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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宵魅静,夜露沾衣,如钩新月已将西沉,洛阳城内灯火渐熄。
万籁俱寂中,蓦地一阵秋风沿瓦横扫,枝上秋叶飒飒声泣,凋叶逐风零落如许,但叶未落地,自风中击起的剑气,迅雷不及掩耳地将已将坠地秋叶腾扫上天。
乱叶舞空之中,一抹矫龙似的黑影,拔地跃起,手中锐剑当空横划,霎时暗夜中星芒乍放。
他使的是曹公百辟剑其中一柄,飞景。
此剑长四尺二寸,淬以清漳,砺以石监石者,饰以文玉,表以通犀,光似流星。
人声已静的柱国公府内,西厢楼后院院中,夜深未寝的柱国公次子玄玉正在练剑,操弄于指掌中的宝剑所击之势,时而重若泰山,时而轻似点水,剑身直映西天钩月,剑锋所至之处,剑影月影灿灿夺目。过了半晌,原本招招催猛凌厉,劲、疾、重的剑势突地一改,收起了锐势,改行以绵柔曲折之姿,辅之以退为进之势,剑招沉绵带劲地徐徐划过秋风。
吸吐之间,一颗汗珠自他的额际坠下。
舞至兴起之处,正欲旋身舞出另一套剑法之时,静夜忽地遭到惊扰,来往的足声打破一夜的静谧,原本被夜色笼罩的府内,顿时也光亮了起来。
迫不得已收势的玄玉,一手抚去额上遍布的细汗,扬首看向廊上那些夜半被扰醒的府内下人们,正忙里忙出地在廊上高举烛火点亮廊灯。
“总管。”玄玉慢条斯理地收起长剑,朝正急忙跑过廊上的府内总管勾勾指。
跑得正急的府内总管,听见他招呼后,脚下步子狠狠一顿,踉跄了一番好不容易才站稳,而后端着一张笑脸下了长廊朝他这边跑来。
玄玉转首看向灯火通亮的东厢楼,谁到府里来了?”
“回二少爷,是内史尚大夫,阎大人。”
“阎大人?”他一愕,微微竖起了剑眉“这么晚了,阎大人来府里何事?”
府内总管以指刮着面颊“这小的也不知。”那个夜半突然造访的阎大人,事前也没知会一声,更没递拜帖,来得那么匆忙,任谁事先也没料到。
玄玉听了,墨眉一勾。内史尚大夫,太后跟前的大红人,会挑在这等时辰夜访柱国公府?这里头有什么文章?
“二少爷?”还等着赶去别处的府内总管,忍不住出声提醒他。
他扬扬手“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府内总管随即朝他一颔首,转身又朝廊上飞奔而去,而静站在原地的玄玉,思索了一会后,转身步向西厢院墙,翻身跃过高墙后,跃立至曲折廊上的瓦檐,踩着长廊屋檐一路绕过中庭大院来到了东厢楼,走至书斋外后跳下屋檐,屏住了气息,蹑足潜进东厢书斋内院,挑捡了个不会被人察觉的位置后,倚站窗边,透过微敞的窗扇朝里头探看。
站在书斋内一块密商国情的柱国公长子灵恩,错愕地瞪大了眼。
“禅位?”
安坐在案内的柱国公冉霄,反应只是勾了勾唇角,而另一旁夜半来访的内史大夫阎翟光,则是笑意满面地向他颔首。
愈想愈觉得冒险的灵恩,颇为质疑地再次出声。
“阎大人认为此计真可行?”要让父亲大人登上皇位,法子多得是,为何什么法子不挑,偏偏却捡了这一条?
正在品茗的阎翟光,不疾不徐地搁下了手中的茶碗,带笑地朝他扬了扬眉。
“古往今来,本就是有能者登九五,想当年,尧舜不也以禅位这法子让位于有能之人?”
说到这点,灵恩也不得不认同“话是如此没错,但”
阎翟光眼中迸出炯炯精光“用禅位此计,不仅是因禅位这形式体面,更是因它名正言顺。”
一直安坐在案内端看着皇帝诏书的冉霄,两眼边滑过手中那张由阎翟光所带来的伪诏,边懒洋洋地出声。
“太后与圣上,那方面是否已安排好了?”
“太后不过一介不晓世事妇人,圣上只是三岁乳娃,母弱子幼,又怎会是咱们的对手?”阎翟光狡狡一笑“国公放心,凤藻宫那方面,咱们的人早已打点妥当了。”
“办得好。”冉霄满意地颔首,着手将手上的伪诏在桌案上摊开,烛火下,绢绣着九龙纹印的黄纸诏,显得格外刺眼夺目。
生性多疑的灵恩,心中却仍是忐忑不安“朝中大臣呢?他们就这么顺顺当当的让父亲接受禅位吗?难道他们都不会谏阻此事?”
