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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他,不如去担心那只连让他回首招架都省下的家伙,被他打碎多少颗牙,兴许,连鼻骨也凹陷下去了吧。
强烈的冲击力道——他的拳背,及海蛟鼻牙的冲击——震碎他的水镜,连带影响她眼前那面。
海蛟的残血味,混杂在海潮间,染红一隅,带有野性的味道,尚未被稀释干净。
“你究竟将我想得多弱小?”她眼中的他,是风一刮便倒的柔弱文生?
海龙不发威,被当成了蚯蚓?
她没回答他,只是伸手过来,要环腰抱住他。
然而,水镜能传形传音,并不能真正缩短距离,两人实际相隔太远、太远,她根本抱不到他。
可她还是固执抱来,朝水镜映照出来的腰际间,圈住,脸颊熨上冰冷的海水镜面,她仍在抽泣,小小双肩,一抖一抖的,镜面撩弄出微小涟漪。
涟漪,何止仅产生在镜面?似乎也在他冰凝冷静的心湖中,荡漾开来,一圈,又一圈,扩散着。
缥缈的,虚无的拥抱。
她没能碰触到他,可腰际间,暖暖热热的,她纤细手臂的力道,轻颤,以及抵在镜面上的吐纳,都真真切切,传递过来
他像被搂抱住,扎扎实实地。
淡蹙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看着她的发涡,有股想伸手揉上的念头。
但他不像她蠢,以为触摸水镜,就能碰到她多此一举的笨行为,他不会去做。
“那条海蛟,对我而言,比条海虫还不如。”他见过更多,更强大的妖物,海蛟连前百大都排不上。
他的说词,听来有几分像责备,却更像安抚,要她别浪费泪水,去哭那种永远不会发生的小事。
“牠好大一口可以吞下七、八个你”她还在打颤。
他挺想回嘴:我的龙形态,一口也能吞下七八条海蛟罢了,比这些何用?
“你真的没受伤?没被牠偷袭到?”她仰脸,看着镜里的他,眼泪汪汪。
再多解释,不及他亲自旋转一圈,让她以双眼审视,证明他的确毫发无伤。
囚牛旋身,动作放的极慢,衣袂飘举,翊翊翻扬,袖白似云,漫在他身周,像轻缓腾涌的山岚,乌墨光泽的发,如波如浪,荡漾着芒辉。
他身上、背后,没有任何伤痕血迹,衣整发齐,分毫不乱,长袍依旧白皙赛雪,连一些些污渍都没留下。
她总算相信,海蛟未曾伤害到他。
她心一安,吁了口气,感觉鼻腔热热的,以为是涕水,她本能去揉,竟揉到满手鲜血。
触目的红,在她白嫩脸上,更形强烈明显,刺得他瞳仁一缩。
“你仍时常流鼻血?”
“因为补药一样照三餐喝嘛”她用袖子按鼻,没多久,红梅大小的血渍,绽放在袖口周围,扩大成牡丹一般。
“嘴,长在你脸上,你不张口,谁能逼你?”谅鮶儿也不敢强灌。
“可是鲪儿关心我,她笑咪咪的,要我把饭菜吃光光,又说,汤药对我身体好,我不好意思拒绝。”她最没法子抵抗笑脸人了
“不拒绝的下场,就是鼻血流不停。”淡冽的口吻,才说完,又见两管鲜红,从她鼻洞蟣uo桡杼食觯Σ寥ィ灰换岫萌サ模只吕础?br />
“别再去揉它,坐下,手按压着鼻翼。”他出声,制止她越擦越急的行径,并指导她简易的处置方式。
前去熬汤药的鲪儿儿,恰巧折返,觑见水镜内的大龙子身影,赶紧福身行礼。
珠芽姑娘找着替她施展水镜传影的人了?几名龙子,不是被珠芽姑娘吵到受不了,全躲起来?
