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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宫中派来马车接送凤凛阳入宫。
“绽冬呀!”孙传方看着跨上马车的凤凛阳的背影,有些不舍和不甘。“你自己要好好保重,若有什么需要,托人捎个消息回来,叔叔一定尽力帮你。”
“我知道,您请留步吧!”凤凛阳亦是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我会照顾自己的,您放心吧。”
“还有、还有,”孙传方倏地压低了声音。“若皇上如同我前些天说得那般对你,你就拿匕首自我了断”他脸上老泪一片纵横。“就当天要亡你凤家吧!”
凤凛阳点头答应。
赶车之人在一旁已有些许不耐。“好了没呀?我们还要上路呐。”
孙传方揩了揩眼泪。“就好啦!”顺手塞了一些银子至赶车人的掌心。“劳烦你多多照顾。”
车夫的脸色转缓了些,嘴巴也跟着开了起来。
马车缓缓的向前移动,孙传方像想着了什么似的追上前去,用力地拍着车篷。“忘了告诉你,在任何情况下绝对不要提到‘母亲’这两个字,听到没?绝对不要!”
凤凛阳顺从地点点头。
车夫倏地加快速度,留下淡淡扬尘。
事情似乎颇为复杂。凤凛阳将帘子拉高,试图将心中的疑点一一厘清。孙叔叔说“凤影”一职是镇日陪伴在皇上左右,本来这工作是护卫皇上不致遭人暗算,可至三朝前这意思就变了“凤影”变成了有断袖之癖的皇上留下情郎的最好官职。
她的心儿怦怦地跳了起来,他真的看上她吗?看上了男装打扮的她那掩不住的脂粉味吗?可又不像。虽然那日他对她所做的动作不应该发生在两个大男人之间,可也没见他像色中饿鬼般地盯着她,那眼神是戏谑,但绝无**夹杂在里头。
“唉!”她幽幽一叹,换上了另一件挂心的事。究竟是谁放火烧了她家?那日顺王爷说有消息,不过是见着了五、六个黑衣人自她家中掠出,个个脸上蒙了黑巾,谁知道是谁?她想起萧慕堇剑眉星目的模样,总提不起劲来怪他,人家是一片好意,她怎么可以不知好歹?
前头传来车夫的声音。“凤公子,咱们到了。”
她应了一声,走下马车。白花花的阳光照花了她的眼,想及此次入宫不知是福是祸,心下不禁一片茫然。
在皇上正寝的“华清宫”中,凤凛阳见着了斜倚在龙床上的龙昊瞳。
他还是那副样子,灼灼的眼光逼得她不得不低下头来逃避,倒是他毫无所觉。“进来宫里可还习惯?”
“嗯。”她应了声,一颗心为了这普通的关心蠢动了一下。
“想必‘你’心中对朕为何要安排‘你’入宫当‘凤影’一职有些许疑惑。其实——”龙昊瞳顿了顿,有些兴味地勾了抹微笑。“有人的心思同‘你’一般,也想杀朕呢!”
有人要杀他?凤凛阳浑身一震,又为他后边的话蹙起眉。“皇上,我说过那天是个误会”
龙昊瞳大手一挥。“之于朕来说都一样。”他的榛眸里兴起了一小簇有趣的火花。“就不知那人是否和‘你’一样漂亮?”
他此刻怎么还有心思说笑?莫非他是骗她的?抑或是他自己疑心生暗鬼。风凛阳以怀疑的口气疑问道!“请问皇上怎知有人欲对你不利?”
“朕怎么知道的?”龙昊瞳从暗屉里抽出一封信函丢至“他”跟前。“‘你’自己瞧瞧。”
凤凛阳迅速将信打开,只见一方白纸上写了四个红艳的大字:“我要你死”
“真不知这人是傻子还是呆子。”龙昊瞳舒适地往身后的椅背上靠去。“要杀朕还先送信来告知,啧!”
凤凛阳收起信,自行推测。“想必皇上百我进宫便是要我保护皇上周全喽?”
“保护?”龙昊瞳像听着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朕从不怕任何人,若有本事便将朕杀死吧!朕从不眷恋这人世生活。”顿了顿,又说道!“朕召‘你’进宫不过是因为‘你’承诺过:不论天上地下,一辈子不离不弃。”
怎么话题又转向她最不想忆起的事上?她清了清喉咙,试图想和他谈条件。“若是,我是说如果我能抓出这人,这事就作废如何?”
