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相互算计(三)【二合一】

贱宗首席弟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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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晌午,就当田触与乐毅在营中的将军帐篷商量接下来该在几日后再与秦军合作演一场戏时,忽然听到一名齐军士卒在帐外禀报:“触子,有郾城君的人来到了我军营寨,希望见您一面。”

    听到这话,田触没来由地面色一阵微变,毕竟在联军当中,他最忌惮的就是那位曾多次在战场上击败过他的郾城君。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他惊疑不定地小声询问乐毅。

    不得不说,事实上乐毅心中也有些吃惊,但终归他要比田触冷静地多,在思考了一下后,他摇摇头说道:“我觉得不会。倘若他果真看穿了什么,那么他必然会亲自前来质问你我,而不是仅仅只派身边人……触子,冷静一些,莫要自露破绽。”

    “嗯嗯,你说得对。”

    田触点点头,在深吸几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后,这才吩咐帐外的士卒道:“有请。”

    片刻后,便有齐卒领着两名目测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来到了帐内,只见这二人在见到田触与乐毅后,恭恭敬敬地抱拳行礼,口中说道:“触子,乐大司马,在下乐输、向奏,乃郾城君身边近卫,此番奉郾城君之命送一封书信而来。”

    说着,名为乐输的男子便从怀中取出一小卷竹简,恭敬地双手递给田触。

    田触起身接过竹简,旋即问道:“两位,郾城君还有别的吩咐么?”

    乐输与向奏对视一眼,旋即不约而同地摇摇头说道:“并没有。”

    见此,田触心中稍安,当即唤来帐外的近卫笑着吩咐道:“你带这两位下去歇息一番,取些酒菜与他们充饥,切记不得怠慢。”

    他当然知道前来送信的这两人乃是蒙邑子弟,自然不会怠慢。

    “多谢触子……那,我二人就先告辞了。”

    在谢过之后,乐输与向奏拱手告辞。

    田触微笑着目送着这二人走出帐篷,旋即迫不及待地摊开手中的竹简,颇有些心情忐忑地扫视着其中的内容,直到他看见蒙仲在信中称赞他与乐毅前几日与秦军交战的那场战斗时,他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笑着转头对乐毅说道:“虚惊一场,郾城君送来书信,只是为勉励我二人。”

    “哦?”

    乐毅起身走上前去,从田触手中接过蒙仲的书信仔细观阅了一遍,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轻笑着对田触说道:“这下触子可以稍稍放心了。”

    田触点了点头,旋即带着几许感慨说道:“看来你说得对,倘若我在战报中作假,反而会让奉阳君、郾城君等人起疑……”

    原来,在前几日书写战报的时候,田触原本打算稍稍夸大一下战果,比如让双方的战损夸大些,亦或者描绘地仿佛平局一般,但乐毅却阻止了他,理由是夸大战绩,反而容易引起李兑、蒙仲等人的怀疑。

    当时田触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听取了乐毅的建议,老老实实地上报了彼此的战损,也没敢厚着脸皮在战报中强行战平对面的秦军。

    没想到,结果还意外地不错,昨日傍晚时奉阳君李兑便派人来嘉奖了他,而今日,他们又收到了郾城君蒙仲的书信,书信的内容同样是在称赞他们。

    虽然这是好事吧,但田触总觉得有点怪怪的:明明是稍落下风的战果,却让李兑、蒙仲、暴鸢几人很是满意,难道竟没有人期待他能击败对面的秦军么?他田触怎么说也是齐国少壮辈将领的佼佼者,要不要这么小看他?

