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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利用自己的身体来要挟孩子低头,这真是一件超级无耻的事。可明明父亲这样很无耻,仕安也狠不下心来坚持自己的立场。
“妈妈,我这样是不是很懦弱。”
仕安站在律师事务所里,悲伤地看着秋冉。所有人都为他的决定感到欢欣鼓舞,他们父子的和好,大家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的苦痛唯一能倾诉的人就是妈妈而已。
秋冉长叹一声,本来她还想着多多的沟通几次,事情总会又一线转机。至少不完全扭转袁克栋的想法,但应该能拖延仕安去日本的时间。
“仕安,你一点不懦弱。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勇敢。人生有许多种选择的机会,但你只有一个爸爸。”
仕安抽泣着点点头,“我想当医生,也是因为经常看见奶奶生病。当她身体痛苦难过的时候,能帮助她的只有医生。所以,我希望能当个医生,在家人生病的时候,至少能陪伴他们,给他们一点帮助。但对爸爸来说,我能做最好的就是去念军校,当一名军人。”
“军人是很神圣的职业,和医生一样都是帮助人。仕安,也许你会慢慢喜欢的……”
秋冉尽力地安慰仕安,她只能让这个孩子多往好的一面去想。
悠悠和皮皮缩头缩脑地躲在门外,偷听着哥哥和妈妈的谈话。
椅子发出一点声响,两个孩子就吓得飞快地跑开。他们跑到天井里,捂着嘴,嘻嘻地笑着。
笑了好久,皮皮停下来问道:“姐姐,爸爸病了吗?”
“是啊。”悠悠大眼睛伤心地眨着,“医生说爸爸太操劳,得了慢性病。要好好休息,以后不可以急,也不可以生气。所以,哥哥和我都回去了。”
皮皮点点头,有点羡慕地看着悠悠,说道:“你可以和爸爸在一起真好。”
悠悠扬起小脑袋,摸着自己的头发,说道:“我觉得有妈妈才好呢!妈妈会帮我梳头、洗澡、睡觉的时候给我哼儿歌,讲故事。我长大了,要像妈妈那样,把头发烫得卷卷的,穿长长的裙子!多漂亮啊!”
“爸爸也好啊!”皮皮把手伸出来在空中划一个大圈,“爸爸有枪,枪比裙子好多了,我最喜欢枪了!”
“裙子比枪美多了!”
“枪好!”
“裙子好!”
“枪好!”
“裙子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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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克栋晕倒对外乃是严格保密,如果不是仕安告诉她的话,秋冉收不到一点消息。
陈阿堂的案子爆出来后,律师事务所的业务量激增。有些顾客是真的有官非,而有些只是来看看所谓“女律师”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孙哲的休假完结,夏洛特和他一起返回英国。律师事务所一时又招不到合适的笔记记录员。秋冉是又要忙里又要忙外,又要忙上又要忙下。总而言之,律师事务所有人上门是好事。但她就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小时。
这不,刚刚前脚送走一位,马上就有一位客人登门。
这位顾客很奇怪,人没有下车。就先让随从把律师事务所的闲杂人等全清了出去。没有其他人后方才下车进来。
这位客人是位女士,身穿过膝黑色裙子,鼻梁上架着一副茶晶眼镜,头上戴着大阔边的洋帽。周身遮得密不透风,谁都看不到她的脸。
她进来之后,先朝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立即把事务所的窗帘全拉上。
秋冉错愕地看着自己的事务所被喧兵夺主,她像主人,自己倒像客人。
窗帘全部拉上后,事务所里幽幽暗暗,更加看不清楚。女士向随从点点头,随从们立即退到门外。房间中只剩下秋冉和她两人。
本着来者是客的态度,秋冉好脾气地为她倒上一杯凉水。
“请喝水吧。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解决的事情,我们可以坐下来谈。”
“谢谢。”黑衣女士的态度非常傲慢,她并不伸手接秋冉递过来的水杯,而是转身左右环视。秋冉尴尬地把水杯放在桌上。“请坐吧。”
她也不坐,绕着事务所的办公区疾步环走一遭,道:“你真的就是报纸上那个报道陈阿堂案件的女律师吗?真的是你?”
