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余眇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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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城一直以来便是西之国的边境城市,也是军事防御的重地。当军队远远地望见这座在风沙中屹立了数百年的古城时,所有人都欢呼起来,从战争的胜利到走出沙漠,运气与实力缺一不可,长达数月的死亡阴影总算完全消失了。这样的远征无疑算是一个经典,战争史与探险史上的经典。

    “王爷,行馆已经打扫干净,不知您今晚是”沙城的县令与守城将军一起出城恭候。

    “行馆。”司徒暮还是拉长着脸,胜利对他而言太平常了,平常得连该有的喜悦也消磨殆尽“还有,今晚我不希望再出现昨夜的情形,若再有人违反军纪,定斩不绕。”

    “是,属下这就传令下去。”刘将军瞥了眼与司徒暮同乘一匹马的风烟,然后唤来传令官,将命令一一下达。

    风烟对他们的交谈极不感兴趣,无聊地仰望沙城斑驳却坚固的城墙以及无趣的灿烂晴空。

    “进城。”司徒暮令下,军队浩浩荡蔼开进边疆小城,气势之磅礴足以震塌以防守著称的沙漠堡垒。

    风烟突然回首,眺望天边那条金黄的水平线。这逐渐远去的沙漠是孤独的,亘古以来静默的孤独,但又是自由的,不属于任何人任何时间的自由,不被征服的自由,强大的自由。这分自由正是她渴望的,也是她一直追求的,但现在她感到上方投注在自己脸上的抑郁目光。她-定能离开他的,没人能囚禁住风烟,诚如风与烟从不停驻的脚步。她漠然地回视他,没有一丝情绪。

    司徒暮别过头,她的漠然其实是对他的指责,可是他真的没权利留下她吗?当她还未出世时,他就知道她了,不是吗?这世上除了她母亲,还有谁比他更有资格拥有她?尤其他们已有了肌肤之亲。

    他们下榻的行馆虽说是专为皇亲国戚建造的居处,但并不比沙城内老百姓的房屋奢华多少,只是更整齐井然些,多种植了一些不常见的花草树木却更显得空旷冷清。

    风烟依旧与司徒暮同住一处,在司徒暮作此决定时,她不经意地蹙起眉,因为自己拟好的计划又多了层障碍。

    “王爷,洗澡水已经备好,请您先沐浴包衣。”负责侍侯的婢女在屋外等候差遣。

    “你也一起洗,一身的沙尘味、汗味和酒味。”司徒暮转向风烟开口道,这是他们今日第一次对话,而他仍为昨夜她的行为而耿耿于怀。“王爷先去洗,我一会儿再过来。”她很自然地推辞。对于半个月未洗过澡、擦过身的她而言,注满清水的澡盆是极具吸引力的,但她还有更为重要的事。

    司徒暮也不强求,在走出屋于的一瞬间却忽然转身。

    “你并不想留在我身边,是吗?就同你母亲一样。

    “是。”她以一个字表示自己的坚决。

    他背过身,痛恨自己不死心地多此一问,他不信留不住她。

    “打扰王爷这么久,该告辞了。”见他消失在门外,屋里的人露出淡淡的微笑,神情平静得几近淡漠。她是风烟,随风四散的烟,只屑自由,不讲感情,不问世事。

    一盏茶的时间似乎比平日里久了许多,多到连洗澡水凉了也不见风烟进来。

    司徒暮由开始的不耐烦转为犹豫怀疑。风烟这几日冷漠的柔顺是不会让她反抗他的,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她迟迟不来?

