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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了饭厅的落地长窗,跨下了好几级台阶,我走进了那宽大的花木葱笼的院子里。沿着一条龙柏和杉树夹道的小径,穿了出去,是一个圆形的花坛。花坛以一棵铁树为圆心,外面一层一层的栽植了各种不同的花,最外一层,占地最广,是清一色的玫瑰,香味浓郁的弥漫在空间,随着初夏的柔风向各处飘散。越过这花坛,就是绿荫荫的一座小小的林子。一眼望去,这林子似乎是毫无系统的种植着些树木,但走近细看,却显然经过极细密的一番布置。林木栽种得疏落得宜,大部份都是松与柏,并不高大,但枝干耸直,也劲健有力。松柏之间,还点缀着一棵棵的扶桑和茶花。这不是茶花的季节,可是,扶桑却绚烂的开着。绿树丛中,缀着朵朵不同色彩的花朵,分外别致和引人。树木的脚下,也散植着各种不同的花草,玫瑰、菊花、石榴、蔷薇数不胜数,还有许多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走到林子的入口,我已经可以清清楚楚的辨认那歌声。抑扬的,轻柔的从林木深处传来,偶尔也会有片刻的停顿,似乎唱歌的人正在工作着。歌词是反覆着唱的,同一支歌,永远是那样的几个句子,时断时续,时高时低,起伏间歇,别有韵致。跟踪着歌声,我走进了林里,绕过几株树木,面前陡然一亮。我绝没想到,在这浓荫深处,却还别有天地,一架小巧精致的花棚竖立在林木之中,花棚上爬满了紫藤花,一串串粉紫色的花朵在棚架上迎风轻颤,娇艳欲滴。花棚下是几张竹制的躺椅,椅上空无一人。我站住了,侧耳倾听,歌声忽然停止。我四面张望,看不到一个人影,眼前只有绿树青藤,和枝头的轻红点点。穿过花棚,我对各处搜寻着望过去,到处都是树木和花朵,靠在棚架上,我思索着,也倾听着。风在林梢低吟,花棚上有几只麻雀在嬉闹。除此而外,听不到一点其他的声音,我有种被捉弄的感觉,扬起头来,我心有不甘的喊:“喂喂!有人在吗?”我的声音消失在林中的风声里。我又默立了片刻,周遭有种反常的寂静,似乎连小鸟的喧闹声都忽然停止了。我感到微微的不安,浓郁的花香使我薰然欲醉,眼前迷离的树影花影让我眩惑。转过身子,我找寻我来时的路径,想退出这座树林。但,我刚刚起步,那断续飘摇的歌声就响起来了:“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我捉住那个歌声的尾音,迅速的冲进了林子里,于是,我猛的站住了,我看见了她。
她蹲在一棵松树前面,背对着我。身边放着浇花的水壶和花锄。她俯着头,在清除着树根下的杂草,一面唱着歌,她工作得那么专心,以至于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我打量着她的背影,纤细,苗条,穿着一件印花的台湾绸的衫裤,头发却旧式的在脑后挽了一个髻,看装束,她应该属于女仆之类。我站住,喊了一声:“嗨!”我喊得很响,但她却寂然不动,依然唱着她的歌。我诧异的望着她,忽然,我发现她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是了,她的头发!那头发是花白的!一个少女怎么可能有花白的头发?我无法按捺我的好奇了!绕过树木,我走到她的正面站住,再喊了一声:“嗨!”这一次,她抬起头来了,也停止了她的歌声。我凝视着她,这是张奇异的脸,她应该是个老妇人了。但,就和她那少女的歌喉一样,她有张“娃娃”脸。尽管脸上皱纹遍布,可是,那神态,那眼神,却宛如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她仰视着我,眼睛里流露的是天真的光芒,微微张着的嘴,带着股孩子气的憨态。无论如何,这张又老又小的脸让我觉得非常的特殊,但,她是不讨人厌的。我试着对她微笑,询问的说:“这花园都是你照顾的吗?”