阎翟光的目光甚是笃定“如今朝中大臣,一半尽在国公之手,再加上只要有了这纸诏书,咱们还怕另一半大臣不成?”
想他们挟天子以令诸侯,早不是一日两日之事了,当今年仅三岁的圣上,不过只是个傀儡,这事全朝人人皆心知肚明,朝中大小官员王公贵戚,早就在暗地里看准了日后之主另投柱国公麾下,且柱国公自先皇驾崩之后,以摄政王之名辅佐幼帝已有两年余,算算时辰,也该是脱去摄政王一职正名为皇的时机了。
“但朝中那些亲王们”
阎翟光低首啜饮了一口香气馥馥的甘茗“早在前月,国公就已用职权之便,将他们纷纷调离京畿,等他们知道此事想赶回京一挽大局,只怕也是为时已晚。”
这才知晓父亲登皇之路,早已在暗中打点妥当的灵恩,不得不回过头来,讶看着那个在暗中秘密进行此事已久,胸有成竹的冉霄。
阎翟光自案旁取来一只黄巾布包,将它端放在桌案上,再缓慢拆开,赫然一见,竟是应当摆放在翠微宫御案上的传国玉玺。
他轻轻将玉玺推上前“现下,这纸禅位诏书,就只差盖上传国玉玺这一步。”
冉霄一掌取来玉玺,翻过玺面,瞠目直视着刻印在印底下的一行细字,那行,只属于天子之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焰心烧得通亮的烛光下,红光满面的冉霄,掩饰不住眼底兴奋地握紧了手中玉玺,他缓缓站起身,两手握持着大印,由一旁的阎翟光为它沾上红墨,再将它印盖在诏书之上。
两手摊开即将助他登上青云天顶的禅位诏书,为此努力了大半生的冉霄,款款咧出一笑。
“这片江山,不该留给你们这软弱无能的陈氏,它该给的,是真正的英雄。”
恭谨站在一旁的灵恩与阎翟光,在见着已盖印的伪诏后,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退位禅让诏书?原来,这就是尚史内大夫寅夜造访的理由。
自窗缝中窥看幕里乾坤的玄玉,一双黑眸,紧盯着父亲冉霄脸上的喜不自胜的笑意,再看向大哥灵恩同样也是喜悦溢于言表的模样。半晌,他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窗外,点地跃至廊瓦上,照着来时路一路悄声返回西厢楼。
他一直都知道,父亲渴望成为乱世之雄,并甚想在担上英雄之名后,登上人间之巅手拥江山。
远在先帝未驾崩之前,凭藉着亲妹耀封东宫皇后,身为国舅的父亲荣晋柱国公、大司马,因先帝昏庸荒淫不问朝政,自恃位高权重的父亲,便藉此出面干揽朝政,数年下来,父亲在朝中威望渐升,臣心日渐积涌,眼看先帝仍是一派不问苍生,国力日渐削弱,于是父亲进而有了取而代之的野心。
于是在先帝因病驾崩之后,在皇后与朝臣们的帮衬之下,父亲荣爵更上一层楼,身居摄政王,代年仅三岁的幼帝摄政,随后父亲先以伪诏将京畿内将会阻碍他登基的亲王们调离京畿,再伺机暗中削弱诸亲王兵权,掌握了三军军权集权中央后,再进行最后一着登基之棋。
禅位。
面对父亲这等作法,他不意外,也早在心底有了谱,只是在今晚亲眼见着父亲眼底那贪图权柄的精光之前,他不知父亲的欲望竟是如此盛大。
依父亲所言,这片江山,的确是不该交给软弱无能的陈氏皇家,毕竟这些年来,历任陈帝在治绩上并无作为,甚至还一任比一任荒唐,江山易主,只是迟早的事。这片江山国祚,是该交由有能之人来掌舵换代,但掌舵之人,就非得是个英雄不成吗?
虽说世人都云乱世造英雄,但英雄这二字,可有人真正想过它的真义?
