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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微升,暑气再次从地面上汇聚。一团团的热气闷得人脸上泛起油光,像是猪油抹在脸上,亮晶晶的。
迎着阳光步入办公室的袁克栋大步流星的脚步突然稍稍停定一下。军人的警觉,让他嗅到办公室里和往日的不一样。他一双鹰眼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东西。秘书小雯正坐在办公桌前,不停地整理文件。看见他进来,慌得忙站起来,喊声:“司令,早!”她撞翻了桌上的茶杯,急急忙忙又去捡。
“司……令。”雷心存擦着脑门上的汗,小跑着走过来。
“你怎么这副表情?”袁克栋发现他这位粗手粗脚,神经大条的部下,今日的表情如丧考妣。
雷心存哭丧着脸,实在说不出自己所做的丢人事。他不仅给自己丢脸,也把司令的脸丢光了。
“出了什么事,快说!”
“司令……”
袁克栋想到没想到秋冉会跑到军部来,一来就给他一个下马威,把他的部下训了一顿。打狗还得看主人,这简直是不给他脸面!存心给他难堪!
雷心存委屈地说道:“司令,这念了书的女人好可怕。顾秋冉和原来大大不同了,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她这哪里是律师,根本就是过去的讼棍!”
袁克栋生气地骂道:“她是律师还是讼棍,关键还是你!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好意思埋怨别人!你等着,我先进去收拾她,待会再来解决你!”
他气得火星直冒,气急败坏地把解开衬衫上的纽扣,怒气冲冲地走近办公室。指着里面的女人,张嘴就骂道:“是谁准你进我的办公室的?给我滚出去!”
他的声音气贯山河,如雷压顶。一般人应该早吓得腿发软了。
秋冉倒不是一般人,站在窗边的她显然是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她就镇定下来,回首看他。
四目相对间,两人都有些被对方惊呆。
他比原来沧桑,也比原来成熟。国事动荡,如逆水行舟。六年里,多少军阀来来去去,多少新旧交替。他能在五省联军总司令的位置上坐稳,就是难得的成功。
袁克栋看她,觉得眼前的女人虚得像水里一抹浅白的月光,又隐隐约约如一个梦里面的影子。他怕说话,也怕靠近,怕自己伸手一捞,幻影就会化开。
眨眼之间,虚幻的她渐渐变得真实起来,再不是梦里让他心痛的影子。她的眉、她的目、她的唇、她的呼吸和起伏的胸部都是温柔而真实。
此时此刻,他才有感觉,她是真的回来了!变成一位成熟,有知识的漂亮女性。
“你不要生气,是雷主任让我进来的。”
袁克栋绷紧着脸,一时也忘了自己刚刚问了什么问题,发了什么脾气。
秋冉微笑着从窗边转过身体,她慢慢向他走近。手指从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抚过,她温柔地看着他,声音像春风吹皱的湖面,轻软妩媚地说道:“濂瞻,好久不见。”
他脸上的肌肉像弹簧抽动两下,无端地后退两步。他单枪匹马入敌阵没有怕过,面对枪林弹雨没有怕过。现在他却感到害怕,他怕自己抵挡不住她的温柔。怕自己还没有进攻,就已经投降。
“这里一点都没有变。”她已经走到他的面前,眨着凌波一样的眼睛。他面无表情又毫无反应。“濂瞻,你收到我的信了吗?我有些话想和你谈。”
“顾秋冉,你还回来干什么?”
“因为我还爱你。”
她直视于他的眼眸,深黑色的瞳孔像风眼的中心。她感觉不到风,但是暴风已经将她包围。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额头上的青筋像在跳芭蕾。心里的愤怒像沸腾的钢水噗噗燃烧。
“你又想骗我!”他一手擒住她的手腕,一手伸向她的脑后。秋冉猝不及防跌入他的怀里。
他的吻来得急促又野蛮,辗转反复,只为印证她的存在。
不是吻,而是咬。
“濂瞻,你弄痛我了!”她抗议着,猛力地推挤他。
痛?你知道什么是痛吗?