龙昊瞳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成,‘你’抓不抓这人于朕都没多大好处,朕不在乎这些耗子在身边窥伺,况且‘你’真有抓他之理由。”他从台阶上步下。“他可能是毁‘你’家园之人。”
什么?凤凛阳的脑子轰隆隆的,他在说什么?她家她家便是给这么个人毁去?为什么?为什么?
龙昊瞳再抽了份奏折给“他”“‘你’可以不信朕,但不能不信‘你’老父笔迹。”
凤凛阳张惶地翻开,里头确是爹爹的字迹,只见上头写着!“关于皇上要臣查访之事已有些许眉目,惜缺少有力之证据,求皇上予臣多些时日,相信必能将贼子揪出正法。”
“这是凤熹出事的前一天给朕上的密折。”龙昊瞳自凤凛阳手中拿回那略嫌简陋潦草的奏章。“后来便再也没了消息。”
是吗?真是这样吗?那人就为了这理由将她一家七口以麻绳相捆、活活烧死?她不服呀!
瞧她痴痴呆呆说不出话的模样,龙昊瞳心里倒是对“他”起了几分难得的怜意,面上却仍是副泰然自若。“‘你’不用急,人既然露了马脚,自会加快行动,就算‘你’不去找他,他也会来寻‘你’晦气。”
是吗?她台眼对上他的榛色眸子,觉得望不进他的眼底。这人这人究竟个什么样的人?
“时候不早了,‘你’去歇着吧。”龙昊瞳大袖一挥,而后自床旁几上拿了卷书,阅读起来。
凤凛阳怔怔往前走了数步,不自觉的回头看了龙昊瞳几眼。爹爹为了他惨死、凤家为了他灭亡,怎么他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久闻他刑法严峻、不通人情,今日一见觉得尤胜传言几分。爹爹、爹爹,若您知道用性命换来的却是他的无谓,可会觉得不值?若您知道忠心耿耿的下场,却换来自己的家破人亡,可会有所改变?爹爹啊爹爹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凤凛阳已进宫三个多月,一日的作息便是与他上朝、同他练箭、陪他批阅奏章。家仇未雪,事情却是连半分眉目也没有,而自己,却因在他身旁不得动弹。
他真难捉摸。上朝时是一则不可一世、自大傲慢的模样,练箭时却又换上一副专注认真的样子,尤其在批阅奏章时那微微蹙眉的脸孔更教她转不开目光。她病了吗?怎会对他如此感兴趣?
可他真狠,只要有人犯了他,绝不轻易宽待,身边小厮如此,朝上大臣亦如此。若有朝一日她犯了他他可也是这般铁面无私?
“李义山的话当真是这般好?瞧‘你’看得这副傻傻的模样。”他的脸突然出现在“他”上方,高大的身影遮去灯火的光亮,俊挺的面孔上显得兴致盎然。
“没没呀!”她掉转过目光,不敢与他的对上,那眸子会慑人心魄,会洞悉一切,非到必要,她还是少惹为妙。
“啊,是无题诗呀!”他的眼神投向“他”看的那页。“人说义山的无题诗最好,‘你’觉得呢?”
凤凛阳张惶地瞥了瞥页上的“无题”只见上头写道!“春蚕至死丝才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这是什么浓烈的情爱?怎会教人如此这般刻骨铭心、至死方休呢?
“我我以为”她的喉头一梗,几乎接不下去。“我不晓得。”
“诗中虽极尽描写情爱之深,可始终是虚无缥缈。”龙昊瞳顿了顿,眼神冷洌了起来。“这种爱情是假的,不过是一时的、短暂的,义山作诗太过梦幻,莫怪无法成一大家。”
凤凛阳张口结舌,但内心是不平的。“皇上想法未免太过偏激,世上自有这等亘古永恒的爱。人间处处有爱,除了男女间情爱,还有父母之爱、手足之爱,皇上怎可一并否决掉?”
“父母之爱?”龙昊瞳的眼睛微微眯起,里头闪烁跳跃的火光不是她所乐见的。“朕不懂!朕就是不懂得世上怎有这么多人镇日闲闲吃饱没事干,净来写这些骗人的东西!如同白乐山‘慈乌夜啼’,他要人恪尽孝道,可他想过没有,若打你一出世便得不到你本该有的,那又如何?父母若末尽心哺育你那又如何?父母之于你若只是一个遥远的神话,那又怎么?‘你’说、‘你’说呀!”
