这方面是无比小心眼的。
她的男人,绝不让给别人。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