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绿痕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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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析”敛影犹豫地启口,不知该拿这个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怎么办。

    兰析一手拿着木柄梳,一手握着她的发,站在她的背后努力地与她又黑又长的长发奋战着。她这头丰盈密实的长发,像一道黑瀑,正高度地考验着他的梳发技巧。他在小桌旁摆放着各式的珠花发簪,准备待会儿用来为她装饰,可是他不晓得姑娘家都是怎么将长诽上做成发髻。身为大夫,他虽然有一双灵巧的手,但对于顶上功夫,他最多最多,也只会绑个男人常束的马尾。

    敛影一手抚着水镜镜面,边观察他的举动边叹气。

    老天,她的颈子好僵从她在妆台前坐下后,她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不动。早知道他喜欢女人长符泻的模样,她说什么也不会洗完头后在他的面前将头发风干,她该躲得远远地把自己的头发打理好,省得对她这头长发兴致浓厚的地主动表示要帮忙,然后愈帮愈忙。

    也不知道这次他第几次向她的三千烦恼丝挑战了,时而她会被他过重的手劲扯得头皮发麻,时而刚盘上的长发没一会儿又掉了下来,可是失败不能令他灰心,他依然卖力的对她的头顶下功夫;但是他甚至连绑个辫子都成问题!像这种复杂又麻烦的事,她想自己来,他又不让,说她一手要看镜子另一手梳发太累了。

    他再梳下去,她会比自己动手更累,而且这个情况太暖昧,也不合礼教。未出阁女子的发,怎能让男人梳?她脸上火烫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每每他挨近她的身子时,她怦怦的心跳声有如擂鼓,似她的心就快要跳出心房;当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际时,他的指尖彷佛就像他温暖的唇,柔柔地在她发间轻吻,便她不断回想起那日他的吻,似有若无地提醒着他要的回答。

    “你别忙了。”头上歪歪斜斜的发髻再一次从兰析的手中垂落后,敛影比他还早地宣告放弃。

    “多试几回就可以熟能生巧。”兰析依然兴致盎然,一双忙碌的手舍不得离开她的发。她的发,如同漆黑的流泉,在他的指尖潺潺轻泻。

    “你试了一整个下午。”腹部的饿鸣声使她不得不提醒他时间。现在该是日落时分了吧?难道他还不累?

    “以前你都是怎么打理这头长发?”他用两只手都还会人仰马翻,用了水镜的她只能使用一只手,她是怎么完成这种高难度的差事?

    “有嬷嬷会帮我梳。兰析,你可以找个人”找个人来帮忙吧,这样他们两个人都不会这么累。

    兰析没得商量地驳回,”你的发由我来梳。”她的发,只有一个人能碰。

    “我好累。”她忍不住揉着酸疼的颈子长叹。

    忽地,她按摩颈肩的双手有另一双大掌替代,缓慢有韵地轻按她僵硬的肩头,一深一浅的指触将她的肌肉揉散,热力四散的指尖透过薄薄的衣料熨烫她的肌肤。滑移至她的衣领时,他停顿了一下,继而探入她的衣领后。她抬起手按住他,喉间似着火般干涩作哽。

    暖味,泛滥在秋日凉爽的空气里。

    兰析挪动着身子弯下身来贴近她,气息吹迸她的耳鼓,在她的心头形成荡荡漾漾的涟漪。他的指尖挣开她的束缚,直接在她肌肤上滑动,绕到她的颈前轻微地向她施压,令她仰首朝后靠在他的身上。他低下头,雨丝般的细吻拂过她的脸庞,绵绵密密地,似迎面而来的秋风。

    敛影吞咽着喉间的焦躁,喉际在他的掌心里挣动。他感觉到了,吻遂蔓延至她的颈项形成野火。她想挣脱,但又想坠落,理智被埋没在他浓软郁人的双唇里。一切来得那么地突然,她的心还没反应,身体便已知道该如何去附和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一手抚上他的脸庞止住了他的吻,一手按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兰析沉默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梳理起她的发,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让沉默悄悄地悬着在他们之间。