凤凛阳深吸了口气,无惧地对上震怒的他。“皇上便是如此过来的吗?就是因为这原因而愤世嫉俗、罔顾人情吗?那凤凛阳只能奉送一句:你真可怜。”
“砰”的一声重重地在她耳边响起,他的拳头落在她耳畔的墙上,额上青筋不住抽动,看来确是气极,她眼睛不眨,默默地瞧着他,她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她不知道,只知道眼前的他是痛苦的、悲伤的,心不禁拧了起来,仿佛她也感染到那份痛楚。
“‘你’——”龙昊瞳瞧着眼前这张平静的脸,心火渐渐消退。“‘你’好会讲话,朕很久没动气了,上一次已是几年前了”他的心中动了一动,隐约间什么东西贯连上了,但待他更仔细一想,却已消失无踪。“朕喜欢有勇气的人,却讨厌那一犯再犯的蠢材,‘你’听到了吗?”
凤凛阳茫然地点了点头,为他的无常感到困惑。
“把‘你’的尖牙利嘴收起,咱们会相处得更愉快生。”他的脸在“他”眼前晃动,有一丝胜利的味道。“不然就算朕整治不了‘你’,却可以拿‘你’身边的人来开刀,听到没?”
他是在威胁她!凤凛阳的心里虽是愤怒,却顺从地应了声,算是回答。他挑起“他”小巧的下颚。“这才是朕喜欢的‘凤影’。‘你’别忘了,咱们可是要相处一辈子的。”
凤凛阳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觉得他不是原谅了她,只是换了种方式来欺侮她;他不是要她留在他身边,只是用了另一个法子来变相折磨她。
那一刀之仇就拿她一生来赔?啊,天呀,她是怎么会惹上这魔头?她又怎么真能和他天上地下、不离不弃?
一夜无眠。破晓时,她听见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轻语。“‘凤影’,该起来了,上朝了。”
她在被窝里哼了一声,虽是不愿,却还是依旧得起身。
早朝是空冷寂静的,对于皇上所发之号令很少有人敢提出异议。她觉得这大殿是死寂的,无论什么人站在此地,都像被剥夺了生气,脸上是僵硬的。天下,是给这么一群人掌控的吗?
就在她沉浸于自己的思维中时,一名武官自外匆匆走进。“启禀皇上,抓着辛维平的妻女了。”
也许他没听见,又或许听不真切,只见他脸上是一片不相干的漠然。“押进来。”
在一阵——的脚步声过后,一个女人怀中抱着约莫是刚满月的婴孩,左手牵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母女三人颤巍巍地在皇上面前跪下。“辛氏遗孀见过皇上。”
凤凛阳自脑中搜寻出关于辛维平的记忆,他虽身为边疆大臣,却投效羌人,暗中通报军机予以敌方,直至事情被揭穿才畏罪自杀,怎么他的妻女却给抓到这来?她瞥了瞥龙昊瞳,见他一脸肃杀,知道这母女是不会有太大生机。她低声一叹,心想,为何不留条活路给他人?
“辛杨氏。”龙昊瞳冷冷地开口。“辛维平投效羌人,你知是不知?”
“我知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凤凛阳察觉她的手一直握住女儿的,仿佛想传递份勇气给她。
“既然知道,为何不通报?”他的声音没有温度,一句句像鞭子般抽打着辛杨氏。“你该知道,知情不报已是死罪,再加上你身为罪臣之妻,朕想你怎么不在辛维平饮毒自尽时与他一同赴黄泉?落在朕手上可能会悲惨十倍!”
辛杨氏嘴边勾起一朵苦笑。“皇上,没有人愿意出卖自己的国家,维平之所以反,是你逼的!你三天两头的便派探子至家中搜索,再不然便藉用名义来提他去审,他是人不是神,怎堪得你这般精神折磨?”她吞了口口水,眼神是控诉的。“人说自皇上入朝以来,虽是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可人民的心却是惶惶不安的,偷了馒头便斩他一条胳膊,说谎唬人者便拔去他舌头,强盗奸yin者便让他全身溃烂、佐以蜜糖蜂浆诱蚁噬之,这严刑峻法不只骇了作奸犯科者的心,也吓破了平民百姓的胆,在这种日子下生活的人,心中是怎么个难过,皇上明白吗?”
龙昊瞳神情未变,脸上是一片淡然。“不论你怎么舌灿莲花,也改不掉辛维平叛国之实,朕现在下旨,轨处你腰斩,立决!”