    他从可容纳四人的大浴盆中站起,水滴以优美的线型沿着他古铜色的肌肤与纠结的肌肉滑入圈圈涟漪的洗澡盆。

    旁边的侍女立刻围上,为他拭干身体,披上长袍,正想替他束袍带时却被他一把推开。他沉着脸一边束衣带,一边大步流星地冲向卧房。他疏忽了,也被骗了,被她故作冷漠的不抵抗蒙骗了。风烟不同于普通的女子,她骨于里存在着难以捉摸的不羁与反叛,要不然也不可能抛却女子的身份,不畏艰险与困苦独自流浪于天地间。

    为什么他这时才想到?她的顺从只是令他防卫麻痹的障眼法,使得他放松对她的监视。希望希望他发现得还不晚

    “风烟”

    空蔼蔼的屋内没有半个人影,静悄悄的,那个方才穿着他宽大衣袍,漠然站着的人已不知所踪。只有桌上的一张薄纸轻飘飘地落在青砖地板上,如他空挂在胸口的心。

    那并不是她留下的告别书,而是一张借据十两银子的凭证,龙飞风舞的字迹似嘲笑他的一厢情愿。

    原来他在她的心目中什么也算不上,只是一个大方愚笨的有钱人,以至于她连一字半句的道别都不屑,仅丢下一纸冰冷的借据。

    “来人!”他把无辜的纸撕得粉碎——天涯海角他都要逮住她。

    “王爷请吩咐。”四周的守卫紧张地跪下。”风烟人呢?她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你们不禀报我?”他的样子好像要将守卫的军士一口吞进肚里。

    “风小姐?她不是在屋里吗?属下不曾见她出过屋啊”侍卫一头雾水。

    “在屋里?没出过屋?那她人呢?变成一阵烟消失了吗?”司徒暮虎啸一声,吓得周围的守卫们全身发抖。

    “属下这就去找。”还算机警的侍卫长马上补救。

    “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哪怕把沙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她。把城门封了,没我的手谕,谁也不准进出。”他狠狠道,就算她真变成一阵烟,他也要找到她。

    片刻间,行馆乱成一团,沙城的守军也忙得团团转,挨家挨户地进行搜查,刚刚还宁静的古城立刻鸡飞狗跳。约莫一个时辰后,侍卫长哀叹着走进主子的房内,准备承受可怕的怒火。

    “人呢?”司徒暮放下茶杯,阴鸷地问。

    “没有踪影,沙城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搜过了,行馆的其他房间也找过了,守城的军士说,自从王爷今天进城后就没有人出过城。”侍卫长倍感稀奇。那名王爷十分看重的女子怎么会凭空不见了?他们确实没有看到她走出过屋子啁。

    “那她人呢?!”忍耐已到了极限的人将一肚子火全部发泄在桌子上,茶杯、陶壶、瓷盘掉落在地,碎成片片;如果风烟被找到,她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下场?

    “屑下属下真的不知”自认倒霉的人猛咽口水。

    “滚!限你们在天亮前找到她,否则一律以玩忽职守的罪名军法处置!”他下了最后通牒。

    “是”侍卫长溜得飞快,依司徒暮此时的怒气,能保住命算不错了。

    “把地上打扫干净。”心急如焚的主子不停地在屋内踱步。

    风烟究竟怎么逃走的?他的房间都有侍卫把守,行馆四周也有严密的监视;何况就算她逃出,守城的士兵不可能看不到,她到底以什么方法逃出去的?还是她依旧躲在沙城的哪个阴暗处?

    “啊”蹲在地上捡拾杯盘碎片的婢女忽然惊叫,神情激动地站起身,不知所措地望着司徒暮。

    “怎么回事?”原本就烦燥的人愈发没好气地问。

    “有人床底下有个人”婢女流着血的手指指着床脚处,太过惊诧的发现令她忘了手指的伤。

    有人在床底下?司徒暮-到床底下那个人狼狈地探出脑袋,时反应不过来整个人站起来,才一下于醒悟。

    汗水凝结着灰尘挂在风烟懊恼的脸上,一鼻子的灰,她既不好意思狠狠瞪看破她行踪的婢女,也不愿面对正在气头上的司徒暮。一贯洒脱悠然的她此时呈现的只有逃脱失败的难堪,认命地站在原地等待另一人的处罚——果然是流年不利。

