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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听到他的声音,她微微震了一下,才将埋在膝头上的脸抬了起来。
哭肿的眼,有些无法适应光线,她知道他手里拿着东西,却不晓得那是什么。
“蜂蜜。”像是知道她的疑问,他主动回答。
她一愣,有些怔仲地看着他手中的物品,然后认出那是陶碗。
他蹲了下来,将碗凑到她嘴边“我调了些水。”
看着那碗蜂蜜水,她迟疑了好一会儿。
“试试。”他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
那香甜的味道并未引发任何思心的感觉,所以她微微张嘴尝了一小口。
温熟的蜜缓缓滑入喉中,暖了胃,也暖了心肺。
见她能喝,他紧绷的心才稍稍放松,却又因看见她眼角滑下的泪,而莫名烦躁起来。
“哭什么?”他伸手抹去她颊边眼角的泪,粗声粗气的问。
她哽咽,摇了摇头,泪水却不断滑落。
“想吐就别喝了!”错认了她的意思,他躁怒的将碗拿开。
“不是”她伸手拉住他,泪眼朦胧地哑声开口:“不是这样的。”
“那你哭什么?”他恼怒地瞪着她,胸口有股莫名火在闷烧着。妈的,他又没逼她喝,这女人天杀的哭什么!
她咬着下唇,又摇了摇头,泪水仍是如泉般泛涌,好半晌才一脸无辜、吞吞吐吐的哽咽说:“我我不晓得”
不晓得?这什么鬼答案!
恼火地瞪着她,他忍不住开口咒骂:“该死的,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
她试着要止泪,不过却未见效果。
他受不了的低咒两句,粗鲁的将陶碗放到桌上,长臂一伸就将她拉进怀里,一点也不温柔的粗声重复道:“别哭了!”
她不晓得他这算不算得上是安慰,但他安稳的胸膛实在很受用,所以她没多做抗议,只是枕在他胸口将这些天积压的情绪全给发泄出来,于是乎,泪水至此一泄千里,有如滔滔长江一去不回头。
她听到他恼怒地喃喃咒骂着,但他没松手,因此她也很放心的待在他怀中,直到喉咙哭哑了、没声了,那已是好几个时辰后了。
天,不知何时黑了。
月儿爬上枝头,圆圆的月,白如银盘,高悬着。
看着那皎洁满月,她抬起小手轻触脸上未干的泪,忽然哑声轻问:“我以前不会哭,对不对?”
他整个人一震,没有回答。
她低下头,看着指尖的泪珠,怔仲发愣,喃喃道:“我还以为只要是人,都会流泪我还以为哭出来了,就会比较不难受”
心一紧,他依然无法开口。
“我不是人吗?”她抬首,凄楚的看着他“不是吗?”
看着怀中哭红了眼、哑了声,筋疲力尽的她,他喉中像梗了块骨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的沉默无言,让她垂下了眼睫,自嘲地哑声道:“我忘了,你从不给答案的,我必须自己想,是吧?”说着说着,另一串泪水滑落,在她苍白的容颜上刻画出另一道狼狈蜿蜒的泪痕。
某种隐藏的情绪使他的眼蒙上阴影,他什么也没说,没有解释、没有答案,只是抬起她的脸,拭去她脸上的泪,重新端起桌上的蜂蜜水,凑到她嘴边。
看着碗里金黄的液体,她用那破碎沙哑的声音轻声道:“不公平你让我想恨你却又无法恨你”“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公平。”
他嘎哑的语气有一种奇特的讥诮,她抬首,正好对上他那双眼,一阵深入骨髓的震颤袭来,第一次,她看清他眼中复杂难解的情绪。
那一瞬,她知道他很愤怒,而且痛苦。
他眼中的痛苦是如此的赤裸明白,牵动着她的心。
“我很抱歉”一股深沉的愧疚从心底涌现,她不自觉的哽咽开口,忍不住伸手想抚慰他的愤懑,甚至没发现自己说了什么。
他僵住,眼底有丝狂暴的阴影。
她并没有因此退缩,她晓得他在生气,即使如此,她早已明了他不会伤害她,他始终是阴晴不定,让人难以捉摸,残酷却又温柔,粗鲁却又小心,他或许恨她,却不会伤害她。
多么矛盾,却又真实
不自觉中伸出了双手,她哀伤地触摸他刚硬的脸庞。
他退开了,彷佛没有办法忍受她的触碰。
心一痛,她小手停在半空。
他掩去眼中所有情绪,将陶碗塞到她手里。
“喝下去。”他说,然后离去,再一次的,留下她在屋里。
“你知道”她在他临出门前,开了口:“你不能每一次都从我身边走开。”
她知道他听到了,但他没有停下来。
泪,滴落碗中,激起小小涟漪。
一圈又一圈,交叠、扩散着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陷泥沼,逃不开、走不掉
必于这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关于那些爱恨交织的记忆,她全都无法应付。
蜷缩在床角,她倦累的看着窗外天上的明月,只觉得在青龙堡的日子彷佛是上辈子的事了;虽然,实际上才过了几天。
不知道小宛和应龙究竟如何了?