腰斩?处立泱?凤凛阳有一瞬间意会不过来。这么一个妇道人家竟对她施以火垣般重刑?她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
辛杨氏的表情定认命的,还有着淡淡几乎不见的释然,她的手抚上了女儿的头。“浣月,你乖乖的,娘要去和爹相会,你要坚强,要照顾妹妹知道吗?”
辛浣月似懂非懂地环抱住辛杨氏的腰身。“浣月不要,浣月要和娘一起去见爹爹。”
“傻孩子、真是傻孩子。”辛杨氏顺从地出两名侍卫架住,举步向外走去却还是频频回首。“你乖乖的,不哭啊”“慢着!”龙昊瞳忽地出了声。“那两个孩子也带下去。”
侍卫的脸上是一片茫然。“皇上,带到哪去?”
“爹娘到哪里,孩子自然就到哪里。”龙昊瞳嘲讽似地瞥了呆立一旁的凤凛阳一眼。“这便是父母情深,对吧?”
辛杨氏愣了一下,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的两个小女孩才几岁?皇上怎么忍心下此判决?她挣脱了侍卫的挟持,张臂抱住了浣月,不依她哭喊:“我不服!我不服呀皇上,所有罪过由我和她爹爹担了便是,请您请您收回成命呀皇上,我求求你呀”
凤凛阳心头有一把火在烧,炽烈的、怨恨的焚烧着她的五脏。他真是这般心狠手辣,抑或只是想要她屈服?朝上的大臣虽有人眼中隐含不忍,却无力出来指责。君无戏言、天威难测呀!但她决心赌上了。
“皇上。”凤凛阳清脆的嗓音突然响起。“请你留下那两个孩子不杀。”
震天的哭喊声倏地停止,辛杨氏的眼睛亮了,朝中的大臣屏住了呼吸,却有一双眼悄悄燃起了兴味,专注地看着凤凛阳接下来的举动。
“虽说辛维平犯了叛国罪,可却是不该牵连至下一代的身上,依我之见,”她抬头对上冰冽的眼。“放了她们。”
“放了她们?”棕眸里的冷意成了把刀,精准地射向凤凛阳,剐得“他”体无完肤。“‘凤影’,‘你’是和朕在说笑吧?自古君无戏言,朕说将她们腰斩便是腰斩,就算凌迟都不行。而‘你’,却告诉朕,应该放她们?”
“是的。”凤凛阳态度坚决地回道。“若皇上不从,凤凛阳愿同她们一死!”
在场的人为这个目中无人的“凤影”涅了一把冷汗,他真是不怕死吗?怎敢如此仗义执言?
“若是‘你’现在肯乖乖退下,朕可以假装忘记‘你’曾冒犯过朕的威信,朕数三下,一、二、三”他肯如此让步已是最大极限,他阴郁的瞧着眼前和辛杨氏母女跪在一起的凤凛阳,为自己的一再容忍感到些许纳闷,可惜数数儿数完了,凤凛阳却是文风不动。“‘你’想死是吗?”他眼底冒出了一丝杀机。
忽有一人影闪出,跪拜道!“启禀皇上,依臣愚见,臣赞成‘凤影’之意见。”
是谁?凤凛阳感激地别过头,见到了那口同自己结拜的兄长萧慕堇。“‘凤影’说的没错,怎有这种欠债子偿的道理?况且辛氏一族传人不过剩下两个弱小女子,我想必定不会造成太大影响,所以——”他顿了顿,续说道。“请皇上放过她们。”
孙传方见机不可失,亦是跪下磕头。“请皇上恩准。”
虽说只有三人明目张胆的敢现身出来反抗,可是龙昊瞳却见着了更多的闪烁眼神。反了!这些人今日都反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忽地哈哈一笑。“古语说!‘从善如流’,各位既然有这份美意,朕怎会不允呢?”虽是在笑,他的眼神却是阴鸷无比。“那么辛浣月和辛沅月便给饶了。”他顿了顿,一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凤凛阳。榛眸因为愤怒而转成一种更深沉晦暗的颜色。“朕想‘无三不成礼’,那么辛杨氏也给放了,‘你’说好不好,‘凤影’?”
凤凛阳给瞧得心下发毛,却不得不应道!“谢皇上慈悲。”
“该谢的不是朕,而是‘你’的慈悲。”他咬牙说出这些话后,大袖一挥。“退朝!”