她从地上站起来,个子比我矮得多,大概只齐我的眉毛。她继续望着我,并不回答我的问话,却对我展开一个近乎痴呆的笑容。“你的歌唱得真好听。”我说,她的笑容对我是一个鼓励,我高兴我终于在这儿找到了“友善。”
她继续对我笑。仍然一语不发,笑得那么单纯,使人不能怀疑她的笑有何心机或嘲弄的意味。可是,我一连两句话都得不到反应,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鼓起勇气,我想我还是先把自己介绍出来好些。
“我是孟忆湄,将要在罗家长住。”
她还是笑,那张脸像个雕刻出来的笑面佛。我的言语如同落进了?死铮坏懔颁舳枷撇黄鹄础矣行┎桓咝肆耍蘼廴绾握饴藜颐恳桓鋈硕晕叶疾惶嬷浚宜斐龅挠岩甑氖郑刮抟蝗嗽敢饨邮埽业艨罚行┢叩乃担骸拔液芎眯Γ锹穑磕愀陕锬茄19盼倚Γ课矣置挥猩僖桓鲅劬蚨嘁桓霰亲樱 贝蟾盼业幕笆顾缓靡馑剂耍拖峦啡ィ缓缶椭匦露紫律碜樱檬秩デ宄切┰硬荩晕铱炊疾豢匆谎邸u夥堇淠刮夷芽岸限危蚁乱馐兜陌汛竽粗杆偷阶毂呷ヒe牛幻娲翥躲兜恼驹谀嵌悸俏乙灰帐岸骼肴ィ馗咝廴ァa中3に淙磺搴犊啵薹u乙环莺玫纳睿惹槌峡遥歉鲇醒腥庥懈星榈摹叭恕!?br>
我正想得出神,那位“嘉嘉”忽然又抬起头来了,她仰视着我,依然带着那镇的笑容,对我指指面前的松树,一个一个字的说:“要开花了!”我愕然。要开花了!什么东西要开花了?顺着她的手指,我对那棵松树看过去。于是,我发现在那棵松树的树干上,缠绕着一株小小的、黄褐色的藤蔓,藤蔓上没有叶子,只有着成串的小花苞,在风中摆动,有股楚楚可怜的、妩媚的味儿。我有些惊喜,一来高兴她终于对我说话,二来也对那成串的小花苞发生浓厚的兴趣。我用手指轻轻的拨弄着那些粉白色的花苞,愉快的问:“这种花叫什么名字?”
她傻傻的望着我,仿佛我说的是蒙古话。
“要开花了。”她重复的说,站起身来,抚摩着那映着阳光而变成金色的藤蔓。“要开花了。起风的时候,叶子落了,花也开了。”她抬头看看天,脸上有种专注的神情。“起风的时候,叶子落了,花也开了。”她再重复一遍。
我诧异的望着她。“为什么要起风的时候呢?”我问。
她不答,望着我一味的傻笑。半晌,才又说:“你看见了吗?”“什么东西?”我一愣。
“花要开了。”她指指松树。
我凝视她,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一切似乎都很反常,我有些神智迷茫了。就在我望着她发呆,她望着我傻笑的时候,一个人从树荫间走了出来。我抬头,是那个昨天带我走进罗家的徐中!他仍然衣着随便,而神情洒脱。胁下夹着本很厚的书,他大踏步的对我走来,看样子精神振作而心情愉快,眉宇间浮动着开朗的笑意,和清晨的阳光一样温暖和煦。他对我点点头:“早,孟小姐。”“早,徐先生。”我也点了一下头。
“早,嘉嘉,”他再对那老妇人点点头,走过去拍拍老妇人的手背像哄孩子似的说:“花开了吗?”
“花要开了。”嘉嘉热心的指着藤萝。
“噢,”徐中高兴的叫了起来:“还是真的要开了呢!今年会提前开花了。”他再拍拍嘉嘉的手背说:“好好的照顾它们,今年,不用等到起风的时候,花就会开了!”他转向了我:“孟小姐,我们在林子里走走,如何?”
“好的。”我说。我们在浓荫间缓缓的迈开了步子,他说:“你不必费心和嘉嘉‘谈话’,她什么都不懂,她是一个白痴。”“哦!”我惊叹着。“但是,她是善良而无害的,”徐中说:“有的时候,她又好像并不是完全昏昧无知,例如,她很喜欢人夸赞她,她很懂得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她又会照顾花草,懂得区别杂草和花苗。有时,我甚至于觉得她近乎聪明,她对于某一些事或一个人,常会有奇异的记忆力,就像那支她常唱的歌,她从不会把句子漏掉或唱走了调。”
“哦,”我诧矣邙好奇的听着问:“她是罗家的什么人?”