    司徒暮看着这样子的风烟,不自觉地心软了,又气又好笑,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他突然抱起她走出卧房,朝澡房方向而去,现在他只想将她扔进澡盆。她的聪慧实在少见,竟然深解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都不会想到出逃的人其实还藏在房内。

    “咳咳”风烟因呛了几口洗澡水而不住咳嗽,恼怒地瞪了司徒暮一眼。就算他生气也犯不着用洗澡水淹死她吧?逃脱失败的人心情极为恶劣,懊丧不甘的情绪全写在满是水渍的脸上。“哼”从未看到像此刻这般杏目圆睁的风烟,

    司徒暮闷笑着。她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退去冷漠的伪装,不管是什么情绪,只要有情绪波动总是好的。

    他笑什么?她不解,她倒霉他就那么高兴?暗吸一口气,她克制自己的愤怒,背过身脱掉浸了水黏在身上的衣袍,**的背还残留着丑陋的疤痕。

    司徒暮的笑容凝结在嘴角,而后逐渐隐去,这些疤痕正提醒着他、告诉他,她是个怎样的女子。

    “不会再有下次了,下次你再逃的话,我决不会俾今天这样轻易原谅你。”他的声音冰凉如水。

    风烟任他的威胁掠过耳畔。她需要他原谅什么?她从不曾也永远不会答应为他留下。

    “水是不是已经冷了?”他取饼搁在一旁的大铜壶,为她加些热水,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水温还合适吗?”

    “正好。”她侧首,对上他难得温柔的双眸,下意识地想避开,却又不愿就此认输。他的体贴是她最大的敌人,她不会轻易投降的。

    她的眼深如诲沟,漆黑不见底。他不像地揣测这双眼中潜藏的心绪,但得到的只有答案广只有疏离的漠然。’’

    “我在房间等你,洗快点,水又要凉了。”他略觉挫败地躲开她。还是头一次,头一次有人让他有了失败的认知,但激起的是更大的征服欲。霸权是他要的,风烟也是他要的,两样都是他此生不会放弃的。

    失去人声的澡房内只剩下“哗哗”的水声。风烟泡在澡盆中,并不为一个多月来第一次的梳洗感到欣喜。手臂无意识地抓着毛巾擦拭沾满尘土的身体,心绪却已飞到了遥远的地方。

    她该如何为自己与司徒暮的关系定位呢?她不是他的囚徒,但他却囚禁了她。这次逃脱的失败不代表她再也无法逃脱,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下次她若再逃,绝对会比今天更困难。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留住她又能怎样?她能为他带来什么吗?她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除了母亲遗下的“风烟笛”她是个连感情都缺乏的人,他何必强人所难?还是他将对她母亲的感情延至到了她身上?不,虽然她也叫风烟,继承了她母亲特殊的个性,但她决不想成为任何人的延续,甚至是替代晶,哪怕那个人是她的母亲。

    她擦干身子,穿上司徒暮的衣袍。很喜欢他的衣构,宽大又舒适;对于不喜穿女装的她而言实在很方便,还有什么司徒暮还有什么是让她喜欢的吗?

    没有了

    真是这样的话,她想她下次一定能逃跑成功的。

    风烟还未进门,司徒暮就听到了她的叹气声,然后看到了一身清爽的她,虽谈不上出水芙蓉,但也是清雅得出尘,掩不去特有的淡然与洒脱。

    “该给你做一些女装。”他涌起一股冲动,想看看穿裙装的风烟。

    “王爷是舍不得自己的衣袍吗?”穿女装?为了便于四方浪荡,一直以来她都忽略自己的性别,如果有选择,她希望自己是男儿身。

    “为什么这么说?”

    “我喜欢穿王爷的衣衫,这也是不被允许的吗?”