他将她推抱着,一脚踢开与办公室相连的小卧室的房门。两人拥吻着跌倒酒红色的大床上。
一阵天旋地转,秋冉发起急来,阻止那只在裙子底下粗鲁滑动的大手,“濂瞻,我真的是来和你谈事情的!”丝袜被扯破了,她紧紧夹着双腿,不让他侵袭进来。
不一会儿,两人都是气喘吁吁,浑身大汗。她狼狈地躺在他身下,旗袍的胸口松开一大截,裙子也撩到腰际,雪白的皮肤,布满晶莹的汗水像沾着露水的水蜜桃,活色生香,诱人无比。
他咽了咽口水,把手艰难地从她发凉的皮肤上挪开,背对着她坐在床边,道:“顾秋冉,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你也不是真心想和我谈什么,不过是想再一次迷惑我,使我心软,让你和悠悠见面!我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我不会让你见女儿的。你一走六年,根本不配做母亲!休想认她!”
秋冉从床上坐起,把衣服拢起来扣上。破了的丝袜是穿不上了,卷卷放到手提包里。望着袁克栋倨傲的背影,她长叹一声,可怜的男人,还不知道她已经和悠悠见面的事。她慢腾腾地向他挪过去,轻声说道:“我今天来不是来和你谈悠悠的。我已经见到悠悠了。谢谢你把她照顾得很好,她很可爱。”
袁克栋像被雷击一样,扭过头来,满面震惊。
“你什么时候见到悠悠的?”他狂怒的问道。
“昨天。”她笑笑着说。
他站起来,像要把她撕毁一样的愤怒,又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是谁,是谁安排你们见面的?”知道那个始作俑者后,非宰了不可!不,是宰了,都难泄他心头之恨!
“没有谁安排。孩子们自己来的,他们用脚选择了我!”
她的话无益是火上浇油,激得他暴跳如雷。
“濂瞻,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谈谈仕安的事。”
他捏紧拳头,呵呵冷笑。“你这女人有没有搞错,仕安不是你儿子!”
“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秋冉无惧他的怒气,走近两步,说道:“仕安不想当军人,不想念军校,他想从医。我知道仕安对你的重要性,但是,你也不能不考虑他的感受逼他去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袁克栋越发怒不可遏,像困兽一样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这个该死的女人,回来才多久。他的儿子、女儿就都向她倒戈,他还如傻瓜一样,天真的沾沾自喜。以为能用孩子让她痛苦、难过。没想到,现在的他既失去女儿还赔上一个儿子!
“你、你、你是我家的什么人?我家的事情不需要你管!”他咬牙切齿向她咆哮,声音像虎啸一样震得地动山摇。
门外的雷心存和小雯被他的声音惊得面面相觑,唯恐里面发生不能收拾的惨祸。
秋冉幸而还能维持镇定,只是苦笑。袁克栋的质问让她哑口无言。从法律上说,她是悠悠的生母。可确实和他、和仕安没有任何关系。凭什么对他的家事指手画脚、多嘴多舌。
“濂瞻,我以为经过那么多事,我们应该—至少是朋友。”
他的愤怒像被生生泼了一瓢冷水,像用尽全力打出去的拳头都被对方化解。在他心中,他和她有千万种关系,唯独不会是朋友。不管是真朋友还是酒肉朋友,相处时,再不堪也尚能维持理智和体面。而他和她在一起时,她不用说话,一颦一笑就可以把他带到天堂和地狱。
他突然一声不吭的沉默,让她捉摸不透。秋冉迈近一小步,想尽最后的力量去说服他,“濂瞻,仕安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你不应该再把他当作小孩。试着把他当一个和你平等的人,真的听听他的心里话。我觉得他想学医,是一件好事。悬壶济世是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
他仍是冷漠地看着她,从脚底到头顶都散发着强烈的拒意。
“濂瞻?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退后一步,转过身去,“顾秋冉,限你三天之内把孩子们给我送回来。不然,我就告你拐带儿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