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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延仕自知理亏,没有争辩,而闵初霖跑来找兄长,只因女眷中有她看着不错的姑娘,想让哥哥去看一眼。
此刻闵夫人带着女儿去换衣裳,闵延仕回到座中,父亲突然问他:“昨晚你是不是跑出去了?”
闵延仕道:“只是在帐子附近走了几步。”
父亲沉声问儿子:“金浩天的死,和你没关系?”
闵延仕忙道:“怎么可能和儿子相干,父亲不要胡思乱想。”
一面说着,场中歌舞散去,能看到对面的席位,今日难得男宾与女眷同席,他看见了在祝家老太太身边的扶意。
她如今已是妇人装扮,有公爵府少夫人的体面,但珠光宝气在她的身上毫不庸俗,是她自身令金银珠玉绽放光芒。
闵延仕问过自己无数次,他喜欢扶意什么,他们彼此不了解,甚至没多说过几句话,很可能连他这个人,都根本不存在于扶意的人生里。
有侍者送上烫好的酒,闵延仕随手取来,自斟自饮,场中歌舞再起,舞娘们跳得越急,他便喝得越猛。
最终在父亲的制止下才罢手,因已是醉了七八分,被宰相府的下人送了回去。
隔着美艳的舞娘们,韵之将闵延仕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从最初他因为太紧张推开闵初霖,到后来他一杯接一杯地猛灌,她知道,闵延仕现在很痛苦很煎熬。
昨晚若不是她跑出去,就不会有后来的事,因为她,闵延仕背负了一条人命,这一生,他们彼此要如何才能安生?
“韵之。”扶意给她夹菜,轻声道,“高兴一些,别出神。”
韵之愧疚至极:“扶意,都怪我不好。”
扶意压着声音说:“别着急,一切等回家后再说。”
老太太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歌舞,时不时与来问候的各府女眷说笑几句,对于两个孩子的异样,视而不见。
当篝火熄灭,晚宴散去,皇帝与皇后在大帐歇下,所有人回到各自的营帐,营地里静谧得,能听见夜空中飞鸟扇动翅膀。
下人们侍奉老太太和姑娘歇下后,纷纷退了出去,韵之跪坐在榻尾为祖母捶腿,奶奶忽然问她:“丫头,昨晚我半夜醒来,你不在身边,去外面看星星了?”
韵之浑身紧绷,惊恐万状地看着祖母,僵硬地应道:“是……在门前看星星。”
老太太招手,搂过孙女让她躺在自己怀里,轻轻拍哄着说:“睡吧,没事了,在奶奶身边,什么都不要怕。”
韵之明白,祖母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但她记着扶意的叮嘱,一切待回家再说。
夜深人静,不胜酒力而昏睡的闵延仕,在梦中见到了无脸的金浩天,他浑身是血地扑向自己,口口声声地喊着:“等你家老头子一闭眼,凭你的本事,给小爷我提鞋都不配!”
“闭嘴!闭嘴!闭嘴……”
闵延仕猛地惊醒,浑身大汗,他吃力地坐起来,胸膛里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异常沉重。
“你要谁闭嘴?”黑暗里,突然传来父亲的声音。
闵延仕胸前一窒,惊愕地看着父亲缓缓走入烛光里,一步步逼向他:“昨晚,你到底去哪里了?你的手指甲,为何伤得这么严重?”