“一个远房的亲戚,罗家把她从大陆上带出来的。事实上,她等于是罗家的园丁,她照顾整个花园。你一定认为罗家的花园还不坏吧?全亏嘉嘉管理!她对花草很有耐心,而且也很有感情。她能记住每种花的花期很奇妙,是不是?”
“嗯。”我深思的点点头。“不过,她有她自己的措辞,她说起风的时候,是指台风季节来的时候。她特别喜欢那株藤蔓,她照顾它就像母亲照顾孩子一样。”“那藤蔓叫什么名字?”
“噢,”他笑了。“我对植物是很陌生的,这花园里的许多植物我都叫不出名字,但我喜欢研究一切的东西。那藤蔓
你听说过一种植物叫菟丝吗?”
“菟丝?”我仰起头:“旧诗里倒常常看到这两个字?畎子幸皇缀懿嗟氖草怂亢团薜摹!?br>
“对了,我怀疑所谓菟丝花,就是那枝藤蔓,但我并不能证实。有一次我查字典,找菟丝,它的解释和这藤蔓的情形很相似,所以我就叫它作‘菟丝花’!”
“可惜没有一枝女罗草,”我笑着说。“否则,‘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这种韵味多美!”
他侧过头来,深深的望着我:“你很爱诗?”“不见得,我母亲常常念诗,我是耳濡目染,多少受点影响。不过我很没耐心去专攻一样东西,我的兴趣太广泛,又很不愿意受拘束,诗词这玩意儿,必须用全心灵去体会,对我而言,未免太艰深了。”
我们走到了一个石头的长凳前面,他问我:“坐一坐吗?”我坐了下去,他坐在另一端,把胁下夹的书取了出来,放在膝上。我看过去,是一本“普通心理学。”
“你是学心理的?”我诧异的问。“不,我学艺术。”他说:“可是我对什么都有兴趣,也很喜欢研究心理学。”“你”我凝视他:“为什么住在罗家?”
“我是罗教授的学生,念了两年地质系,觉得枯燥乏味,就转了系,学艺术。去年刚毕业,在x中学教书,罗教授找我来,住在他家里,教他的女儿画画。”
“皑皑?”我问。“不错!”他点点头:“皑皑的天份很高,是个非常可爱而用功的学生。”我想起皑皑,她那超凡出众的美,和她的冷漠。
“你在这儿住了多久了?”我问。
“一年多。”我沉思不语,四面张望了一下,我的眼光又落回到那本“心理学”上。“心理学记载些什么?”我问:“它能使你明白别人的心理吗?”他把书抱在怀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我,带着股调皮的笑意。“不错!”他说:“例如,我现在就可以分析你的心理。”
“试试看!”我说。“你吗?”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你在想,罗宅的每一个人都出乎你的意料,你奇怪这个家庭的组合:一个脾气暴躁而怪僻的父亲,一个患神经衰弱症的母亲,一双特殊的儿女,还有个白痴的女园丁。再包括那个吃家教饭的我!你觉得这次投奔罗宅是件不智的事,你认为你并不受欢迎,而感到自尊心受了伤,你正在计划,是不是离开罗宅,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更好些。”他对我微笑,把额前的一绺短发拂到脑后去:“有一些对吗?”“噢!”我非常的惊奇,张大眼睛说:“你可以成为心理学的权威了!”他大笑了起来,笑得爽朗而开心。笑完了。他说:“告诉你,这种分析与心理学风马牛不相及。事实上,心理学完全是一种科学,研究心理学和了解别人的心理是两回事,心理学里面全是些专门性的东西,与医葯及人体构造有关,与心理并无太大关系。至于我能分析你的心理,那是非常简单的一年前,我刚到这儿来的时候,就有你现在这种心理。我想,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一定会有和我当初类似的心理”“哦!”我也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很简单,不是吗?”他说。
“确实很简单,”我说:“但是,你怎么克服了你自己不受欢迎的那种感觉呢?”他深深的望着我,沉吟了一会儿,表情很奇异。
然后,他站起身来,凝视着我,慢慢的说:“有一天,你也会克服的。”说完,他望望林外:“我要去给皑皑上课了。”他走了两步,又站住:“你高中毕业了吗?”