    夹杂着金属和马蹄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整齐画一的步伐由远处流窜至近处,敛影偏着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对这声音感到不解。

    “街上多了很多整齐的脚步声,外头是怎么了?”在这傍晚时分,怎会有为数如此繁众的人马进城来了

    兰析对这声音已见怪不怪,用脚趾想也知道是哪个人能制造出这种噪音。

    “整条街已被我某个很友善的老朋友派兵包围。”又派这么多人来!那家伙每次都用同一种方式来捉他,也不换个较有用的臂如安静无声的对他来个突击,别让他每次听到这个像警铃的声音就有时间跑。

    “兰析!”街上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大吼,把敛影吓得一楞一楞地,兰析则是在听到那个久违的男声后,嘴角忍不住扯出一阵笑意。

    “那那人是谁?”敛影按着胸膛,对那名吼得快倒嗓的人满心佩服。

    他淡淡地说明,”想念我的老情人。”离他还有几条巷子就这么吼,那家伙一定很想他。

    “你有情人?”她的眉头倏然紧锁,解不开的愁郁在心中盘旋。

    “左断,追我好多年了。”兰析盯着她一字字答来,看她的眉心锁紧后又再度放松。

    “他的吼声好吓人。”敛影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而后气息又一窒,不明白自己方纔为何会那么在意。

    “可能是收到我的礼物太兴奋。”兰析很满意她脸上的表情;不过他想,在外头大声吼着他名字的人,收到他转赠的礼物后心情就一定很槽。

    “礼物?”

    “托人带去的。”以左断这种咬牙切齿的吼声来判断,观探似乎将他的礼物完整地传送给左断了。

    敛彤满心不解,”上回我遇到左断时,他的脾气还没这么坏。”她记得那个左断性子虽莽了些,但在言语交谈间倒还是拘谨有礼。一阵子没见,他变了好多。

    “你认识左断?”兰析有丝愕然,她怎么会和左断那种人有所接触?

    “左断曾来找过巫怀赋,因为他丢失了五个钦命要犯却又找不回,别无他法下,只好请巫怀赋帮他占卜他要找的人犯在哪。”皇上要那五名钦命要犯人头的圣旨都下来了,跑了人犯却又捉不回的左断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连求神问卜这最后一个方法都用上了。

    “你占卜的结果如何?”听见她帮助左断让他有些不是滋昧,但又想知道她的占卜到底准是不准?

    她轻声叹息,”我叫巫怀赋告诉左断他要找的人都在六扇门里,可是他不信。”左断压根就不信,说整座六扇门都翻遍了就是没找到跑掉的那五个人,还说天狩阁的法力都是用来诓骗世人、妖言惑众。

    “他该信你。”左断自个儿不信活该。

    “你也知道左断要找的人在哪?”他怎么知道她的话该信?之前他不是还不信她?

    “当然。”他的唇边挂着笑,愉快她梳理她的发。

    “你是左断一直要找的钦命要犯?”敛影直觉地问心中有着十成的把握。

    “你怕吗?”兰析为她梳发的动作稍停,只手握住她小巧的下巴,将它挪移让他与她面对面。

    “我不会让我怕的人为我梳发。”她怔了怔,反射性地回答他。

    “你的发,往后都由我来梳。”他再三抚摩她的脸庞,把话刻迸她的心版里。

    聆听着朝他们前来的脚步声,敛影愈坐愈是不安。左断都来拿人了,他怎么不着急,还有兴致为她打理长发?他再不走,到时六扇门的大军包围了这里,他就插翅也难飞了。

    “兰析,我担心左断很快就会找到这,你还不想走吗?”她握住他兀自梳发的手,提醒他没空在她的头发上下功夫了。

    “等我梳完你的发。”他不疾不徐地为她的发打上丝缎,一点也没把外头声势吓人的兵马放在眼里。

    “可是”她着急地转身,他则一手轻按住她的头顶,将焦躁难安的她转回去。

    “我就快好了。”兰析从小桌上取来白玉簪,为她刚盘好的发髻簪妥,再拿来她的水镜,将她的手放在镜面上,你看看。”

