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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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风儿轻拂过琉璃风铃,扬起了清灵乐音。

    “妈咪,你为什么要穿这么漂亮睡觉?”天真嫩稚的声音傻愣愣地问着躺在床上的白纱公主。

    公主轻颤了下,缓缓侧过头,她怔怔地凝望着小人儿骨碌碌的大眼睛。

    “因为妈咪要当睡美人啊,宝贝。”她沙嘎沉哑地说。

    原来是这样啊,宝贝听了好兴奋。“好哇!那爹地当王子,我当小王子,我们一起吻醒你,好不好?”

    公主闻言,勉强撑起一个笑容,那般空洞的笑意,使小小的宝贝也察觉了悲伤。

    是的,悲伤,他的妈咪不开心呵!

    宝贝努努嘴,不悦地开口又问:“妈咪,刚才那个凶女人为什么打你?”

    公主的神智似乎恍惚起来,她吃力地凝聚涣散的焦距,努力看着,认真瞧着她只是想看清她的宝贝。她的宝贝是个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他是占尽所有遗传优点的爱情结晶,她好想跟他说她多么的爱他,多么爱他啊!她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妈咪,你不要哭,不要难过,我不会原谅那个坏女人,等我长大了,我一定杀了她替你报仇”

    那呢喃又似低泣的模糊音浪,让公主的心揪痛了。她痉挛了下,凄苦的摇摇头,眼中溢满了祈求、不舍,和太多太多的悲切。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轻轻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宝贝,答应妈咪,一定要好好保护你的公主,好不好?”

    “好啊。”

    看着宝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可爱的模样令她满足的闭上眼睛,舒适的叹息一声,她的唇边蓦地涌起一朵做梦般的微笑,使她整个脸庞都绽放着光彩。

    无恨,无怨,也无尤

    “不!不——”皇甫隽声嘶力竭的高喊着,随即惊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坐在柔软的床垫上,冷汗淋漓。

    多少年了,他总会做着相同的梦,常常痛得惊醒,冒一身冷汗,母亲那无怨无尤的笑容更是令他心若刀绞,恨恨作痛。

    这种屡屡被睡梦惊醒的日子简直是种折磨,于是,他不断地告诫自己:罗雪棠该死,她活该为她那该死的姑姑付出代价!但是一接触到她澄净的双瞳,怨恨的意念便逐渐模糊,由无边的柔情取代。

    天知道,他有多痛恨自己的心慈手软,痛恨这种天人交战的莫名心绪,过去、现在和未来,就像三条错综复杂的绳索,勒住他的颈子,仿若要他苦苦挣扎,无法呼吸,直至窒息为止。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摆脱这种非人的折磨?

    苦恼地低咒一声,皇甫隽痛楚地将沉重的头颅埋进双膝中,像个迷失方向的孩子般,迷惘无措了。

    接下来几个星期,罗雪棠深刻感受到皇甫隽的喜怒无常,那是他刻意筑造的墙,立意保护自己。

    他常会毫无预警地沉下脸,使原本舒顺的氛围瞬间僵凝起来,那种近乎责难的沉闷对她而言,无疑是种凌迟,强烈得令她几近窒息。她每每试图回想令他不悦的可能,却始终得不到解答。

    渐渐地,她开始小心翼翼地学习适应他的情绪,如临深渊地维护自己的心不在他突来的冷漠下粉碎。

    这天傍晚,罗雪棠照例匆忙结束工作赶回家做饭,皇甫隽也照例存心找碴似的挑剔她精心烹煮的晚餐菜色。

    “又是这种便当菜色?你当我奇葩,整天便当百吃不腻啊!”玉嫂到底在搞什么?最近老爱回高雄,是想退休回家安养吗?

    他粗蛮无礼的态度深深刺伤了罗雪棠的心,但她依然强颜欢笑的耐心安抚他“你别生气,如果不想吃饭,那我煮意大利面给你吃,好不好?”

    干嘛?她真当自己是佣人吗?“随便你,你高兴就好。”

    从早到晚忙进忙出,她简直像个逆来顺受的小媳妇。皇甫隽愈想心里愈不痛快。

    “你这么煞费苦心的讨好我,究竟想得到什么好处?”她的忍让包容他全看在眼里,就是这样才痛苦!