当下,凤凛阳回眸一顾那有情有义的义兄,见他亦是朝着自己这边看来,纵使没有言语,但两人心意却是相通的。她朝他作了一揖,却见他笑笑地摆了摆手。
她起身去追龙昊瞳,心里不由得想道,若是他同义兄一般好说话,那天下万民便是有福了!
“飕”的一声,本该精确无差的射向红心箭靶的箭矢却软弱无力的插在边缘木板上,龙昊瞳见着自己这一下午的成绩,更是气得心火上升。
他抽出第二枝箭,如同自己平日练箭般的搭在弓上,虽是瞄准着箭靶,偏偏射出时就是不知哪里出错的飞向另一旁,他气愤地一拗由上好檀木制成的良弓,忿忿地凉了掠头发。
该死!是哪出了错?怎么已练十数年的箭法却射得这般零零落落?是什么扰了他的心神?又是什么人分了他的心思?
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该任由那本该是他驾驭的人反过来驾驭着他,不该任由“他”的一再胡闹搞鬼,而自己更是不该这么一再地纵容放任地看“他”为所欲为。
乱了!是什么东西乱了?是他刚硬的心忽然开窍了,开始懂得爱惜怜悯了吗?抑或是长年的愁苦怨毒已经烟消云散?不是的,不会的,那一幕还深深地列镂在他的心版上,他永难忘怀。
是他不该迷了眼、盲了心,留下那让他失常的祸害,他不该傻得认为自己这血腥的一身还有救赎的机会,他不该渴望那阳光的温暖,是他痴心妄想、是他自不量力、是他瞧不清眼前的情况
他哑然一笑,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一小角地方未曾绝情忘爱过,他自嘲了一下;龙昊瞳,你还有能力去爱人吗?
而此刻,凤凛阳坐在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里,无聊地托着腮帮子,东瞧西看就是不愿瞧龙昊瞳一眼,她顺手摘了一片延伸至亭内枝子上的树叶,先是顺势转了一圈,而后再逆转一圈,今日他的心情好似很差,虽说始作俑者是自己,但她的出发点却是为了他而不是为她自己。
他不该这么冷酷无情,更不该这么刚愎自用,那辛氏母女本就没犯下多大罪过,却全处以死刑,确实是太过火了些,况且她希望他杀孽不要这么重,希望他的心柔软些,希望他快乐些。
忽地一抹阴影遮蔽了她,她蹙眉地台起头来,见到的是更基于阳光灿烂的微笑。“小冬,好久不见啦,还记得余哥哥吗?”
余哥哥!她的心胀满了喜悦,她的表情是缅怀、欢欣的。“是小时候在我家借住饼的余哥哥吗?”
余培青笑看着眼前这出落得美艳不可方物的少女,有一点久别重逢的惊讶,还掺杂了些许心动。“我听孙大人说你进宫了,这些日子却没机会遇上你,直至今日”他的眼光在她身上梭巡。“才知你长这么大了,也变得更”
她急忙嘘了一声,眼神向龙昊瞳那边瞥去。“你别嚷嚷,皇上不知道的。”
见她俏丽的一嘟嘴,他的心受到了无比的震撼。她真的好美,即使身着男装也掩不住她沉鱼落雁之姿。他的眼神变得炽热了,一段小时候的往事浮上心头
那年他十七,她十一,是他在凤家待了三年欲走的时候,她哭闹地纠缠他,先是不让他拿包袱,又将他衣袖扯得紧紧的让人挣脱不开。凤熹见这一向乖巧的女儿如此胡闹亦是拿她没辙,直至他心疼地蹲下身安抚她。“小冬不哭,小冬乖乖的,余哥哥要走了。”
那时扎着两个发髻、稚嫩的脸上还残留着眼泪的她紧靠着他。“余哥哥不要走,留下来陪小冬”
“小冬乖乖的,余哥哥有朝一日发达了就回来寻你好不好?”她的弱小教他不舍,可他只是个武人,他没把握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再会之期何其遥远。
“真的?”她收了眼泪,眼底也出现了一丝希望之光。“那咱们来勾指头,若真有一日你发达了一定要回来寻我,然后咱们一辈子就再也不分离!”她灿烂的笑靥上是纯真无邪的全心信赖。
他心中一热,使与她勾了指头,这九年来便是靠着这誓约撑过的,无论多苦,他就是咬牙挺过,只因心中那小小指头上的小小约定,她记得吗?