    “可以可以,你该走了。”外头杂沓的脚步声使得敛影忧心如焚,她反手将水镜搁在桌上,转身推着他催促。

    “你看都没看。”兰析有丝不满,固执地握住她的手放在镜面上,非要她看过他的杰作。

    敛影无奈,潜心遵照他的命令用掌心将自己看个仔细。给他在头上弄了一个下午,他所展现的成果不错,至少头上那个发髻看起来不像棕子,还能看出一个形状来。

    “我看了,你能走了吗?”她又放开镜子,摇着他的手间。

    “我先下楼结帐付房资。”兰析大略地估算那些人的远近,认为时间尚很充裕。

    “还付什么房资?你得先逃命!”逃命的时刻在即,他还想下楼去付房资?他应该就趁现在夺窗而逃。

    他搔搔发,”看情形,房资又得叫左断来付了。出江湖以来老是让他处处付帐,真有点过意不去。”每次左断来捉他时,他总是闻声而去让左断扑空,而积欠的房资也只好由赶跑他的左断来付,害他想老实地付一次帐都不行,沾光地白吃白住。

    “左断会帮你付帐?”左断誓言要砍那五个人的人头可是出了名的,还会拉下身段来替他付帐?

    “我留张字条叫他早些去看大夫好了。”兰析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也该回报左断一次,于是他又拿出文房四宝在桌上龙飞风舞地写起来。

    “左断病了?什么病?”吼声这么大的人一点也不像是生了病啊。

    “相思病,他太想我。”那日他在观探的杯子和颈后分别抹上了两种毒藥,只要接触到观探的人,必会受牵连遭传染。而左断会在外头吼成这样,铁定是因被观采传染,身上布满了水痘和红肿,不早点看大夫的话,痒个十日八日绝对少不了,然后左断可能会再一次地恨他入骨。

    敛影楞住了,男人对男人?难不成左断断袖之僻,所以才故意屡次捉不到这个钦命要犯?

    “他连作白日梦都会梦到我。”他时常耳根子犯痒,肯定是因为左断每日都在念着他的名字诅咒他。

    敛影捧着小脸怔怔发楞。没想到左断居然会对一个刺客相思得这么深怎么办?人家说相思无解,兰析会被左断的相思缠上吗?

    兰析写好了字条后,走至床上想将那只赖睡在床上的大白兔捉起来,可是对他敌意很深的大白兔张着一双红得过分的眼瞳冷瞪着他,东跳西躲地完全不肯与他合作。他回头看了没用水镜的敛影一眼,再转而对大白兔森冷地一笑,按着拳头靠近它。大白免一收到他无声的恐吓,再也不敢与他摆谱,慌忙地跳下床铺躲到敛影的怀里寻求庇护。

    “把兔子和镜子给我。”兰析眉峰微挑地看着那只躲在敛影怀里,又对敛影过分放肆的大白兔,冷声开口向她要。

    敛影配合地交出大白兔和水镜,却搞不懂他要这两样东西的缘故。

    兰析打开窗子,朝窗外打量了一番,而后将大白免和水镜放在布包裹打包好,把布巾系在长箭上,再取出后羿弓搭箭上弦,瞄准离他们有半座城的高楼楼顶。

    “你在做什么?”敛影听见窗外风声嗖嗖和他拉弓的声音,忍不住站起来往他的方向走去。

    “让你的宝贝们离开。”商析将后羿弓的弓弦拉至顶点,放弦脱箭,目送飞箭将包袱奔送到城的另一边,射在他所指定的地点。

    咻咻的弓弦声把敛影吓得心慌意乱,她伸长了两手往他的方向摸索前进。还没走到他的身边即被椅角绊住裙摆,猛然往前倾倒。

    “小心。”兰析快手圈住她的腰,扶她站好。

    “你把他们送去哪里了?”敛影紧捉住他的衣袖,不知道他把她的宝贝们射去哪里了。

    “别急,你会跟上的。”他轻声安抚,让她手扶着花桌的边缘,自个儿又去床边收拾行装。

    她慌急地咬着唇瓣“我要怎么”跟得上?他刚才用箭把她的宝贝们射走了,她要怎么跟上?让他也用箭把她射去吗?

