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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田文森心头震震然竟掉落了几许他不以为存在的东西,那是丝丝的怜悯和同情。
这些小孩竟为了多得到几个蛋而开心不已,那他们平常是吃些什么东西?
“先生如果不嫌弃,可以留下来和我们一同晚餐喔!”沙晨善意的邀请。
“那就麻烦你们了。”神田文森没有拒绝。
“一点也不。”沙晨按着道:“囡囡,你可以趁大伙做饭的时候,带桑柔妈妈的朋友四处去走走。”
“没问题。”
孩童们提着竹篮采了些自种的青菜,全数到房舍旁的简陋厨房忙开伙去了。神田文森跟着去探视,眼见沙晨熟练的放了些干柴在旧式的炉灶里,拿起长如萧的铁管蹲在灶前吹气生火,没一下子火生好了,他瞪上小矮凳在大铁锅里加上米,其他的小孩忙着打水洗菜揉面。
一时间,神田文森想起小人国里如巴掌大的小人儿,他们的能干懂事教人钦佩,然而他们生活上的落魄却全无遮掩的显露。
“先生,我带你去参观我们的美术展好吗?”囡囡拉拉神田文森的手。
“好啊!”囡囡牵著文森走进房舍里,在走廊上脱下鞋,囡囡还把脚擦拭干净才走进榻榻米的小砖堂,里头有两位小朋友正把碗筷摆在长桌上,见到文森还对他有礼的微笑。
“你看这是沙晨画的,他画日出,这是樱美书的,她书海边哩,我画的是桑柔妈妈。”囡囡指着贴在壁上的书作,得意的说。这是我画的。
文森有点失笑,宫泽桑柔在囡囡的涂鸦大作上竟成了两串辫子上扬,脸上多了两个酡红印的滑稽模样,而且还例开嘴笑,奇怪又唐突的是笑脸,竟配着一对流泪的大眼睛,画纸上在唇漫打了个“圈圈”眼睛旁打了个“xx”
“囡囡你打这个“圈圈”和“xx”是什么意思?”文森莞尔的问。
“我希望桑柔妈妈要常常笑,不要哭哭。”
“哦!”文森接触到囡囡纯真没有矫饰的稚气表情。“你妈妈她为什么哭?”
“怕养不起我们吧沙晨说的而且我们就快没地方住了桑柔妈妈担心得都哭了她偷偷躲在棉被里哭,被我看到的。”
“难道你们不知道她有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吗?”从囡囡茫顿的眼神看来,他知道自己问了一件太过深奥的问题。
囡囡当然全听不懂,她舍弃了听懂的权利说了她想说的话。“桑柔妈妈会弹钢琴哦,每当望弥撒她都弹琴,我们唱圣歌哦,她也很会跳舞哦,她有一屋子奖杯哩,我带你去她房里看。”囡囡崇拜且与有荣焉似的介绍她桑柔妈妈的才华,没问他的意见,迳自拉着他瞪上二楼,木梯子镫镫做响显出她是那么兴致冲冲。
“桑柔妈妈是慈辛最大的孩子,这个房间她住了十五年哩。”囡囡打开头一扇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帧天鹅湖的公演海报,文森走进不足三坪大的斗室,目光深深被海报中的女主角吸引,她神情哀愁的依偎在男主角身上,肢体上表露的款款情境极为凄美。
“这是桑柔妈妈校季公演的海报,她是女主角哦!”囡囡唯恐神田文森不知而加以解说。
“很美哩,是不是?”
“是很美。”他移开目光环顾室内,书桌上、五斗柜上大大小小舞蹈的奖杯,几乎全是首奖。
“跟你说过桑柔妈妈很会跳舞的,囡囡长大也要像桑柔妈妈一样。”囡囡举起右手,左手握在腰间踮起脚尖有模有样的旋转一圈,却差点给过长的裤管绊倒,文森及时拉了她一把,囡囡吐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出糗了!”她搔搔头笑容微憨。
“囡囡,你爸爸呢?”文森仍放不下这个问题。
“爸爸!”囡囡陌生又遥远的表情看来呆滞“我不知道。”
“桑柔没有告诉过你吗?”
