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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
当李兑与魏冉二人告辞离去时,翟章在旁嘿嘿坏笑着,看得蒙仲颇有些无奈。
方才,翟章这位年近七旬而半截入土的魏国大司马,表现得就跟十几岁的少小伙那般莽撞,还未看清楚屋内的人便将魏王遫拜蒙仲为河东守的事大声喊了出来,这当然是翟章故意为之。
他岂是不知李兑与魏冉二人就在屋内?要知道这座县府内外都是河东军的魏卒,翟章随口问一句不就知道了?
说白了,他就是故意的,因为他知道,蒙仲等人与魏冉的谈判进展地并不顺利,而他进来的时候又隐约听到魏冉与蒙仲提及方城郡的事,因此他故意表现得鲁莽,就是为了给魏冉一个下马威——就像他对魏王遫所说的那样,他试图拿‘魏王拜蒙仲为河东守’这件事,来向秦国证明他魏国的决心。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他这个做法,却打乱了魏冉与蒙仲二人彼此的战略步骤。
“怎么了,为何这般看着老夫?”
见蒙仲神色颇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翟章大大咧咧地说道:“老夫是来给你小子送好消息的,你怎么却是这副面孔?公孙竖这般老夫倒还能理解……”
见翟章提及到自己,公孙竖笑着说道:“大司马,您这话说的,数年前在下便举荐阿仲出任河东守,奈何大梁存有异议……话说,这回那位不反对了?”
翟章当然知道公孙竖指的是田文,笑着说道:“田文那家伙虽然私心重,但倒也算得上懂得大是大非,况且这次蒙小子狠狠挫了秦国的锐气,老夫寻思着,田文心中其实暗自痛快。”
公孙竖微微点了点头,毕竟当年薛公田文赴秦为相却差点死在秦国的事,也谈不上什么秘密,你以为田文几次撮合魏齐两国共同讨伐秦国这只是出于为魏国考虑么?不,其中其实也有田文对秦国的报复。
田文这一生最恨让他差点有去无回的秦国,其次恨齐王田地试图剥夺他继承其父田婴的封邑,当年在赵国羞辱过他的蒙仲,充其量只能排在第三……
“阿仲,不对,如今该称作郡守了……”
在跟翟章扯了几句有关于田文的话题后,公孙竖回头看了一眼蒙仲,见蒙仲正皱着眉头好似在沉思什么,遂开个玩笑说道:“你这小子,天大的好事,怎么你反倒是这副神色?”
在旁,翟章亦故作生气地说道:“是啊,小子,亏老夫还冒着风雪千里迢迢来给你送好消息……”
见公孙竖与翟章二人故意露出不满的表情,哪怕蒙仲明知道这两位是在与他开玩笑,他亦连忙告罪。
告罪之余,他苦笑着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番魏王册封在下为河东守,在下自然不敢舔着脸说一些虚伪至极的话,能当上河东守,在下自然是高兴的……”
翟章与公孙竖二人对视一眼,暗暗点头,心道这小子确实与常人不同,至少在实诚、不虚伪、不做作。
而此时,蒙仲苦着脸说完了后半句:“只是,这个消息来得……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翟章脸上浮现几丝困惑。
见此,蒙仲先请翟章在桌旁坐下,且亲自舀了一碗烫酒给这位大司马,随后他这才解释道:“今日魏冉来见军将与在下,一边口口声声表示咸阳那边正在积极备战,一边又在我二人面前高唱秦赋《无衣》,试图让军将与在下明白秦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但事实上,我知道秦国其实并不想继续这场战争,毕竟这场仗迄今为止,我等已借助五国军队的力量重创了秦国,倘若开春后继续交战,秦国的处境就很不利……”