所谓英雄,来也刹那,去也刹那。
蛟龙竞腾,翻窜云空,看似的确是很辉煌灿烂,但若是不能收拢民心,将这块江山深深扎根占据,即便就算是英雄能夺来国祚,一手广揽江山、足踏九州方圆,日后,御极也恐将不过百年。
返回练剑院中的玄玉,默然抬首看向夜空中横越天际的星河。
真正的王者,不在权中,更不在势中,而是在民心之中,若是真要图个百年江山大计,该着眼的,是百姓。
当院中再次扬起飒急的西风时,玄玉扬手将手中之剑朝身后一掷,霎时流光如星,一叶甫自枝梢上落下的秋叶,未及落地,已遭飞景刺过随剑定插在檐下梁柱之上,横震的剑音,在静夜中,袅袅嗡鸣不散。
他可不愿只作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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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在那夜内史尚大夫进府秘商之后,暗中筹画进行夺位之事,便在朝中进行得很顺畅,当太后在凤藻宫假托圣意集合朝中文武百官,宣旨幼帝即将禅位于柱国公、大司马冉霄时,没有人想过,那纸圣诏,会是一纸伪诏。
一如冉霄所料,远在京畿外鞭长莫及的诸位亲王,在听闻将行禅让礼的消息后,果真来不及赶回京阻止,即使有些亲王在事前已收到风声,快马加鞭地想带兵回京以护幼帝之位,可却纷纷在途中遇上了冉霄事先派出拦劫的兵马,先遭围困在京外不说,而后在被击败后更被冉霄冠上兵变之罪,并代幼帝削去他们的王爵与兵权贬为庶民。
直至禅让礼前,京畿腹地全数落在手握兵权与心腹的冉霄手中。
此时此刻,冉霄期盼以久的天子禅让礼,正在翠微宫内举行。
跪列在殿中的文武百官们,静看着远处高位上,冉霄一人独挑大梁演出的禅让戏码。
急欲登上帝位的冉霄,掩去了眼中的锐光,神情显得无奈又推让,即使太后都已代幼帝颁旨禅让帝位于他,可他没有急吼吼地前去接下圣旨,反倒是一味地辞让,万万不肯接受。
眼前上演的推辞托让的之戏,入人心中皆有数,此戏不为谁而演,而是为了冉霄自个儿而演,而在场的他们,除了是看戏的看倌之外,还得出场应应景,声援一下那个看似百般推托,不愿夺人帝位的冉霄。
不多久,殿内众多冉霄在朝中的亲信,果然在预期中出声劝进。
“国公切勿推辞,天子之位,国公应当仁不让”
一人之鸣后,紧接着更多捧场的哄劝之声纷纷跟进,当下殿中吵杂云云、一派热络,而看似百般为难的柱国公冉霄,也在推辞之余,任由一旁的内史尚大夫为他黄袍加身。
“惺惺作态。”不属冉霄麾下之臣某位老臣,看不过眼去低声冷哼。
“嘘”叩跪在他身旁的大臣,忙不迭地以肘撞了撞他,示意他别多话。
站在殿上,将底下朝臣面色眼神都瞧个清楚明白,也将他们嘴边的细语字字都听进耳的玄玉,不置一词地调回目光,将两眼摆在殿上,冷眼看着幼帝由太监总管扶握着两手,将手中玉玺传让给跪在殿上的冉霄,并看冉霄在两手一接过玉玺后,噙着泪,语带哽咽地对着幼帝说着自己不该受此殊位的等等原因。
但年仅三岁的幼帝,怎会知他是真有心辞让,抑或是假意作戏?就在幼帝想依冉霄的话收回帝玺时,眼尖的内史尚大夫圆场得飞快,一把拉过幼帝,将幼帝交给后头的太监总管之后,朝已交割帝玺的冉霄眨了眨眼,冉霄随即抹去了眼角的泪,在内史大夫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踱向高高在上的九龙銮座,转身缓缓坐下。
在冉霄登上帝座后,顷俄间,殿中文武百官动作整齐一致地伏地叩拜新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罗列在众臣中,以额叩地声呼万岁的玄玉,两眼直视着白玉铺成的殿中地板,觉得微微的凉意,透过他的额际缓缓抵达他的心扉,那份微冷的凉意,让他觉得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以往他总觉得他心中那块混沌不明的天际,此刻忽然澄明了起来,遥远的未来光景,也一一在他的脑海中浮掠而过。
一迳思考着心中未来的前景,浑然不觉殿上礼程已进行至何处的玄玉,在太监总管拉高了嗓子临殿一呼后,总算是回过神来。
“众皇子女听封!”
连忙与其它晋升为皇子的兄弟们,一块跪移至殿前的玄玉,垂面低首,竖耳准备聆听加冕在他顶上的荣耀,以及他日后的重责大任。
“封皇长子灵恩为太子,皇长女为素节公主,皇二子玄玉为齐王,皇三子凤翔为宣王,皇四子德龄为信王,皇五子尔岱为晋王!”