“桑柔妈妈说不不是院长对桑柔妈妈说,而桑柔妈妈对我们说的。”
“说些什么?”他耐心的聆听,但囡囡似乎说不清楚。
“我们都是上帝的孩子,沙晨他们也是。”
“上帝的孩子?”
“嗯。”囡囡肯定地用力一点头。
“那也就是说,你妈妈她一直没让你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了?”
小囡囡又困惑了,这回她困惑得想哭,因为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疑问。
“妈妈爸爸都不知道。”她揉着红眼睛,童稚言语的逻辑弄得文森也困惑。
“囡囡别哭,桑柔不就是你妈妈吗?”
“桑柔妈妈是大家的妈妈,不是囡囡一个人的妈妈!囡囡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呜”囡囡哭了起来,他心头的疑惑却顿时清明。
“囡囡别哭。”神田文森安抚她,虽没有经验却出奇的有耐心,哄着抱着,囡囡居然在他怀里睡着了。
小孩子睡着后该怎么办?
商场上呼风唤雨,叱吒风云的神田集团掌门人竟不知如何处理怀中的小孩,见她睡得安稳,他竟小心翼翼如同批阅公文般严谨端坐。
无聊中,他就近取下书架上的一本书来翻阅,赫然中发现这不是书,而是日记本,宫泽桑柔的日记本!
他该马上合起放回原位,这样的偷窥太不道德,况且日记也不该列在“借阅”之林,他是该放回去的,但他没有,道德,他不习惯拥有,也可能早就无视于存在,他漫不经心中带着嘲讽决定一窥究竟:一九八七年三月一日“我渴望拥有一个家,一个不需要富有但有爸爸妈妈的家,爸妈疼不疼我无所谓,但我发誓会一辈子永远爱他们,孝顺他们的”
三月二日“过了今天,明天就是女儿节了,好端端的过什么女儿节呢?我是中国人,我不必遇的,可是为什么又忍不住羡慕同学家里摆着的十层娃娃呢?最上层的天皇天后精致美丽得教我喜爱到连睡梦中都禁不住的惊叹。
“听说中国人从女儿生下来后就会为她酿酒,等女儿出嫁时取出来欢饮,那种酒说是叫做女儿红。唉!可惜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孤儿,而不是谁人家的女儿,没有谁会为我过女儿节,当然也不会有女儿红。”
三月四日“昨天没有写日记,因为在海边追悼自己被世人唾弃的身世,饭仓友和笑我是杂种,其实他完全弄不懂我虽是孤儿却是最纯种的中国人,我的血液、我的身躯、我的灵魂。而且院长说我是上帝的孩子,院长是不会说谎的,他是神父,人人都敬重他,而且这么一来更足以证明上帝不是美国人,也不是英国人或犹太人,而是中国人。”
文森摇摇头,啼笑皆非,接着他看到注脚处又补上一行字,墨色比原先新,可见是“长大”后提上的“上帝依我所需求的形象存在着。”
看来她对神-有了较成熟的认知,神田文森低声叹息,这声叹息惊触了他向来敏锐的心,他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对这群上帝的孩子施舍稀微的怜悯?还是来嘲弄他们的不自量力?还是另有其他!
