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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萧子枚吃过饭就去了,除了那位碧桃姑娘之外,周大力和那账房先生都在,萧子枚跟着周大力到账房那里登记了名字,然后便正式成了这里的一个力工。
反正就是凭力气干活按件算钱,活儿干完了就各回各家各吃各饭,没有人会管你是从哪里来的,以前是干什么的。
力工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一种工作,根本也没什么技巧啊之类的讲究,几乎是个正常人就能做,但是除非是给逼的没办法,否则还真没有多少人会来干这个,原因无他,太累了,所以来干这个活儿的,大多是没老婆没生计的单身汉子。
尽管事先就对这份工作的苦有了充分的估计,但是真的一干起来,萧子枚心里还是忍不住叫苦不迭。
车上装的一袋袋都是大米,据说是从扬州运过来的上好江米,萧子枚估摸着一袋子足有一百斤以上,扛在肩膀上沉甸甸的,压得人不得不弯下腰,幸好他现在这副身子板儿虽然从小就没干过什么重活儿,生得却也敦实,还算是有点儿力气。
因此扛头几袋的时候,他倒是觉得还蛮轻松,不知不觉的脚底下步子也快,大家一块儿上得肩膀,人家到了库房里还没把东西撂下呢,他已经又回到外边了。
但是渐渐的,他开始觉得呼吸有些发喘,然后就是腿忍不住也有些发软,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这时候再看那些人,却发现他们虽然还是那个速度,脚下却是显得步履轻盈,甚至还有精神相互间开个玩笑扯两句荤话什么的。
萧子枚知道人家都是做惯了这些活儿的,身子里有股绵劲儿,能撑得长远,不像自己只有那一股子猛劲儿,等那个劲头儿过去了就不行了。但是这种事情根本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很快解决,唯一的途径就是慢慢磨砺。
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所以不管再苦再累,自己都必须咬着牙硬撑下去!
但是力气这个东西,真不是能勉强的来的,过了没多大会儿,他已经是气喘如牛,每次撑到库里把袋子撂下,他都得蹲在地上喘上老大一会子才有力气站起来,空着身子回来的时候也都是尽量拖慢了走,力争让自己多回点力气。
这时一块儿做活的人里自然免不了有那轻佻的会在一边指指点点的讥笑,但这时候的萧子枚却哪里还有心情去管那个。
眼看着今天的三十车搬了一半儿了,他的步子也晃得越发厉害了,看去倒像是喝醉了酒一样,好像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在咬牙苦撑。
这时突然有人喊他“哎,那个萧萧子枚,你过来歇会儿喝口水再扛吧!”
说话的是碧桃姑娘,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来了之后很快就注意到账本上多了个人名,然后她一眼就把萧子枚给挑出来了,因为抗包的八个人中,只有他自己是打赤膊的。
看着他现在这副狼狈样子,碧桃不知怎么就想起昨天他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心里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揪得慌。
萧子枚不敢穿着襕衫干活,甚至于连里面贴身的小衣也不敢穿,干活不方便固然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害怕回到家里会被母亲和文娘看出来。
在她们看来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可是不务正业之极的,简直就是在丢一个读书人的脸。
所以萧子枚早上起床的时候就特意在小衣里面夹穿了一件半臂,到了这里抗包时,把襕衫和小衣一脱,上身是半臂,下身是裈裤拿一条洗掉了颜色的汗巾子扎了腰,倒是干净爽利。反正现在正是春夏之交乱穿衣的时节,再一干活出汗,倒也不用担心会冷。
萧子枚深深地弓着腰,借助脊背的力量才能勉强让粮袋不掉下来,因此原本笔直挺拔的身子现在看去倒跟一只烤熟了虾米似的。他闻言站住,从麻袋底下抬起头来看了那碧桃一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勉强笑了笑“不用了!”说完又继续往里走。
碧桃愣了愣,自己出于一片好心可怜他,结果他却不领情,当下不由得脸色一僵“呸,你以为你是谁,姑奶奶好心好意哼!活该累死你!”