    “天凉了,加件衣裳。”兰析看她娇容雪白,从行装里翻出一件罩衫为她披上,动作快速地帮她扣好衣扣。

    “兰析?”敛影被他的举止弄胡涂了,左断要捉的人是他,所以该出门的人也是他,可是他为什么要为她添衣御凉?

    “我们走。”他挽着她的手,一步步将她带至窗前。

    “我们?”她扯住脚步,听懂了,也明白了。

    “你要跟我。”兰析抬起她的脸庞,不容置疑地告诉她。

    她微微地侧过头,”该跟你的人是嫦娥。”他是后羿、他的身边该有的是眼瞳如月色明媚的嫦蛾,而不是她这名连双眼都不能睁开的瞎子。

    “是你。”他缓缓收拢双手,将她困在怀里,柔声在她唇畔低喃。

    被他唇间火热的气息吹哄,敛影闪躲地想垂下螓首,而他更快,他的唇拦截住她的唇,将它含进唇间,以舌勾勒诱哄她张开甜美的唇;她匆匆一喘,撇开头埋进他的胸怀,阻挡他扰人神思的吻。

    “我是个瞎子”敛影含糊不清地在他胸前说着,不争气地掉泪。

    “我能治好你。”兰析勾着她颊上的泪渍,极尽温存地将她揉入怀里。

    她摇首“我不要治。”

    “那就这样子留在我身边。”

    哀顺着她的发,他的心彷佛也被她丝丝莹亮的发丝缠绕着。他喜欢她的发和她的肌肤轻轻挨靠着他,他喜欢她全心全意的倚靠着他,他喜欢这名在月下与他紊面相见的女子

    她的声音更是硬咽“你可以找更好的女子,不像我这般有眼疾又不愿治的”栖息在这样宽阔的胸膛里,她觉得罪恶。她占了另一人的位置,配得上他的女子的位置瞎眼女子的称谓似又从人们的耳语间流进她的心庇,在在提醒她的固执和配不起的身分。

    “因我是左断捉拿的要犯,你嫌弃?”他抬起她犹带泪珠的脸庞执着地问。

    “不是”她吸了吸鼻子,双手抵在他的胸前欲将他推开。

    “不能跟我的理由?”他不让,大掌牢牢扣住她的腰肢,非要她给个让他死心的答案。

    “兰析,我知道你在这,给我出来!”左断怨恨的吼声已经近抵他们栖宿的客栈楼下。

    “左断到了兰析的眼阵仍是固定在她刷成雪白的容颜上。

    “你快走!”敛影急惶地推着他不动如山的胸膛,但他无动于衷,她又忙着去扳开他放在她腰际的大掌。

    “我还没听见你的回答。”他的声音像是回荡的呓语,追索痴缠着她。

    “我”

    “兰析,出来!”左断在楼下的怒吼震得楼上的窗棂都隐隐震动。

    敛影被吓得胆战心惊,他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左断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楼来。

    “答案。”兰析仍在等待,无视于已经逼近的左断,定定地站在她面前动也不动。

    “大人,找到无常君了!”楼下传来振奋的通报,情势转瞬间变得危急。

    “备剑!皇上有旨,无字辈者,死活不论!”

    “答案。”兰析低首以额靠着她的额,甘冒风险地等待她未说出口的答案。

    敛影无法再接受这种催人命的试炼,也无法抵抗他浑身散发出来的热意,不再去分错与对,只想让他脱离险境。此时她的脑海里又浮现熟悉的画面,他正挽弓射月,而那支飞脱似流星的箭直直朝她飞来,不知在何时就将会射中她。

    何时会射中她?在未来吗?