翟章与公孙竖微微点了点头。
想想也是,被敌军逼近国都至只剩下百余里的距离,这是秦国自迁都咸阳一来从未遭遇过的,哪怕当年秦楚两国的倾国之战,强大的楚国军队也不曾将秦国逼到这种地步。
“……秦国一方面积极备战,另一方面,又因为顾忌咸阳没有城墙而不敢轻易开战,因此魏冉多次来见军将与在下,一点点地妥协与退让,其目的还是为了能说服魏韩两国撤兵,但大司马突然在魏冉面前透露了魏王封在下为河东守的命令,我担心这会刺激到秦国,导致秦国被迫必须与魏韩两国继续交战……”
“……”
翟章与公孙竖对视一眼,二人均陷入了沉默。
随后,公孙竖好似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懂了,秦国此前并不认为大王会册封蒙小子为河东守,一直在这个考量的基础上与我方谈判,是故他们才会一点点地退缩与妥协,因为他们并不惧我,但这下忽然换做蒙小子出任河东守……唔,这确实可能会过分刺激到秦国。”
可不是嘛,本来由他公孙竖出任河东守,秦国考虑的问题仅仅只是割地的多与少而已,因为秦国并不畏惧公孙竖,可突然间,魏国把蒙仲调到了河东守,秦国怎么可能还会在割地多少的问题上妥协?——要知道今日割让给魏国的土地,明日说不定就会成为蒙仲进攻秦国的桥头堡。
说白了,一旦蒙仲接任河东守,那么秦魏两国的矛盾就彻底被激化,意识到危机的秦国只要不肯坐以待毙,就绝对不会再对魏国有丝毫的退让。
在听懂了这一层含义后,就连翟章也懵了,惊愕地说道:“老夫趁机推举你出任河东守,竟反而坏了大事?”
听到这话,公孙竖替蒙仲圆场道:“大司马言重了,若在平日里推荐蒙小子,田文必然从中阻拦,唯独这次,田文才会选择默许……他人不说,至少在下得感谢大司马。”
不得不说,公孙竖希望蒙仲调到河东已经想了好几年了,毕竟他自忖他的才能不足,不足以以镇守他堂兄公孙喜曾经坐镇的这片土地——从某种意义上说,河东郡早已成为了他们公孙一族的第二个故乡,他当然更加在意这片土地,不希望这片故乡遭到秦国的入侵。
听到公孙竖的话后,蒙仲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表态有些问题,当即向翟章道歉,毕竟翟章以年近七旬之龄,冒着严寒千里迢迢赶来代魏王传达册封的命令,由此可见他对蒙仲的看重,蒙仲自然不好恃宠而骄。
“行了行了,你道什么歉?”
翟章摆摆手打断了蒙仲的道歉,皱着眉头实诚地说道:“老夫方才进来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是隐约听到那魏冉似乎在与你聊方城郡的事,老夫才故意……唉,那现在怎么办?你说那魏冉回去后……”
“先……先静观其变吧。”
蒙仲想了想说道。
翟章点点头,旋即颇感郁闷地一口饮下了碗中的烫酒。
他本来只是想把好消息提前告诉蒙仲,顺便给魏冉、给秦国一个下马威,可没想到反而坏了事……
这叫什么事啊!
郁闷的他,连灌了好几碗烫酒。
不得不说蒙仲猜的不错,此番突然出现的翟章,确实唬住了魏冉。
毫不夸张地说,待魏冉与李兑告辞回到自己在城内驿馆的住处时,他发现他后背竟然渗出了一层冷汗。
魏王竟拜蒙仲为河东守?!
这个问题可远比五国伐秦还要严峻!
五国伐秦,他魏冉还能通过离间的方式使联军相互离心,使他秦国收到的威胁减到最低,可蒙仲出任河东守……这岂非意味着他秦国未来几十年内将活在河东郡的重重威胁之下?
