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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清宫
‘启禀皇上,魏统领求见。’
‘快请。’众臣甫退朝,朱佑樘坐在龙椅上,想着身为一国之君该承担的责任,心思才飘移至远方不知名处,殿外太监便进宫通报。
魏统领是他派出去办事的手下之一,他尚任太子时,他便替他在外办事,没事不会随便进宫,现下进宫求见,许是有消息了。
他期待那个消息半晌,魏统领快步走了进来。
‘微臣参见皇上。’
‘快起来。’朱佑樘说道,继而遣退两旁的太监。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回皇上,没有。’
魏统领的话让朱佑樘的脸覆上一层失望。又一次的希望落空,他以为这次会有不同的答案,无奈‘皇上,线索太少,要追查实在困难。’魏统领说道。并非他存心推卸责任,只是光凭着一面镜子找人,实在不容易啊!
‘朕知道,不怪你,要怪只能怪天意弄人。’朱佑樘叹了口气。当年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什么都来不及阻止,一段未萌生的情愫就这么断了线,他怎能不怪造化弄人呢?
‘皇上,这些年来,微臣访遍天下大小当铺、银楼,就是找不到您口中所言的黄金镜;会不会黄金镜不曾被变卖,还在您所说的那个人手里?’魏统领推测着这个可能性。
‘不可能,他们一家子不是妇女就是过惯了奢华日子的少爷小姐,为了养活这么一大家子,除了变卖一些值钱物品外,根本无法生存。’朱佑樘分析着。
除非他们根本已经不存活在这世间了,否则要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十年岁月?
思及此,心的某个角落像是被剜了一个大洞,令他只觉得空洞、心痛。
逐云,你到底在哪里?可知我找得你好苦,好苦。
那种茫然未知的感觉教他害怕,即使是一国之君,也有掌握不了事情的时候;而她,就是令他心慌的那个人呐!
‘皇上,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要继续追查吗?魏统领这句话将他问倒了,天下之大,究竟何处才是她栖身之处?那触碰不到、感受不到的心惊感觉,这些年来他感受过太多太多了,每当魏统领再次请示他时,他总要被这样的茫然所打倒。
原来,纵然成了皇帝,还是有很多事情是他无能为力的。
该追查下去吗?他在心里问着自己。
十年了,事情会在这第十一年有不同的结果吗?
他怕那个结果‘皇上?’见皇上迟迟不应声,魏统领又唤了声。
‘罢了,你先休息几天吧!饼两天朕要到天坛祭天,你就随朕下南京吧!’没有决定该不该,现在的他身负重任啊!
登上王位,他的身份是一国之君,有更多的责任加诸于他身上,他不再是可以任意妄为的人了。
‘皇上要下南京祭天?’
‘嗯,等护国寺的师父一到就出发。’他已经要太监前去传唤了,相信过两天护国寺派来的师父就会进宫。
‘皇上,何不就近在皇城外的天坛——’
‘朕想顺便微服出巡。听说圜丘附近近月来大早,朕要师父为团兵处祈谷求雨’
‘原来如此,皇上真是爱国爱民的好君王啊!’
朱佑樘却不以为然。若真能让他选择,他只想与她相伴。
坤宁宫‘不该怕吗?’静心反问:‘在皇上面前,我能随便开口说话吗?’
‘什么意思?’
‘文字狱!是能让无辜的人丧失生命权利的文字狱!我的皇上。’
她的神情带着气愤,难掩的讽刺让她浑身发颤,即使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他也能明显的感受到她的激动。
为什么?