    她微微一愣,受伤地看着他“我没有。我只是”她难堪地咬了咬唇“只是我只是”支唔了半天,就是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没那个闲工夫陪你玩这种含情脉脉的烂把戏,更不想再听你说些恶心的话。”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拿了车钥匙就往门外走。

    罗雪棠难受极了。她拼命忍住盘旋在眼眶的热浪,拼命告诉自己,他并不是这样残酷的人,他只是受了太多的创伤和哀痛

    好不容易压抑住心中的悲伤,她鼓起勇气追上已走到门口的他。“隽,拜托听我说,我”

    因为他投来极其不屑和冰冷的眼光,使得她原本就不流利的语调变得更加支离破碎,到后来甚至说不下去了。他的眼光比任何言语更伤人,见他摆出那个脸色,教她怎么敢讲?

    “说啊!”他粗声催促。

    “我”她嗫嚅着,一颗心提到了喉间。“我”

    “你到底想不想说?”他不耐烦地朝她一吼。她想,她想呵!

    罗雪棠深深吸气,然后屏息地问出:“你可不可以爱我?”

    “爱你?”仿佛听到莫大的笑话般,皇甫隽纵声狂笑。

    如果她知道他心中深印的伤恨,如果她明白他费心计较的诡计,那么这个美丽的天使就会明白,她根本要不起他的爱。

    “不要太得寸进尺了,罗雪棠。”残酷地眯细眼眸,他敛去笑意,冰冷的眸底满是刺人心悸的恨意。“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为你这副痴情的模样动心吧?你值得吗?有这份能耐接受我的爱吗?你有吗?”她不过是他报复心态下的一只羔羊,一只用来替罪的羔羊!

    不——

    眼泪毫无预警地涌上,淌下了她的面颊。罗雪棠难过地瞪视着绞紧的双手,觉得自己好笨、好笨。何必说出来呢?有些事是连自己都不该说的啊。

    只是,她爱着他呀!

    她伸手拭去泪水,勇敢的说:“我不相信你是这样阴狠残酷的人,更不相信你对我没有丝毫的真情怜意。隽,不要欺骗你自己,你在害怕,你在保护自己对不对?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的爱也不会让你变得软弱,更不会让你失去自我,真的,隽,你相信我”

    皇甫隽脸色一顿,一颗心上上下下的纠葛得好厉害,但他拒绝承认那近于事实的指控。

    “够了!”他阴鸷地截断她的话“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让我觉得恶心的话,就凭你——一个身份卑微,愚蠢幼稚的女人,居然妄想得到我的爱?我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所以你最好别把你的想像力放错地方!”

    “不,不是这样的,隽,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她狼狈地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想”

    “想什么?想用速成的方法还清欠我的债务吗?啧啧,毕竟是出身寒微的女人,连爱情也给得这么廉价。”他恶毒地讥诮着。

    那一字一句所蕴藏的怨毒和轻蔑,就像残酷的冰锥刺身,字字冷彻她的心肺。原来,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竟是如此不堪!

    她无话可说啊。

    罗雪棠颤抖地捂着口,泪在眼眶边绕转,最后争相跌碎在她白色的荷叶领上。

    皇甫隽的心口突地一疼“拜托你,不要用这种愚蠢的手段当武器行吗?我不是那种会被女人的眼泪耍得团团转的男人,所以——”

    他的话尚未说完,她已经迅速擦干脸上的泪痕,用一种执拗深情的眼神看着他。

    “感受它吧!”她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然后大胆的按压在自己的胸口上。“你愿意感受这样的心动吗?隽我真的爱你!”

    他一僵,被动地凝看她清丽的容颜,不明白是他的手心湿了,抑是她的心潮了他的掌心一阵湿热,一如她深情的眼眸。

    他骤然甩开她的手,似乎那碰触熨烫了他的掌心。

    罗雪棠心头一恸,脸上除了苍白外,再无其他。

    她了悟似地点点头“你非得要羞辱我才能得到心灵的快感,是吗?”她深深地望着他,眸光是那么的沉静和哀伤。“我爱你,隽,不管你怎么伤害我,我都一样爱你。如果我的痛苦可以让你心情愉快,可以帮你减轻压力,我会顺从你的心意的,隽,我会的”

    她泪如泉涌的望着他,唇边泛起一丝好苍凉、好悲哀的笑。

    皇甫隽浑身一震,心口像被尖刀猛戮了一记似的,疼楚接在心悸之后排山倒海的袭来,他再也顾不得勉力维持的自制,猛然伸手将她整个身子埋入自己的怀中,胸膛不一会儿便湿濡一片。

    啊,他是真的在意她吧?虽然他嘴里总是说着伤人的话语,却在无意中流露出温柔。罗雪棠的泪落得更汹涌、更泛滥了。

    她由衷盼望就此静静地死去

    晓翠山庄

    挣扎了好久,向可航终于决定插手管管,这样他心里的歉疚或许能减轻一些。

    “这样做妥当吗?”如此低劣的感情骗局,他该答应加入吗?纪晏宇有些犹豫。

    “有何不可?”

