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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红昏昏沉沉的睡着,口中的凝神丹像一把仅存的火焰护卫着她幽幽沓渺的元神。
每次她醒来,总瞧见阙长弓气喘如牛,总瞧见他那满手的血;山崖锐利的石头弄伤了他的手,一次又一次。天寒地冻,大山的寒冷与其它地方不同,这里冷得彻骨、冷得不见天日。他的手冻得裂开,血肉模糊,血也凝结了一次又一次。
她瞧见他的手,攀在山崖上微微颤抖。
她的心狠狠地抽痛,她无声的哭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求与他共度白头?她己得到人世间最宝贵的真情,任谁也没有她幸福啊!
泪水落在阙长弓的颈项上,他连忙停下脚步:早已经过了第七天,她的天命已到。他能送她到这里,已经尽了人世所能为她做的最大努力。继续摧残下去也没有意义。
她心满意足,已无所求。
“放我下来。”小桃红轻轻开口说这,凝神丹自她的口中缓缓飞出,一团小小火球。
“你不能说话!”阙长弓焦急的伸手想握那火球,想将它抓回来。“不要走──”
“不要紧了由它去吧!”小桃红笑了,浅浅甜甜的握住阙长弓冻得发紫的大手。她轻轻呵气,为他揉手。“我们别上去了。”
阙长弓跌坐在雪地之中,抬头往上看,天山顶依然云雾飘渺,他记不得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也记不得自己的方向到底对不对?他拼命往上走,而此时的他万念俱灰。
一大片白雪当中唯有他们所在之处卜了株细瘦的枯木,而眼前白茫茫的竟似没有尽头。
“好,我们不走了,就在这里吧。”阙长弓微笑的拥住小桃红,将她抱在胸前,凝视她苍白却依然动人的面孔。
“我们不走,就在这里过一辈子。”
“如果我让你下山,你一定不肯的。”小桃红叹息。“可是让你在这里陪我死,我又于心不忍”
“嘘──”阙长弓俯下头,轻轻吻着她冰冷的唇“别说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
“你是个傻瓜,大笨牛”小桃红落下泪来,心神恍惚间,只紧紧地偎紧他。
大雪落在他们身上,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无声无息的银色世界,大地皆芜。
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着他,心神俱灭,没有轮回、没有转世,她将永不复存。想到他将要永生永世孤单,那心啊!刀割似的疼痛起来。
“我不喝孟婆汤。”凝视着她落着泪的眼,阙长弓轻轻说道。“我不要忘记你,这辈子不要,下辈子也不要,永远都不要,等不到你,我便再也不愿为人。我也当株树吧!你说好不好?一千年,一万年,当一株无声的树,可以一直想你。”
“不好,我希望你子孙满堂,希望你好”“有你在心里便好,”阙长弓吻着她的额,感受到她愈来愈冰冷的温度。他忍不住落泪,而泪瞬间成冰,像珍珠一样落在小桃红的脸上。
“有你在心里,什么地方都好,没有你,我宁可当一株树,千百年后也许我也修炼成精了,我会上天下地上寻你。小桃红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会去寻你,你别忘记”
“好”她望着他,微微一笑道:“好我等你”我等你。
小桃红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他没有哭,一直等到她的脸没有了血色,等到她的身子再也不复柔软,他才终于纵声大哭。
他不要她走得难受,不要她走得不舍,他只想她记得他们之间种种的好。
哀着小桃红已经冰冷的尸身,他狼嗥似的哭了起来。
紧紧拥住她,他什么也不想,只是吻着她的唇、她的眼、她的颊──直到失去知觉,直到地老天荒
白雪落在他们身上,像冢。
像夫妻冢。
阙长弓与小桃红到底上天山几天了?只知道大雪纷飞,不见天日。
他们在山下苦苦守候,等得身体冰了、心也凉?却还是不见他们的行踪。
炽焰老早想到自己可能会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日子,所以她带了皮毛帐,躲在皮帐里又温暖又舒适,抵挡风雪绰绰有余。但是端敏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他孤零零的瑟缩在树底下,冷得半死也不敢要求进帐。
到了第三天,端敏已经冷得说不出话,也没有力气生火了,他孤孤单单的躺在冰雪上,呆呆地望着飘着雪花的天空。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皮毛帐里,而炽焰正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我我”
“你昏过去了,如果我没发现,现在你已经冻成冰棒,死了。”
他身上盖着炽焰火红色的斗篷,坐直身子,他很感动的傻笑。
炽焰登时微眯起眼,冷冷说道:“我只是不想帐篷外面死个人而已,不是对你有什么意思,你别胡思乱想。”
“我知道。”端敏低下眼睛:“我也不敢想。”
“什么敢不敢的?男子汉大丈夫,不想死在外面就应该来求我让你进帐!难道你觉得很丢脸吗?”炽焰没好气的吼他。
“我我不是不敢求你,我只是只是怕你不答应。”
炽焰冷哼一声,别开脸去不理他。
端敏可怜兮兮的偷偷瞧她道:“我怕你不答应不是怕死在外面,是怕怕心里难过。”他瑟缩起身子轻轻开口继续:“我知道很多人都不喜欢我,我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他们,他们笑我傻,我也不觉得难过,反正我就是这么傻──可是你不一样如果你拒绝我,我会很难过,我不来不来求你只不过是死在外面而已,心里可总还有总还有点指望”
“唉──”炽焰听着听着,不由得轻轻叹息。
帐内什么声音也没有,外面的天色更暗,只有帐外的木材僻哩啪啦的燃烧声音。
良久之后,炽焰终于开口了,声音幽幽渺渺。
“你知不知道我父王为什么这么轻易使答应让我嫁给你?”
