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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佑樘稳稳地架起弓箭,弓弦被他拉得满满的,尾端夹着羽毛的箭正准确的瞄准。
在那一瞬间,他眯起眼,然后手一放,箭直直地射出,射中在远处跳跃的牝鹿。
‘驾!’
他驱策身下的骏马往牝鹿的地方而去,不一会儿,果然在草丛中找到中箭的牝鹿。
牝鹿用惊惧的眼神看着他,他却冷酷的跳下马来,用身边的绳索将动弹不得的牝鹿捆绑起来,缚在马侧,又继续去寻找下个猎物。
突地,草丛那端又传来——声,敏锐的耳力一判断出方向,他马上就搭起弓,往目标射去。
确定目标中箭后,他立即策马而去,在草丛的另一端找到一只小兔子,他大喜;本来不放在眼里的小兔子,此刻却让他有些高兴,因为他要替她补补身子。
猎到兔子竟比猎到一头鹿还要教他高兴,若是数天前有人敢这么告诉他,那人绝对是不要命了。
可现在不一样,他的心被一个女娃儿占得满满的,若说有什么他能为她做的,无疑是这只替她补身的兔子了。
那天送她回到行馆时,就听到一个老妇在长廊外大叫大嚷着小小姐,他心想,那个小小姐指的应该是他怀中这个小人儿,于是他将她送还给她的奶娘,这才知道她是兵部侍郎封其宣的女儿。
封逐云是追着云跑的逐云喔!
她好听清脆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他的唇畔因此而勾出不常出现的笑。
摇摇头,回过神,他该回去了。
回去给她送补膳。
她这一次淋雨可病得不清哪!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天她真是出去找他的,所以在他见到她时,她才会一身湿。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个问题,因为她生病而被搁了下来。
这几天,他虽然没有在她房里守着,却时常去看她,当然,在他的要求下,封府的人不敢向封逐云透露,他——就是当今太子。
会这么隐瞒,原因无它,他只是想知道,当她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时,会怎么待自己。
以往,因他的身份尊贵,每个人都对他必恭必敬的,说出来的话无不极尽讨好之能事,就连太傅也碍于他的身份,给予他的评语都是恶心、八股,他早就厌烦了。
在初见她的时候,她不但敢直视他的眼,还敢出言顶撞他,似乎不把他当成特殊份子看待,正因为如此,他才会逗她说出心里的话。
他想听的,也只有真心话而已,但身为太子,这些是听不到、也听不全的,这样如何能修正他的过错,让他更进步呢?
基于种种原因,他选择了隐瞒,或许这样他才能交到一个真正知心的朋友。
捉起受了箭伤的小兔子,他跃上马,奔回行馆。
‘瞧瞧我给你带来什么。’甫回到行馆的朱佑樘心情极好,边走边唤着屋内的人。
‘佑哥哥,你来了!’封逐云拍拍床榻,要他坐在那儿。
‘这是好吃的肉汤,你尝尝看。’朱佑樘把手中的碗端给她,一脸喜悦。
‘什么肉?’
‘你先吃了我再告诉你。’他若事先说了,她铁定不会吃的。
封逐云依言先喝了两大口汤,急着问:‘我喝了,快告诉我。’
‘是兔肉。’朱佑模老实告诉她,没想到封逐云一听,连汤带肉的全吐了出来,让正对着她的他被弄脏了一身。
‘你怎么拿兔肉给我吃?’封逐云把碗给摔了。
朱佑樘见状大为光火,脸上的喜悦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惊。‘你怎能这样糟蹋食物?’
‘它们才不是食物,它们是可怜的动物,竟然被你捉来煮呜我吃了小兔子’封逐云不理会他的怒气,迳自哭了起来。
‘你哭什么?只是兔子,有什么大不了的?’见自己的心意被这么糟蹋掉,他有些难以置信,眸子也露出凶恶的眼神。
‘你怎么可以这样?到时候兔子妈妈找不到小兔子,会很伤心的,就像我娘一样,每次我不见了娘就哭呜小兔子好可怜!’封逐云嚷着,根本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更没有想到他是为了自己才去杀兔子的。
面对她哭泣的小脸,朱佑樘竟狠不下心,以往这种情形,对他嚷着的人通常都会掉脑袋的,可她竟让自己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那教我怎么着!杀都杀了、者也煮了,顶多下回我不杀它们了。’认命了,谁教只有她会哭,他不会呢!