    他二十岁就认识那个人了,长达十年的交情让他心中雪亮明白,皇甫隽就是那种不玩则已,一玩必定翻天覆地的偏狂个性,即便是两败俱伤,抑或是输得一败涂地,他也必定全力以赴,至死方休。

    多年来蛰伏在他脑中的,就是对伤他至深的人挥出这致命的一击,他怎么会甘心喊停?

    不可能的!

    “放心吧,伊曼之所以没把柯仲恩放在眼里,那是因为他比柯仲恩强过太多。但是你不同,晏宇,你无论背景能力,甚或容貌外型都与他旗鼓相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会备感威胁、吃醋上当的。”向可航语气十分笃定。

    纪晏宇不知道该不该感谢大舅子这么看得起他。“但是你别忘了,我爱的是晴儿,根本不可能再爱她以外的女人。”这点恐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这你就用不着担心了,你当然不能爱晴儿以外的女人。”否则他第一个不饶他!“我只是要你经常出现在皇甫隽的面前,情人眼中绝对容不下一粒沙,何况是这么大的一根刺,就算不能刺瞎他,起码也能刺出几个洞来。”

    以伊曼那般自尊自大的骄傲感,和男人本能的占有欲而言,他是绝对不会坐视敌人人侵领域而不理不睬的。向可航自信满满地想。

    说得也是。纪晏宇亦颇有同感。想当初他明知道晴儿爱的是他,还不是忍不住被麦肯的胡搅蛮缠惹得怒火攻心,做尽天下蠢事。

    “好吧。”他终于被说服了。“那就来玩吧。”

    是啊,那就痛快的玩吧!向可航兴奋地眉开眼笑起来。

    是谁说的?要玩,就玩他个天翻地覆!

    “罗小姐,请等一等。”

    罗雪棠刚走出皇威企业集团办公大楼门口,就听见有人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转身便接触到一双温柔有神的男性眸光“是你。”面对这个素昧平生的男人,她有着满腹不解的疑云,不明白他为什么近来时常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直觉知道他不是坏人,因为他对她的态度永远是彬彬有礼、温文体贴的。她知道他喜欢她,无关男女之情,是对邻家妹妹般的单纯喜欢。

    无论如何,她肯定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好人,一如他坦荡清明的眼神。

    因此,她投给了他一个友善的笑靥。“有什么事吗?纪先生。”

    “今天晚上你有空吗?不知道愿不愿意和我一道吃晚餐?”纪晏宇不疾不徐的提出邀约,俊逸儒雅的睑上盈满了无害的笑意。

    “好啊。”她爽快的应允了。

    他们在东区享用一顿精致而愉快的晚餐,然后到淡水欣赏夜景,直到晚上十点多,他才开车送她回家。

    “我什么时候可以再和你共度这样浪漫写意的夜晚?”他很绅士的为她打开车门,让她下车,嘴边仍不忘下一次的邀约。

    罗雪棠深思的盯着他“其实你并不是真心想追求我,对不对?”她语带肯定的问道。

    “对啊。”

    纪晏宇考虑了不到一秒钟就决定坦承相告。对眼前这位美丽温婉的女子而言,诚实无疑是最好的对策。何况他的用心光明磊落,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

    “对不起。我只是奉命行事,为了弥补某人无心造成的过失,所以负责来救你脱离苦海。”

    “哦?”罗雪棠被他的用字遣词逗笑了。“那么,你能告诉我,这个某人是谁吗?”能指派这样品貌出众的男人来满足她被人追求的虚荣感,她为他的好心感到兴味而感激啊!

    “他是我的大舅子,也是皇甫隽的知交老友,向可航。”他挑明的说,静待着她的反应。

    她果然如他所料般的浑身一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认识我吗?”