秋冉心想,“难道她是为了陈阿堂的案子来的?”刚想问一问,就听见她继续说道:“报纸把你吹得神乎其神,我没想到你的办公室这么寒酸。”
秋冉笑笑着说:“办公室寒酸不代表我业务能力不好。金杯银杯不如大家的口碑。只要是关于法律上的任何问题。我相信我都能帮助你。如果你现在有官非,或是需要走法律途径的为难事,我帮你打赢官司,讨回公道不就行了吗?办公室豪华或寒酸真的不是要紧的。而且我们这一行,易遭妒忌,又容易惹口舌是非,还是低调一点的好。”
黑女士好像被秋冉不卑不亢的话说动了心。她沉吟一会,低声问道:“顾律师,你接离婚官司吗?”
“当然。身为女律师,我经手最多的就是离婚。”既然她提到离婚。秋冉猜想,她要这么包裹严密又谨小慎微,一定是和自己的婚姻有关。由于过去包办婚姻,许多女人几乎终身都生活在一种恶劣的家庭环境之中。离婚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不亚于“洪水猛兽”,各地的离婚诉讼如雨后春笋一般涌现。
“女士,今时不同往日。离婚其实早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皇帝都离婚了,何况是普通人。现在有一种提法叫做‘婚姻革命’,就是要打破一切旧道德的婚姻制度,建立一种新的婚姻制度。”
黑衣女士好奇地问:“顾律师,什么旧道德的婚姻制度,什么又是新的婚姻制度?”
“一切恶习惯、非人道、不自然的机械婚姻就是旧道德的婚姻制度。而平等、自由、爱情为基础,使男女当事人成为婚姻主体的婚姻就是新的婚姻制度。关于离婚,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查过资料。去年平京地方法院受理的离婚案件高达874件,其中判决离婚的611件。同期平京居民的婚嫁人数为10999人,平均有5499对婚姻关系成立。从这组数据可知平京的离婚率为百分之十一,差不多相当每九对结婚者众就有一对离婚的。换句话说,你认识的九对夫妻未来就有一对会要离婚。你在街上遇到的二十个人适婚男女中就有一个是离婚人士。所以,你完全不要不好意思。如果在不幸的婚姻中继续苟且才是最大的不幸和羞耻。父母也许包办了你的婚姻,令你不幸,但是现在法律给了你机会去选择新生活,你不用就是你的责任!”
听到她这么说,女士好像完全卸下心防。她下了很大决心,取下墨镜,又摘下帽子。铿锵有力地说道:“顾律师,我请你为我的代理律师,我要离婚!”
秋冉笑道:“女士,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首先,你丈夫同意离婚吗?如果他同意,你们可以先协商。”
“他不同意。”
秋冉了解地点头,“如果他不同意,你就可以向法院提出离婚诉讼。要求法院来判决你们离婚。我可以帮助你向法院提出申请,不过,你总要告诉我。你和你丈夫的姓名、年龄、家庭状况、因何离婚吧?”
黑衣女士捏着帽子,抿了好几次发干的嘴唇,说道:“我叫宋九儿,祖籍奉州,今年二十八岁。我的丈夫袁克栋,平京人,是五省联军司令,今年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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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克栋休整两天后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医生劝他多卧床静养,他也不听。执意要起来去军部。他固执地说:“生命在于运动,不动就是废人!”
众人阻不了他,只能让雷心存多注意,不要让司令太劳累。老头子的死就是前车之鉴,都不敢掉以轻心。
雷心存开车,和袁克栋一起来到军部。袁克栋走进办公室,就投入工作之中,开始处理这几天挤压的公文。公文处理完后,又把最近几日来不及细看的报纸翻阅一遍。
“哼!”他猛地把报纸拍在桌上。雷心存凑近一看,他手指压着的地方,报纸上登着顾秋冉的巨幅照片,称她为中国女律师第一人,国人骄傲云云。
“现在,这桩案子怎么样了?”