河东郡的经济与军队,几乎相当于半个魏国,再加上那个年轻的郾城君……
在这种情况下再割让土地给魏国,他秦国这岂不是找死么?——别说整个西河,就连魏冉此前承诺的临晋、大荔等几座城池,现如今魏冉也不敢再割让给秦国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魏国把蒙仲安排在河东郡,那么秦魏两国之间就没得谈了,毕竟蒙仲这个人的威胁太大了。
越想越惊,魏冉当日就启程返回咸阳,准备就这个问题与他秦国的君臣做具体的商议。
鉴于整座阴晋都在河东魏军的掌控下,魏冉离去的消息自然瞒不过蒙仲、公孙竖、翟章几人,这不,就当蒙仲与公孙竖二人陪着翟章喝酒,权当为这位老大人接风时,便有士卒进来禀报了魏冉离城的消息:“报!秦国的使者穰侯魏冉,已于申时三刻离开阴晋,不知去向。”
“……”
正在喝酒的翟章、公孙竖、蒙仲相互对视了一眼。
申时三刻,那不就是被翟章‘惊退’之后不久的事么?
瞥了一眼表情再次变得郁闷的翟章,公孙竖朝着蒙仲摇摇头作为暗示。
蒙仲点点头,识趣的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有些话说一遍就得了,反复提及,确实惹人嫌。
不说身在阴晋的翟章、公孙竖、蒙仲三人,且说魏冉离开阴晋后直奔咸阳。
正月里的天气,气温相比较去年十二月时,寒冷已相对缓解了几分,但天空还是在持续地降下大雪,而路面上,亦是堆积了足以叫人没入膝盖的积雪。
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翟章将‘由蒙仲出任河东守’的好消息带到了阴晋,而如今,魏冉又再次将这个‘好消息’送到了咸阳。
果不其然,当魏冉将这件事亲口告诉秦王稷后,年轻的秦王顿时大怒,他第一反应就是怒骂:“原来魏国根本没打算与我大秦和谈!……还有那个蒙仲,难道他一直在戏耍我大秦么”
当时在旁的几位秦国的重臣,亦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是的,这就是秦国君主对‘蒙仲出任河东守’的解读。
看了看盛怒的君主,魏冉想了想说道:“据臣当时所见,当翟章自以为得意地道出那件事后,那蒙仲的面色也很古怪,或有七分惊讶、三分苦恼,臣认为,蒙仲应该是不知情的,这应该是魏国国内的考虑。”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蒙仲的目的一直很明确,他想得到西河,但他也清楚,假如他出任河东守,那我大秦便再也不会同意他提出的条件,连半分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蒙仲并非好战之徒,经过老臣与他几次接触,他更倾向于利用对我大秦的施压来得到西河,而不是通过征战,因为他知道,倘若他想要强行打下西河,这会让他魏国付出极大的代价……但翟章那老匹夫的出现,或者说是魏王,打破了我大秦与蒙仲的‘默契’。”
听完魏冉的分析,秦王稷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他问魏冉道:“舅舅,依眼下的局势,我大秦还有与魏韩两国和谈的必要么?”
魏冉想了想说道:“倘若蒙仲果真取代公孙竖而成为河东守,那就没有必要再跟魏国和谈了,臣与白起多次聊过蒙仲,蒙仲这个人,务实而本分,臣不难猜测,一旦蒙仲成为河东守,前几年他或许会与大秦互不侵犯,因为他需要时间发展河东,或者安排针对我大秦的军队部署,但三五年之后,我大秦恐怕就要时时刻刻面对蒙仲的进攻……这就是臣所说的‘务实’;至于‘本分’,蒙仲乃庄周、惠施、孟轲三人的弟子,他并不是一个有贪欲的人,况且为了其三位老师的名誉考虑,蒙仲也不会做出背弃魏国的事来,因此想要策反此人,几乎毫无可能……”
年轻的秦王稷眼眸中闪过几丝厉色:“那就只能开战了?”
“只能开战!”魏冉神色凝重地点头说道:“倘若魏国执意要把蒙仲放在河东,那就什么都不必再谈了!”
“唔。”
秦王稷微微点了点头,咬牙说道:“既然如此,迁都岐地的事立刻执行,待开春后冰雪消融,我大秦与魏韩两军一决生死!”