    “不认识。不过,关于你的所有资料,却是他提供给皇甫隽的。他是个律师,寻人对他而言不过是易如反掌的小事。”

    原来如此。罗雪棠咬唇沉默了好久,才幽幽的开口说:“请你转告他,我并不怪他,请他别再自责了好吗?”她勉力挤出一丝笑容“真的,我现在过得很好,说起来,我还得好好谢谢他呢,若不是他,我也就没缘分认识隽了。”

    她不是一个善于扯谎的人,纪晏宇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窘态。皇甫隽知道她深爱着他吗?应该知道吧。但那个男人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吗?

    罗雪棠在他眼中看见坦然的关切。噢,她受不住这样的温暖,只能硬着心肠断然拒绝。

    “你不需要担心我,真的,隽对我他对我很好啊!”“很好?”纪晏宇冷嗤。等她说不好时,大概就得为她焚香吊祭了。

    “是真的!”她本能的维护着自己心爱的男人。“隽不是天生冷血残酷的人,他之所以这样喜怒无常、乖张深沉,那是因为他从来没有机会学习真正面对自己的感情。只要给他机会,他会摆脱过去的阴霾,坦荡地面对真实的自己的。”

    天啊!他真的很想灌输些理智给她,却明白自己没有权利揭开任何真相。

    damnit!纪晏宇控制不住的暗咒数声。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气谁多些?气雪棠的委曲求全、逆来顺受吗?那当然;气皇甫隽的狠心绝情、丧心病狂吗?这还用说;但他其实最气的就是自己,因为他就像皇甫隽一样可恶、一样的不可原谅!

    甩甩头,他难掩心痛地深深望着她“雪棠,你实在太宽厚了。”那样无情的男人哪懂得爱人,她莫要天真才好啊!

    罗雪棠凄然的摇摇头“我并不宽厚,我只是很爱他罢了。”

    爱他?!

    “值得吗?”纪晏宇气急了。所有的心思不过是场骗局,包裹在难解的仇恨之下,这样的虚情假意,有什么未来可言?

    她不知道,真的值得吗?

    她从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她只知道心上的缺口,因为皇甫隽而填补起来,他就像块电石般燃亮她的生命——美丽,却无法持久!但有什么关系呢?她并不需要他的天长地久啊。

    她轻柔地抿抿唇笑了“不值得又如何?可以论斤称两的收回吗?”明知不该,却又不能,他以为她欢喜吗?

    纪晏宇被问住了,不敢置信地瞪着她。那眸光那似曾相识的眸光让他大大震撼了,他情不自禁的紧抓她入怀,眼前的她,就跟他心爱的晴儿一样一样真、一样的傻啊令人意外地,罗雪棠并没有拒绝他的唐突,或许她需要一副结实的胸膛,企盼汲取令人心安的力量。被他这样拥着,她仿佛有了重新对抗命运的勇气。

    “你是一个好男人,纪大哥,你的妻子肯定很幸福。”埋首在他温暖的怀中,她如梦似地轻喃。

    她感觉他的身子蓦地僵硬了起来“我不是你所想像的——”

    “你的确不是!”一声愤恨的娇嚷陡地响起,他们两个立即窘迫地分开来。

    看清出声音是谁后,纪晏宇惊骇地血色尽失。“晴儿?!”她怎么会在这里?

    “哼!”纤美的人儿抱胸而立,一脸的嗔恼气极。

    被瞪的男人差点软跌在地“那个我她”

    说什么好呢?纪晏宇一时也没个主意。好惨,这下子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啧啧,多精彩的一幕啊。”另一个嘲讽声响起。“这算什么?相见恨晚是吗?”

    “隽,你误会了,我跟纪大哥其实——”

    “你犯不着跟我解释。”皇甫隽事不关己似的朝她撇撇唇。“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到这么亲密的地步吧。倒是你的纪大哥,怕是不知道要如何跟他心爱的妻子解释了。”他幸灾乐祸的冷笑着。

    就见向可晴气恼地长发一甩“我要走了!”随即粗鲁的推开挡在跟前哀哀乞求的男人。

    “晴儿”纪晏宇愕然怔忡。

    她在眨眼?她不是认定他轻薄了人家吗?这是怎么回事?等他发现妻子真的走远了,这才恍然大悟的拔腿直追。

    “等等!晴儿,你——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