可要叫他说出道歉的话,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他可是太子,太子是不用向任何人道歉的,他只能做到这里,她再不依,他也没辙了。
‘你保证不杀它们了?’封逐云的哭声说停就停,颊上挂着的残泪来不及抹去,也被他擦掉了。
‘不杀了,就算会拿最后一名也不杀了。’
‘真的?’
‘真的。’他摇摇头,若说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会拿一个十岁的女娃儿没辙,那也只有他了。
‘哇,太好了,佑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了。’封逐云欢呼起来,搂紧他的脖子又叫又跳的,小兔子的事早就搁到一边去了。
‘好了好了,你这猴精儿,病一好又开始活蹦乱跳了。’
‘说我是猴精儿,你才是,’封逐云不依,‘佑哥哥,趁奶娘不在,我们出去玩吧!’封逐云一脸期待。
‘不行,逐云,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的。’说着,他的脸沉了下来。在一起的时光是这么的短暂,所以他不轻易和她吵架呕气,因为他知道自己与她相处的时间不多。
‘什么?’感受到他的异常,封逐云停止吵闹。
‘狩猎季就要结束,我也该和我爹回去了。’
‘你要走了?’
‘不只是我,所有的人都要回去了。’
‘那我不是看不到你了吗?’
‘嗯。’皇宫内苑不是说进就能进的,再加上她爹的职位,没有皇上下诏是进不了宫的,而且就算她爹进得了宫,她也无法进宫,所以,应该说是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吧!
‘啊?我不要,我不要!’她吵闹了起来,不要再也看不到他。
‘逐云乖,这也是不得已的,除非’他顿了下。
‘除非怎样?’
‘三个月后,我找机会上你家去看你,你说怎样?’只要他在这三个月中表现很好,父王应该会同意让他出宫的,到时候他就可以和她见面了。
三个月?那是什么时候啊?’封逐云不懂。
‘冬天,等到下雪的那一天,你就可以看到我了。’
‘真的?’那她现在就开始天天期待下雪。
‘真的,你要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不许你黄牛喔!’
‘嗯。’
‘对了,佑哥哥,这个送给你。’封逐云把挂在颈上的平安符拿下,‘这是娘到“平镇寺”去求来的平安符,送给你。’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留着。’
他不收,他是未来的天子,是苍生百姓重要的龙子,保他平安的侍卫无数,他觉得逐云比他更需要这东西。
‘不,这是送给你的礼物,这样你会觉得欠我一样东西,就会对我念念不忘。’她傻气的说。
听到她这么说,他不知道该骂她傻瓜还是疼宠她。
‘收下吧!’封逐云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好吧!谢谢你。’
‘对了,如果下雪那天你来了,我们家守门的不放你进来,你就到我家后门,我会去替你开门。’
‘傻瓜!’终于,他忍不住笑骂出口。他是什么身份,小小的兵部侍郎府拦得住他吗?
她真是傻得可爱啊!
太和殿官员分职等站成两排,其中还有头戴小圆帽、身着排色公服的异族人士,众人恭迎着大明王朝的天子上朝。
辰时到,天子皇辇来到殿门前,太监们传唤,殿内文武百官以及无数宫女全数跪下,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见天子下了辇车一路走向龙椅,大喝一声:‘众卿平身。’
众人闻言,这才敢起身,但两眼不敢直视,垂视着红绒绒的地毯,不敢窥视天子圣颜。
‘众卿可有事上奏?’
此言一出,一名身穿紫色公服,官拜正五品的官员立即走向前,‘启禀皇上,大蒙古派来使者,正在殿下候着。’
‘哦?’宪宗先是挑起眉,随即令道:‘宣。’
‘宣蒙古使者觐见——’
身穿异族服饰的蒙古使者立刻走入大殿,见了天子也不下跪,他们只是被派来送贡品的人,因此对于中原的皇帝并不友善,只用最简单的汉语来表达他们的意思。
‘我等乃王上派来送上贡品的,请宪宗过目。’
宪宗深知蒙古人一向狂妄自大,再加上日益扩展的国土使他们不但目中无人,且善于挑衅,是以脸上并无不悦。
‘你们王上还好吧?’宪宗问道。
‘托宪宗的福,我们王上尚好。’
‘那就好,想当年边界签约一别,至今也有十来年了,岁月真是不饶人啊!’宪宗点头,表现的诚意十足。
‘宪宗客气了。’蒙古人鞠了个躬,命人将贡品抬进来,‘这是今年纳贡物品,请宪宗点收。’
‘哦?’宪宗一脸兴趣缺缺。
自他即位以来,每年进献的黄金玛瑙、古物字画、夜明珠、绫罗等等无数,还有什么他不曾看过的?
