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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思不解
“哗啦”一阵声响,刘府的下人们个个面色惨白,那是兵器架子倒了的声响……自从老爷当了兵曹之后,已经很久很久未像今日这般,在演武堂花上几个时辰来……有过经验的下人皆不敢在这个时候前去触老爷的霉头,却听老爷忽然怒吼道:“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还不给我滚进来收拾!”
站在门边的小厮是新来的,看着许多已经远远多开的婢女小厮,他才慢一拍反应过来,怕是有什么事不好,但他退得慢了些,终究是不敢听而不闻,抖着身子进了演武堂,赤着上身、满目冰寒的刘靖宇立在中央,脚边是倒了一地的武器架子,小厮不敢吭声,惨白着脸跑上去收拾那些刀剑枪戟。
“谁他娘准你用你那狗爪子碰老子的刀!”刘靖宇蓦然暴怒,狠狠飞起就是一脚!
那小厮被踹倒在满地兵刃之上,尖叫着痛嚎出声,却叫刘靖宇更加暴怒:“还敢嚎?!”
他手中长鞭一下又一下狠命抽下去!
演武堂外,只听得里面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那声音十分尖锐可怖,可更可怕的是,那声音惭惭低了下去,不过盏茶的功夫,竟再不可闻。
所有下人几乎抖得如筛糠一般,负责通传的门房一溜烟跑到演武堂门口,嗅到里边浓重的血腥味,也是警觉地蓦然停步,面色刷然一变便想退出来,却听那阴恻恻的声音难掩怒火:“鬼鬼祟祟,到底何事?!说!”
听到那火山咆哮般的“说”字,门房扑通一声伏倒在地,哆嗦着回禀道:“孙孙孙孙……大大大人人人人人……”
孙洵收到那工地传来的消息,他便径自直奔刘府而来,此时他肝火正旺,哪里在大堂等得住,见刘府的下人进去通报久久未有回音,见着刘府前堂这般混乱,便直接带了人冲了进去,谁知刘府这些下人个个不知怎么了,跟鹌鹑似的,他一问话,也只敢诺诺点头,只叫他心中好生不屑,果然是群泥腿子出身,这院子简直跟筛子似的!
直到孙洵一路来到那演武堂门口,一个血淋淋的麻袋沿着青石板拖出一溜殷红痕迹,刺鼻的血腥味叫他几乎立时倒退三丈,掩着鼻看向打着赤膊而来的刘靖宇,难掩嫌恶之色。
虽然早就知道刘靖宇出身边军之家,身世粗鄙,不甚讲究,可毕竟也是做了数载兵曹高位,名义上掌着近十万兵士的边军头子,平素里官场往来,也是一副人模狗样,那些传闻孙洵也只是听听,如今当面遇上,见刘靖宇手上竟还握着那条血淋淋的鞭子,不免更觉得鄙夷……不是因为人命,而是因为这取人性命的方式太过粗鲁不堪,难以入目。
刘靖宇今次无甚心思同他客套,随手将鞭子扔给一个下人,冷然道:“那娘们不知是不是有了防备,先时用过的那招不奏效了。”
“你派去传话的人是否妥当?”坐回大厅,孙洵皱眉问道,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衣衫,总觉得似乎还有隐约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刘靖宇只披了外衫冷笑道:“孙大人,刘某手下之兵虽不上孙林二族世代豢养之士,却不至于连些许小事都办不好。不过是说与那些流民其中厉害,什么丰安新郡,再好的田,北狄打来,屁都不是!
结果这些流民竟没被吓住,该干嘛干嘛!想必前次你那行事,早叫他们有了提防,这一次,连他们到底是如何提防的,信都传不出来了。我的人怕是已经失陷其中。”
用于这种行事的兵士,并不是那么那培养的,折一个便少一个,更兼这次传谣连点水花都未掀起,叫刘靖宇心中有了更糟的预感。至少前一次,孙氏行事之时,那些无脑流民还是生出了些事端,给镇北都护府制造了一些麻烦的,但这一次,竟是半点也不奏效,刘靖宇绝不相信自己派出的人能与孙洵派出的人差在哪儿!
孙洵知道,事到如今,刘靖宇省去了那些客套话,所说俱是实情,但他还是十分纳闷:“这岳氏是如何做到的?就凭她手底下那群衙役捕快出身的小吏?”
他们俱是在亭州城应对边关之事,对于控制言论、反查间子之类的事情并不陌生,可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莫要说岳欣然带着这么一个可笑的草台班子,就是原来的亭州府在方晴治下、未受北狄侵扰的鼎盛之时,要控制谣言的传播,也绝非易事,更何况还要在短短时日内肃清谣言的来源,这在孙刘二人看来,俱是匪夷所思之事。
实在是,阶级限制了他们的想像力,二人并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群众基础,有一种工作叫群众工作。
就譬如,关大郎等人隐约听到传言,以他们的智识,尚不到第一时间就识破的地步,或许也会轻信,但是,他们第二时间就会去问郭怀军龚明等人哪!