“谢主隆恩──”洪亮的谢恩之声,徐徐缭绕在大殿中。
伏地叩谢圣恩的玄玉,在总管太监捧来圣谕之时,端肃扬掌承接,在接下晋升王爵的圣谕后,他微微抬眼瞧了瞧高坐在九龙銮座上的父亲。
那神态、那眼神,是睥睨天下的雄情壮志,宛如栖枝多年的猎鹰,终于能够展翅翱翔于穹苍之间。他不动声色地再转首偷偷瞥向身旁那本是血脉之亲的大哥,却在一夜之间跃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灵恩。
一抹满足的笑意,静静停伫在太子灵恩的脸上。
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灵恩这般笑过,那笑意的背后,只有他明了,与父亲一块在逆境中求生存、暗自咬牙吞下多年荣辱的灵恩,是多么渴望这一刻的到来,多么期待能够拥有往后将能放手一搏的机会。
半晌,他收回目光,端谨地垂首聆听殿上其它诸王听封,不断在心中掂量着,今日所获得一切的前因,以及日后将承担的后果。摆放在手中的圣谕,此刻握来,沉甸甸的,像个份量十足的希望,无可限量的未来,正掌握在他的手中。
放手一搏
玄玉蓦地握紧了手中的圣谕,暗自下定了决心。
在这日,新帝受禅位于翠微宫,年号建羽,定都长安,国号为杨,是为建羽元年。
ΩΩΩΩΩ
“如何?”
坐在城中往来最是繁忙热络的大道旁,一处竖立着一块命字布招小摊旁,任氏员外一手抹去额上如浆的大汗,频频闪躲着路上行人偶尔投来的疑惑目光之际,等得不耐烦地再向城中颇富盛名的测命摊主袁天印低声催促。
“别净是哑着不吭声,你倒是说说话啊!”来这坐等了老半天,只听完他所报上的姓名后,就一声不吭的袁天印,在他等了那么久后,袁天印还是一迳地在掐按着掌指不知在数算些什么。
“嗯”掐着五指细细推敲的袁天印,沉吟了好半天,迟迟就是不吐出个字来。
等得心慌的任员外,忍不住又向他催上一催。
“究竟怎么样?”不过就只报上个人名而已,这也好让他算那么久?
又再让他等过了一段时间后,袁天印总算是停止了手边的动作,抬首向他开了金口。
袁天印笑笑地扬眉“老爷府上,近来是否灾病不断,或偶有失物,偶有血光意外?”
任员外听得不住点头“对对对”果真是名不虚传,厉害,只是闷头在那边掐指算算而已,居然这样就知道他遇上了什么麻烦!
“那么老爷这几个月内,是否迎了个南方来的女子入门?”袁天印又慢条斯理地再度问起,边转身自身后取出了一壶盛了甘泉的水壶,仰首饮了几口。
“你怎么知道?”呆愣当场的任员外,难以置信地张大了眼瞪看向他。
懒得多话的袁天印只是淡淡地问:“是或不是?”
“是”感觉自己所有底细都被他算出的任员外,在他那看来甚是笃定的目光下不得不吐实“两个月前,我是娶了个南国来的小妾。”
他两眉一挑“这位新进门的夫人,是否貌若天仙,且不要彩礼、不要一文钱就愿下嫁大人?”
“你怎么”听着听着又被他给结结实实吓着的任员外,抖耸着食指,哑口无言地指着他。
慢条斯理摊开手中一柄绘有墨龙的纸扇后,袁天印笑中有意地睨着他。
“你笑什么?”浑身被看得不自在的任员外,在他一迳地盯着他笑时忍不住冲口就问。
“色字当头一把刀,这道理,老爷难道不明白?”若无其事你着手中之扇的袁天印,好笑地看着这个没事自个儿把祸害迎进家门的老色鬼。
任员外毛火地将大掌往摊上一拍“别跟我拐弯抹角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耸耸肩“老爷若还想保家宅平安,那么今儿个夜里,派家丁到府中东南处掘土三尺,将掘出之物以柳枝枝条焚毁,天明后,再将新夫人逐出家门,如此一来,贵府将可恢复安泰。”
“啊?”任员外登时一愣,愕然结巴地问:“要、要把新夫人逐出府?”
“怎么,舍不得新夫人?”袁天印饶有兴味地绕高了眉,话一出口就正中要害。
他涨红了老脸“这这与我的新夫人有何干系?”
“老爷府中有蛊,而这蛊物,即是新夫人带进门来的。”袁天印低首将扇面一?,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眼中凌厉的目光,不吓而威“若老爷不信,今晚三更派人掘土后,即可知小人所言不假。”
“可她她”被他吓着的任员外,却仍是支支吾吾。
袁天印淡淡一哼“有句话,小人还得提醒老爷,只是,就怕这话老爷会觉得不中听。”
“哪句?”
袁天印倾身上前,以扇点了点他的鼻尖。
“你该戒戒色这一字了。”临老入花丛就已够不爱惜性命了,耽于美色还这般不听谏,迟早这色字会要了他的老命。
兀自在腹里气翻,满面绯色的任员外,当下老脸挂不住地猛然站起身,正待对他发作,可就在此时,原本日正当空的天上日却突地失去了颜色,刹那间,天色泼墨四暗,犹如夜临。
早就预料到的袁天印,缓缓抬首望向天际,一眼望去,暗月蔽日,在失了光采的天上日后头,尚有五颗宛如璀璨明珠般的星子罗列跟随在后,屈指数算了一会,他在唇边带上了期待已久的笑意。
在街上来往行人,都因此诡异的天象而惊慌逃窜之时,心中也是惶怕不安的任员外,忙不迭地问向神态安然自得的他。
“这是怎么回事?”