‘免了,都是一家人还客气什么。’宪宗瞧也不瞧一眼,就命底下的人将东西收进钟粹宫。
‘慢着,宪宗,王上交代,有一面宝镜一定要宪宗亲自点收。’
‘宝镜?’
蒙古使者由其中一只箱子中拿出一个紫檀做成的木盒,打开后,顿时满室金碧辉煌、锐气四射,令在场的人忍不住发出赞叹声。
‘这是’
‘这是我蒙古王朝先王留下的宝物,名唤“落花镜”镜身由黄金打造,背面刻制夹竹桃花;夹竹桃花在蒙古可作为防风篱之花,可随风飘散,喻大明王朝前通大道,国运永世不坠。’
蒙古使者照着国师给他的奏文,照本宣科的转述。
‘国运不坠?好,好一个国运不坠的落花镜。’宪宗大喜,由太监王中接过,瞧了好半晌。‘这落花镜果然镜如其名,代朕向蒙古新王道谢。’
‘是。’
众人见宪宗笑得合不拢嘴,顺势说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得此宝镜,大明必定国运昌隆!’
‘好,好。’宪宗满意地点头,将落花镜视为宝镜,喜爱不已。
‘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来向您请安。’
‘让他进来吧!’宪宗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便见到太子由太监领进来。
‘父皇。’
‘你们都退下吧厂宪宗说道,并自龙椅上走下来。
‘是。’
‘皇儿,习完书了?’
‘回父皇,是的。’朱佑樘恭敬地应了声。
‘跟朕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不必这么客套。’宪宗令道。
‘是的,父皇。’虽然宪宗这样说,可朱佑樘仍是不能违礼教,父子之间的感情还是生分了点。
‘陪父皇走走。’
‘是的,父皇。’
两人步出御书房,来到御花园一隅,一群带刀侍卫跟在他们身后。
‘皇儿,以后这大明朝就要交在你手上了,你可要争气点!做个好皇帝啊!’
‘父皇,儿臣明白。’自懂事以来,他所受的礼教、武术都是为了登上皇位而做的准备,他不敢叫苦,只能说这是他的使命。
‘还有,你年纪也不小了,朕该召告天下为你挑选秀女入宫了。’
‘父皇?’怎么也没想到父皇会突然这么说,朱佑樘原本平静的脸色顿时满是惊讶。
‘你是太子,早早立妃也是应当的,怎么,你不愿意?’
‘不,不是。’朱佑樘摇头,‘只是儿臣以为,这件事可以过几年再说。’
‘别的皇儿朕不管,可是你,朕不能不管,因为你是太子,愈早定下来对你愈好。朕也不想逼你,还是你心里有更好的人选?’宪宗问进他内心深处。
朱佑樘的脸倏地泛红,想起在皇城外的可人儿。
可她只是兵部侍郎的女儿‘父皇,儿臣心中没有人选。’
‘那就让朕来替你选吧!’他一旦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除非有更好的理由能够说服他。
‘父皇,可否过几年再说,儿臣现在了心只为社稷、为百姓。’
‘朕也不是急,只是提醒你该有的责任。’
‘儿臣明白。’听到父皇没再为他的婚事烦心,他松了一口气。‘父皇,有一事儿臣不明白。’
‘你说。’
‘兵部尚书符明汉做事只求稳重不思突破,为何父皇还如此器重他呢?’
这回秋狩,所有的官员几乎都参加了,而一个堂堂的兵部尚书竟然因为怕血而拒绝参赛,这样胆小如鼠之人如何能带领属下为国效力呢?万一真有什么战事发生,只怕他会立即辞官吧!
‘你年纪尚轻,不懂得做人处事要圆滑的道理,他不是懦弱,而是保守谨慎;若是他这么容易受煽动,朕把兵权交给他岂不是自取灭亡?’宪宗解释道。‘朕会这么做自有道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可是他的才能’他本想说他不配当兵部尚书的,可为免父皇多作联想,还是作罢。
‘你什么时候对兵部尚书一职这么有兴趣了?’宪宗看着他,‘莫非你是看上他的女儿真郦?’