以为出尘平和的她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可眼下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朕在继位之后,已废除了禁令,不会再有文字狱了。’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他的种种作为,但在她面前,他却这么做了。
‘不会吗?即使有人做了反战诗?’她问道,不愿相信他与先皇是不同的。
‘朕相信朕的禁卫军绝对有能力保卫朕的安全,纸上谈兵谁都会,最重要的是实力。’他自负地回道。
静心的心一紧。若十年前,先皇能够这样想,她们一家也不会颠沛流离、居无定所,饱受生离死别之痛了。
然,再多的补救都来不及了,所幸不会有更多人死于非命。
她的思绪渐渐飘离,豆大的泪水霎时清下脸颊,一种无可弥补的悔恨让她的容颜布满了泪水,复上脸的轻纱也沾湿了。
‘你在哭?’朱佑樘看到她的眼睛里盛满泪水,不禁微愣了下。她哭什么?为何而哭?难道‘你有亲人是因文字狱而亡?’他猜测着。
静心被他的话震慑住,身子陡地一震。没想到竟有如此心思镇密的男子,而他偏是大明朝的皇帝。
正因为他是皇帝,所以她不能告诉他实话。
也许表面上他是废除文字狱的皇帝,暗地里却在找当年叛逃的人,为了她家人的安全,她不能承认。
‘当然不是,我是沙弥尼,没有家人。’这样的身份绝对能保证她的安全,直到回到寺中。
‘你出家了?’知道她的身份,朱佑樘的心猛地一锹,忘了方才的问题,脑海里在意的竟是——她是个女尼!
‘皇上,静心是我的法号,我是平镇寺派来主持祭典的祭师。’
静心?祭师?
不可否认的,她真的一点儿也不像,她看来不过十七、八岁,怎会已是可以独当一面的祭师?
他的眸子瞬间变得幽黑,令人看不出他心里头的想法。
‘皇上,若没事的话,静心告退了。’不理睬他瞬间变化的神色,今夜,她已透露太多,几乎超出她所能控制的了;眼下,唯有与他保持距离,方能全身而退。
‘等等!’他叫住她,心里还想与她多聊会儿;那股亲切的感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他懵懂之时曾经感受过。
‘你的脸没得治了吗?’他知道这问题也许会伤到她的心,可他却无法不问。
‘能治又如何?这不过是表相。’表相能拥有多久她不知道,反正留得住的不一定就是永远。
‘宫里有灵药,或许可以治。’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就这么被毁去容颜,任谁都不忍见吧!他想。
‘皇上请放心,祭天时静心自有准备,不会吓到文武百官的。’她有礼的回道。
‘朕不是这个意思!’她误会他了,他只是可惜她姣好的容颜,完美无瑕的左脸和残缺不堪的右脸形成强烈的对比,他看了都感到不忍心啊!
‘静,心谢谢皇上关心,真的不需要。’说完,静心沿着来时路消失在花园的另一端。
她一定有个难堪的过去,那是无人能碰触的。朱佑樘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地替她的脸叹息。
‘太不,皇后娘娘,皇上准备出宫了。’侍女小燕匆匆忙忙地跑进坤宁宫,在苻真郦面前躬身-
你说什么?!’苻真郦十分吃惊,‘这么快?!皇上居然没派人来通知本宫?’
皇上出宫是何等大事,就算不要她陪同,好歹也该知会她一声吧,他当真无视于她的存在到如此地步?这样的讯息在她心中轰的一声炸开,燃起狂猛怒火。
‘皇上呢?本官要去见他,本宫一定要他把话说清楚!’
‘皇后娘娘,别去啊!您这一去,不就让皇上知道您在他四布满眼线了?’小燕拉住她,说什么也不能让皇后行动坏了大事。
‘难道要本宫就这样不吭声吗?’经小燕一提,她的气焰消了大半。
‘过去本宫就像个没有声音的人,即使站在皇上身边,他也不曾注意过。’她哀怨的语调像是受尽寂寞折磨的深闺怨妇,期待丈夫的垂怜。
‘皇后娘娘’即使同情皇后,但只要想起皇上的威严,小燕也无法帮她。
‘小燕,本宫问你,这次和皇上出宫的尼姑模样生得如何?’若那女容貌惊人,要她按兵不动那是不可能的事。
‘皇后娘娘,这点您你大可放心,护国寺的女尼右脸有一块疤,好吓人啊!就算戴上面纱,还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那块疤呢!’