“七曜同宫。”袁天印低下头来,伸手揉了揉有些?涩的颈间。
任员外不解地皱着眉“七曜同宫?”
“所谓七曜,乃日、月、荧惑、太白、镇星、辰星、岁星。当七曜同居一宫,即为七曜同宫。”
“好端端的”满心害怕的任员外,怯怯地一手指向天顶“怎会突然有这天象?”
他徐声说着“古人有云,七曜同宫,意指明主将现。”
任员外听了,忙把头转看向他“明主?”当今圣上不是已经登基了吗?如果这天象指的真是明主将现,那这天象指的可是当今圣上?
“但,七曜同宫,同时也是天狗食日、五星连珠。”袁天印也不管他是否听得懂,只是淡然地说完未竟的话。
“这又怎么样?”听出满腹好奇的任员外,捺不住想一窥究竟的心,又再次在摊前坐下。
“这代表”袁天印脸上的笑意霎时隐去“天下,必有大劫。”
天下必有大劫?
肚里一箩筐解不开疑惑的任员外,才搔着头想仔细推敲他的话意,不意往旁一瞥,却发现袁天印已站起身来,手脚俐落地收拾起摊面的东西。
“喂,你在做什么?”怎么说着说着他就开始收拾起当家来了?
“小人今日收摊了。”两手将布包一拉绑紧的袁天印,连摊子也不要了,将布包甩上肩后即两脚往旁一跨,准备离开此地。
任员外忙想探出一手将他拉回来“我还没算完哪!”
在他的掌心接触到袁天印的臂膀前,脑后似多长了一双眼的袁天印,懒懒举扇往后一挡,拍去了他凑过来的掌心后,又再朝大街上走去。
“等等你要上哪去?”追在他身后却追不上他那走得疾快脚步的任员外,气喘吁吁地杵停在原地问。
“洛阳。”
他一顿“你到那么远的地方做啥?”
被叫住的袁天印,缓慢回过身来,唇畔勾起一抹自信飞扬的笑意。
“投靠明主。”
ΩΩΩΩΩ
含凉殿内,坐在桌案内的太子灵恩,猛然搁下手中待批的摺子,忿忿地以一掌挥去置满桌案的地方官员所上的摺子。
“异姓王不听朝廷指挥,河南郡令与洛阳太守更是对中央政令视若无睹,现下的洛阳,俨然就是摆明了想与朝廷抗衡!”
被太子召入太极宫的玄玉,端谨地坐在太子所赐之位下,边看着殿中伺侯的太监无言地蹲在地上捡拾掉了一地的摺子,边思索太子会难得的出现如此失态之举,里头含带的真正怒意有多少,而特意演给他看的成份,又有多少。
“太子息怒。”不打算拆穿太子的他出声轻应,暗里,不动声色。
状似气极的灵恩一骨碌地走上前来“你说说,在他们眼里头可有父皇?”
他一手抚着下颔“父皇的意思呢?”
灵恩先是扬手斥下殿中的太监与宫女,而后朝他勾扬着掌指,示意他靠过来。
“父皇的意思是”在他一靠上前后,灵恩即压低了音量“与其派个前朝老臣去那边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或是与他们连成一气对抗朝廷,倒不如就派咱们自家人前去河南府洛阳坐镇,看管着他们之余,再设法将洛阳平定下来。”
“自家人?”玄玉颇为意外地挑高了剑眉“亲王们?”
“对。”
他转眼想了想“父皇属意谁去?”
“你。”灵恩一掌按上他的肩头,大掌在他肩一微微使上劲。
虽说早在进宫前他就已经在心底提防着了,但面对这措手不及的变故,玄玉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收到这等棘手圣差的他,忍不住想确定。
“明日早朝,父皇会在殿上颁旨任你为洛阳总管。”灵恩扬掌放开他,兀自在殿中信步踱了起来。
“洛阳总管?”听了心中大感不妙的玄玉,忙想开口阻劝“太子──”
然而在他还未把话说出口前,灵恩却先行以一句话堵住他的反对“放心,皇叔宝亲王也会同你一道去。”
玄玉紧蹙着眉心“等等”宝亲王冉西亭?那个文弱仁心、不晓朝事的皇二叔?派个这种皇叔跟他去有什么用?