    司徒暮又笑了,为她的喜欢。从来都是他说一,没人敢驳二,她是自由惯了,所以只凭自己的喜恶就不加思考地说出口。

    “喜欢就穿着吧,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合适的衣衫不方便。”他喝着她倒的茶,细品着苦涩中的清甘。

    “还有多久到西京?”她不想在这种小问题上同他争论,随口问道。

    “我们会同部分将士沿西扛顺流而下,先回皇都,大概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怎么?还想再逃?”他严肃地凝视她,欲看出她心里的盘算。她不回答,独自沉思起来。半个月的时间?走水路吗?或许她不自觉地皱起眉,为想到的那个计划感到危险见她明显不悦的脸色,司徒暮反倒安心不少。多奇特的关系,他们的快乐都是建立在彼此的痛苦上,因为他们矛盾的情感

    “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哀草连天无意绪,雁声远向萧关去。

    不恨天涯行役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明日客程还几许,沾衣况是新寒雨。”

    当“冰笛”沧桑的低音随风越过天际时,闻者皆动容了,愁肠百结,有着诉不完的哀思。行军的将士们纷纷张望骑在马背上的吹笛者,寻觅那个将笛音化成内心深处酸楚甜蜜的身影。

    同样一首曲子“风烟笛”显现的是捉摸不定的飘渺,而“冰笛”却低沉得似人们心中的哀鸣,串成悲伤的音符。

    “军心都让你扰乱了。”司徒暮按住笛孔,于是随天际远去的悲思在一声不成泣的低鸣中杳无觅处。

    “军心没乱,是人的心乱了。”她放下笛子,视线又投向广阔自由的天空。

    “是你的心吗?”他的目光跟随着她的视线投向蓝天。万里无云,只有鸟儿敏捷的身影偶尔在淡薄的天空划下掠过的痕迹。他不懂如此单调的景象她为何总也看不腻。

    “我没有心,从何乱起?”她道。一个没有心的人是没有感情的,她欲借此暗示司徒暮不必执着于她。

    领会暗示的人不吭声,挑了挑眉,他不信得不到她的心。

    “王爷呢?”她又问

    “什么?”

    “王爷的心呢?”她回首,认真地注视他。她不相信他真能囚禁她一辈子,她一定能逃离他的。

    他凝视她认真的眼眸,清秀的脸庞仍是故作的平淡。

    “你确定想要答案?”

    风烟垂首,盯着手中的笛子,后悔多此一问。这一路上,陪伴她的只有司徒暮和“冰笛”对于前者她无奈,而对于后者她是爱不释手的。看出她的逃避,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大掌按她的左胸上,手掌的温度透过布料,透过她肌肤与液传递到她加速跳动的心。

    “我的心二十年前就在这儿了还满意这个答案吗?”二十年前?有这么久吗?她抬首,一脸的惊讶疑惑。“二十年前我就想知道师傅肚中的胎儿是怎么个模,没料到却是另一个风烟。所以,这次不论如何,休想离开我。”“王爷拿什么留住我?腿长在我身上,只要有机,我还是会走的。”她的话似锥子,扎在他的心口。“不会有机会的,我保证。”他把她拥得更紧些。如果可以,他就拥碎她的一身反骨,迫使她永远依偎在自己怀里。

    “王爷,前面就是江云渡口,船只已准备妥当,您是今天就上船还是先在江云城住一夜?”刘文正策马迫上主帅询问其意向。

    “今天就上船,多留一日就多一些麻烦,扰官扰民,完全没必要。”他已对一路上众官员的宴席巴结、民众的欢庆厌倦至极何况早点回到王府,风烟就少一分逃跑的机会。

    由江云渡口到西京的西江水道是西之国最有名的一段水运航道。西江发源自四国最高的山脉——西山,途经三十七座古城,终由西江湾奔腾人海。其上游水势汹涌,暗礁耸立,到了中游水流虽然湍急,但宽阔的江面已能行船,水道便由中游的江云渡口开始直通至平稳且两岸风光秀丽的下游。西之国皇都西京则坐落在西江中游与下游的交接口。推算日子,由江云到西京不出十天。

    “这水有那么好看吗?”司徒暮走上船头,风烟就坐在船板上,出神地瞅着一江春水向东流。几日来,她不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将所有注意力放在西江的水面上,其专注的程度仿佛江里会突然浮出什么宝物。

