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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十月怀胎、一朝临盆!“哇哇”刚出生的孩子,正在放声大哭着,女孩子?为什么偏偏是女孩子呢?顾曼婷在枕头上轻转螓首,室内三个老妇人的声音“嗡嗡”的响着。
彷佛来自遥远的深谷:“不许碰水缸!产妇流血不停,千万不能碰水缸”“止血的药煮好了没有”又有人大声的喊道。顾曼婷全身软绵绵的,只感觉到室内似乎乱成了一团。
“快去念经吧!阿婆,快去点香!”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响起:“阿风,快烧香吧,烧了香之后绕着房子走,把你的女人唤回来”“到神桌下面去跪吧”另一个老妇人说道“哇哇”孩子依然在哭着。
“怎么了?难道我要死了吗?”顾曼婷努力地集中自己涣散的神志。不行,孩子还需要她呢!
不行,她还不要死、她还不能死,她要带孩子,她还要帮丈夫生第二胎,她还要在舒腾风带着满身葬污回家时,帮他烧洗澡水、煮饭给他吃,她还要去收割蔬菜
气空力尽的顾曼婷,努力地睁开眼睛,喃喃的低唤道:“腾风腾风孩子孩子”舒腾风一下子跪在了床前,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睛又红又肿,粗糙的大手,握着她那纤细修长的手掌,他的声音沙哑而硬咽:“曼婷!你不许死!你不许死!”
“呸!呸!呸!”阿婆在吐口水“阿风别乱说话,快烧香,烧香啊!快念佛啊!”空气里有香味,她们真的烧起香来了!有人喃喃的念起经来而这一切,离顾曼婷都变得很遥远、很遥远。
她只觉得,那热热的液体,仍然在从她体内往外流去,带着她的生命力,往外流去,不断地流去“孩子,”顾曼婷挣扎着喊道:“孩子!”
“她要看孩子!”也不知是谁在嚷道:“抱给她看!阿风,快抱给她看!”舒腾风颤巍巍的接过那小婴儿来,那包裹得密密的,只露出小脸蛋的婴儿。他含着泪把那脆弱而纤小得让人担心的小女婴,放在了妻子的枕头边。
顾曼婷侧过头去看孩子,皱皱的皮肤,红通通的,小嘴大张着“哇哇”的哭着,一双眼睛还未张开初为人母的顾曼婷,努力地睁大双眸去看,那孩子有两排密密的睫毛,而且还是双眼皮呢!像极了丈夫舒腾风的双眼皮呢!
“她会长成一个很很美很美的女孩儿!”顾曼婷吃力的说道,然后带着淡淡的微笑,抬眼看向窗户。窗户的旁边,摆放着一盆丈夫从山上采来送她的野生蝴蝶兰,顾曼婷心里想道“她这小婴儿出生在蝴蝶兰盛开的季节。”
“梦梦里幽兰”顾曼婷轻声的念刀着:“梦兰舒梦兰”然后,顾曼婷握着舒腾风的纤手,逐渐放松了,美丽灵动的眼睛,慢慢地阖拢,终于闭上了,生命力从她身体里流失了,完完全全地流走了。
“哇哇”彷佛感受到母亲离开的小婴儿,更是大声地哭着,舒腾风双眼通红,绝望地凝视着那张床,那张并列着‘生’与‘死’的床。
他直挺挺的跪在床前,两眼直直的瞪视着,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事实。他不动、不哭、不言、不语,只是直挺挺的跪在那儿。只有孩子的哭声,伴随着念经诵佛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屋子里而这个女孩,就这样的来到了人世间。
舒梦兰出生后的三个月,舒腾风几乎连正眼都没瞧过这孩子,他完全坠入失去妻子的极端悲痛中。一年之内,他母丧妻亡,他认为自己是受了上天的诅咒。每天都上山伐木,努力工作着。
他将巨木一根又一根奋力地砍下、锯断,他每天工作得比任何人都卖力,他似乎要将全身的精力、满心的悲愤,都藉着这些树木一样,不断地倒下去,倒下去,倒下去于是,他成了伐木场里最模范的工人。
回到村子里,他是个沉默寡言、不会说笑的英俊小伙子!毕竟舒梦兰出世的这一年,他也只有二十三岁。就这样,舒梦兰成了隔壁阿婆家的附属品。阿婆的丈夫姓丁,和儿子、儿媳以及四个孙子、孙女住在一起。
丁婆婆带大过自己的儿子和四个孙子、孙女,带孩子对她来说是太简单了,何况,舒梦兰在月子里就与别的婴儿不同,她生来就像是粉雕玉琢一般,娇嫩的皮肤白里透红,随着一天天长大,她细嫩得就像是一朵小小的兰花。
一般乡下的小孩子,从没有这么细致的肌肤,她完全遗传了母亲的娇嫩,又遗传了父亲那较深刻的轮廓,双眼皮、长睫毛以及乌黑水灵的眼珠,精致而玲珑的小嘴。
难怪隔壁的丁婆婆,就经常地赞美道:“这孩子会像她妈妈说得一样,长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小美人!”