雷心存小声说道:“陈阿堂的新闻一爆出来,舆情哗然,平京政府迫于压力,已经向日方提出严重交涉。日本总领事成田已经派警调查,拘禁了房太郎和车矢库二。”
袁克栋喉咙里咕噜冷笑一声,说道:“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不错,看把她美的,都快要捧上天去了!”
“是啊,为了这件案子。平京政府受了不小压力。听说,顾秋冉还不满足。她昨天还携带着证据去面见日本领事。”
袁克栋大惊说道:“她见成田干嘛?”这个女人是真的不怕死吗?
“谴责船员暴行。她还说,日人残害华民,宜当交付中国处置,赔偿家属,以免影响中日邦交。”
“成田同意了?”
雷心存摇头,“没有同意。她又透过报纸分析案情,说按照中国暂行新刑律三三一条,杀人者处死刑、无期徒刑或一等有期徒刑。此案犯罪者,证据确凿,案情重大,处以死刑,犹不为过。”
袁克栋眉心里结成结,骂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她不知道成田有领事裁判权吗?他要把本国船员引渡回本国受审,你能奈他如何?”
“现在这事就是棘手的很。成田强烈要求按照《国际法》把房太郎和车矢库二引渡回日本,我们的民众则强烈要求他们在我国法庭受审!正闹得不可开交。”
袁克栋鼻子噗噗地喷着热气,正待要发言时。秘书小雯敲了敲门,进来说道:“司令,顾律师来了。她要见你。”
她又来干什么?
袁克栋的第一反应是要她走,但想到成田的事,挥手让小雯放她进来。
雷心存担心地说道:“司令,你和她还说什么?我看,她这次回来后,惹得麻烦够多了。先是害我们在上海公共租界输官司,现在又是陈阿堂的案子,再有仕安和悠悠小姐。她处处和我们作对。今天来又不知是什么花样?”
袁克栋一言不发,雷心存只得退了出去。他在门口和秋冉擦肩而过,眼神中满满都是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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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雯把秋冉领进来,为两人倒了两杯咖啡后即退了出去。
今日的袁克栋和上次的相比,心平气和许多。虽然目光依然冰冷,至少没有气急败坏。他能想到秋冉来见他的原因,应该和上次一样,还是为了仕安念军校的事情而来。
他觉得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商谈的必要,他就仕安一个儿子,仕安不接他的衣钵,谁接?他今天同意见她,念的是旧情。想她是悠悠的母亲,有些话,他必须要提醒她一下。日本总领事成田是彻头彻尾的小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这样三番五次给他难堪,势必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秋冉走进办公室,即惊讶地发现,办公室里的家私和摆件都换了新的。花里胡哨的窗帘,西洋风味的家具,在配上装饰的花哨摆件。和过去厚重古朴的风格大相径庭。也和他的风格完全不一样。更突兀的是,桌上的瓷瓶中插着一只用蒲草编的蜻蜓。也不知插了多久,鲜嫩的蒲草变成干枯的黄色。蜻蜓也失去活力,无力地垂下翅膀来。
秋冉的手指在蜻蜓背上弹了弹,好奇地问道:“这是悠悠的吗?你的办公室怎么大变样了?我觉得还是以前的样子好看。现在这样不伦不类的——”
他不耐烦的打断她道:“顾秋冉,你今天找我什么事?不是专门来看我办公室的装潢吧!你有事就讲,有屁就放!我没时间和你干耗!如果是仕安的事就省省口水,他是一定要去日本的!我就这一个儿子,他必须听我的——”有时候男人喋喋不休个没完,是因为心里压力太大。特别像他本来是话不多的男人。他滔滔不绝说了许多话。
“停、停、停!”秋冉无奈地说道:“我今天来不是为了仕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