    “嗯”她低应道,随手将旁边碟子中的水晶玫瑰糕扔进江里。

    而看似平稳的水流瞬间圈起强大的漩涡,将糕点吞噬得不见踪影。

    “看到了吗?这只是田地间神秘的力量之一,就算是水性再好的游手一旦跳下去,若想要活着到岸上,还是要靠些运气的。”她的话语中有不易显见的惆怅。

    “难道你整日想的就是这些?”他学着她的样坐在船板上,不一会儿,双脚就被浪打湿。明日一早就能到西京,他微微放松了对她的监视。“王爷整日想的都是江山社稷吗?”她反问。“当然。”“那我为什么不能想天地间的万物呢?”司徒暮哑然。“陪我坐到天黑好吗?太阳快下山了,西江的日出日落也算是一大奇景。”她望着江水悠悠道。

    “你看过?”

    “看过两次,算上今天就是第三次了,很壮观多少次都不厌。”

    可他陪着她坐在风大的船板上,不是为看不具任何意义的落日,而只是因为想陪着她。仰望天边不远不近的红得发亮的云彩,他取出“风烟笛”放在唇边。他们熟悉的曲子伴着江上晚风直送向逐渐黯淡的红色彩霞。

    风烟的心情似乎很好,她随着旋律轻哼起来且主动靠在司徒暮身上。

    他为她这些不常见的举动迷惑了,但还是感到高兴。他毕竟与她有着最亲密的关系,也许她对他并不是全无感情的。

    笛声悠扬,在暮色中他们依偎在一起,沿岸是西江的秀美风光,光想就是一幕很美的风景人物画,就连侍卫们也远远地躲开,尽量不去打扰他们。

    “进船舱吧,外面风太大。”当一切都被黑夜笼罩时,司徒暮发觉身旁人坐直了身子,身体有些颤抖,似乎是很冷的样子。

    “知道什么是再也不见的吗?”她没头没脑地问他。

    “再也不见?”他转首看她,黑暗中的她模糊不清。

    然后传来她低不可闻的轻笑声。

    “再也不见就是再也不见。”

    他因她的话语心头一紧,情急之下伸手,想拥她人怀,可是晚了,只闻笑声不见笑脸,她已不在他身旁。

    “扑通”重物掉落江里的声音。

    司徒暮这才如梦初醒,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风烟”他只赶得上惊呼,但四下的黑暗使得他除了江水什么也看不到。

    “王爷,出什么事了?”船头当值的护卫听到异声立刻赶来,提醒着司徒暮不愿相信的事实。

    “把风烟给我追不,取火把来,快,越多越好!”想起下午那块玫瑰糕的下场,他的理智不允许他拿任何一人的性命开玩笑。

    片刻,几十只火把将近处的江面照亮,也映红了司徒暮愤怒的苍白面颊。可是却无法映亮远处的江面与两岸的景物,这也是风烟选在晚上的原因。

    “传令下去,所有的船只今夜给我在江面上搜寻,连两岸也不准放过,一定要把风烟找到!”

    又是那个风小姐?!众人不敢怠慢的同时又掩不住讶异。已经是第二次了,而这次她竟然以跳西江的方式。她不要命了?

    她为了逃离他,不惜以自身的生命作为代价。自由真的有这么重要吗?他真的有那么令她讨厌吗?如果是,她何不一刀杀了他?如果不是,她犯得着以生命作赌注吗?

    他的衣服上还犹有她的余温。

    再也不见吗?以这样令他措手不及的方式,让他眼睁睁地干瞪眼,像个傻瓜一样无能为力地看她离去。他也终于明白她那些令他倍感窝心的举动又是故技重施的障眼法,使他疏于防范。

    风烟,风烟随风四散的轻烟。

    在他防备她如风般飘走时,她却顺水流而去。她真的是习惯了大自然的生存方式,无拘无束,令得拥兵百万的暮王爷也无法将其囚禁于一方隅地。

    他真的留不下她吗?就如二十年前留不住她母亲。他对自己的信心有了第一次的动摇。

    茫茫西江,伊人已去,他只觉这一路与她相见相依如一场延续二十年的南柯一梦。

    梦吗?风烟只是他的一个梦!