疑问被解释,谣言被澄清之后,面对龚大人仿佛不经意间的询问:“最近咱们队周围可有什么不认得的人出没哪?”
“昨日来了个货郎!问俺们要不要买靴!”【异口同声】。
靴?好了!就是你小子了!哪家穷苦人家买得起靴的?!马脚都藏得这般不走心!暴露得不冤。
实际上,刘靖宇觉得冤死了,一双靴,他哪里知道这群流民竟连靴都买不起哪!
倒在镇北都护府扎实的群众工作之下,孙刘二人一时间竟有些愁眉不展。
刘靖宇深吸一口气道:“先前传来的消息可是清清楚楚,这些流民若真是在丰安新郡安定下来,便有三年免税,”然后,刘靖宇向孙洵冷笑道:“我身为兵曹,手握边军十万,都护府要向北狄用兵,我只要低个头,定然是有口饭吃的。就是不知,若无赋税征敛,银粮之事全不过簿曹,孙大人可还有用武之地?”
孙洵蓦然起身怒道:“你!”
然后,他面色难看地道:“用不着你来冷嘲热讽,其中厉害也不必你来分说。”
簿曹之职,掌管着整个亭州的银粮调拨之事,账册间的腾挪周转,实在是牵涉整个亭州方方面面太多的利益,一直牢牢把持在孙林二氏手中,甚至可以这样说,历任亭州州牧,不论上任之初是何想法,最后都是不得不用孙林二氏之人,不用?不用最后都会发现,可能一粒米、一钱银都收不上来,没有银粮,整个州牧府连官吏的俸禄都发不出来,谈何政令通畅?
但是现在,岳欣然却真有隐约有撇开整个亭州原有体系而另起炉灶的想法,甚至,现在诸多试探还隐约叫他们二人意识到,很有可能,离了他们,这个炉灶会和以前的所有熄火炉灶不一样,极有可能会烧得红火兴旺,这岂不是将他们弃之不用?这绝计是边军和世族都无法接受的!
孙洵深吸一口气道:“这丰安新郡绝计不能成。”
刘靖宇点头,好歹他这番举动令孙洵下定了决心,也不枉这番折腾,然后他开口道:“孙兄,你我既是想法一致,不若这般……”
孙洵紧皱眉头:“若是这般一来……便是与镇北都护府撕破脸了!”
刘靖宇简直要笑出声:“孙大人,镇北都护府那姓岳的娘们都要抢你我的饭碗了!你难不成还想着和他们一个灶吃饭?!”
别人都已经有架空你的势头了,你还TM想着撕没撕破脸?
孙洵一咬牙:“罢了!我干了!”
二人头碰头又密密计议了一番,分工明确之后,孙洵才在宵禁后离开刘府,回望刘府象征武将门庭的规制,孙洵不由神情悠远,上一次叫整个亭州的世家与豪强联合起来……也不过是数载之前,那一次,以对方的权高位尊也一样尸骨无存,他看向镇北都护府的方向,不由嘿然一笑,姓岳的小娘,怪就怪你自己咄咄逼人不识抬举吧,原本,他们也只是想着彼此客气,还如历任亭州州牧一般,大家高高兴兴过好日子,是你这小娘自己不肯过的!便休怪他们不客气!
次日,龚明伴着关大郎他们一道进城,还是惯例地去寄些米粮,顺道把丰安新郡分田的好消息捎回家去,安安家中的心。
因为近日实在是妖娥子频出,安民官的例会上,众多安民官商议之后,都彼此提议,莫要令百姓单独进城,以防又被什么人诓了去,平素多做工作之余,组织他们按批进城,左右安民官安排一人随行。
进了城,去粮铺的路上,还有人朝龚明打听着消息:“龚大人,咱们这大官道修好了,从雍州到新郡倒是快,可什么时候能修修小官道啊!我家在亭岱下石坡,离这官道还远着哩!每次捎消息回去往返都要十来日……可太不便利了,比不得壮子他们家!”
龚明道:“也不是你一人在打听,例会上别的安民官也代底下的百姓问了司州大人,今岁新郡的情形你们也见了,咱们大家伙忙着开地哩,修这条大官道还是为了运粮,小官道怕是要等到今岁秋收之后了……”
那人十分失落:“秋收之后?我家里再过几日便想接他们来新郡哩,可等不到秋收,不过,我还有舅爷、舅姥姥皆在那头,”他又笑逐颜开起来:“回头走亲戚倒是便利!”
“就属你算盘最精!”众人纷纷打趣笑起来。
到得粮铺门口,却见这原本就热闹的粮铺,今日不知为何,更是人山人海,更听有人敲锣打鼓大声喊道:“孙氏招佃户了!我们孙氏大老爷怜悯今岁流民实苦,雍阳、雍安、雍如三郡的良田,三年免赁钱!种多少产多少皆是自己个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