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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凶险万种，每走一步都是危机四伏。在那生死未卜的一战之后，只怕真的是“不还”了。
他眼中的萧瑟之意更深，抬头怅望前方，却是夜空苍茫，什么也看不见，惟有沙山连绵，高低起伏，仿佛波涛汹涌的大海，一重重相连，无穷无尽地蔓延至目不能及处。
“含烟，不要再等了！我答应你，如果这次能够诛杀夜魔，从楼兰回来，我一定娶你！……我已经辜负了你整整十年了，不能再这样辜负你一辈子！”
那一夜，他亲口对她许下的承诺还言犹在耳，一字一句都如同火焰一般炽烈，仿佛即刻就要燃烧起来。
无法忘记，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那些话的永诀的时刻，她终于将十年来从未对他提到过半句的话悉数对他吐尽。那一瞬间，他心中百感交集，在心底压抑已久的情愫海潮一样涌起，几乎要将他淹没。
心中的火焰一路燃起，带着这样无法控制的感情，他十年来第一次拥抱了她。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她拒绝了。
自始至终，他都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他是不能明白她的。
那些年中，她为他重入闺阁，谢绝了所有人的来访，独自守过了十年，要的不正是他那一句许诺么？她分明是那样爱他，渴望能长伴于他身边，与他终生相守，却无比坚决地对他说出了那个“不”字，彻底回绝了他给她的承诺。
或许，正如她所说，他并不爱她吧？
“玄卿……玄卿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我不是想要这个，不是这个！我说过，我会心甘情愿为你等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生……哪怕是等待千年万年，我也在所不惜。可是，我从没想过要得到你什么。”
“你不爱我，玄卿，你一点也不爱我你只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我，才会对我说出刚才那些话的，对不对？自始至终，你都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少有的朋友来看待的。你不爱我，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你不会终生都为此而痛苦么？这样于你于我都是折磨啊……又是何苦呢？”
好聪明的女子。
从一开始遇见他时她该就明白，有些东西是她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有勇气拒绝他的诺言。
如今早已事过境迁，但是一念及她那时对他说出的话，字字句句都让他忍不住心惊不已。
“阿卢。”心中瞬间转过了千百种念头，眼神中依稀有一丝苦痛寂寞一闪而过，他最终却只轻抚过爱马的头颅，张开被寒风吹得干裂的嘴唇，唤了一声。
“兮律律”苏卢马似是在回应他一般，扬头长嘶，放开四蹄向前飞奔。
暮色四合，暗黑的夜幕渐渐笼罩下来，盖过了一切。冷月无声。莽莽天地，惟有骏马神姿绝尘，四蹄风一样破开狂风流沙，如同一线黑色的闪电，直入天际。呼啸着的夜风肆无忌惮地刮过，将每个人的长发猎猎扬起。
冷月明亮的夜空中，不断有冰冷的雪花无声落下，在风中旋舞飘飞，绝美如梦。
还不曾落到他们身上，那些飘落的白雪早已融化为水，被风卷集着落到衣袂上，瞬间又凝结成冰。
怔怔看着空中辗转飞舞的雪，黑衣男子的眼神涣散了，情不自禁地向着沉沉的夜空伸出手，想要接住那些在他身边飞旋起舞的精灵。
那一瞬间，深藏在心底的记忆再度被唤醒。眼前是茫茫的大漠，他的眼前却依稀有幻影升起。
那里，高塔逼天，登临近日。血一般的落日光芒下，塔顶上皓衣素影徙倚彷徨，轻踏着拂尘风沙，裙裾飘转，作绝世之舞。
回裙转袖若飞雪，左旋右旋生旋风。
“阿曼拉，阿曼拉……”他凝望着那个飘然凌空的白衣少女，轻轻唤着她的名字，犹豫许久，终是无法忍住那样刻骨的思念，小心翼翼伸出手，触摸那一袭在风中翻飞的霓裳。
然而，那样的景象不过是虚幻的梦中所见。当他的手指即将触及她的时候，一切幻象都在瞬间消失了。
白雪冰冷，在半空中即为热气所化，最终落入他手中的，只是一滴泛着冷意的水珠，清清冷冷，在冷月下流动着璀璨的光芒，清辉夺人。
他缓缓收拢了手，再舒开手指，那些水滴竟就在这一收一放间消失了，只余下掌心些微的寒意，提醒着他它曾经的存在。
这样的转瞬即逝。
那些发生在大漠深处楼兰故城的少年往事，也正如那些落入他手中的雪花一般，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从天降临在他身边，带来令他震惊的瑰丽梦幻，却又同样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猝不及防地离他而去，在大漠万里风沙中湮灭无痕。只余下了无尽的痛苦与惘然，十年来一直提醒着他，让他无数次追忆起那些往事，忆起它们短暂而真实的存在。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十七岁的年少时，他与她曾有过怎样的相逢啊……当他在大漠中水尽粮绝、濒临死亡的时候，是她毫不犹豫地救了他，全力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他被她竭力救回，清醒睁眼的瞬间，映入他眼中的楼兰公主，圣洁清丽恍如仙子。
那一瞬间，惊见天人，永远令他刻骨铭心。
如果这个世上真的有所谓“永恒”存在的话，他想，那所谓的“永恒”也不过于此了。
只是一瞬间的时光，他就无法控制地爱上了那个纯白胜雪的白衣少女，却未曾觉察。当他终于发现时，自己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浮世本来多聚散。他知道自己此次深入大漠的使命只是接应与夜魔苦战数日的父亲，是无法在她身边久留的，所以从未对她表白心迹，只专注地守侯在她身边，用静静的眼神看着她，想要将她的一切都深深印入心底。
如此，即使日后与她永诀，再无相见之日，那个世外仙姝般不染尘埃的白衣公主也终会在他的记忆中烙下刻骨的印痕，让他再也不能将她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