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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室,哎,你今天可要吓死我了。”
惠阿霓端着一碗热巧克力走进来放在宜室的床头。“平日真没看出来,你比宜鸢还厉害哩。家翁被你气得……现在还在书房。”
宜室抽噎两声,羞愧极了。“大嫂,父亲还在书房?”
“是啊。从你的房间出去后,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谁都不许进去。家姑让云澈进去讨个好,也被骂出来。”
“大嫂,爸爸会不会——”
“喝吧。”惠阿霓笑着把热巧克力塞到她手上,“别瞎担心。父女哪有隔夜仇。你冲撞了家翁,一时间家翁心里会有些痛。但他慢慢会理解你的。他是强人,有些事情也需要时间。”
宜室捧着热巧克力,眼泪又开始沸腾。
和父亲闹开后,她倒像泄气的皮球。浑身乏力,思想困顿。她躺在床上,忍不住想:“如果父亲真的喜欢盛永伦,不如就遂了父亲的心吧。盛永伦是有些小性子,但他人心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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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室小姐,宜室小姐!”
窗外的风夹杂着飞沙走石“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户上,窗棂在冷风中瑟瑟发抖。
宜室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发现母亲最信赖的女管家萍海阿姨正站在她的床边。
萍海一脸严肃,薄唇下隐含着一股怒气。
“萍姨,出了什么事啊?”
萍海从小看顾他们兄妹长大,等同于半个母亲。在孩子们面前颇有威仪。
“宜室小姐,你是不是有个女同学姓沈,叫兰香的?”
“是、是啊。”宜室被问懵了,不知萍海为什么在深更半夜于她床边提起沈兰香来。“是不是兰香出了什么事?”
“你赶快下楼,你那位女同学来了,正在正在客厅等着见你!”
“啊?兰香来了!”
宜室猛吃一惊,不敢多问,赶紧披件外套,急急忙忙随萍海下楼。
窗外的天空电闪雷鸣,大雨瓢泼,暴雨汇合着雷声像魔鬼的爪在空中撕咬。白色的闪电劈劈闪在屋里,把自明灯映衬得暗淡无光。
宜室扶着楼梯冰冷的扶手,在幽暗的光影下轻声喊道:
“兰……兰香?”
客厅中站着的人确实是沈兰香,她身上穿着一件夏天的薄薄连衣裙,臂弯中搭着一件黑色雨衣,头发和脸在大雨中淋得透湿。雨衣上的水像小溪一样滴在客厅的地毯上,换来萍海鄙夷的目光。
“兰香,出了什么事?”宜室跑下楼,拉住她的胳膊,心疼的说道:“穿得这么少,你不冷吗?为什么连件大衣也没穿?萍姨,麻烦你去我房间拿件衣服来。”
“是。”
“宜室,我不要衣服。”
和身上的狼狈不同,兰香的表情快乐得像小鸟一样。她不顾雨水,快乐的把眼前的宜室紧紧搂住,在她耳边低吟道:“知道吗?他来找我了。”
宜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来找你?”
沈兰香放开她,直视她的眼睛,轻笑着解开雨衣最上面一颗扣子。
“兰香,你干什么?”
“宜室,你看!”
一道白色的闪电炸来,清清楚楚照在她白皙的脖子上,青紫色的淤痕从她的脖子一直蔓延到看不见的衣襟之下。
“这……这是……”宜室的脸瞬间变成白色。
这是男人留下的吻痕吗?她问不出口。或许应该说,她问不出口,难道是盛永伦留下的?
萍海从楼上取了大衣下来,兰香已经把雨衣的扣子重新扣上。
“没错,是盛永伦。”兰香暗含着得意地说道:“今天他来找我,一言不发就把我摁在墙上。我害怕极了,可心里同时又高兴极了。宜室,我和他……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宜室的脚忽然一软,像被谁抽走骨头,差点在平地摔倒。
“他一走,我就来找你。宜室,我忍不住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你会为我高兴吧?我和永伦,你和王焕之,我们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了!”
兰香的高兴骗不了人,宜室却如万箭穿心。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枝头的树叶纷纷坠地,雨打叶飘零。
宜室悄无声息的坐在客厅的丝绒沙发上。刚刚发生的一幕像做梦一样,如果不是小丫头在清理地上的雨水,她真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现在的孩子是怎么回事?什么要紧的事非要大雨天赶过来,不能等到学校再说吗?再不然,打个电话也是可以的!唉,这念书念书,怎么越念越傻啊。”
萍海的抱怨听在宜室脑子里变成轰鸣的雷声,仿佛有十数列的火车同时开过。反复回荡着一句话:“盛永伦和沈兰香在一起了,盛永伦和沈兰香在一起了!盛永伦和沈兰香在一起了!”
