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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宁一个脚软,忙攀住车壁,还没站稳就觉衣服一紧,地明已将她扔下车去。
“主子”,地明喊得一句,声音有点发飘。
见仍无应声,地明大步跨进车里,先伸手去探季桓鼻息。
....还好....虽然极微弱,但气息尚存。
迅速将人扶进室内,几人几乎都是屏息的。卞老汉一脸惶然的跑去请大夫,楚宁心跳加快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这突入其来的变故,让她仍在恍惚。此刻在灯下她才看清季桓的样子:双眸紧闭,唇无血色,右面的衣袖挡在腹部,墨蓝的衣袍更是被划烂了好几处,周遭全是不辨颜色的血迹。
室内静极,大家似乎都被吓到了,陡然间“啪”的一声脆响!几人同时一个哆嗦,寻声看去,却是桑麻死死咬着嘴唇身子犹自发颤无意识的将桌边茶盏碰翻在地。
这下几人都是一醒,康婆子毕竟经的事比楚宁和桑麻多些,她脸色虽依旧不好,但沉声说道:“主子是福泽深厚之人,少时比今日更险的情状都过来了,今日也定当无事,你们慌什么!”
话虽是训斥,可听在几人耳里却俨如一根强心针,登时稳住不少心神。地明回身看楚宁一眼示意她给季桓清理换衣,康婆子则对桑麻吩咐:“取支老参来煎了,爷怕是失血太多元气不足。”
桑麻直直看一眼季桓了无生气的脸,伸袖匆匆拭了两下泪,连跑带颠的去了。
她刚出屋子,卞老汉拽着气喘吁吁的大夫进了门。
这边楚宁费了好大劲才在地明的帮助下将季桓的外袍换下,此时她赫然发现刚被季桓衣袖覆着的腹部竟有一道约莫两指长的整齐刀口,而左肩处分明还插有一根断箭!里衣外衣均被染个湿透,倘不是因着外衣的墨蓝颜色血迹不显,方才她几会惊呼出声!
地明也是一惊,一向了无风波的眼神陡然见厉,主子受的这一刀他竟不知!这一路狂奔而回季桓未曾有一丝展露,地明狠狠一咬牙,一把抓过正放药箱的大夫低吼:“快!把伤治好!立刻!现在!”
那大夫也是庄子里的,平日里多治些伤寒、肚痛的小病,这会子一见满身是血的季桓不由被唬了一大跳,动作起来不禁有些慌乱。
众人只感过了好久好久,其实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大夫终于抬手擦擦额际渗出的汗珠,长长吁出一口气,看看伤口已全部被清理过的季桓又指指方才从他肩胛处取出的箭头才开口说话:“这箭射得极深,如今箭头虽取出了,但左肩处日后天阴寒凉时却不免疼痛难耐啊。”
楚宁觉得心中微松,无论如何,这般说性命是无碍了。
还没喘口气,就听那大夫又叹道:“哎呀,老夫半辈子的医术今日终于得以所展了,只可惜病人一路颠簸过来失血太多,腹部那一刀几乎要命,这会子命虽是以参汤吊着,之后能不能扛过来便要看他的命喽,可惜,可惜....。”
屋内几人齐齐一噎,险些破口大骂出来!娘的,这厮说话怎么不分主次先后?!人要是都活不成谁还管得了肩胛痛不痛!
地明上前一步便要质问,不料桑麻却先他一步将那大夫扯过来,手里握着一把不知哪来的小弯刀,眼睛瞪得老大,小刀却毫不留情的搭在老头的胡子上:“胡老头,今天这人你要是治不好,我就把你的胡子一根一根的割下来,以后,长一次我割一次。”
那大夫露出惧色,显是被桑麻抓了痛脚,瞅着自己爱如性命的胡子直摊手:“这、这我已经尽力了呀,你这丫头忒地野蛮,哪里像个姑娘家。”
桑麻手中的刀丝毫不松,置若罔闻。
又煎熬了大半个时辰,一声极低地咳嗽传来,守在一旁心火燎原的几人立即弹跳起来,冲至床边,终于见季桓紧闭的眼睑微颤,半晌,缓慢的睁开眼。
虽身体无力之极,可他眸光依然明澈有力,眼神一一在床边几人身上扫过,最后,确定在了那大夫身上。
地明立刻明白主子心意,转身将卞老汉与大夫带了出去。
卞老汉是自己人,那大夫却要做一做工作的。
屋中剩余的三人中却是先前最镇定的康婆子先开了口:“主子....。”
季桓似乎想笑一笑,无奈疲累至极,出来的效果也只是嘴角动了动,目光含着安抚之意,虚虚地突出两个字:“无妨。”
楚宁腕上一松,低头才见是刚刚一直因紧张无意攥着自己的桑麻,先前她不觉得,这会子才感到手腕发痛,低头细看,腕子上通红一片,可见这丫头方才是有多担心,楚宁心里微怅,悄悄放下衣袖。