‘才不是。’朱佑樘立即否认。
他是觉得两名兵部侍郎的能力比兵部尚书强多了,这绝非因私忘公,而是他观察而来的结果,偏偏和父皇心中的人选不一样。
见他失神的样子,宪宗在心中有了个谱,当下记下这件事。荷真郦,他得找一天召她进宫瞧瞧。
‘父皇,您觉得封侍郎如何?’
‘封侍郎封其宣?’
‘是他,父皇您有印象?’
在朝中,没有得皇上的宣诏,官拜侍郎职位以下的,都不能越级进宫觐见皇上,所以能在宪宗脑海里留下印象的官员很少,是以朱佑樘一听到父皇有印象,很是吃惊,但又不免在心中想到,那是因为逐云的爹有才能。
‘他这个人不能重用,有个小辟做做,算是便宜他了。’宪宗马上摇头。
‘父皇,这怎么说?’
‘记得几个月前,符尚书曾经拿了一本密函给朕,密函的内容全是说我大明王朝如何腐败,尤其是拿先帝在景山建行馆这件事大作文章、散布谣言,写这封密函的人就是封其宣。
‘父皇,这也许只是个误会。’这符明汉也怪,怎么自己的属下做出这种事,他不急着摆平,反倒进宫来告诉父皇,不怕父皇一生气行连坐法降罪于他吗?朱佑樘奇怪地想着。
‘不可能是误会,上头的字迹全和封其宣的字迹相符。’
‘父皇,说不定是有人栽赃嫁祸?’他相信逐云的父亲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把对逐云的喜爱转移至封其宣身上,忽略了自己现在是在跟谁讲话。
‘这件事朕已经查得一清二楚,皇儿休要再提。’提到景山一事,宪宗自然没有好脸色。
‘父皇’
‘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朕带你到钟粹宫看看。’
宪宗走在前面,朱佑樘只得跟上,想再找机会替封其声说话。
半晌,他们来到钟粹宫。
‘开门。’宪宗命令守卫。
‘是,皇上。’
‘你们别跟进来。’宪宗又命令身后的带刀侍卫,只带着朱佑憧进入宫内。
偌大的钟粹宫中并无掌灯,可却十分明亮。原因无它,因为墙边的四个角落各摆放着一颗夜明珠,只有碗般大小,却比烛火更加明亮。
‘父皇’朱佑樘环视四周,只见数张紫檀花桌上搁着无数的珠宝,光可鉴人;玉石琉璃、玛瑙、金步摇许多珍珑剔透的珍奇异宝尽收眼底,可他不懂父皇此时带他进钟粹宫的用意。
‘皇儿,日后这一切都是你的。’宪宗眼底有明显的骄傲,想必是得意大明国的强盛,每年纳税进贡的外邦无数,这才让整个钟粹宫净是无数宝物。
‘你要知道,大明子民日后就得靠你治理了,所以无论是书术、武艺、统御太傅授予你的,你都要尽全力吸收,懂吗?’
‘父皇,儿臣知道。’
‘嗯,很好。’宪宗满意地点头,原本要领着朱佑樘离开,可眼角却别见被搁置在镜台上的落花镜,他走过去取超镜子,交给朱佑樘。‘皇儿,这面镜子就赏给你的意中人吧!-
‘父皇,儿臣哪来的意中人?’这把黄金镜倒是特别,背面刻有夹竹桃花纹,表面却光滑无比,虽是黄金,拿在手里却不重,比掌心大一点,姑娘家随身携带也不累赘。拿到镜子,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逐云那女娃儿。
‘真郦啊!她不是你的意中人?’宪宗早在心里记下皇儿喜欢的人,完全没想到他是真的误会了。
‘她不是!’朱佑樘急忙否认。
宪宗却当他是心事被拆穿才如此害羞,‘好了,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这面落花镜你就带着吧!’
‘父皇,您说这面镜子叫落花镜?’
‘蒙古人是这么说的。’若不是这镜子已经有了名字,他倒想替它起别的名字。
落花、落花,听来挺不吉祥的。
‘怎么,皇儿觉得不好吗?’
‘不,不是。’摇摇头,不知怎地,他是喜欢这面特别的镜子,可心里却有一股不安的情绪涌上,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吧!
挥去不安的思绪,他决定将落花镜送给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