他居然无法分析。
撇开不想,他信手翻了近日的几页看下去“舞蹈是我的最爱,当我穿上舞鞋,我所有的心神、所有的情感就会即刻溶入舞步,我的哀愁、我的美丽、我的梦都藉着肢体幻化成淋漓生动的语言,在评客和观众的掌声中,我虽汗流浃背,但所得到的荣誉和成就感却使对自我的期许更高更远“我好想将来去巴黎艺术学院进修,可是那只是一个成不了形的梦想,像我这样一穷二白的人,只能作作白日梦罢了。
“其实梦想和理想是有差距的,虽然都不一定会实现。但梦,终归是梦,不实际。”
看到此,神田文森的心头忽地一阵紧缩“梦想”这两个字敲入他心头,那是个已离他很远的名词了。是的,不能实现的梦想永远只是名词但她的梦想比起他的实在是容易太多了,加上是舞,该是动词。
匆匆约有一行字飞雁般的浮现,没有日期,没有情景叙述,只是写着一连串的“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看得人有些怵目惊心,如同面临断崖没了退路的哀吟!
她遇上了什么困难,未婚生子,不,由日记日期推算下来,不符。
由她的人生观看来,她该也不是随随便便的轻率女孩,他相信“桑柔妈妈”不过是孩子们对她的匿称。
那么会是什么?
他翻阅其后试着找答案,但没有,只有一行“我终会找到解决之道的,一定会的。”
她找到了吗?这令他想追根究柢,却依然没有答案。
突然有另一页吸引他看了下去,中断了他的思维。
“今天好糗,在电车上受到骚扰,原先以为罪魁祸首是身旁衣冠楚楚的男人,认定人家是大**,猛踩人家的脚,最后才发现原来不是他,而是一个欧巴桑的伞,伞柄露在菜篮外”
原来那日他的无妄之灾是这样发生的,他清楚的忆起她涨红脸怒瞪他的模样,及为他擦鞋时无辜失措的双眼,摇摇头,他又往下阅:“我赶着到舞娘开工呢,这是一份高薪却不见高尚的工作,但我顾不得自尊或艺术学院的名衔,钱才是最实际的,如今十个弟妹只有我了,我哪能不顾他们,只但愿神父在天之灵能原谅我,原谅我这没有退路的抉择。”
宫泽桑柔在舞娘里放浪的“演出”及全然引人遐思的年轻躯体毫不保留的侵入神田文森的脑海中,让他平铺的心漾起催化的泡沫。
然而这是促使他来此的原因吗?是的,就是因她而来。
叩叩叩“先生,囡囡你们在里面吗?”沙晨轻叩房门。
文森平静的合起日记放回架上“请进。”
沙晨开启房门“晚饭做好了,请下楼用餐。”
文森指指怀里的囡囡。
“囡囡别睡了,吃饭了喔。”沙晨将她摇醒。
“爸爸,我梦到了爸爸。”囡囡揉揉惺松睡眼的对沙晨说:“沙晨大哥,囡囡梦见了爸爸。”
“那很好。”沙晨抚了抚囡囡的头,眼底有一抹怜惜情怀。
囡囡跳下文森的怀抱,指着他说:“爸爸和桑柔妈妈的朋友长得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的好看。”
沙晨拿囡囡没办法,抱歉似的对文森苦笑“真不好意思,囡囡不懂事。”“没关系。”文森一笑置之。“请下楼来用餐吧。”“走吧。”囡囡乐意的又拉住文森往外走去。
充满孩子们热闹追逐笑声的砖堂,在文森进入时变得安静,孩子们都自动回到自己的位置,乖巧的恭迎他,因为是“桑柔的朋友”他被安排在首位。
他意外自己在这里得到的尊荣,这群孩子的待客之道绝不马虎,他可想见得到宫泽桑柔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如同“妈妈”一样重要。
他突然对她起了莫名的敬佩。
晚饭前他们还祷告,神田文森见他们每个人闭目垂首,双手交握,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低的带抹稚气却十分虔诚,他不经心地捕捉了他们祈祷的内容:“感谢主的恩赐,今朝才有此丰富的食物”
这样的吃食算是丰富吗?小小年纪不该如此讽刺上帝,他看向桌上的杂脍面和煎蛋,这样的食物大略只能称为“糊口”离丰富该有很长一段距离。
而这就是他们的晚餐,他意外的发现自己碟子里躺着一个煎全蛋,而孩子们则每人只分到三分之一,他心头一震。
“但愿我们的惜福能唤得敌人的良知”
他相信他听到的是“敌人”或许那个敌人正是他,而他竟四平八稳的端坐在此,这比对上帝的讽刺更甚无不及。蓦地宫泽桑柔日记里那一串的“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惊鸿似的划进他的心墙,她的苦恼莫非关乎敌人。
“桑柔妈妈怕养不起我们我们就快没地方住了”囡囡童稚的话语萦绕在他耳边。他明白了那么她的解决之道难不成就是到舞娘秀那种一点也不入流的脱衣舞吗?