    眼前她没有时间再考虑,只好背水与未来的命运一博。

    “我跟你走。”她咬着下唇,无可奈何地点头同意。

    兰析终于露出得逞的微笑。

    烛影摇红、腊香袅袅,巨幅的纱帘被西风吹得澎澎作响,翻飞的纱廉遮蔽了水榭楼窗外的秋夜月色。

    在左断破门而入的前一刻,兰析带着敛影破窗而出,留下目睹他们脱逃的左断在原地愤声大吼。没带着水镜,敛影并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怎么离开被衙役重重包围的客栈;她听过江湖中人大半都会使轻功,那么在他怀里震动飞跃的感觉,应该就是他抱着她施展轻功吧?

    倚在他的怀中,她只听见猎猎的风声掠耳而过,她觉得自己离地面似乎很远很远,强劲的风势牵引着她的衣袖,将她掀向天际,彷佛这样她就能凌空飞去;但她的腰肢被他紧缚着,使她不能像奔月的嫦娥冲破九重天,她被他留下,必须留在他的身边。

    此时此刻,她所在之处又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兰析上哪她就得随着他。对于他这种暗暗的霸道,她或多或少地习惯了,彩应了无言的接受。

    那个心火翻涌、迫在他们后头嚷嚷的左断会放过兰析吗?这个地方对兰析而言安全吗?

    在这间了无人声的宅子里,敛影从水镜里寻找着兰析的身影。从来到这个地方后,他就一直坐在不远处,不做任何事,只看她。

    “六扇门的追兵呢?”看他的样子,似乎对破左断追捕这事没放在心上。还有闲情逸致边喝茶边凝望她;他会这么轻松,是否因为他早被追惯了?

    “甩开了。”兰析两眼摆在她身边那只大白兔身上,心里对那只赖在敛影身上,不停摇着长耳对他示威的兔子发酸。

    “左断可找得到这儿?”她知道他们好象是飞奔了很远才来到这座大宅,追捕要犯一流的左断,会不会循迹找到他?

    “倘若他的心思细一些,要找上这儿来不难。”兰析勉强把心思从大白兔的身上移开,针对她话里担心的音调,详细地为她解答。

    “那”不难?那他怎么还能这般若无其事?

    兰析在引起她惊慌之前,又淡淡地加上一句。

    “可惜他的性子粗,纵使我在外头挂上门牌,他也我不着。”性子比梁柱还粗的白目神捕左断想要捉到他?恐怕他得在自个儿的脖子上挂串铃铛,然后去左断的面前晃个几圈,左断才可能发现他又出现在他面前了。

    敛影仍是忧心不已,”还有一个能找到你的人。”追兰析追得紧的观探。曾撂过话要去六扇门通风报讯,接着左断就大张旗鼓地来了,他们离开后,想再做生意的观探势必还会再四处打听兰析的行踪。

    “观探会有一阵子好忙。”他并不这么想,反而笑得很阴凉。

    “忙着重新找你?”

    “忙着想我和就医。”左断中毒了,那代表观探也中毒了,短时间内没先把他这次下的毒解清,恐怕他们两个都会痒得受不了而没心情来找他。

    “得了你相思病的人不少。”找他的人都想他,而且都还是男人,那女人呢?想他的女人又有多少?

    “还少一个。”兰析的眼神灼灿,佻达的视线系在她身上。她沫浴在月光下,就像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敛影放在镜上的手颤动了一下,几乎不能承受他的目光,和他意味深长的话语。

    “你”她想启口,却又说不出什么,觉得他们之间系着一条微弱的界线分隔着他们,它是如此地纤细,稍加用心就会被打破。

    兰析扬高了唇用品尝她的反应,目前的情形无法使他满足,对她,他既贪婪又食髓,难以形容的怅惘和空虚塞满了他的胸怀。

    “外头的夜色很美。”他往外看了一眼,远远地看着庭院里洒了满地的银光。

    敛影将大白兔抱在怀中,兀自揣想自己复杂的心绪。

    “别抱那只兔子了,跟我去赏月。”兰析走至她的面前将碍眼的大白兔往旁一扔,勾扶着她的腰带着她往屋外的长廊走。

    “我的水镜”她想回去拿。

    “不用那个。”他一把将她抱起,施着轻功踩着庭院里的花草、池子里朵朵的涟漪,将她带至水池间的一块大石上。

    “不用水镜我怎么看?”敛影紧攀着他的颈子,因不能看见而不知所措。

    “用我的双眼替你看。”兰析在她耳畔哺声安抚,然后在大石上坐下,稳稳地将她置放在自己怀里。

    “兰析,这样不妥”与他靠这么近,她覆在他胸前的手指几乎能碰触到他的心跳。她的脸颊必定是炽烫了吧!月光会照出来吗?