相比较秦王稷的果决,魏冉反而有些迟疑,但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两个时辰后,魏冉出现在他姐姐宣太后的甘泉宫,向宣太后禀告了当前的情况。
不同于年轻气盛的秦王稷,稳重的宣太后在静静听完魏冉的讲述后,并未急着表态,而是问魏冉道:“倘若我大秦与魏韩两国发动倾国之战,我大秦能有几分胜算?”
魏冉想了想,如实地说道:“倘若能说动楚国帮衬,应该有五分胜算击退魏韩两军,收复失地。”
宣太后闻言后大感惊诧:“有楚国帮衬我大秦,竟也只有五分胜算?”
魏冉解释道:“蒙仲、公孙竖、暴鸢三人的军队,合计有接近十万左右,再考虑到他们三人背靠河东郡,纵使我大秦倾尽举国之力,充其量也只能逼对手放弃郑县、退守阴晋。但蒙仲绝对不会放弃阴晋,假如我猜测不错的话,他会加紧进攻河西,分担我大秦对阴晋造成的压力,而我大秦到时候为了逼蒙仲退兵,也会派兵攻入河东郡,不难猜测,到时候西至咸阳,东至河东郡,这片广达数百里的土地,皆会成为秦魏两军激战的战场……”
“这不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么?”宣太后惊讶地问道。
听到这话,魏冉苦笑着点了点头:“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诚然,就是因为预测到一旦开战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因此魏冉才会多次拜访公孙竖与蒙仲,而公孙竖与蒙仲虽说每回都拒绝魏冉提出的条件,但还是每次都和气地接待魏冉,说白了,双方都不想打,因此和谈虽说进展不大,但本质上还是在向前推进,直到翟章的出现打破了双方的‘默契’。
在听到魏冉的话后,宣太后沉思了片刻,旋即开口说道:“如你所言,既然那蒙仲其实也不想开战,那就索性先晾着他……”
“太后的意思是?”
“开春之后,将征募的军队以及可调用的军队,通通调到临晋一带……我大秦已经满足了赵、齐、燕三军提出的条件,纵使魏韩两军有意绑架赵、齐、燕三军,三军也未必会就范,在这个前提下,我大秦与魏韩两军乃至河东郡开战,损失未必会比对方多……”
魏冉点点头,他当然明白宣太后的意思,无非就是反过来对魏韩两国施压罢了。
问题是,这样会不会刺激到蒙仲呢?
似乎是看出了魏冉的顾虑,宣太后正色说道:“是故,需要你留在阴晋,继续与那位郾城君交涉……”
一边与魏韩两军开战,一边与魏韩两军交涉?
在彼此的攻伐中寻求相互妥协、相互退让的契机?
魏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也觉得,像这样‘不亢不卑’的方式,或许是对抗魏韩两国、且寻求与魏韩两国和谈的唯一出路了。
当日,魏冉再次前往咸阳宫,与秦王稷商议了宣太后的考量。
次日,魏冉离开咸阳,再次前赴阴晋。
魏冉的返回,让蒙仲、公孙竖、翟章几人松了口气,可没想到十几日之后,河东郡的蒲板城忽然送来紧急消息,说秦国陆陆续续将数万军队调到临晋,以至于从蒲板城隔河观瞧临晋方向,对面在短短几日内就建起了数座军军营,且有不计其数的秦卒来回走动。
得知这个消息后,蒙仲先与公孙竖、翟章二人合计了一番,随后又请来暴鸢做了一番商议。
不久之后,分布在郑县、阴晋等地的魏韩两军,忽然开始打造攻城器械,而河东郡那边,公孙竖亦紧急下令调军至蒲板、风陵渡等边境城池,同时加紧粮草的运输。
一时间,战争的气氛笼罩了这片土地,仿佛只要一个讯号,秦国与魏韩两国便将爆发一场旷世之战。
而似这等倾国之战,一旦爆发就势必要倒下一个国家,只是不知倒下的是秦国一方,还是魏国一方。
总不可能倒下的会是第三方国家吧?
哪会有这种离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