于是舒梦兰不只成了丁家阿婆的宝贝,她也成了丁家孙女儿丁雪瑶的宠儿。丁雪瑶那年刚满十八岁。是个身体健康,发育得均匀而丰腴的少女。乡下女孩一向不被重视,她的工作是帮着家里种菜喂猪,去山上砍柴,去野地找野苋菜(喂猪的食料)以及掘红薯,削红薯签。
当地人总是把新鲜红薯削成签状,再晒干,保存下来,随时用水煮煮就吃了,丁雪瑶的工作永远做不完,但是,在工作的空闲中,她竟然对舒梦兰产生了浓厚无比的兴趣。她每天都要抱着那孩子,逗着那孩子,耐心无比的喂着孩子喝牛奶。
舒梦兰才两个月大的时候,就会冲着丁雪瑶笑,那笑容天真无邪,就好像教堂里画在墙上的小天使一样,丁婆婆的人生经验丰富。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的孙女儿,经常抱着舒梦兰去舒腾风的小屋里。
“让小梦兰去看看她爸爸。”丁雪瑶解释道。丁婆婆看在眼里,却什么话都没说。女孩子长大了。
有女孩子的心思,那个年轻人什么都好,只可惜死了老婆又带着一个女儿,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缺点,身体强壮、工作努力,赚的钱又比别的工人多,而且,他又相当的英俊。
舒腾风终于注意到舒梦兰的存在,那是在舒梦兰满一百天之后的事了!那天晚上,丁雪瑶又抱着孩子来到舒腾风的小屋里,孩子已会笑出声音了,而且一对眼珠,总是灵动的跟着人转。
舒腾风洗过了澡之后,坐在灯下发着呆!自从爱妻顾曼婷过世之后,那些日子以来,下班后,他总是坐在灯下发呆。
丁雪瑶妙目凝视着他,不禁摇了摇头!顺手将孩子放在了床上,然后,她收拾着舒腾风换下来的葬衣服,拿到后院的水缸下去洗。单身的男人,永远有些自己做不了的事情,丁雪瑶帮着舒腾风洗洗衣服或是缝缝补补,早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那晚,她去洗衣时,照例对舒腾风交代过一句:“腾风哥,看着点小梦兰,别让她掉下来了!”丁雪瑶去洗衣服后,舒腾风仍然坐在灯下发呆。
三个半月的舒梦兰,虽然只是靠着教会发送的廉价奶粉,以及米汤、肉汁、蔬菜汁胡乱的喂大,却长得相当健康,已经会在床上滚动、翻身。
舒腾风正对着窗外怔怔发愣,那夜是农历年才过没多久,天气相当的凉快,天上的星星繁多而闪亮他的思绪飘浮在小时候,在星空之下,自己牵着顾曼婷的手,正坐在桥上望着星星。
两人可谓是青梅竹马,她是东家大小姐,自己只是仆妇的儿子,但是顾曼婷从未嫌弃过自己,总会在上课之后,将所学的一切教给自己,无奈自己不是块读书的料,学会的并不多,但是顾曼婷还是愿意跟自己在一起。两人情投意合、相儒以沫,最后被老东家知道之后,自己被赶了出来。
一个人来到这个山里的小村落,安定下来之后,给了母亲一封信,要让母亲来这里跟自己团聚,没想到,除了母亲,顾曼婷也跟着来了“如果你不认识我,是不是就不会死”舒腾风眼眶泛泪,喃喃自语道。蓦然间,他听到“咚”的一响,接着是孩子“哇”的大哭声。他大惊回顾,一眼看到舒梦兰已从床上跌到床下的土地上。就在这刹那间,那父女连心的血缘之亲,抽痛了他的心脏。舒腾风惊跳起来。
急忙飞奔过去抱起了那个孩子。舒梦兰正咧着小嘴大哭着,他粗手粗脚的抚摸孩子的额头、手腕、小腿,想找出有没有摔伤的地方。
就在他的大手,握住女儿那小手的一瞬间,一股温暖的柔软情绪,蓦然地攫住了他的心脏,像有只小手握住了他的心一般。
他的心不禁疼痛而悸动了,同时,舒梦兰因为被抱了起来,因为得到了爱抚,她居然立刻不哭了,非但不哭了,她破涕为笑了。
睁大了那双乌黑灵动的眼珠,注视着父亲,五只小小的手指,握着父亲那粗壮的大拇指,轻轻地摇撼着,她的小嘴里“咿咿呀呀”的说起无人了解的语言。
但是,这语言显然直刺进舒腾风的内心深处去,他惊愕不解,迷惑震动地陷进某种崭新的感情里。舒梦兰!
他那小小的舒梦兰!是那么稚嫩,是那么娇弱,是那么幼小,是那么可爱而且,还那么的酷似她的母亲顾曼婷啊!舒腾风怔住了,抱着舒梦兰稚嫩的身躯怔住了。
于此同时,丁雪瑶听到孩子的哭声和摔跤声,她急急忙忙地从后院里直奔了进来,急促的嚷着:“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看到舒腾风抱着孩子,她立刻明白孩子滚下床了。
于是马上跑了过来,手上还是湿漉漉的,她伸手去摸孩子的头,因为那儿已经肿起一个大包了,小梦兰被她那冰冷的手指一碰,本能的缩了缩身子,舒腾风注意到那个包包了“糟糕!”舒腾风心痛了,第一次为这小生命而心痛焦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