    想来想去,田触最终将此事归于李兑、蒙仲、暴鸢三人仍对他抱有怀疑,而不是质疑他的才能。

    但事实上,李兑、蒙仲、暴鸢三人还真不曾期待过他能击败对面的秦军。

    李兑与暴鸢就不说了,这两位纯粹抱着希望齐燕联军与秦军两败俱伤的想法;而蒙仲,他期待的其实是乐毅,而不是田触——不可否认,田触固然是一位不错的将领,但考虑到对手是秦国的白起,蒙仲实在不报什么希望。

    在心中的巨石落下之后,田触自然也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只见他在思忖片刻后对乐毅说道:“郾城君希望你我加大力度对秦军施加压力……看来是对你我仍抱有几分怀疑。”

    “唔。”

    乐毅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心中琢磨着蒙仲在信中给出的这个理由。

    直觉告诉他,蒙仲的这个理由很奇怪。

    要知道,就拿眼前的局势来说,蒙仲在函谷关前根本无法打开局面,哪怕他攻陷了函谷关,亦无法突破函谷道,无法真正地攻入秦国境内,真正能对秦国造成巨大威胁的进攻路线,反而是门水秦营这边——只要能攻陷门水秦营,越过门水,联军便可绕过那座被称作天下第一雄关的函谷关,径直朝着秦国的王都咸阳进攻。

    在这种情况下,函谷关前的蒙仲应该配合他们这边才对,比如说强攻函谷关,吸引秦军的注意力,以便于他与田触这边突袭门水秦营。

    但奇怪的是,蒙仲却要去田触在这边加大力度对门水秦营施压,这在乐毅看来俨然有种南辕北辙的意思。

    『难道阿仲已经有了突破函谷关道的办法?』

    乐毅对此也感觉颇为困惑。

    在商议了一番后,田触提笔给蒙仲写了一封回信,抛开一些客套外,主要就是向蒙仲表明他会尽快再次对秦军用兵的心迹。

    至于这个“尽快”究竟是几日之后嘛,田触在信中亦列举了种种困难,比如主营尚未建立完毕,再比如对面的秦军守备森严等等,总而言之,他纯粹就是想拖延时间。

    毕竟在他与乐毅看来,此刻在函谷关前的蒙仲,除了能威慑关内的秦军以外,其实也很难打破眼下的僵局,除非蒙仲有办法突破函谷道。

    而在这种情况下,五国联军讨伐秦国的进展,就得看他们齐燕联军攻打门水秦营的进展如何了,他们故意放缓攻势,自然而然就能拖延三晋联军的脚步,使三晋联军与秦国的这场战争陷入长久的僵持。

    这对他齐国是大为有利的。

    当晚,齐燕联军遭到了门水秦军的偷袭。

    起初田触心中无比震惊,以为自己上了白起的当,但随后与他汇合的乐毅却很冷静地告诉他,秦军其实并没有真的想偷袭他们营寨的意思,否则,又岂会故意制造出那么巨大的响声,引起附近一带齐燕联军的注意?

    “你的意思是……”

    “秦军应该是在帮你我蒙蔽三晋联军。想想也是,我军驻扎在此,按理来说必为秦军的眼中钉,可迄今为止秦军却从未尝试过偷袭我军,这不是很奇怪么?”

    “这倒也是……”

    还没等田触与乐毅商议完,他们就听到山上山下的喊杀声犹如退潮般消失不见,显然是秦军已经退去。

    见此,田触疑虑顿消,反而玩笑般地说道:“对面的秦将,做事相当缜密啊……”

    缜密么?

    确实缜密!

    连故意为之的夜袭都考虑到了,对面秦军给乐毅的感觉,就仿佛他的兄弟蒙仲,同样的考虑周到、同样的做事缜密。

    『应该是那个白起的嘱咐吧……阿仲虽前后击败此人两回,却仍反复叮嘱我此人绝对不可小觑,可见那白起的谋略怕是不在阿仲之下……』

    乐毅心下暗暗想道。

    问题是,时隔近二十日才“想起”夜袭他齐燕联军的主营,不觉得有点迟了么?

    不过转念一想,乐毅便明白了白起的“为难之处”,毕竟在前几日秦军与他齐燕联军发动那场有默契的交战之前,田触与他皆对那白起抱持怀疑,在这种情况下,白起又怎么敢故意发动一场夜袭呢?万一他与田触因此误会了该什么办?