“是的,毕业了快一年了,我的学龄很早,因为妈妈病倒了,我就没有考大学。”“要考吗?”我点点头。“预备念那一系?”“噢!我还没决定。”他再站了一会儿,微笑着说:“人类真奇怪,你觉不觉得?每一个人,同样具有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却从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张面貌;每个人都有一样的内脏,骨骼构造,和大脑小脑,却没有相同的个性。至于智慧的悬殊,兴趣的差异,更是一人一个样子,上帝造人,居然不会造出一份重复的来?像你和皑皑,都是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但是却完全是两种典型。”
我笑了,说:“这就是你研究心理学的原因吗?”接着。我又想起来问:“皑皑难道没有读书?”“她只念了高一,就休学了。”
“为什么?”“肺病,或许还有其他的病。她太孤僻,太不合群,不能适应学校生活,现在她的肺病已经好了,却不愿回到学校去。她兴趣十分狭窄,中学的通才教育不是她所能接受的。”
“换言之,”我说:“她在学?锕魏芑担俊?br>
“不错,她很少有及格的功课,除了美术音乐之外。可是,在艺术方面,她又有奇异的领悟力和天才。她的钢琴也弹得很好。对于这种有偏才的孩子,中学教育实在是一种新伤!”
“你很为她不平?”“确实。她是个”他深思了一下。“很特殊,但很可爱的女孩子。”我想着皑皑,没有人会认为她不可爱“美丽”实在是件好东西。上帝造人的确奇怪,同样用眉毛眼睛鼻子来构造,怎样会有妍丑之分?“噢!”他大发现似的说:“我要走了,你可以继续散散步,林子里很阴凉,又有风。好!再见!孟小姐!”他走到林子口,回过头来,对我爽朗的一笑,再说:“和你谈话,是一件最愉快的事,你有一副很清醒的头脑。”
我坐在那儿,目送他颀长的身子消失在林木之外。用双手抱着膝,我靠在一棵叫不出名字来的大树上,静静的沉思起来。风在林梢静静的摇撼,好几片落叶飘坠在我的裙子里,我拾起了一片心形的叶子,嫩嫩的浅绿色,带着淡淡的清香。我把叶片放在鼻尖上摩擦,我喜欢叶子的那股香气。然后,我听到有脚步声,悄悄的,缓缓的向我移近,我回过头去,是嘉嘉!她站在我身边,用一种特殊的神态望着我,那不像个白痴的眼神!她定定的盯着我看,似乎在努力的思索和回忆。我拍拍身边的位子,对她鼓励的笑笑,说:“你坐吗?嘉嘉!”她那痴痴的笑容又浮了上来,转过身,她又悄悄的走开了,一面走过,一面嘴里喃喃的,低低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只听清片段的几个字:“她说她喜欢的她叫我管花她说你和它们一样,没有照顾活不了”
我又独自坐了一会儿,腕表上已经快到十二点了。站起身来,我抖落了身上的落叶,缓步走出了树林。阳光正灼热的照射在花园里,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亭亭的伸展着枝子,绽开的花瓣正欣欣然的迎着阳光。我走到花坛旁边,摘下了一朵浅蓝色半开的小花,我不知道这花的品种,但那细碎的花瓣别有股娇柔的韵致,拿着花,我跨上台阶,推开玻璃门,走进了房间里。一瞬间,我愣住了。起先我到花园里去的时候,是从饭厅中出去的,但,我现在走进的房间,却并不是那间饭厅!这是间光线幽暗的房间,因为我刚从明亮的太阳底下走进来,一时竟有些目光模糊,接着我就看出这房子所以幽暗的原因,除了我的入口是玻璃门之外,这间屋子有两面都是大的玻璃柜,里面陈列着许多希奇古怪的石头,另一边有一扇小门,藏在一大排书架之间,整间屋子居然没有窗子!我好奇的左顾右盼,然后,我发现罗教授正坐在一张大书桌后面,全神贯注的注视着我。“哦,罗教授!”我说:“对不起,我想我走错房间了!”