她甩甩手,下意识的把手里的帕子捏紧了,觉得胸口有些堵得慌,也就懒得在这里呆着,转身对账房交代了几句便走开了。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最后一辆车终于卸完了,大家纷纷找地方坐下忙着擦汗喝水,萧子枚则是直接就躺到地上了,直到那账房喊他过去领钱,才勉强挣扎着爬起来。
喉咙里好像是着了火,腰像是要断了似的,肩膀处疼得钻心,两条腿木木的,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知觉,全身上下的骨头节儿也都生疼
一个下午,他挣了六文钱。
按照市价,一文钱可以买三个胡饼?或者一碗汤饼?
萧子枚没有心思去算了,他慢腾腾地换上衣服,把这六个铜板揣好,然后几乎是一步一挪地走回家去。
回到家里又灌了一瓢水下肚,他才觉得好受些,晚饭却只吃了半个杂粮饼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母亲和文娘担心地问他是不是病了,他只能笑着解释说今天的课业太重,自己又用功,所以有点头疼,然后正好借着这个理由早早的就躺下了。
一觉到天亮,然后重复昨天的一切。
不知不觉几天过去,萧子枚觉得自己的忍耐力似乎已经达到了极限,浑身上下的疼痛都已经转化成了殇软无力,似乎连抬一下胳膊都必须要用足全身的力气。
因为太过疲累,他在课堂上会睡着,县学里的先生每次都会把他叫起来狠狠地打上几戒尺,手心里一直红通通的,像是被什么蜂子给蛰了,一碰就是钻心的疼。
因为太过疲累,每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回到家里,母亲周氏和文娘的脸上总是写满了担心,这个时侯萧子枚还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安慰她们
这些他觉得都没什么,他只是担心自己随时会垮下来,所以,越是到了这个最要紧的关头,他越是咬紧了牙关,拼命地干活。
力工们从没见过像他这样光着膀子的读书人,更没见过像他这样干活的,甚至可以说,他这已经不是在干活了,是在玩命。
不过也因为这个,大家倒是都刻意的跟他亲近了起来,即便他的脚步再怎么踉跄,脚下再怎么虚浮,大口喘气的样子再怎么狼狈,也没人会去笑话他了。
吧完了活儿大家都坐着喝水歇息等着领钱的时候,会有不少人主动的跟他攀谈,萧子枚虽然累,还是硬撑着跟大家说话闲聊,不知不觉的便熟络了起来。
他觉得这些天来就数今天自己最拼命,但是却挣了五文钱,没办法,实在是没力气了,干活的速度奇慢无比,好像这个身体在此前积攒了十九年的劲儿,已经在前几天被用得差不多了,到了今天,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萧子枚叹口气,照例把钱放好了跟大家道个别,然后便拖着灌了铅一般的双腿慢慢往家里走。
罢走进巷子里,远远地就看见文娘正站在门口往这边瞧,她看见萧子枚之后冲他笑一笑摆了摆手,却并没过来,反而一转身进了家。
“这小丫头!”萧子枚笑笑,最近两天他实在是累得了不得,回来强打着精神吃点饭然后躺倒就睡,几乎都没什么心情看她一眼,到了今天,累虽然是很累,但是现在看见她,倒觉得脑子好像突然清明起来了似的。
临进门之前,她又把全身上下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这件襕衫上没沾土,自己身上也没有丝毫可以露馅的痕迹,这才尽量地迈起欢快的步子进了家门。
晚饭早就做得了,就等着他呢。
其实这几天萧子枚都很饿,但是却总也吃不下饭去,今天更是如此。尽管这样,洗了手脸坐下来之后,他还是带着笑容摸起了一块杂粮饼。
唐代以饼为主食,当然了,萧子枚家里是吃不起细面的,他们家一般每年吃七八个月的杂粮饼子,剩下几个月吃黑面饼子。
就这个生活水平,跟左邻右舍相比已经算是不错了,毕竟长安城里也多得是贫民。
文娘突然站起来伸手把他手里的饼子抢过去,笑着说:“等着,今天有好吃的给你!”
“好吃的?什么好吃的?”萧子枚纳闷地问。
这时候周氏已经拿笼布托着一个大碗走进来,一股浓郁的肉香也随之扑鼻而来。
她把碗放到萧子枚面前,萧子枚看了不由得一愣“这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