    “坐好。”他将她的脸庞按向自己,一手在她身后抚顺她的发,仰起头开始对她转叙,”今夜的月儿虽已缺了半边,但看起来仍是很明亮,因为月明,所以星不亮,但天空澄净得很,像面蓝色的镜子,这庭子里的桂花、秋荷正开着”

    聆听着他的声音,敛影停止了所有不安的挣动,在他怀里安静地体会每一种倏忽而来的心情。

    带着一点点宠溺、一点点霸气,他闯进她的生命里,他的施予和她的接受,似乎是天经地义。从认识他,他触动了她少有的情感,焦急、忧虑、羞怯、欢欣,在如此静谧的夜里挨靠着他,从来不曾有过的幸福感,缓缓将她浸没。

    然而寒冷同时也浸透了她的骨髓,她也感到恐惧。她在水镜里看见的射月幻象呢?何时会成真?她惊悸的情绪是那么地鲜明,他是否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照她占出的幻象将箭射向她?

    敛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无法想象他挽起弓、瞄准、松弦,当锋利的箭射穿空气刺进她的肌肤血肉里时,那该会是怎样的疼痛?

    “你冷?”感觉她的颤抖,兰析下意识地将她圈紧,就着月光审视她惶然不定的表情。

    “不这风很暖”她贴进他暖和起伏的胸膛,嗅着他身上某种清凉甘甜的草藥味,渐渐赶开了不安,却赶不走疑虑。

    “有话想说就说。”兰析不乐见她有事闷着,揉着她的发催她开口。

    敛影沉吟了一会儿,转弯抹角地念出一首诗。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侮偷灵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兰析的眉心不住地纠结“嫦娥?”她想嫦娥会想得发抖?

    “在月儿上头。你可看得见她?”敛影伸出手,茫无目标地指向天际,却指不着明月的方向。

    “远处的我见不着,近处的,倒有一个。”兰析包握住她的小手,缓缓将她的指尖指向她自己。她的模样,比诗人吟唱的月中人更美。

    “我不是。”她很快地否认,不愿当那名独处凄寂、长夜不寐的女子。

    “为何嫦娥会窃藥奔月?”身上背着后羿传下来的弓,他非常明白这弓的典故,但他却从未想过这把弓主人的妻子,为何要离弃她的夫君。

    “传说,后羿射下天上的九颗太阳救百姓于水火后,当上了一国之君;但日渐沉溺于笙歌美酒的后羿忘了国事、忘了他射日的原因,也忘了他的妻子嫦娥。嫦娥日日凄守孤居,到后来,奈不住一个人的寂寞”

    “广寒宫的寒冷比不过后羿的冷落?”天上的月儿孤零零的,在那上头,会比在人间快活?

    “也许吧,女人经不起岁月和孤寂的磨蚀。”纵使年年月月幽居月宫,面对碧海青天,寂寥情冷之情难以排遣,也万万不及在人间时夫君的背叛。

    “后羿怎没留住她?”兰析牢握住她,在逐渐明了后羿夫妻的缘故后,忍不住想起他的弓是传自后羿。他,会不会也有相同的境遇?

    “后羿在嫦蛾奔月时曾举箭想射下她,奈何己过惯荒唐的日子,他的体力已大不如昔,连挽弓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嫦娥离去。”后羿为求妻子留下,不惜冒着射伤妻子的风险射向自己的妻,嫦娥纵使对后羿有爱,可能也在看见后羿举箭相向时心死,转身奔月不回。

    “也许,他是舍不得射她。”兰析持相反观点,认为后羿是于心不忍。

    “假如你是后羿,你会不会挽弓射下嫦娥?”敛影仰起头,试挽地间。

    “我会在嫦娥有想要离开的念头之前就留住她。”他不会像后羿一样有那天的,他会把自己的嫦娥捉牢在怀里,绝不让她离开。

    “要是留不住呢?”她要问的是,他会不会那么做?