想不到自己竟然还能操心这个,思及此,她无声的苦笑起来。
云飘来一片,将月半掩。
苦笑无疾而终,她伸手掩住发热的眼。
懊死,她爱他,却不晓得他是谁,天知道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
她轻咬着下唇,忍住想哭的街动,就在这时,她忽然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不太对劲。
好静。
屋外的蛙鸣虫叫不知何时停了。
她坐起身来,一种奇异的寂静笼罩大地,跟着她听到了他斥喝的声音。
“谁?”
“是我。”
“你带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有种压抑的怒气,她既好奇又担心的推开门,屋外除了他之外,多了两个男人,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已经挡在她的身前。
“进去!”他冷着脸说。
“可--”她没来得及说完,他已经闪电般伸出了手,下一刹那,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他将昏迷的她接住,抱回屋里,替她拉好床被后,才回身出去应付三更半夜上门的不速之客。
她再醒过来时,发出吓人的凄厉叫喊。
“啊---”
接二连三的画面在眼前交错。
你和他们一样无血无泪--
“不、不是的--”她整个人弹起,面如死灰。
你背叛了我--
“不、我没有、没有--”她剧烈的颤抖着,豆大的泪珠从失去焦距的眼眶滑落“没有--”
斑台、大刀、刽子手!
阳光惊人的耀眼,他愤恨的瞳眸燃着地狱之火--
“不要--”她嘶喊出声,慌乱的爬起来就要街上前去,可是有人拦腰挡住了她,不让她过去,她哭喊着挣扎,对着阻止她的人拳打脚踢“不、别这样对我--放开我、让我过去--让我过去--”
“炎儿!”一声巨响在耳畔响起,敲碎血腥的画面。
她整个人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醒过来!”他爆出另一声斥喝。
余下残缺的画面尽数散去,她眨了眨眼,看见他,那个粗暴无礼的男人,紧紧抓着她的双臂摇晃着她,脸色苍白的再度命令她清醒。
她能感觉自己脸上仍有泪水滑落,他像钢铁般的铁爪,抓得她双臂疼痛不已,很痛,但她十分欢迎。
瞬间,她知道自己人在小屋里。
啪!一记巴掌声冷不防地响起,吓得刚街进门的一男一女差点僵硬石化。
被打的人脸色铁青,屋子里陷入诡异的沉寂。
“永远--”她愤恨的抹去脸上的泪,火冒三丈地警告着“永远不准你再把我弄昏过去!听到没有,不准再把我弄昏过去!”
他怒瞪着她,额际青筋隐隐跳动。
“爷”有些担心他的怒气,他身后的大眼姑娘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出去。”他头也不回的冷声下令。
“可是”大眼姑娘看看那看起来疲惫不已却火气十足的女子,不安的又开口。
“走了。”她身旁始终沉默的男人打断了她,冷静地揽着她的腰将她带出门去。
“但是她喂,你放手啦”大眼姑娘在那男人怀中挣扎着,小脸不甘心的从他肩头上露出,满眼尽是忧心。
“这里没有你的事。”对这女人好管闲事的个性有些无奈,他苦笑的随手带上门,将屋子留给那一对男女。
少了两个人,屋里重新恢复寂静。
看着她不甘示弱的表情,他没有错过她一直没停过的颤抖,虽然她很生气,但她也同时很害怕。
很怕,但不是怕他:她气他,但并不怕他。
了解到这点,他眯了下眼。
“你在怕什么?”