闵延仕握紧拳头,想要遮盖指尖的伤痕,可是父亲的威严,让他喘不过气,毕竟,他杀了人。
隔天上午的赛马之后,圣驾回銮,嘉盛帝期待的刺杀没有发生,除了金浩天的命案,一切太平顺利,这令他十分失望。
祝镕和开疆护送皇帝回宫后,终于得以喘口气,安排好了宫中的关防,两人便结伴离开。
一路上,开疆还念叨着金浩天的命案,那么巧,遇见闵王妃母女俩,向太妃请安后也要出宫。
他们侍立在路旁,等待王妃母女的肩舆从面前走过,郡主的肩舆忽然停下,尧年大大方方地说了声:“二位大人辛苦了。”
祝镕抱拳道:“下官不敢当,保护圣上安危,是下官职责所在。”
开疆显得很不自然,抱了拳却是道:“南边有乌云正飘来,还请郡主早些回府,莫要遇上秋雨。”
尧年举目南望,笑道:“京城的秋天真漫长,原来这才是中秋该有的模样,不论如何,过了秋天,直奔年尾,日子就更快了,转眼就是明年。”
这话旁人听不懂,但开疆明白,祝镕也略知一二,他知道开疆和郡主有约定。
“请二位保重身体,全仰仗你们,保护皇上周全。”尧年这些话,是借口祝镕在场,是借口关心皇帝,实则减去那些多余的字眼,剩下的只有嘱咐开疆,要千万保重。
而这份心意,完完整整地被开疆收入心里,王妃母女二人离去后,他的手不自觉地捂在心口。
祝镕看在眼里,没有点穿,也不忍笑话他,虽不同路,可他到底和扶意成为了夫妻,但开疆和郡主,很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到一起。
“走吧。”祝镕道,“围场的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些应对的法子。”
开疆这才回过神,蹙眉道:“你这家伙,我就知道,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兄弟二人离宫后不久,天边就炸响惊雷,太阳尚未落山,已是一片漆黑。
暴雨倾盆,雷声雨声轰隆嘈杂,让人心烦意乱。
宰相府中,老相爷的书房里,天骤然黑暗,下人们却不得进去点灯,只因老爷和夫人还有大公子,在里面说要紧的事。
闵延仕跪在祖父和爹娘面前,昨晚他被父亲审问了大半夜,最终迫于压力,全招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闪电划过时,照亮他憔悴苍白的脸。
“这场雷雨过后,秋天就该结束了,隆冬将至。”老相爷沉重地叹道,“却不知过了明年,我闵家的隆冬,是不是也要来了。”
“父亲,您看是不是想法子,除掉祝镕兄妹。”闵夫人阴毒地说道,“不然有一天他们藏不住秘密,必定会害了我们延仕。”
“你以为杀祝镕,如同杀金浩天一样容易?”老相爷冷声道,“祝承乾一生独爱他的儿子,祝镕若有闪失,他能把我宰相府,翻个底朝天。”
闵夫人急得不行:“那您说这事怎么办才好,祝家等同是捏了我们的把柄,难道一辈子看他们的脸色。他们大不了损失一个女孩儿的名声,可延仕的前程,我们闵府的前程,如何是好?”
闵延仕的父亲在一旁,幽声道:“不如,让延仕娶了祝韵之,他们结为夫妻,从此同福同难,祝家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闵夫人厉声反对:“不行,且不说她不过是个旁系的女儿,这险些被男人玷污的人,怎么配得上我儿?”
可是老相爷却道:“是个好主意,与祝家捆绑在一起,有什么事,他们也要担待。”
闵夫人很看不起祝家二姑娘,极力反对:“不是有初雪嫁过去了吗,两家原本就是亲家,宰相府的门楣,岂是那小野丫头能配得上的。”
老相爷怒道:“嫁出去和娶进来,怎能相提并论?现在你儿子手里捏着性命,你还挑三拣四,你以为祝家就看得上我们?祝家老太太能不能答应这门婚事都难说。”
闵夫人再要辩解,被丈夫呵斥闭嘴,且主意原就是他想的,父子二人商议定了,决定择日就去提亲。
而不论是父亲祖父拿主意,还是母亲极力反对,他们三人,谁也没问一句跪在地上的闵延仕是否愿意。
“爷爷,我……”闵延仕试图开口。
“你回房去,明日照常上朝当差。”老相爷道,“若有人问起你手指的伤,就说是搀扶我下马车时,让门夹的。”
闵延仕大声道:“爷爷,我不愿娶祝韵之。”
祖父和父亲异口同声呵斥:“这由不得你!”
闪电划过,照亮祖父和父亲的面容,虽只有一瞬看得清楚,可在他们的眼里,闵延仕看见的,是对家族的担心,是对荣华富贵的不舍,是对他惹来麻烦的极度厌恶,没有一丝一缕的关心。
老相爷沉声道:“与祝家联姻,利大于弊,祝镕将来袭爵,位高权重,万贯家财都在他手中。他和祝韵之都是老太太养大的,谁不知道他们兄妹情深,如此你做了他的妹婿,他将来必定多多帮衬。”
闵延仕凄凉地笑起来,原来现在依靠祖父,将来还要依靠祝镕,他自己呢,这辈子,他还能做些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