“会派宝亲王同行,这么做,是因父皇怕你一人会难以招架那些老臣们。”灵恩回过头来,面上笑意吟吟“因此名义上,宝亲王只是你到任的伴臣,但实际上,宝亲王算是你的助手,他将会从中辅助你。”
从中辅助他?那个皇叔别扯他后腿他就该偷笑了。
玄玉面无表情的陈词“我尚未满廿,如此年轻就担了个洛阳总管之职,别说朝臣嘴上会有微词和肚里会有满腹不满,只怕洛阳那方面”
“你怕有人不服?”早就把他的拒词想过的灵恩,好整以暇地接过他的话。
“是。”算算在东都洛阳那边,盘根错结的全是些早就年过不惑之年,在官场打滚已久的前朝旧臣,现下突然在那些老狐狸顶上多了个地位高过他们头顶的年轻总管,而这总管还是个年岁、历练都不及他们一半的毛头小子,别说是不服,只怕他总管这位子连坐都坐不稳。
缓步踱回他面前的灵恩,亲热地揽过他的肩头,边与他一块走向桌案边对他说着。
“这句话,我只说给你一人听。你要记着,你这一去,不只是要做给那些老臣看,你还要替父皇稳住江山。”
倏然踩停步子的玄玉,微侧过脸,黑眸直视着身旁的灵恩。
静搁在他肩上的那只大掌,缓缓掐进他的肩头里“无论洛阳那方面服与不服,你都得替父皇镇下洛阳!”
默然无语的玄玉,静看着他眼底那份不容拒绝的眸光,总算是听明了,这一回,灵恩不是在劝进或命令,语含威胁的灵恩,是将以责任为名的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逼着他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目前朝政尚未稳定。”
“那你也应当知道前朝遗臣们都巴不得将父皇扯下来,好将前帝拱上九龙椅恢复前朝风光?”灵恩将他拉来桌案前,取来一份又一份的摺子,摊开了摺子要他也看看里头写的是什么。
“知道。”他低首看了一会,再将目光调回软硬兼施的灵恩身上。
走回案内坐下的灵恩,脸色蓦地一换,揪愁地皱起了眉心。
“这事若交给外人去办,别说父皇不放心,我也万万不会赞成,但若不能交给外人办,就只能找咱们自家人了。”他边说边叹气“你想想,若是全盘交给皇叔们去办,父皇只怕他们恐会有二心,或是也想藉此拢权,到时若是也惹出个挟大权逼父皇退位怎生是好?因此父皇不能指派皇叔们去镇住洛阳。既不能指派皇叔们,那就只能从我们这些儿子们中挑检人选。”
玄玉淡淡提醒“这项重任,对太子而言,应当是游刃有余。”身为长子的他,对朝中之事了若指掌不说,入朝的时间也比他早了好些年,怎么这种烫手山芋他自个儿不接,偏把难题扔给他?
灵恩说得理所当然“目前朝中风波未定,我得同父皇共同稳定朝政,而你底下的皇弟们都还年幼,不足担以大任。”
“因此我就是不二人选?”他了无笑意地勾了勾唇角,心底甚是明白,太子不愿冒办砸了差事这个险,也不愿拿他太子之位当筹码去赌。
“老二。”眼看他似乎是已经对大局有所了解了后,灵恩放软了声调,改行动之以情“为了父皇,为了这片好不容易才夺来的江山,这事你推不得,也不能推。”
心头算盘拨得飞快的玄玉,一边听着他的软言软语,一边暗自盘算了一会后,配合地朝他颔首。
“我知道了。”
“洛阳那边,就看你的了。”心中大喜的灵恩,一把捉来他的手,重重地握了握。
“是。”玄玉轻声应着,两眼,落在灵恩身后那座只有太子才能坐的太子御座上,而后,他炯亮的黑眸中,乍放出一丝光芒。
ΩΩΩΩΩ
“洛阳总管?”楚郡王顾长空,张大了嘴,瞠目直瞪着方对他说完这个措手不及噩耗的玄玉。
“对。”正坐在椅上看书的玄玉,头也不抬地对那个自小就玩在一块的同年表哥应着。
“等等,我想我可能是听错了”一手抚着额的顾长空,不太能接受地再次向他确认“你刚刚说的,是不是那个河南府的洛阳?”
“对。”玄玉还是只有单一音调的应答声。
听完他的回答,当下自椅中跳起的顾长空,不可思议地扯大了嗓门。
“太子是想推你入虎口吗?”把他给调到洛阳去?太子不如把他推进兽圈里让他一口被吃了算了。
玄玉又刻意补述没说完的部份“这是我父皇的意思。”
“圣上什么人不派却派你去?”瞠目圆瞪的顾长空,当下腹里的怒火熊熊地烧了起来“太子呢?太子他怎不去?”
终于抬首瞥他一眼的玄玉,在心底思索了一番后,避重就轻地一语带过。
“太子需留在京畿,况已太子身份尊贵,不宜犯险。”
虽然性子大大剌剌,但某部份却心细如发的顾长空,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隐藏的深意。
他重重哼了口气“对,太子的身份尊贵,而你这皇子身份就不够尊贵、命就不值钱?”太子自个儿没把握,也不想成为炮灰,所以就派了他这个替死鬼去?