小燕是听其他宫女说的,据说那位女尼来的第一天,宫女送早膳时差点儿被她吓坏了,这件事也是这么被传开来的。
‘哦?’苻真郦稍稍松了口气。这样就算皇上与她独处,她也不必担心他们这间会产生什么情愫。
‘她年纪多大?’
‘约莫十七、八岁。’
‘这么年轻就出家!?’她惊问。
‘皇后娘娘,她还没正式剃度呢!’小燕插嘴道,虽然不清楚皇后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可她仍是把知道的全给说了出来。
‘还没剃度?’那就是有可能六根未净?
思及此,她可紧张了,心头像突然压了块大石,紧窒得让她难受。‘快!替本宫备轿,本官要去见皇上。’
‘皇后娘娘子’
‘还不快去!’苻真郦瞪着小燕,这回没有什么理由能再阻止她见皇上了。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小燕暗怪自己多嘴。皇后这一闹,不知道又会惹来什么风波。
静心忍着脸上的疼痛,全身颤抖的蜷缩在床榻边,一双呆滞的眼看着桌上燃着火光的红烛,昔日火烧屋子的景象历历在目。
因为自己一时不小心,害得奶娘命丧黄泉的过失让她失了所有感觉,脸上的疤痕也一再地提醒自己曾犯下的错,仿佛这十年间,她从不曾原谅过自己般。
冷不防的,一滴泪跟着滑了下来。
‘奶娘,是云儿不好,害您命丧火场,都是云儿不好啊!您好意带云儿到平镇寺避祸,却被云儿害死了,是不是云儿真的像哥哥所说的那样,是个不祥的人?奶娘,请您告诉云儿,云儿该怎么办?’
奶娘曾经希望她有朝一日能进宫为父亲平反冤情,但她现在进宫了,却没人告诉她她该怎么办。
情绪失控的她声嘶力竭的哭着,期望有一双坚定的臂弯能借她靠一靠。
会勾起她这番思念的原因,是这宫里的烛火。
十年来,师父知道她对火焰有着莫名的恐惧,因此她住的斋舍没有烛火,冬夜里也没有火盆供她取暖,寺内有祭祀时也会要她避开;这些年来,她活在没有任何火光的世界里,可以冰心冷情。
然而在宫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没有人会帮她拿开烛火;她的自责在见到火光的那一刹那无法抑制的泛开,泪水也在双手的细缝中流泻而出。
‘静心师父,开门呐!’
门外有人在嚷嚷,但静心沉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并没有听见。
‘静心师父该不会不在里面吧?’
‘那怎么办?皇上急着找她呢!’
‘先去禀告皇上吧!’
‘也好,快走!’
斋宫前的两道声音愈来愈远,而在屋内的静心依然看着燃烧的烛火,思绪久久不回
太和殿‘怎么回事?朕不是要你们去请师父吗?’
‘启禀皇上,师父好像不在宫里。’两位太监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道。
‘不在宫里是什么意思?’
‘皇上,奴才昨晚就不曾见过师父了。’
‘哦?’朱佑樘眉一挑。昨晚他明明见过她呀!
‘随朕去看看。’
‘皇上,这、这不太好吧!您是九五之尊,怎么可以亲自去请一个小小的师父呢?’正在太和殿和朱佑樘议事的礼部尚书连忙阻止。‘让小狈子公公多派几个人去找就行了。’
‘是啊、是啊!’众大臣说道。他们还有要事禀报,皇上怎么可以离开呢?
‘朕找师父来是要商议祭天的日子,你们说这事比较重要,还是礼教重要?’朱佑樘不耐的问。
‘这’众人一时无语。祭天的事刻不容缓,尤其这次又是要回南京去祭天,更是不可轻忽。
‘好了,小狈子,摆驾,朕要亲自去斋宫见师父。’
‘是。’
小狈子得令,立刻跑出去备皇辇,留下众臣们对皇上不顾身份去见师父这件事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