“是啊,他们在一起了。”她木然地往楼梯上走去。
“我的好小姐,你是要回房吗?”萍海在宜室身后嚷嚷着。
突然,宜室眼前一黑,从楼梯上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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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泽找到盛永伦的时候,他正在俄国人开的酒吧里喝得烂醉如泥。身上值钱的东西,钱包、手表、皮带、领带一件都寻不着,连西装都不见。可知,如果他再晚来五分钟,准会被那些俄毛子扒得内裤都不剩扔大街上。
这么冷的天,外头又下着雨。扔大街上躺一晚,铁定冻死。
东西也不必找了,权当破财免灾。赶紧把已经冻得瑟瑟发抖的盛永伦扶上车,一股脑儿拖回中央饭店。
盛观恒看见侄儿这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不知爱惜自己的东西!争几句,犯得上去作践自己的身体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糟蹋自己,你天上的爸爸妈妈看见也不会高兴!”
“老爷,还是等少爷醒来再骂他吧。他现在醉成这个样子,你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哼,我才懒得骂!没用的东西!气死我了!”盛观恒气汹汹的走出去。在门外坐立不安的走了几个圈,冲门里嚷道:“万泽,瞧瞧他的手脚凉不凉,别用热水,先用酒擦热。”
“知道了,老爷。”万泽拿来洋酒,一遍一遍擦拭盛永伦的手脚末端,把冷透的手脚擦得滚热起来,才放心。又打来热水,帮盛永伦把脸、身子擦干净,换上干爽的衣物。
忙完一切,万泽才出来。此时,盛观恒还叼着烟斗站在门口徘徊。
“老爷,都弄好了。少爷,没事,现在已经睡了。”
“多什么嘴!我有问他吗?他要是有什么事,都是自己自作自受!”
盛观恒扭头坐到靠窗的长扶手椅上,北地风貌不比温润的南方,粗旷而又萧索。还不到十月,已显得十分凋敝。
他捏着烟斗,叹息几声。“万泽,你也忙了一天。先下去休息吧。”
万泽杵着,没动。
“怎么呢?”盛观恒惊异地看着他。
“老爷,”万泽舔了舔唇,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条,“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少爷要我去查个人。”
“阿伦要你查什么人?”盛观恒疑惑地问。
“老爷,你看了就知道了。是一个年轻人。”
盛观恒吧啦吧啦吸两口烟斗,然后接过纸条。一张短小的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横七竖八的小字。
王焕之男二十岁父王靖荛母美智子日籍流妓
他的目光久久凝视在纸条最后几个字上,眉尾在灯光下微微跳动。
“阿伦查这个王焕之干什么?”
“我也是好奇,后来去打听才知道。这个王焕之是松岛大学的旁听生,和少爷一样喜欢上官宜室。他们三人是——三角恋。”
“胡闹!”盛观恒把手在扶手上重重一拍,气急地说道:“不争气的东西!跑这么远来念书,是——是来学校搞三角恋的吗?还让你去查人家底细!他想干什么?简直是丢人!”
“老爷你别生气,少爷也是年轻,难免气盛。不过,这姓王的身份着实有点诡秘……“
“怎么诡秘,你说清楚些。”
“就是——”万泽搜肠刮肚,眉头都皱到一起,“老爷,我没念过书,不知道怎么说。这、这个王焕之啊,他王靖荛的私生子!母亲是日本人,还是个妓,女,一年前才从日本回到松岛。连上官厉都不知道他的兄弟有这么个儿子。”
“连上官厉也不知道?”
万泽点头,“这样的孩子,谁家一般都不会接回来认祖归宗。拿点生活费在外养着便是。我想,这王靖荛是因为一直无子,所以才迫不得已把他接回国。”
盛观恒把纸条揉在掌心。国事不稳,任何事情只要和日本人扯上关系就没有好事。
“老爷,这个事我要不要告诉少爷?”万泽实在有点拿不定主意。“这个王焕之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有问题也是松岛、上官厉的问题!”盛观恒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到垃圾桶,“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阿伦。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趁早回广州为妙。”
万泽点头,又道:“老爷,这件事不告诉少爷。他父母的事也不告诉他吗?少爷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有些事情,我们不说,他自己也会去查。”
盛观恒沉默地在屋里来回踱步,他不是不想把真相告诉阿伦。阿伦还太年轻,性子不够沉稳。有些时候过早的知道太多,对他并非好事。
如果能够,他希望阿伦能出国留学,不要搅入祸事之中。
“老爷……”
“唉。”盛观恒长叹一声,道:“先如此吧。未来之事未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