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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谈珠玉恳请两名护卫莫向主子禀报她曾偷偷来过之事,隔日,她也将那些重要文书转手,由水月坡递交予商岐凤过目。
她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爷现下身子不适,待他清醒之后,必然不喜见到她这个令人生厌的女人在他跟前出现,徒惹他心烦。
但私底下,她还是忍不住留住出诊的大夫,殷殷追问他的身子可有好些了?这病几时方能痊愈?
她甚至职出私房银子,买下某个相与药商家中珍藏多年的一批天山老参,吩咐灶房日日炖了参鸡汤送往凤凰堂。
“管家,若爷问起,就说是你的主意,知道吗?”她还特意叮咛管家。
“是,玉姑娘。”管家有一丝疑惑。“可为什么?”
她脸颊没来由地一红,随即恢复过来,若无其事道:“不为什么,你只管照吩咐办事即可。”
“呃,是、是。”管家这才惊觉自己僭越了。
谈珠玉不想解释,也不能解释那种很想为他做点什么事情的心情。
几曰后,她听闻爷病已好,又出门巡视、治谈生意去了,心下暗暗欢喜宽怀之际,却也难抑一丝惆怅。
她不敢对自己承认,她她是有点想念他的。
“谈珠玉,你到底在干什么?”她撑住沉重得仿佛不堪负荷的头,自我痛斥“再加把劲儿,就能彻底斗垮谈礼复,把谈家所有产业全并吞到手,这才是你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目的——听见没有?!”
不能再分心,也不能再患得患失,更不能成天去揣度他现在人在哪儿?他可有一刻想起过她?
她强迫自己将所有专注力放在手头上的工作,纤纤十指再度拨动铜算盘珠儿。
可三日后,她却收到了商岐凤命人快马送回的一封派令。
“玉姑娘,爷接到皇上圣旨召见,已动身自扬州赶往京城,并谕示属下等人,凤徽号暂由玉姑娘全权代管理事。”水月坡方踏入书房禀告,一抬头,就看见了她手上那纸眼熟的凤凰信笺,顿时失笑。“属下驽钝。爷行事素来严谨周密,自然是有派令给玉姑娘的。”
“爷为什么这么做?”谈珠玉慢慢放下那纸信笺,眼神有一丝迷惑与不敢置信的震动。
他竟将凤徽号全部交托给她,就算只是暂时性,可这权力是何等惊人,为何他会愿意将之交到她手中?
她该惊喜万分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心头却掠过了一阵隐隐不祥预感。
不,她不喜欢他这种像是托孤的举动!
她知道自己想太多,她知道心底的惶惶不安根本只是杞人忧天,无稽又可笑。
但,她就是不喜欢这种莫名害怕的感觉。
“皇上召见凤爷所为何事?”她再也忍不住问出口“伴君如伴虎,爷此去或许会有凶险——”
“玉姑娘,你过虑了。”水月坡微笑,平静地道:“当今圣上与静王乃是凤爷故交旧识,爷经商天下,历年来非但助益国家经济,也大大增进朝廷丰厚税收,为此,屡受万岁爷赞誉,甚至连总行凤徽号的招牌也是万岁金笔挥毫御赐。”
谈珠玉听得怔怔然。
原来商岐凤除却自身就手握商霸天下的可怕力量外,还有皇上这么一座至高无上的巍峨靠山。
那么,这次他和皇上就单纯只是一场旧友重逢了?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惊跳的心总算渐渐平稳下来。
可是这一去,他什么时候才会回家呢?
回家?
呵,多可怕,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把商府当成他和她的家了?
谈珠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没来由心慌意乱了起来。
皇城
金碧辉煌气势恢宏,尚不足以形容这集天下权势于此的皇廷宫殿。然而在御花园的一隅,那一株姿态骨干傲霜欺雪的梅树底下,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独自伫立着,负手仰望暗沉沉即将下雪的天际,神情萧索。
那是商岐凤,人人敬畏的南方商业霸主,此刻却犹如一头被困在铁笼之中的雄狮。
他当初愿意应诏进宫,原以为可以藉着离得她更遥更远,就可以抚平胸中那一波波纷乱骚动的异常悸荡感。
他以为离开了有她所在的商府,就可以冷静下来,彻底清醒,回复昔日那个严峻冷漠,从不为任何人所动的商岐凤。
他以为不见她,就可以轻易地忘了她的容颜和气息。
但,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更加清晰敏锐地记起她的香气、她的柔软、她倔强又令人心痛的微笑
第一封书信,八千里路,披星戴月,分别由水陆交驰,最后由凤徽号最精锐快马送到她手中。
我一个月后回家。
谈珠玉呼吸瞬间凝结,指尖颤抖地抚触着那纸上龙飞凤舞的熟悉字体。
“他写家书给我?”