他能感觉到她浑身一紧,心跳加快。
她调开视线,看着墙角,强装漠然的说:“没有。”
“你在怕什么?”他恼火地重问,不自觉加重了手劲,逼她重新看着自己。
她因为疼痛而呻吟出声,如他所愿的看着他“痛”
发现自己太过用力,他强迫自己松开箝住她双臂的同时,注意到她含泪的眼里有着血丝,眼窝也有着阴影;刹那间,他想起这几天,他几乎没见过她睡,就连昨夜,他以为她睡着了,但她却是醒着的。
“你有多久没睡了?”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他沉声问。
她又是一僵,不自觉地垂下眼睫,紧抿着唇。
他伸手抬起她的脸,她微微一侧想闪开,却没有成功。
透窗而进的阳光让她无处躲藏,当他看清她憔悴的面容时,像是被人当胸踹了一脚;他一直以为她只是吃不下、睡不好,却没料到她几乎没睡觉。
“多久?”他大手捧着她的脸,以拇指抚着她眼窝的阴影,语音嘎哑。
她气一窒,久久才吐出一句:“忘了。”
“为什么?”
她望着他,粉唇轻颤,久久才颤声道:“我不敢。”
“为什么?”他眼神幽暗,执意要知道。
“可能是之前睡太多”她试着自嘲,却只是牵出一抹破碎的笑容,乌黑的瞳眸透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知道那是谎话,他也晓得自己其实十分清楚她不敢睡的原因,甚至知道她究竟在怕什么--
他知道她的恐惧、晓得她的挣扎,她怕的,是他们的过往,她的记忆!
蓦然,昨夜白小宛的话在耳畔响起。
她不记得了,对吧?你救了应龙,他可以唤醒轩辕魃所有的记忆。
她的记忆。
日复一日,他恨她不记得,也恨自己逼她回忆。
他周而复始地因为她的失忆而愤怒,因为她的受难而痛苦:他既想要她记得,又无法忍受看着她受那些恶梦般的记忆所煎熬。
恼怒和心疼充塞心胸,杂乱的情绪教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一再地矛盾挣扎着,然后,他乾脆逃避这个问题,刻意的不去想它,却也没有阻止她去回想,直到现在。
他到底想要什么?想她记起她的背叛?想她承受她应该承受的?
看着眼前憔悴得像是一碰就碎的炎儿,他苦涩的发现,自己将她逼到了尽头。
她不敢吃、不敢睡,她几乎哭瞎了双眼,她想起的每一件事,都将她推人更深一层的地狱。
那不是她的错,她是被逼的。
玄明的话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她被火焚身的记忆。
他呼吸为之一顿,瞳眸收缩着,刹那闾,认清了一件事,无论如何,他不要再承受一次。
如果他敢承认,就会知道,从前会去学她的语言,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想知道她为什么笑?想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想知道她所有的一切--
“算了。”这念头才闪过,他就听到自己嘎哑的声音。
她先是微张着嘴,诧异的看着他,一时间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好半晌才疑惑地哑声开口:“什么?”
“我说算了!”他暴躁的重复,心里却明白他是认真的,不是脱口而出,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算了?”她颤抖地吐出这两个字,有些不敢置信。
“对,算了。”他将她拉进怀里,她羸弱抖颤的身躯,让他更加确定,他紧紧拥着她,喉咙里像梗了一块骨头“想不起来就算了”
她没有出声,只是颤抖。
她颤抖的是如此厉害,然后他感觉到她的泪浸湿了他胸前,她是哭得如此无声无息,这却更让他觉得肝肠寸断。
于是,他知道,他爱她。
恨她,也爱她;气她,也爱她。
始终爱她
抬起了她的脸,他吻去她脸上滚烫的泪,这回他没尝试开口安慰。
他吻着泪流不止的她,褪去了她的衣裙,带她躺回床上。
爱她。
睁眼,她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她睡着了,而且在他怀中。
看着她倦累的容颜,他的心一阵紧缩。
门上传来一声轻叩,他马上知道那是他会醒来的原因。
他不想吵醒她,所以很快的爬了起来,套上衣服。
“什么事?”他拉开门,门外站着玄明。
“魍魉和我说了些事情,我们必须谈谈。”
“明天再说。”他说完便要转身。
“不行,这事很急。”玄明伸手阻止他,一脸严肃。
他看着玄明,皱眉,回身又瞧了眼依然沉睡的炎儿,才放弃坚持,跨出门槛,将门带上。
两人沉默的走到湖边。
“灵儿呢?”环视周遭,没见到那大眼姑娘,他开口问。
“我要她和魍魉去找人。”玄明停下脚步,回过身。
“找人?”他也停了下来,沉下了脸“谁?”