他仍然注视着我,在那堆茅草般的须发之中,那对闪烁着异样光彩的眼睛看起来是奇怪的。
由于他没有答话,我感到微微有些窘迫,再望了这屋子一眼,我断定这是罗教授的书房,看情形,我的贸然撞入使他着恼了。“对不起,”我再道了一次歉,向门边退去:“好抱歉我打搅了您!”“别走!”他忽然说话了:“你过来!”
我迟疑的走了过去。他审视着我,然后推了一张椅子在他面前,说:“坐在这儿!”我依言坐了下去,现在我和他面面相对了,我可以更清楚的看清他,他有两道浓黑的眉毛和饱满的前额(大部份掩盖在乱发中),还有个代表坚毅倔强的方形下巴。鼻准微微的隆起,应该是个强硬的人物!
“你,你在想什么?”他突然问。
“哦,我”我吃了一惊:“我在想你刮光了胡子,会是怎么一副样子?”他对我翻翻眼睛。我很懊恼,我是怎么回事,永远会冒出一两句不该说的话?正像妈妈说的,我哪一天才能“长大?”偷偷的从睫毛下望望他,还好,他并没有发怒的样子。他的眼光从我的脸上移到我手中的花朵上:“你也爱花吗?”他问,语气竟非常平和。
“是的。”他从我手里取下那朵花,审视着。
“这是皑皑的花,”他说:“她叫它作毋忘我。”
“是吗?这就是毋忘我?”我问。
“或者是,”他抛下了花:“花草是女人爱的玩意儿!”他抬起眼睛来望我,忽然间,他定住了,出神的看着我的脸,好半天,他就那样一动也不动的盯住我,仿佛我脸上有什么希奇的东西。接着,他举起一只粗大的手来,轻轻的拂开我额前的鬈发,这突兀的举动使我吓了一跳,但他是非常温柔而小心的。他的眼光在我脸上四处逡巡,然后他垂下手来,靠在椅子里,低沉的说:“你并不很美,最起码,你没有皑皑美。可是,你有对很聪慧的眼睛和开朗的额角,我相信你的颖悟力是很高的。”他顿了一下,又继续打量我,好像他是个看相的人。“你还不止聪慧,你也很热情,是吗?”用不着答案,他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美丽两个字应该不单单指外表,”他拍了拍我放在膝上的手:“忆湄,你非常美丽!”
我被催眠了,他的眼睛有着异样的魔力,他温柔的语气使我感情激动。这是怎样的一个男人?那多变的性格下有一颗怎样的心?那毛发蓬蓬的脸你能说他不漂亮吗?不!他很漂亮,一张十足男性化的脸!像像什么?像一只气态昂藏的雄狮。雄狮!我想起雄狮的鬣毛,和眼前这张脸上胡须,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噢!”他蹙起了眉头:“你常常这样突然发笑的吗?”
“哦,对不起,”我有些慌乱的说:“我常常笑得不是时候,我一定尽量改正。”“你说说看,什么事让你觉得好笑?”
“是是”我结舌的说:“是雄狮。”
他狠狠的盯着我,刚刚的温柔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常常这样胡言乱语的吗?”
“不,不,不是胡言乱语。”我嗫嚅着:“只是说得不大完全。”他审视了我几秒钟。转开了头,突然显得不耐烦了。把椅子挪后了一些,他冷淡的说:“今天是你假期的最后一天!”
“什么?”我没听懂。“明天起,定一个作息时间表,开始念书准备明年考大学!我让徐中来做你的家庭教师,他文理功课门门都强。这是你母亲的希望,你好自为之吧!你可以出去了!”
我站了起来,有些错愕的望着他,但他似乎不准备再说话了。拿起桌上的一本书,他自顾自的看了起来,不再望我。我走向那扇小门,照我想像,它应该是通饭厅的,推开来,果然不错。那个中年女仆已在摆中饭了。我走进饭厅,阖上那扇小门,略一迟疑,我又推开门,伸进头去说了一句话:“罗教授,谢谢你,谢谢你待我的一切。”
他瞪着我发愣,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