    而眼下,由于经历过了前两日那场颇有默契的交锋,双方已经建立了初步的信任,因此白起才敢派人前来,制造一场失败的夜袭,变相他齐燕两军取得三晋联军的信任。

    亡羊补牢,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乐毅觉得对面的白起大概是这个意思。

    至此之后的一段日子,齐燕联军继续建造营寨,巩固防御。

    而在此期间,秦军也会时不时地前来偷袭,有时隔一两日,有时隔两三日,也没有什么规律可言,但由于每次在发动突袭前,这股秦军都会故意制造出巨大的喊杀声,故意叫齐燕联军得悉,因此,即便是在田触与乐毅并未亲自出面的情况下,他俩帐下的将领们亦能有惊无险地击退来犯的秦军,稳稳当当地守住主营。

    似这般总共又过了半个月左右,即七月十五日前后,鉴于田触与乐毅在第一次与秦军交兵后迟迟未有进展,李兑与蒙仲多次写信催促,这让田触意识到,他齐燕联军必须再次与对面的秦军联手演一场戏,以应付三晋联军那边。

    于是乎,他给对面门水秦营的主将卫援写了一封战书,相约彼此在上次的战场交战。

    虽说这封战书从字里行间来看确实充斥着挑衅秦军的意思,不至于落入有心人之手成为把柄,但卫援却很清楚这封战书的真正意思:无非就是田触约他再次演一场戏咯。

    于是,在七月十七日白昼,齐燕联军与秦军再次交战。

    为了取信于三晋联军,田触这次投入了约三万齐燕联军,而对面的秦将卫援则投入了两万军队左右,这总共五万军队,将门水秦营东侧那片并不算太宽阔的平地挤得满满当当,倒还真有一副决战的架势。

    然而这场仗的战损,那就及不上决战的水准了,前前后后齐燕联军的伤亡只在三千人左右,就连田触与乐毅二人都觉得有点说不过去,以至于田触在书写战报时夸大了战损人数,额外谎报了五千人——一场仗八千战损,这个数字还是说得过去的。

    至于胜负,还是老样子描绘成稍落下风,毕竟几乎没有几个人会相信齐燕联军能在兵力相近的情况下击败秦军。

    写完战报后,田触便派人送往峡地的联军主营,交给奉阳君李兑与暴鸢二人。

    而李兑与暴鸢,也抄录了一封送往道中魏营,送到蒙仲手中。

    时隔整整十八日,蒙仲再一次收到了田触送来的战报。

    不得不说,田触这次送来的战报,乍看还是很真实的,毕竟上面详细记载了自七月初起秦军与齐燕联军交战的所有规模的战例。

    不提秦军偷袭齐燕联军主营的战例被逐一记载,战报中还记载着齐燕联军反过来偷袭门水秦营的事迹。

    总共两例,一次发生在七月初四,一次在七月十二日。

    这些详细的战例,使得这份战报看上去很真实也很充实,寻常人几乎不会对此报以怀疑。

    但蒙仲在看到这些战例时,脸上却没有丝毫笑容。

    而就在这时,乐进撩帐走了进来,见蒙仲捧着一卷竹册观阅,还以为蒙仲在看书,笑着打趣道:“你也真是勤奋好学,在战场第一线还能生出看书的念头,你也真的是……看什么呢?兵书?”

    “不,我在看田触派人送来的战报。”蒙仲解释了一句,旋即问道:“你怎么来了,攻城器械打造地如何了?”

    “有於应替我盯着呢。”乐进随口解释着,旋即从蒙仲手中拿过那份战报,一边瞅一边喃喃道:“让我瞅瞅,让我瞅瞅……唔唔,哟?看上去很不错啊,来来回回打得有声有色嘛……”

    “假的。”

    蒙仲淡淡说了句,旋即从一旁的瓦罐中倒了一碗水,继而将这碗水摆在矮桌上靠近乐进的那一侧。

    “假的?”乐进愣了愣,看看手中的战报,又看看蒙仲,不解问道:“你是说,田触的这份战报有作假?”

    “不。”蒙仲摇摇头说道:“上面所记载的交兵,应该是真的,田触不至于敢无中生有来欺骗奉阳君、暴帅,以及我等,只不过……”

    说着,他指了指乐进手中的战报,淡淡说道:“十万齐燕联军前往进攻门水秦营,白起得知后必然也会亲自前往那座秦营,可你看田触送来的这两份战报,虽说秦军与齐燕联军交战的次数并不少,但你能看出白起在这当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么?”