他面色冷凝的陷人沉重的思潮,却有二十双眼睛望着他看,神田文森还弄不懂他们的意思,直到囡囡嘟嘴咕浓:“先生,你不开动吗?”
他这才明白他是首席,他们正等他先起筷。
“开动吧,各位。”他执起碗筷。
“开动。”十个小孩精神好得很。
神田文森筷子往碗里一捞,吃了孩子们自制的杂脍面,面一滑入口,青涩便占据了他的味蕾。
看他们吃得津津有味,他居然有份意外的、未曾有过的心疼感受,这令他吃惊。
“先生您还要吗?”沙晨和另一个小男生提着大脚桶依序为每个人添上满满的一碗。
“不了,谢谢。”那份心疼无由的扩散至每个细胞,他方才查觉原来自已对人与人之间的授受仍有知觉。
“你吃这样就饱了吗?”
“是的。”
“是不是不好吃啊?”沙晨担心的问。
“不,很好吃。”他说得肯定,孩子们才有了笑容。
“真的?”
“真的,来沙晨,把这个分给小朋友。”文森递出面前的一碟蛋。
“不,不,你是客人呢!”
若是敌人呢,你们会把这整颗蛋砸在我脸上吧!“不需要客套。”他淡淡的说,心底却复杂万千。
晚饭过后,孩子们又分工合作的收齐了餐具清洗去了。
这片刻时光,神田文森走出房舍,立在菜圃前舒展双腿,远望山闲缕缕轻飘的白烟,彩霞中微风轻掠,抚过他纠结的眉头,也抚过他似经洗涤的心,或许他可以为他们做些什么,他思索着
“先生,还早哩,你要走了!”沙晨和其他的小朋友们将文森送到门口。
“不早了。”文森指指天色。
“那你姓什么名叫什么呢?如果桑柔妈妈回来,我们该怎么向她说你来找过她呢?”
“那不重要,倒是你们叫什么名字,除了沙晨,囡囡。”文森摸摸孩子们的头。
“我叫天野。”
“我是琦琦。”
“我叫杏子。”
“我是”
孩子们都活泼的介绍自己,一点也没有戒心。
“那么多人的名字你记得起来吗?”囡囡扯扯文森的裤管。
他半蹲下身。“当然,囡囡可以考考我。”
他的记忆向来超强,但没想到孩子们乐得让他玩起点名游戏,他们调皮的变换原先的位置,混淆他。
他全数答对还获得孩子们热烈的掌声,难得的他居然笑了,打从心底开怀的笑着,孩子们也兴高采烈的笑着铁门外司机旭东不可思议的呆望着一向冷硬如钢的老板,竟然被一群衣着破旧犹似小乞儿的院童挤挤攘攘的围住,而且他们正嘻笑着,他家老板也笑着,是什么事那么好笑咧?
他饿到两眼发昏在原地千等万等,最后脑筋急转弯千寻万访的问遍了所有的温泉旅馆仍寻不着人,终于探索到这家偏僻的育幼院,没想到老板会是在这里。
旭东搔搔脑袋,弄不懂,除了事业,老板对“其他的事”不是向来漠不关心吗?