    半个时辰后,西江上另一支船队骚动了,因为在江中发现一名虚脱的女子,被救上船的女子一言不发地昏迷过去。船上众人皆因她还能活着而惊奇不已,因为,历来在西江中游与上游捞起的只有浮尸。

    司徒朝迎风站立在船头,才两个时辰而已,他就后悔送走了曲亦欢。漫漫长夜,他将如何独自度过?尤其在以后无数个夜晚。

    他长长地叹口气,为自己九五之尊的身份。他多想放弃一切,带着曲亦欢邀游人世,可是所谓的社稷扛山、万民疾苦把他囚在皇宫内,活生生地迫使他与最爱的人分离。

    他不想继承皇位,但偏偏又由他继承,他又深深地叹口气。

    “皇上,那名被救起的女子身上藏有皇宫的私物,您看。”皇宫总管递上一支白玉笛子,打断其主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叹息。

    “冰笛?!”在火光下看清物件的司徒朝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眼花,但笛尾上明明刻着司徒暮的名号。

    怎么可能?据他所知“冰笛”是他皇弟最喜爱的一件物品,二十年来从不曾离过身,怎么会出现在那名女子身上?

    “那女子什么时候醒来?”

    “御医说明日就能醒来,您看这支笛子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皇弟的‘冰笛’。”

    “暮王爷?王爷不就在上一个渡口吗?难道这女子是贼,偷了王爷的爱笛被发现,所以跳江逃跑?”

    司徒朝被老总管贫乏的想象力逗笑了。有哪个小偷横渡西江,只为偷暮王爷的一支玉笛?

    “皇上!”老总管被他笑得不好意思,半是央求半是埋怨地喊道。

    “啊”西之国的一国之君惟有忍住笑意,虚应一句“明日一早见到皇弟就知道了,你们只要看紧那名女子。”

    “是。”当了几十年总管的人立刻点头哈腰“皇上,夜深了,您还是早些歇息。”

    “嗯。”另一人无可无不可地敷衍“曲贵妃那儿有消息吗?”

    “娘娘的马车今晚已到越龙镇。皇上,奴才不明白,您既然这么喜欢曲娘娘,为什么不封她为皇后?而且还把她送出宫?”

    “封她为皇后就是害了她,她那散漫毛躁的个性能为了朕安分地待在皇宫内已是极为不易了,哪还经得起皇后所必须遵循的条条框框。送她出宫也是为了她好,皇弟这次远征大胜归来,连朕的地位都快不保了,皇宫是艰险之地,还是把她送远些安全。”

    “您的意思是说,暮王爷有谋反之心?”

    “是野心,不是谋反之心,他已等了三十二年了,他有那分能耐坐朕这个位子。现在整个朝野都控制在他手里,军权也在他手里,你说朕该不该以防万一地把曲贵妃送走?”

    “皇上英明。”奴才就是奴才,逢迎拍马是他们的本分“可是皇上对暮王爷为何一忍再忍呢?”

    “朕凭什么不去忍他,军政大权在他的手上,朕的性命也差不多在他手上。先皇有十几个儿子,只有朕同他共出自同一个娘胎。若不是他,朕这两年哪来的逍遥日子可过,哪能不理朝事躲在后宫吟诗作画?反正他最想要的是朕不屑的,等时候到了给他就是。”

    司马朝的微笑隐在夜色中,他自有他的盘算,江山美人,他所选择的绝对是后者。他同曲亦欢有一年之约,再熬一年吧,一年后他就与皇位皇宫辞别了。

    “但”