“这些年你还好吗?”她看着他精壮的伟岸身形,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慨。“你黑了,也壮了许多。”
“凤大人的事我恨抱歉。”他安慰地握了握她肩头。“苍天有眼,事情终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她的眼睛湿了,余哥哥就是余哥哥,他总能明了她的心思。“谢谢你”他的心里兴起了一种感觉,这小绽冬还是只有他一人能保护,眼下凤家已无人留存于世间,能保卫她的就他一人,一阵热血涌上脑门,他嘶哑地开口:“今日我发达了,该是轮到我报恩的时候了,你、你别做这‘凤影’了,咱们这就同皇上禀报去,走,咱们现在便去!”现在他已是锦衣卫里的教头,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总教头,他相信以他的薪俸绝对可以让她过得平稳舒适,他的真心一定能保她幸福平安的。
“不,余哥哥,我——”她还没将下边的话说完,一枝箭像长了眼睛般的准确射破两人中间挂在树上的水袋,水袋应声而被,水滴飞溅了一身,甚至那箭的余势还不止,钉在树上嗡嗡作响。
在他们还意会不过来时,便听得龙昊瞳近乎咆哮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在做什么?在树下吱吱喳喳的搬弄什么是非?余培青,你很闲是吧?朕请你来是站在那净和人嚼舌根的吗?还不快去巡视!”这一箭是他今日射得最神准的一箭。
余培青重重地抹了把脸,挫败地向皇上一躬身。“是!”凤凛阳怅然地见他身影消失于重重树林中,没料到龙昊瞳已潜至她身后。“还在依依不舍吗?”
她匆促地一周身,却给他抓个正着。“‘你’人缘不错嘛!今早顺王爷为‘你’说话,下午余培青便来陪‘你’”他的眼灼灼地逼视着“他”“还有谁被‘你’收服了?下一个又是谁?朕吗?”他的心头有把火在烧,不是怒火,也不是恨火,却烧得比什么都还浓烈“他”是他的!容不得他人染指半分!
“凤凛阳不敢。”她已明白在他发怒时用什么方法来应对。
“不敢?‘你’有什么好不敢的?”虽还是气头上,他却放了“他”“今早朝上的事,朕还没找‘你’算帐,下午‘你’却又让朕大大的发了好一顿脾气。”他靠近“他”眼底有着惘然。“‘你’到底是什么人?让朕这般失了分寸?”
凤凛阳对他不禁起了一丝同情。瞧他这样子,想必没有尝过别人对他的真心关爱吧?倘若他不是出生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中,应不至于如此喜怒无常吧?她清了清喉咙,无限轻柔地说道!“皇上,请相信‘凤影’绝无害你之意,更没有故意气你之心,‘凤影’只是希望皇上你能快乐些。”她的手抚上他的,感觉他人虽在眼前却是这般遥远,阳光虽是这般温暖,他却是冷冽的,甚至,连他此刻的体温都是冰冷的。
龙昊瞳有些悸动,也有些许感动。然而,当记忆之门打开,往事浮现眼前,他的心不禁冷硬了起来。他是没有幸福可言的罪人。“‘你’想说些什么?‘你’又想改变些什么?今日不过是朕一时昏了头,信‘你’所言,加上慕堇的推波助澜,才会放了辛氏母女,‘你’当真认为自己是特别的吗?”他别过身,挤出一个冷笑。“朕就是朕,谁也无法改变,别沾沾自喜的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他的话像把刀似的狠狠插入凤凛阳的心窝。是呀,她到底在做什么?她现在做的不过是徒劳,他是不会信她的,更不会听她的,可是,她还是要说,她还是要做她认为对的事情。“皇上,‘凤影’相信今日你所做的不是只因为我和顺王爷两人的建言,而是你心中真有一片柔软的地方,‘凤影’是这样想的,也愿意这样相信。”
他不是“他”说的那种人!龙昊瞳倏地紧抓住凤凛阳的手臂。“别自以为是,要朕告诉‘你’,朕手上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吗?有杨同恩一家七口,有张一胜的全家妇孺老幼,有关天兴的十五条人命,还有许多许多连朕都不记得的人死在朕的手上,个个死法精彩、惨无人道,‘你’想见识见识吗?‘你’阻得了现在却阻不了过去,阻得了过去却阻不了未来。”他推开“他”脸上有些许惨白。“朕是妖孽,双手沾满血腥的妖孽,‘你’别妄想能改变朕。”他退了几步,有些摇摇晃晃,声嘶力竭地狂喊!“朕是妖孽转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