    兰析被她的假设性问题弄得疑心四起,他想了一会儿,捧住她的脸庞淡声命令“看我。”

    敛影楞了楞,而后伸出双手触探着他的五官轮廓。

    “不是用你的手。”兰析又不满地表示。

    敛影握掌成拳,垂下小手。

    “我的眼晴瞎了。”他明知她看不见,不用水镜不用手,他叫她用什么看?

    “我说过我能医好它。”她应该是完美无缺的,他不要她身上留着一个会让他永搁在心头的遗憾。而要回答她所有试探性的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她亲眼相信。

    “我不敢看”敛影颤颤地推挪着他的胸膛想逃开,可是四周都是池水的声音,除了他的身边,她不知能往哪躲。

    “你怕什么?”兰析真的不明白,她既然能用水镜来看世界,为什么不敢用双眼?

    “现在这样子,我觉得很好”无处可逃,她只好缩在他的怀里。

    他强抬起她的脸庞,”我要你用双眼看着我。”他要她用自己的眼看着他,并且打心底相信他。

    “我知道你的模样。”

    “但我不知道你睁开这双眼时的模样。”不公平,只有她能见到完整的他。他也想知道她全部的风情。

    敛影双手掩住脸,语调发颤,”假如,有个小女孩,从小就被教导要害怕人世,世间的一切都是她的敌人,当她睁开双眼时敌人就会伤害她;于是,有人将她的双眼封闭了起来。她平静地在黑暗申过着安全的日子,有一天,你要她睁开双眼时,她当然会不敢睁开。”

    “我不会伤害你。”兰析见她在说这些话时,似乎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慌忙软下声调安慰。

    “你不会,那其它的人呢?”她这双眼闭上之前,所看到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残杀。人,本来就是一种嗜血的动物,她怎知其它人不会?

    “只要你在我身边,不会有任何人伤害你。”兰析埋首在她耳际,只声向她承诺。

    “我不想再见到血光杀戮”童年的记忆太过可怕,像一道伤口,时时在她的心底犯疼。那噩梦他的情境是永世的伤,与其再见,还不如不见。

    “我不会让你见到。”他搂住她抖颤的身子,急急地保证,用身体温暖她被夜风吹凉的身子。第一次,他这么渴盼去医治一个人。

    敛影靠在他的肩上不语,心头摇摇摆摆的,当一个正常人的念头被他诱得衍生而出。但她仍有顾忌,不知该不该听他的话,让他医治除去保护自已的唯一方法。

    兰析吻着她总是关闭的眼睫,”信我好吗?”

    别花的暗香隐隐浮动,他的吻飘浮着一股浸透她双眼的暖意,他的气息和夜里的花香融在一起。敛影抚着他温暖的唇瓣,想象着以眼看着他时他真实的形貌,想见到他的念头冲破心锁,汇流聚成强烈的渴望。

    “好”“明天,我去把解毒的藥材备齐炼藥。”

    “治我这眼疾,想必得用许多珍贵的藥材。”敛影才答应就后悔了,失明这么多年的疾症,普通的藥材恐怕也不易治,他要为她花上多少银两?

    “你别烦恼这个。”只要她肯点头让他治,其它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我没法子付你医酬。”她什么钱财都没有,平白接受他的医治,治好后,她该怎么还?

    兰析点着她蹩紧的眉心,”是我自己要治你。”也只有她,才能让他打破除友人不救的规矩。

    “治愈我对你有何益处?”敛影对这名既想让她重见光明,又不想从她身上得到任何钱财的男人有着满心的疑惑,更想收回刚才的应允。

    “我想证实一下传说。”兰析看看她,又仰头望向那轮明月,忍不住收拢双臂。

    “传说?”她与传说有关?

    “我想知道,嫦娥吃了灵藥后,会不会离开后羿奔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