鲪儿正困惑想着,杏眸落向珠芽,被她狼狈摸样所惊。
“珠芽姑娘,怎么又流血了?”鲪儿立即为她止血,动作熟练,扶珠芽倾靠背枕,鼻子塞了两小丸鲛绡,堵住血势。
她拧来帕子,帮珠芽清洗脸上的血污。
“汤,不要日日让她喝。”囚牛朝桌沿那盅热气腾升的汤,淡淡一瞟。
鲪儿讶异回首,脸上写有为难。
“这是龙王特地叮嘱,给珠芽姑娘补身子用,全是上好药材”鲪儿据实禀报。那确实是强身健鼻的药汤,每味药,皆是熟知的良方,并无任何危害。
他知道那是什么药汤。
如鲪儿所言,它补身,特别是孩童成长期间,准备抽高转骨,最是适合。
他初初饮下一匙,立即便心里有底,父王差人送上这帖药,分量加倍再加倍,用意为何,太昭然若揭。
他父王,想在最短时日内,迫使她“长大”就像人界填喂猪鸭,日灌夜灌,撑大猪鸭的胃。
药性剧烈的汤,即便无毒,饮用过量,仍让她身体发出警讯,产生吃不消的病兆。
“她饮食均衡,吃饱睡足便够了,那药,对她来说,太猛烈,喝多反倒伤身。”囚牛一顿,与鲪儿用着彼此都明了的眼神,浅觑交集,他敛眸,挪向珠芽,意味深长,轻吐五字:“欲速,则不达。”
珠芽听得不甚明白,眼睛眨巴眨巴地,来回于囚牛及鲪儿身上。
“可是龙主那边——”鲪儿毕竟是听命行事,不能自己做主、
“他问罪下来,便说是我交代。”他简单一句,拦下所有责任。
珠芽出声插嘴:“不要害鲪儿被你父王骂,我可以喝药没关系——”不懂装懂,就是株芽的写照,硬要加入讨论,下场,是遭冷冷瞪回,乖乖闭嘴,那句“药也没有多苦嘛”只好咽回肚里去。
“撤下去。”他要鲪儿端走药汤。
鲪儿望着珠芽鼻塞布丸子的摸样,心中亦绝不忍,便领命退下,带走那碗药汤。
珠芽生怕他下一瞬间,就要撤收水镜之术。她已经四日没见到他,一肚子想说,想问的话,急急托出,担心稍一迟,他又消失了。
“你现在人在哪里?”
“北海深沟的冰火谷。”
她不知道那是哪儿,只觉得好远好远。
“要回来了吗?”她最关心这个问题。
“短期内,都不会回来?”三足龟妖耶光听名字,她脑中,已浮现出深海大龟精的遐想图,狞凶恐怖,眼大如谷,嘴咧如豁,牙如山
“嗯”他颔首,连迟疑也没有。
他笃定的回答,让她好失落,情绪全写在脸上,难以掩藏。
知道他忙的,全是正事,所以,不能任性要求他,快快返城。
可是他归期未明,他傻乎乎等,等过了今天,等到了明天,还是能不清楚,她要再等多久,才能等他回来
她真的好想他。
水镜只能暂时解渴,不能算是“真正”看见他
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太贪心呀,起码,还能靠水镜,和他见上面。
“那你要小心些,三足龟别被它弄伤。”不,这不是她要说的,也不对,攸关安全,当然定要再三叮咛交代。
但,有一件事儿,她更想告诉他、拜托他、请求他,可是,心里清楚,他会拒绝她,而且,完全不加以考虑
她管不住嘴,因为,太害怕又要重复好几日的求助无门;怕又是好几日完全失去他的消息
她嗫嗫嚅嚅,有些气虚,有些忐忑,还贪心地,报了一些些的小小希夷:
“你能不能,有空,呃,不用每天,就,闲下来时,不麻烦的话、平安的话。有点寂寞的话。想。想找人聊天诉苦的话你主动用水镜,和我联络好不好?”