那么这肯定是个幻觉,他错看了,旭柬揉着饿昏的双眼定眼一望,是他家老板没错,他仍然和小孩们有说有笑,笑得那么亲切。
这真是天降红雨,反常啊!“老板老板”旭东因为吃惊,肚皮拉警报,声音难听得像魑魅。
神田文森一瞥门口,孩子们则戒备的收起笑容,看向门外正朝里头窥探的怪人。
“旭东!”
“老板是我请问还得等久,如果还要很久,那我先去小摊上吃碗拉面。”
“去吧。”文森朝他点头,旭东像个小老头似的气喘叮叮朝小摊跑去,脑子弄不清楚状况的糊成一团。
“那个人是谁啊?”孩子们疑惑的问。
“我的司机,我让他等太久了。”文森解释,他们之间轻松气氛又回来了。
“他好奇怪喔!”
“他的声音真可怕!”
“他还没吃晚饭一定是饿坏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叽咕,趁着熟稔文森将话题一转,试探的问道:“听说这里就要拆了,你们什么时候搬走呢?”
“我们不搬。”沙晨带头说。
“对,我们不搬。”全数的小孩热烈的回应,最小的囡囡也不例外。
“看那些东京坏人能拿我们怎么办!”
“对,看他们能拿我们怎么办。”
“但是你们目前的生活没有问题吧?”
见到他们个个锁紧眉头,他知道这是个现实残酷的难题。
“桑柔妈妈说她会想办法的。”全数的小孩异口同声的说,眼神浮现希望的光彩。
“她能有什么办法?”文森摇头不以为然的想。
这时他突然完全明白了,以宫泽桑柔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看来,她会一肩扛起全部责任的,那么可以想像得到,十个小孩对一个大女孩会是何等沉重的压力了。
除非她是富豪,也除非她有超能力。
他突然感觉自己凝涩的心底深处,正升起一股温暖的气息。
没想到这场未曾正面较劲的“战役”他居然彻底失败了,败给了这群无助却勇敢,贫困却乐观的年幼孩童,也败给了宫泽桑柔那不自量力的伟大情怀。
他望向天边的晚霞,心中有了决定。
深夜,宫泽桑柔卸了妆,换好衣服背起大包包,循着后台通道走出舞娘club。
凌乱的街景人烟已渐稀,巷弄里特种营业的“关主”热络地网罗客人,见单独行走、双眼飘渺的欧吉桑或观光客模样的男子,就如同狸嗅到果子,一个也不放过。
柏青哥里填满人潮,有些庞克穿着打扮的青年男女在街头嬉戏,宫泽桑柔累得急急只想赶着回宿舍,夜晚对她而言只有睡眠才是最实际的。
不料,今晚电车因故停开。
“糟糕!明天一早有课呢!”她立在深幽的偌大车站里,白天繁忙的车站在夜里竟是有些森森可怕的谧静,她该怎么办?没办法的她只好又回到舞娘club。
后门正在清理垃圾的服务生同她打了招呼,她露出略有倦容的微笑走了进去,后台的人全走光了,她放下大背包,又累又饿又渴地呆坐在镜子前。
“怎么了,人都走光了你还留在这里?”club的女老板秋本璃萝手上衔着菸,穿着连身的黑色毛衣裙,身段优美的立在门外。
“电车停驶。”宫泽桑柔苦恼的道。
“怎么会那样呢?”秋本璃萝走进里头,在菸灰缸里捻熄手上的残菸,又从随身菸盒里取了一支出来“抽吗?”桑柔摇头,璃萝坐到桑柔邻座,迳自点燃菸抽了起来。“你住哪里?”