    说着,他从矮桌的一角拿起田触上一份战报,丢给乐进。

    “……”

    乐进仔细对照田触前后两份战报,看着看着,眉头逐渐皱起。

    就像蒙仲所说的,十万齐燕联军犯境,白起不可能不亲自到门水秦营查看究竟,而既然白起亲自到了门水秦营,那么必然会使出一些计策针对那十万齐燕联军。

    可在田触的这两份战报中,秦军与齐燕两军的交战简直就是吞温水,拜托,此次对面的秦军主帅可是白起,并非向寿,似这种吞温水的战斗,怎么可能是白起打出来的?

    怎么说呢,白起指挥的战争,应该要更加的激进,比如故意露出破绽让齐燕联军进攻门水秦营,然后趁机派出奇兵在齐燕联军建立营寨的那几座山丘放火,截断齐燕联军的退路,继而再从四面八方围攻陷入困境的齐燕联军。

    暂且不说这样的战术能否重创齐燕联军,但确实这才符合白起的兵法。

    “确实……不太对。”

    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乐进比照着两份战报,神色凝重地说道。

    听闻此言,蒙仲长长吐了口气,沉声说道:“上次收到田触的战报,我还不敢断定,这次我已有大概的把握了。田触与……田触应该是与秦军私底下达成了什么约定,双方颇有默契地假意打了几场仗。……这次五国伐秦,齐国本来就是心不甘、情不愿,且前一阵子,田触所率领的齐军也始终是躲在后头,不肯出战,想必白起因此看出我联军内部心思不齐,因此尝试与田触联系……”

    “你是说,田触背弃了联军,与秦军私下达成了协议?”乐进闻言惊声问道。

    要知道,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大多数时候内奸要比外敌有威胁的多,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当年嬴疾与田章的那场濮上之战,堂堂的名将田章,不就是被暗中与秦军达成协议的宋军给坑了,以至最终惨败于嬴疾手中,成为田章毕生唯一的败仗么?

    要不是宋军,田章虽说未必能击败嬴疾,但也绝对不至于落个惨败的下场。

    蒙仲想了想说道:“背弃联军、倒戈秦军,这应该不至于。……田触应该没有那么胆子。不过,与白起达成互不进犯的默契,这倒是有可能……”

    “那也是很严重的事。”乐进神色严肃地说道:“倘若此事属实,那我等绝不可视若无睹,阿仲,你应当立刻通知李兑,让李兑派人去……”

    “去做什么?揭穿田触?”蒙仲摇摇头说道:“没有意义的。……我等没有证据,田触完全可以抵赖,哪怕当真质问地田触哑口无言,彼此撕破脸皮,他恼羞成怒顺势退兵,你拿他怎么办?难道我三晋联军先跟齐燕两军打一场么?别说李兑与暴帅,就算是我,也不敢在白起的眼皮底下,发动一场我联军内部的内战。想来最终的结果,无非就是齐燕两军明言退出讨伐秦国的行列……这对于大局有什么好处?齐燕两军退出联军,对于我联军的士气必然有极大损伤,而秦军那边相信是士气大振……”

    乐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旋即皱眉问道:“那怎么办?倘若田触果真与秦军达成了什么协议,我想就算给他一年时间,他也打不下那座秦营……他只会用各种理由来搪塞。”

    “无妨。”

    蒙仲沉思了片刻,旋即抬头说道:“既然田触‘认为’那座门水秦营难以攻陷,那我替他打下来就是了,他总不能再还给对面秦军吧?没必要为此彻底撕破脸皮。十万齐燕联军,哪怕就是光用来摇旗助威,这声势,也是一股不小的助益。留着吧,总会有用的。……”

    “你有把握攻陷门水秦营?”乐进惊讶地问道。

    听闻此言,蒙仲笑了一下,神色古怪说道:“事实上,这次应该算是白起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我并无把握攻陷门水秦营,但这下嘛,我反而有把握了。……来人,去请窦兴、魏青两位司马前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喏!”进帐的近卫躬身而退。

    看着蒙仲从容不迫的面容,乐进皱着眉头思忖了片刻,旋即,他仿佛是猜到了什么,脸上亦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嘿嘿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