玄明看着他,平静的回答:“应龙。”
因为知道玄明定有原因,他克制着暴起的怒气“找他做什么?”
玄明看着小屋,道:“救她。”
他整个人一震,脸色铁青地问:“什么意思?”
“当年为了让她能够炼化体内热能,我将内丹化成水玉给了她,但是时间还没到,她就解开了水玉,我用内丹封印住她,是逼不得已的作法,因为这样她才不会”
玄明看着脸色刷白的他顿了一下,才又道:“总之,后来应龙为了解开我的封印,并压住炎儿体内的炎热,所以他拿他的,代替了我的,重新嵌进了她的眉心。但是他没 料到这些年来,炎儿和我学了水行术在炼化她体内的异能,所以她的能力早就不像千年前那般猛烈,他突然将他的内丹给了她,反而导致两股极端不同的气在她体内乱窜。魍魉说她忽冷忽热的,对吧?”
他额冒冷汗,喉咙干哑的点头“对。”
“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找到应龙,只有他才能将他的内丹取出来。”
“如果取出来,她的情况会好转?”他烦躁的爬着头发,恶狠狠的瞪着玄明。
玄明看着他,诚实的回答:“我不晓得情况会不会更好,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再继续下去,她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受不了的。”
他紧握着拳,看着湖面。
真他娘的荒谬,昨天晚上还是应龙得来求他拿回内丹,现在却变成他得去求那该死的王八蛋,这风水未免也转得太快了!
“大哥。”
他闻声又暗骂了两句,才转过头来,咬牙道:“我该死的要怎么做?求他?”
话说出口,他才发现,如果真的有必要,他真的会去求应龙。
这认知让他脸色更加的难看。
“那倒不必。”玄明嘴角微扬,道:“他欠了我和灵儿一些情。你只需要看在炎儿的份上,别和他闹僵就行了。”
木屋的门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
玄明开口提醒:“她醒了。”
他旋过身,看着走出门的女人,一开始,他没察觉什么不对,然后他看清了她的模样。
她没穿鞋,长长的发披散着。
她脸色白得像鬼一样,像是没发现他们的存在,只是直直的朝湖畔走去,嘴里喃喃不知在念些什么。
然后她突然跪了下来。
下一刹那,当他发现她正在做什么,忍不住破口駡了一句,脸色苍白的冲了过去。
“我不是神,我不想当神,我是人是人”
喃喃重复着相同的话语,炎儿跪坐在湖边,额上满是鲜血,她一次又一次的用手去揠挖额中眉间的玉石,像是不会疼似的,弄得皮开肉绽。
“你做什么!”他斥喝着,冲过去抓住她的手,阻止她弄伤自己。
“我不是神不是”她喃喃念着,看着他的眼空洞无神。
他喉咙发紧,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瞪着她。
“不是”炎儿喃喃重复着“我不是她不是”
泪水从她眼眶滑落。
突然之间,他了解她当年为什么没和轩辕氏一起走,醒悟到她有多么愧疚。
沙漠,她一直留在沙漠,十年、百年、千年--
老天,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她被逼着杀了人,他却强迫她记起那些残酷的影像。
“我不是她”她的手染着血,无神的眼流着滚烫的泪“不是”
她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教他心如刀割。
一股热气涌上眼眶,他将她拥入怀中,直到此刻,他才晓得,事情不是他说一句“算了”就可以解决的。
从前世到今生,他总是在伤害她
他和她那位该死的天王老子一样,总是在伤害她!
“我不是神不是她不是”炎儿神色恍惚,即使已在他怀里,仍然不断喃喃重复着相同的话语,不肯承认那些记忆。
热泪滑下脸庞,他紧紧抱着她,哑声道:“对,你不是不是”
他不犊旎断的重复,他不晓得神智不清的她能听到多少,但她的确逐渐安静了下来,直到重新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