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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天气突变，秋风不停撞击玻璃窗，掀了一整夜的窗帘，吵得我失眠。天亮后我才昏昏沉沉小睡一会儿，半梦半醒间的想法便是今天是双休日，还好，可以什么都不用理会，哪怕是我最讨厌的阴天。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音把我吵醒，着实吓了我一大跳。这么早，谁呢？不好好睡他的懒觉，吵什么吵！我没有理它，电话倒是和我较上了劲儿，不依不饶地响个不停。我不得已拿起听筒，没心没肺地“喂”了一声。电话里传来了一阵压抑的喘息之声，强强弱弱强，我顿时紧张起来。
我知道这是父亲打给我的电话。父亲从不主动给我打电话。因为他每次用电话和我讲话时，总是很紧张，呼吸不畅，说的话也极少，不是“嗯”就是沉默，电话线传过来的主要信息就是“呼——呼”的气流声。听出是父亲打的电话，我紧张地对着话筒喊：“是爸吗？”我听见的还是强弱不一的呼吸声。我又问了一声，话筒里的声音变了，是嫂子接过电话，对我说：“你赶紧回来一趟，爸又病了。他叫你把妈和小雨送回来。”我没有和嫂子说更多的话，因为我突然懵了，不知要说些什么，我也把一强一弱的喘气声传到了电话那头。
我挂了电话，对母亲说：“我们回去。”母亲很慌张的问我：“是不是你爸又发病了？”我点了点头。随后，我送儿子到外婆家，然后买了药，就扶母亲坐上摩托车，回家。
摩托车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得我浑身酸痛。母亲则蜷缩着身子躲在我身后，双手紧紧拽住我的衣襟，生怕从车座上摔下来。我从反光镜上看见母亲一脸的紧张，稀疏而发白的头发在风中劲舞，有时又努力地向后撕扯似乎要逃离母亲的头部。
我将车速放慢，问母亲：“冷吗？”母亲说：“不冷，就是眼睛睁不开。”
我心里一阵难过，母亲已经六十五岁了，还和我一起受这种罪，有几个老人还需坐着摩托车在危险的山路上奔波呢？我说休息一会儿再走，母亲却说，不要紧，还是快些回家吧，给你爸买的药还在我身上呢。
回到家门口，母亲已经不能独自从车座上下来，她的双腿都已麻木了。我把母亲从摩托车上抱下来，她的身体本来瘦弱，我感觉就像抱一个孩子。这时，父亲从屋里出来迎接我们，我赶忙问：“病好些了么？”父亲拄着拐杖将虚弱的身子斜倚在门框上，笑着说：“不要紧，就是头晕得厉害，走路有点飘。”
父亲接过母亲手中的药，就去火炉添柴火。母亲脸也顾不上洗便开始做饭。我把喝药的注意事项仔细地对父亲说了一遍，父亲高兴得很，说每次病发后喝了这种药就会好起来。
父亲喝完药，问母亲：“小雨怎么没有带回来，城里谁照看呢？”我说：“妈这次回来就照看你的病，你就别操心小雨了。”父亲很高兴，又有些担心，望了望母亲。我知道父亲当然希望母亲留在他身边。母亲则看了看我。我说：“不要紧的，我们可以把小雨带到学校里，不上课的时候自己能照看，有课时请同事招呼一下也行的。”
吃过早饭，嫂子就来了，帮着收拾屋子里的杂物。我每次回家，嫂子都要帮父亲把整个院落都仔细拾掇一番，好像我已经是家中好久不来的稀客。这时，我更加感受到家里的零乱，那是母亲不在家的缘故。
嫂子悄悄对我说：“爸身体越来越差了，昨天病发后，我又不知道他病了，没人给他做饭，他就给你打电话，想让妈妈回来，可他在电话里不好开口，他晓得让妈回来照看他，小雨就没有人带了。”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只是感叹了一句：“唉！爸都六十多岁了，以前怎么也没有想到花甲之年还要学洗衣做饭。”
嫂子说：“自从妈去给你们带娃儿，爸就学会了洗衣做饭，以前他可是连面条都煮不熟的啊。”我突然心生悲凉，又有些恨恨不平，可恨谁呢？我这个不孝之子！
收拾了好一阵，家里的摆设才恢复母亲在家时的整齐样子，但一股浓重的霉馊味儿还是扑面而来。母亲又将脏了的衣物和床单、被套从各个角落全搜出来，准备下河去洗。父亲说：“明天再洗吧，我把那只公鸡杀了，你先做中午饭。”然后不容我们说啥，就从他喂养了一年多的几只公鸡中挑选了最大的一只，很熟练地宰杀了。然后对我和母亲说“今天中午饭炒一碗鸡肉，把鸡腿留给小雨，剩下的给小雨的外婆带去。”我没有拒绝，我从未拒绝过父亲。
吃饭时，父亲拿出了一瓶酒和几个杯子。我说，就不喝酒了。父亲说，我不喝，你喝嘛，要不然就糟蹋了这些好菜。父亲一直喜欢喝酒，不贪杯。但父亲患有脑血管痉挛的病，必须戒酒戒烟，还不能吃肉。有时，我不忍心看他馋得难受，就“允许”他喝几小杯。今天，父亲主动的说不喝，我也就和母亲随便喝了几杯。
酒足饭饱之后，我向父亲辞行。父亲什么也不说，神色有点掩饰不住的凄凉。母亲看看我又看看父亲，对我说，她还是决定跟我回城，说小雨不能没人照看啊？我还没有回答母亲，嫂子就把我拉到一旁，犹豫再三，吞吞吐吐地告诉我：最近父亲总是背过我们偷偷的流泪！我感觉就像有一把尖刀在戳我的心，泪水涌满了我的眼眶。我想对嫂子说声照顾父亲的话，但我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我把母亲交还给了父亲，自己默默辞别了父亲母亲，然后跨上摩托匆匆离开老家。父亲拄着拐杖送我出门时，抬头看了天气，忧愁的说：“鬼天气，又下雨了。”我对父亲说“我走了，你记得吃药。”这时，一颗豆大的雨点砸在我的眼眶上。原来深秋的雨也会这么急这么大。
冒雨赶往城里的一路上，我都在想一个问题：父亲什么时候老成这样了，我就像一个贼，偷走了父亲的年华，偷走了父母亲的幸福晚年！我这才对父亲的年龄敏感起来。现在想想，我第一次关注父亲的年龄，是在我八岁那年，那时父亲才四十二岁，正值壮年。至于是什么偶然的原因让我对父亲的年龄感兴趣，现在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常想：父亲就是活到八十二岁（村里有几个老人都已八十多岁，身体依然健旺。），也还有四十年光景——这样一想，心情立即高兴起来！是啊，父亲还年轻着呢，父亲和我还能幸福的生活四五十年呢！这种想法让我窃喜了好长时间，父亲似乎年年都会是四十二岁，后来渐至于忘记了父亲的年龄。当年因为孩子气，害怕父亲一年一年地苍老下去，终有一天会离开我，于是就希望父亲永远是四十二岁，这种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随着我的长大，我却渐渐忽略了父亲也在衰老的事实，这是不能原谅的！现在，我已为人父，这才想起父亲已年过花甲，真是罪过！可是，由于请不起保姆，我又将母亲从他的身边夺走，来到城里抚养他的孙子，父亲便在农村凄凄惶惶的生活：守着老家，守着几亩地，守着一头牛几只鸡，守着生活不能自理需要照看的大伯，守着几副早早准备的棺木
回到城里的家，我才打电话告诉还在上班的妻子：儿子已经送外婆家，母亲已经送老家了。
二00六年秋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