“涉谷,学校附近。”
“离这里还有段距离呢,我没车,否则就送你回去。”
桑柔突然有些受宠若惊,她这个极少下楼来的女老板给她的感觉一直是冷幽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语出关怀。
“你不是日本人!?”桑柔侧过头,接触到璃萝漫无目的的眼神和语气,她正也侧着头看她,拿她审视。
桑柔静静的回瞥她,觉得她的眸子和初见时一样,诡异又神秘,她虽然年届三十,却拥有保养得宜的身材,而且美艳动人。
“我不是,我来自台湾。”
“难怪了。”璃萝居然露出笑颜,桑柔有些意外,她以为像她这样的女人并不该有笑容,这个笑容完全破坏了她孤傲的形象。
“我脸上写着我的国籍吗?”桑柔幽然的耸肩,气氛突然轻松起来。
“你的双眼皮那么深刻自然,又没有小虎牙,我猜的。”
“你真奇怪!”桑柔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她的女老板。
璃萝也耸肩没有多说什么。“电车停开,那你今晚是回不去了!”
“嗯。”“我楼上有个现成的客房,你可以留下。”
“这怎么好意思!”桑柔忽逢甘霖似的,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她完全没想到秋本璃萝居然会收留她,还让她登堂入室进入“禁区”
“禁区”这个字眼得知自其他舞娘,她们把club二楼以上的范围称之为禁区,不仅来宾止步,就连舞娘们也从没上楼去过,因为那是秋本璃萝私人的地方,一个冷介皇后的私人领域,如今她竟允许她-越雷池。
“你不用对我那么好,让我在这里打地铺就好了。”
“冲着你是我的摇钱树,我能不善待你吗?”
“什么!”桑柔讶然蹙眉,刚才的笑还留在唇边,神情古怪到了极点。
璃萝一笑没有解释,又捻熄手上的菸,率先离座“你真单纯,小女孩,带着你那压死人的大背包上楼来吧。”
过了那一晚桑柔才知道,原来她的女老板还是个富婆呢!这舞娘club,三层楼的建筑,全是她名下的产业。她离过婚,如今仍是单身。
而所谓的“禁区”其实是一座极为典雅富有品味的私人住宅,璃萝竟然还亲自为了她这个不速之客下了碗面。
“桑柔,我看你就搬到我这儿来住好了,省了两头跑。”
“什么!?”她对这个提议好意外!
“房租我不要,只想有个伴,也顾及你搭夜车不安全。”
“这让我想想。”她压根儿无法思想,怎么会有这种事!她们虽是主雇关系,却算是全然陌生的哩!“用不着想了,如果你想在这儿打工,就得这样!”
在璃萝固执及略带威胁的坚持下,桑柔勉为其难的住了下来。
现在一下课她就回到这里,犯不着宿舍、歌舞伎町两头跑。
此刻她换装上场,热劲十足的在舞台上尽情挥洒一身的灵媚,台下频传的哨音配合激烈的乐曲,让她的舞闪耀到巅峰。
今夜她的舞加上浓郁的爵士风格,亮丽的舞衣在热舞之后香汗淋漓,她忘我的舞着,洒脱自如一点也不羞涩,因为有别于其他舞娘,她不必褪去舞衣,并且舞蹈自行编排、发挥,毋需拘泥“一般”形式,因而她跳得自信卖力又认真。
为什么唯独她可以如此?
她不晓得。
她的女老板要她这样子。
她问过:“你为何要特许我?”
“你是艺术学院出身的,是可以有些优待。”璃萝轻描淡写的说。对于她的好意,桑柔充满感激。
下了舞台,桑柔回到一楼稍作休息。
璃萝正在沏茶,而桑柔贴在二楼隐藏式的镜面上俯看club里热闹坐无虚席的景象,舞台上舞娘正卖力的使出浑身解术,隔音效果使二楼安静无声,连大街上的嘈杂都一一过滤。
“桑柔,过来喝杯茶。”璃萝斟了一杯绿茶给桑柔,桑柔捧起茶杯又回到视窗前看热闹。“club生意不错。”桑柔倚在视窗台上看。“只要有台湾观光客我是不会亏本的。”
桑柔不语,情绪突然低沉。
璃萝不经意的接触到桑柔微蹙的眼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