“别激动,有话慢慢说,你的脾气又要上来了。”光听他的音调,就知道他那毛躁脾气又卯起来的玄玉,习以为常地在他发作前叮咛他两句。
下一刻,个性冲动的顾长空果然一骨碌地冲上前,一手撇开他手中的经书,一手揪扯着他的衣领。
“你知不知道到了洛阳后你将会遇上什么?”以为他不知道事情严重性的顾长空,表情张牙舞爪的。
“知道。”玄玉轻轻拉开他的手,弯身将落地地上的经书拾起。
不死心的顾长空再次吼向他“那你知不知道只要你两脚一踏上河南府的地盘,那些等不及把你啃了的前朝老臣和异姓王们,绝对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在那里等着他的,不是猛虎,不是妖魔,而是一批批等着把他整死的老臣,他到底明不明白他的处境?
玄玉睨他一眼“这还用你说?”
“既然都知道那你还──”还想再唠叨一顿的顾长空,才张大了嘴,玄玉立即以手中的经书敲上他的额际,成功地止住了他的嚷嚷。
他淡淡地说出不容他拒绝的现实“太子必须坐镇京畿,下头的皇弟们又皆年幼,我若不为父皇分忧、不为太子分劳,还有谁去?”
两手直捉着发的顾长空,不平地在他耳边大叫。
“但你的年纪也不大呀,你也才十九而已!”他也才与太子差两岁而已,而他下头那些皇弟们,也才差他一两岁而已,为什么圣上就那么不公平?
“我听够了。”已经默默忍受他许久的玄玉,两手将经书一?,摆明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玄玉”就在这时,书斋厢门突遭人开启,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这回圣上指派必须跟着玄玉一块赴任洛阳的宝亲王冉西亭。
赶紧把还没闹完的顾长空推到一边去的玄玉,迎上前去向他请安。
“皇叔。”
冉西亭握住他的两肩,扶他站了起来“都是自家人,跟长空一样叫我二叔就成了。”
“二叔,你也收到消息了?”顾长空摆着一张臭脸,又恼又忿地走上前去,看着他那张也显得很头疼不已的脸庞。
“嗯。”冉西亭重重叹了口气,侧过头无奈地问:“玄玉,洛阳总管这件圣差,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玄玉边拉着他入坐,边笑意满面地应道。
冉西亭听了,面色不禁再黯然三分:“玄玉,不是二叔要说丧气话,只是洛阳这块地”
“荆棘遍野?”知道他要说些什么的玄玉,带笑地替他斟上一杯茶。
“对。”光看这个侄儿脸上那份心底有数的表情,冉西亭也不想再拐着弯子说话。
先且别说洛阳那边的形势如何,现下他头一个担心的,就是他本身。虽说这个侄儿自小就聪颖睿智,但他这个作人家二叔的,可不是那块可以管大官的料啊,大半辈子都在书堆里打滚的他,怎会是洛阳总管伴臣的人选?到时他要是没能帮上玄玉的忙,还坏了玄玉的事怎么办?
玄玉看了他悬心不已的表情一会后,安然地在他身旁坐下。
“二叔担心咱们这一去,会被洛阳的那些旧员给生吞活剥,或是拆得片骨无存?”
“唉”脑壳作疼不已的冉西亭,一手频揉着额际“现下全朝的官员都等着看咱们去那出糗,运气好的话,或许数年后咱们还能活着回长安来,但运气要是差了点”
“二叔多虑了。”玄玉拍拍他的手安慰。
冉西亭却不断向他摇首“光是想到那票根本就不听指挥的旧员,我就连去也不想去,听说朝中的旧员已经派人送讯给洛阳了,叫那边的旧员严阵以待,等咱们一过去就准备给咱们一个道道地地的下马威,你叫我怎么不多虑?”
“事在人为。”伸手取来茶盅的玄玉,低首饮了一口香茗,若有所思地盯着盅中波纹不定的茶汤“只要有心,想做的,就一定能够做成。”
“你就这么乐观?”站在一旁的顾长空,两手环着胸,不容气地瞪着这个看似深有信心的表弟。
“是啊。”两眼看着盅内一旗一枪的茶枝浮叶,玄玉漫不经心地应着。
“这么说”冉西亭登时眼中迸放出得到救赎的光采“洛阳总管一职,你是有把握你俊?br />
“有没有把握,这话我不敢说。”他淡淡轻笑,随手将茶盖覆上茶盅“但我相信,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我一步步慢慢走,终有一日,我会走到我要到达的地方。”
“当”的一声,是茶盖覆上茶盅时所带来的清脆的声响,那声韵,直抵在场另二人的心梢,宛若在他们心湖里投下了一记定心大石后,所带来的沉重回响。
总觉得他话中有话的顾长空,沉吟了一会,复而仰首看着走至窗边,远望着满园秋色的玄玉。
“你想走到什么地方?”