    “别再说了,让朕一个人静一会儿。”他遣退总管又独自叹息着,为今后一年无人陪伴的皇宫生活。

    人不寐,而天色则渐渐发亮

    司徒暮愣愣地望着江面,实在想不透风烟竟会以这种方式逃脱得无影无踪。他一夜未睡,整支船队也不得安歇,搜索了一夜没有一点消息。

    三声震彻天地的礼袍声将他惊醒,随后他看到司徒朝儒雅温和的笑脸。他们兄弟俩已有半年未见面了。

    “皇弟辛苦了,恭喜你又打了个大胜仗。”司徒朝亲昵地与司徒暮勾肩搭背,连朝臣对皇帝的礼数都免了。

    “我不在朝的半年来,皇兄也辛苦了。怎么不见贵妃娘娘?”历来只要司徒朝出宫,曲亦欢就会像影子一样跟随左右,所以司徒暮才有此一问。

    “朕送她回家乡了,你也知道她那个不安分的脾性,这次又差点闯祸。”西之国的帝王状似无奈“她一直都念着你。”

    “念我什么,贵妃讨厌我是出了名的。”司徒暮忆起指着他鼻子大骂三字经的女子,不禁苦笑。

    司徒朝也笑了,暮王爷同曲贵妃之间的那些事已成了后宫的笑话。

    “对了,你的,冰笛,呢?”他想起船舱内的那名女子。

    “送人了。”司徒暮原本还算能看的脸色刹那变得难看之至“冰笛”已随风烟一同人江,人都生死未卜,笛子不过是伤心物罢了。

    “送人?”司徒朝诧异地确定“是送给一名女子吗?男装打扮的。”

    “你怎么会知道?”司徒暮怔愣一下,马上反应过来。

    “给。”他把“冰笛”交给很少流露出激动情绪的皇弟“朕昨天夜里从江上救起一名女子,她身上就带着‘冰笛’。”

    是风烟!肯定是她!决不会错的!

    “她人呢?是不是还”他说不下去,硬将“活着”两字哽在喉咙里。

    “正在船舱,御医说她今早就能醒来,你同她很熟吗?”司徒朝十分好奇,向来司徒暮的情绪只因朝廷、军队之事变化,还未见过为女人动容的暮王爷。难道他好奇地猜测,这次远征中,他这寡情的皇弟一定与那名昏迷的女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司徒暮不再同兄长哆嗦,当下直冲船舱。他能相信吗?冥冥中,天意将她又送回到他的身边。

    风烟睁开眼的时候,听到震耳的礼炮声己得救而感到庆幸。

    “姑娘,你觉得怎么样?”一个奴婢打扮的女子见她醒来便殷勤地询问。“好得很,像重新活过来一样。”想到自己终于自由的人愉悦地笑着,昨夜在无力与汹涌波涛对抗又不辨方向的处境下,她只能游到这艘亮着许多火把的大船旁求救。看来,她的好运又回来了。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再禀告皇上”

    “皇上?”风烟怀疑自己的耳朵,西江上哪来的皇帝?

    “是啊,你运气真不错,皇上到西江是为暮王爷接风的,凑巧就救了你。”

    不不会吧天底下有这样的巧事?而且都让她遇上了。

    风烟痛苦地呻吟,但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不顾身体的乏力从床上一跃而起。事不宜迟,她决定先溜为妙,乘司徒暮还没找到她。

    “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舱门口传来侍卫们的请安声。

    风烟倒退几步,要不是手撑着桌子,她已经一**跌坐在地上。

    “奴婢给王爷请安。”同风烟说话的女子一见来人马上下跪。

    来不及再逃的人只能面对欲将她囚禁的人,似乎承受不了他愤怒冰冷的视线,她的身躯微微抖了几下便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流年不利”确定自己是倒在司徒暮怀里后,她在失去意识前只有苦笑地咕哝了四个字。

    真的是流年不利吗?还是天意如此?向来自由来人从不信天意与命运,她是自由的,自由的个体、自由的灵魂,决不受命运天意之类的莫测之物所束

    她还会再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