不长的功夫,地明就返回屋中,冲主子微一点头,季桓神色恢复一贯的淡然,轻声吩咐:“连夜回京。”
话一出口,三个女子俱是一愣,她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也明白一路只怕不会太平,他现在的情况,就是一路平安折腾到上京只怕也难,更何况还危机重重。
康婆子眉头紧锁,却不敢说句劝阻的话;楚宁愣神之后迅速去收拾东西,只桑麻一扭头跑出了屋子。
大伙这会子都顾不上她,楚宁快速将东西一收,到床前将季桓小心扶起,这才顾得上和他说了自见面后的头一句话:“主子这回食言了。”
季桓扶着她肩膀下床,腰腹及左肩的伤口刚刚缝合,一动便是钻心般的痛,饶是毅力惊人,额际也不免渗出豆大汗珠,可嘴里仍闷声回:“嗯,还真是呢。”
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在了楚宁身上,楚宁深吸一口气,一面尽量将腰挺得笔直让他借力更方便些一面又低声道:“主子可精神些,我还等着跟您回禀这庄子里的情况呢,您....可得好好的回到府里啊。”
“嗯”,季桓拖着艰难的步子,半天轻轻应了一声。
这时,两人堪出了屋子,康婆子跟在他们身后,暗暗看了楚宁一眼。
方到院子,楚宁抬头一看脚下便顿住,刚刚扭头跑出去的桑麻正背着个小包袱定定站在马车旁,卞老汉在一边对着她直跺脚。
地明已将马车全部清理一遍,马也喂饱歇了这几个时辰,见他们出来忙上前两步扶住季桓,有点为难的一点桑麻:“她要跟着。”
话音刚落,桑麻已经两步走过来,她眼神坚定之极,将包袱一紧,右手变戏法似的拿出刚刚威胁大夫的小弯刀,豪不犹豫抵在自己的脖子上,简洁的冲着季桓说:“主子,我要跟着保护你。”
她不是在说笑,也不是在借机接近,她的眼神告诉楚宁,这丫头真的只是不放心这一路,需得自己跟着去才安心。
楚宁一哂,原来桑麻是会两下功夫的,怪不得她不似其他姑娘妇女们一般去庄子里的织坊跟着师傅学手艺,这手却是拿刀剑的。
一旁的卞老汉立时急了,他压着声音呵斥:“胡闹!就你那两下子连护院都对付不过,跟着去岂不是给主子添乱!你赶紧给我滚回去!”
桑麻双眼猩红,直勾勾地盯了父亲一会儿,淡淡的声音中带着坚决:
“我的身手的确不能保护主子,但,我却是能给他挡刀挡箭。爹,今日就算主子开口不让女儿跟着,女儿也不应,逼急了大不了立时将人头放在这里。地明,你也不要想着将我拿下,你们前脚走,我后脚就能跟这闭眼。不过爹你放心,只要主子平安到了地方,我一定片刻不停的赶回来。”
在卞老汉和几人的傻眼中,桑麻的刀刃又往前随便一松,脖子上立即出现一道血痕。
卞老汉“呀”了一声,急急看向季桓,想让他开口,他心中了解,桑麻这丫头是个烈性子,她的话也绝不是恫吓,她说得出也真做得到。
楚宁也有点吃惊,侧脸同样看着季桓,她直觉季桓对桑麻有点不一样,想到这,心里升起一丝不知名的惆怅。
季桓盯着桑麻看了一阵,忽而摇头叹了口气,有点无奈的道:“罢了,走吧。”
桑麻闻言立即利落的收了刀,也不顾脖子上还留着血,将包袱往车上一扔,轻快的走来帮楚宁一道扶季桓上车。
卞老汉立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喜的是倘若此次桑麻能跟着季桓平安回到季府,就冲这份生死与共的情意,桑麻不但铁进季府,季家的人也定会对她看重;悲的是这万一路上有个好歹....哎....
他心里翻来覆去不禁担心的道:“主子,要不将庄里精干的护院带上一批吧,他们日日精练,虽不及精兵,但有事也能抵挡一阵子。”
季桓的声音自车厢里幽幽传出:“不必。”
他此次秘密出来连府里的护卫都没带,怎会带他人?
卞老汉暗里跺跺脚,却不敢多说,这时康婆子自后面走到车前,一字一句的认真叮嘱:“主子,定要一路小心。”
季桓略略点头,车帘落下,马车疾驰而去。
卞老汉眯起老眼,往鞋帮上磕了下烟袋,康婆子转身瞅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卞老汉,桑麻的性子你这个当爹的最清楚,你自觉的她真适合呆在那深宅后院?哼,果真是亲爹。”
卞老汉被她这话说的老脸一红,半天仍犹自怔怔望着已经不见踪影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