玄玉轻轻?上窗扇“日后,你们会知道的。”
ΩΩΩΩΩ
接下圣诏的次日清晨,天犹未亮,大地仍是惺忪未醒之时,早已打点行装妥当的玄玉,在派人去接来同行的宝亲王冉西亭,与同是奉了圣意随行的楚郡王顾长空后,齐王王府前,一小队的亲卫人马,已整装待发。
由下人提着灯笼走至府前的顾长空,看了看此次前去洛阳的人数后,不解地以指轻点站在身旁的冉西亭。
“就这么点人跟咱们去?”屈指点算了一番,也才这么一小队亲卫跟着他们上路而已,他们这一去,也不知是几年,带这点人手够吗?
帮忙打点的冉西亭款款答来“玄玉说为了赶时间,所以就由咱们先到洛阳,待落脚了后,再让齐王府里的部份家臣与奴仆过去。”
“赶什么时间?”耳尖的顾长空挑高了半边眉“玄玉急着到洛阳吗?”据圣旨上所写的,圣上并没有要求玄玉得在哪个时限内尽快就任,既然圣上都不急了,他在急什么?
“听他说,他希望咱们此行能愈快愈好。”同样也是认为此行太过仓促的冉西亭,总觉得这般就起程,不但在人数上不足,在安危上,似乎也不太妥当。
“为什么?”
“他说”不是很明白个中原由的冉西亭,拈了拈下颔处的长须“他不想节外生枝。”昨晚玄玉是这么对他说的。
顾长空杵着眉心“那小子在担心些什么”那个总是想太多的表弟,不会是预料到了什么没告?他们的事吧?
缓步踱出王府府门的玄玉,未着官服,只是身着一袭朴素的民装,直接走过交头接耳的两人面前,扬声询问那些为掩人而目而都已换过装的亲卫们。
“都准备好了?”
亲卫统领恭谨地抱拳以覆“回王爷,就待王爷宣布起程。”
看看他那一身简单轻便的打扮,再低首看向自己同样也被要求不能太过华丽招摇的自己,顾长头百思不解地摇摇头,一手扶着冉西亭步向造型同样也是相当平民化的车辇。
“二叔,这边请。”
在他两人都已登上车辇后,殿后的玄玉,忽地旋过身看向挂了两盏灿灿红灯的府门,再仰首看向府旁远处,在天际尽头下那片仍藏在晨雾里的峦峦青山。他深吸了口早晨清冽沁脾的空气,感觉透入他肺腑里的一切,正催促着他朝他的未来踏进一步。
前途未卜。
云朵缭绕的远处层山,在耀红的曦日自山顶一角冉冉浮升之时,原本缠绕不开的云雾山岚,顿时遭刺目的红光穿透远逐,当晨曦抵达他的面庞那一刻,觉得浑身又再次蓄满了力气的玄玉,低首拿起配置在腰间,昨日方由圣上加封为尚方宝剑的飞景剑。
扬手抽出剑身,在灿亮映人眼的晨光中定眼细看,在剑身上,有着当年教授他武艺的师傅所为他刻上的两行字。
致虚极,守敬笃。
万物升作,吾以观复。
由剑身反射出一束束璀目粼粼的光束,照亮了此刻玄玉的脸庞,他直视着剑身中反映出的那一双炯亮黑眸,再次想起了那一夜,他曾对自己许下的心愿。
他不想只作个英雄。
他要作的是
“玄玉!”等了许久的顾长空,一手掀起车廉,探头出车外朝磨蹭了许久的他催促。
猛然回过神来的玄玉,再次看了看手中之剑,而后收剑入鞘,转身步向车辇时,扬手朝等待的众亲卫一挥。
“起程!”
同样也是在这日清晨,当朝阳穿透树间纷纷坠跌的枯叶,暂栖在客栈里的袁天印走出客栈外,远望了东方旭日一会后,一手拎起行囊拾级步下台阶,朝着日光融融的东方之道开始前进。
就在他方走不久后,一名身形魁伟壮硕的黑衣男子,肩上架着一柄看似沉重的巨剑,两手搁摆在剑身上,自客栈后头走出,缓缓跟上袁天印的身影,并在路过道旁一株老树下时,举脚踢起一块石子,将它踢向醉睡在树下,浑身散发出浓浓酒气的男子。
石子犹未抵面,衣衫不整,敞露出半片胸膛,脸上左颊边还有着一道笔直刀痕的醉汉,连眼皮都未睁开,就反应迅捷地接下飞石。
接下石子的他先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地以指抓了抓胸口,接着也拎起搁摆在一旁的酒壶,一手按着膝站起,边搔着发边举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