细雪凤纹信封上,敬启者清清楚楚写着“谈珠玉”三个字。
“谈珠玉”她闭上双眼,珠泪扑簌簌地坠落。“真的是给我的!”
那夜,谈珠玉像个小孩子般又哭又笑,抱着那封信在房里快乐地转圈圈儿。
好不容易,她才勉强抑下几乎满溢出来的喜悦与快活,坐了下来,亲手磨了一汪浓浓的墨,小手还在轻抖,足足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得以提起笔。
她只写下三个娟秀墨字:我等你。
将字短情长的书信托付出去后,自那日起,她便日日数着他的归期。
七日后,第二封家书先返。
天冷了,库房收有银狐裘。
“傻瓜”她眼眶湿湿的,小巧鼻尖红红的,却是忍不住笑了。“跑死马就为了暗示人家穿暖点儿?伙计们要知道了,肯定会笑的。”
可她的心窝却为这短短两句话而发热,温暖得不得了。
家中诸人皆安,生意但好,请爷勿忧。
七日后,第三封家书再返。
生意诸人素来放心,无可挂怀。
她喉头哽住了,胸怀满溢着深深的快慰和喜悦。
这个家托付到她手里,原来他一直都是相信她的。
强忍住感怀欢喜的泪水,她迫不及待提笔疾书:妾新烘了茶叶,给爷归途上喝。
他的回信写着:此茶香,可广量生产。
她展信一阅,不禁笑了,眼底闪动着明媚欢悦的笑意。
果然是凤爷,果然是商人本色呀!
谈珠玉提笔款款回信:谨遵爷谕。又,天寒地冻,近日运河浅滩凝冰处处,行舟走船务请小心珍重。
尚不到七日,他的回信就到了。
好。
好一个言简意赅的爷,这下子直是累挂一海票人了吧?
她噗地笑了起来,声若银铃般清脆可爱悦耳。
一雳伺候着沏茶的若儿不禁满脸欣慰,暗暗念佛感谢上天。
但是一个月的归期之日过去了,他却没有回来。
非但如此,就连书信也再无一封。
她的快乐和期盼渐渐被揪心的担忧与惶然取代,连连又写去了两三封信,可一样石沉大海,毫无回讯。
日子沉重缓慢地辗过她的心,一个半月、两个月眼看再过半个月就要过年,吃团圆饭了,可他还是没有回来。
她的心深深地往下沉去。
谈珠玉美丽的脸庞变得冰玉般的苍白,她更沉默了,每日只是埋首于满满的帐册之中。
她心底隐隐约约明白,他是后悔了。
后悔对她和颜悦色,后悔对她打开心门,后悔这一切。
“主子。”
“嗯?”她抬头。
直待看见若儿心疼的眼神,她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
她伸手粗鲁地抹去颊上泪痕,极力面无表情,若无其事道:“我饿了,有什么好吃的吗?”
若儿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后也只能一叹,默默她去为她张罗吃食。
待若儿一离去,谈珠玉的坚强平静又成了一抹深深的苦涩。
才低着拨了几枚算珠子,门外突然响起两下轻敲。
“请进。”她以为是若儿回来了,没想到一抬眼,却看见面色迟疑的水月坡。“水总掌柜有事?”
水月坡嘴巴微张,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噤声不敢言明。
“不要紧,有什么事儿说出来大家商量。”她温和地开口“总掌柜直说无妨。”
犹豫再三,最后水月坡艰难地开口:“玉姑娘,属下终于查知了爷的消息”
“你有他的消息了?他还好吗?他没事儿吗?”她小脸迅速亮了起来,急迫焦急地问“他——我是说爷,究竟被何事耽搁了?要紧吗?可需要府中人手支援?”
“皇上欲将御妹宝如公主赐婚给凤爷”他同情地直视着她“所以爷至今犹在皇城内,未能如期归返苏州。”
皇上欲将御妹宝如公主赐婚给凤爷
宝如公主。赐婚。凤爷。
轰隆隆的巨雷狠狠劈入脑子里,谈珠玉全身一僵,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原来如此。
她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不是很合理吗?至高无上的皇家,和富甲天下的钜商联姻,这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她小时候看过的传奇本子上,也都这么写的,不是可怕阴森的虎姑婆,而是富贵吉庆的才子佳人大团圆。
她闭了闭眼,却突如其来地感到呼吸困难。
“玉姑娘?”水月坡有一丝忧虑地唤。
“我没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眼神己然恢复镇静清明。“既知爷平安无恙,又蒙皇上赐婚,大伙儿不只该放心,还该为爷高兴呢!”
水月坡怔怔地看着她。
玉姑娘得知此事,应该比谁都要震惊难过才是,可为什么
他的视线落到她指节紧握泛白的双手,瞬间明白过来。
水月坡无声地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