说完,等着被他噙起冷笑、等着被他凛眯眼眸,无情驳回。
在那之前,她还做着微弱的垂死挣扎:
“我还没办法弄出完整的水镜只有一颗栗米大小,也维持不久你弟弟和魟医,不知几时才回来,好几天看不到你,我会担心”
呀呀,他一定会回她:担心什么?不需要。
或是,淡淡嗤声:我没有那么荏弱。
再不然,也会是我没有你这种闲工夫
“好”
说不定,他现在心里正想着“你真是颗烦人的蚌”
呀呀呀,马上就要被讨厌了
停。
她刚刚好像听到了
好?
一脸嫩呆的蚌娃,仰高脸蛋,妄想神色依旧儒淡的囚牛,他薄美的唇,抿闭着,眸子与她交视,未曾挪开。
“你有说话吗?”她发呆,喃喃问,要确定是不是幻听。
“我说,好。”弯起来,总像笑着的唇,开合间,逸出简单三字。嗓,是那么淡,说得那么浅,没有哪个字,加重了力道,但三字敲进她耳里,鼓噪了她的心跳。
他说,好。
他真的说了!
“不不要太多天一次不不不,我、我等,我会等”珠芽嘴角上扬,开心到有些语无伦次。
“我不负责闲话家常,找不到话说,我就会撤收水镜。”别奢望他主动找话题。
“交给我!全部交给我!我负责!”她豪气拍胸脯,砰砰作响,力道一点也没客气,槌得自己险些岔气。
像要证明自己所言不假,她叽叽咕咕、亢奋努力,把这四天空缺,补齐。
无论是她这边发生的芝麻小事,或是他那边,寻找宝珠时,所遇上的种种情况,她巨细靡遗,说着,也问着。
直到她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时,已是良久良久之后
“我罗嗦了这么多,都忘了先问你你今天用水镜传形回来,是不是有很紧急的事儿?”
会这般想,是因为他不像她,分不清大事小事,将水镜胡乱使用。
他不可能闲来无事,变出水镜,传形回来,却没有任何重点交代,定时非常非常非常十万火急的要事,才能劳他亲自动手。
万一,是太严重的事儿,她这么一拖延,真是罪过大了!
“”他沉默。
“有吧?”她水眸眨眨。
“”他淡淡瞟她,不语。
“是什么?囚牛?”她还在等。
没有。
水镜撤去之前,他的答复,如此传来,轻浅的,像烟岚。
没有。
他没有任何急迫的事,需要用水镜传递。
他今天只是
四日不见她音讯,心,焦躁起来
只是,看她。
看她平安,看她无事,看她能如何按奈下他焦躁的心绪。
只是,想看她。
三足龟妖,体大如岛屿,背壳若山峰,静止不动时,宛若一座海底山峦,潜伏于海沟一隅。
传言中,它拾获宝珠一颗,功力倍增,有如神助,短短数月,已成方圆百里间,最势壮的妖物。
正因如此,囚牛循线而来,找上了它。
一开始的好言请托,商借三足龟妖所获宝珠一觑,用以证实,是否为囚牛遗失之物,三足龟妖不从,只好诉诸暴力。
结果,大失所望。
所谓宝珠,并非龙族如意宝珠,而是某大妖的内丹,可怜的三足龟妖,白白挨了打,吐出内丹,还惨遭冷嗤唾弃——囚牛对内丹不屑一顾,拂袖离去。
这也已是半年前之事。
三足龟妖事件结束后,囚牛没有即刻返城,据说,另一海域,亦有妖物拾宝的消息,他没放过任何一丝可能,非要亲自查看。
时间,在他奔波寻找之间,缓缓流逝。
她知道三足龟妖的详细经过,也知道深海魔蚌的传言——第二只被打到吐出真珠的家伙——真笨,被揍之前,把“疑似宝珠”的东西,拿出来给囚牛瞄瞄,若不是如意宝珠,囚牛不会有兴致去夺。
偏偏,它们都喜好皮肉之疼,非得逼囚牛动手开扁,扁完,才愿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双手奉上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