“我知道,兰都告诉我,你想杀了我,还想杀了我父皇”
“你知道!”
端敏难受的苦笑数声,才说:“我当然知道,要不然你说要停下大军,我又怎么敢一口答应?只要你不进京,不杀我父皇,我总还是能喜欢你”炽焰错愕的瞪着端敏,不是都说他是个傻瓜吗?怎么到了这件事情上他反而聪明灵光起来了?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这里四下无人,难道你不怕我在这荒山野岭一刀杀了你,然后带你的尸身上京去刺杀你父皇吗?”
“我不怕死。”端敏深深叹息“我这辈子反正也没快乐过,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你不怕死?”
“嗯我只怕孤单,继续这样孤单下去。我老早想这,要是你真的在这种地方一刀杀了我倒也好,能死在你手上,总比在这样让人家笑着活下去要好得多我只是担心”端敏抬起一双明亮而单纯的眼睛凝视着她:“我只担心你一个人上京,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你?”
“你根本是个白痴!”炽焰吼了起来。她好难过,难过她为什么如此居心不良?难过为什么明知道她是蛇蝎,而他们却仍对她如此──如此不加防备。
“我的确是个白痴,”端敏无言的爬出皮毛帐,站在天山之下无言的看着那缥缈的山峰。
良久之后,炽焰终于再度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喃道:“我这白痴倒宁愿现在是我背着你上天山”
睁开眼,他看到雪花,依然是漫天漫地的雪花,奇怪的是雪花却没有落在他身上,明明飘着雪,为什么雪花没落在他身上?
“这是琉璃宫。”女于轻柔的声音。
阙长弓猛然起身,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他浑身筋骨发出巨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躺了多久,百骸竟似僵硬千年。
“小桃红!”他慌慌张张的嚷。身边却哪里有小桃红的身影?
“哼!死到临头还念着那妖精!”也是女子,但声音却冷硬许多。
他好不容易坐直身子,才发现自己原来身在一座奇异的宫殿之中;那宫殿通体透明,雪花落在宫殿上,却只轻轻弹开,并不会留在天瓦上。
左右环顾,宫殿之中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低头还可以看到满地的冰雪,远远望去,自己竟似身在雪地之中。
他身边的女子伸手扶他,他微蹙起眉,那女子穿着一袭白衣,发黑似缎,一股轻灵飘逸之气自她眼中透了出来,她不像凡俗之人,倒像是天上的仙女。只是这女子也给他奇异的熟悉感,那眉目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飘萍踪,你过来。”
女子叹息一声,也不见她如何行动,她却已经出现在宫殿的另一头,扶着个中年道姑缓步而出。
一身漆黑的道姑年龄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面貌很美,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冷冽的气息。
“阙长弓,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他猛然一震。“难道难道您便是天露真人?”
黑衣道姑冷笑道:“怎么,只有你们这些臭男人当得了真人,我们女子便无此能耐吗?”
“不!长弓不敢做此想,长弓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一个女人也能当上真人。”
阙长弓哑口无语。
他的确设想过天露真人会是个女子,他一直以为天露真人该是个年迈的道人,怎想得到会是个中年的美貌道姑?
桃白若说天露真人炼“多情种子”共费时五十六年,但眼前的道姑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就算打她出世便开始炼丹,只怕也还炼不成半颗多情种子啊,莫非她真的已经修炼得能够返老还童?
道姑缓步走到他面前,冷冷地瞧着他,她眉目似画,精致得仿若是用冰雪所雕刻出来的,但那冷也似冰雪雕出。
“阙长弓,你想来求‘多情种子’是吧?告诉我,你要多情种子做什么?”
“我想救小桃红.与她共度白首。”
“哈!天下男子多薄幸,此刻你救活了她,下一刻她便再也不值钱,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让她活过来受你的糟蹋?”
“我不会”
“哼!蚌个男子都说自己不会,或许你此刻真的不会,但又岂知十年后会不会?二十年后会不会?到手的珍宝,日日夜夜对着,即便珍贵如天上里辰,只怕久了也会腻了、厌了。何况你堂堂大将军,身边还怕没有红粉知己?只怕未过二十年,你已经娶妻纳妾,
:、子孙满堂了。”
阙长弓无言,他不是不能解释,而是他知道再如何解释,眼前的道姑也不会相信他。桃白若说得对,天露真人果然性格极怪,而且恨透天下男人。
他涩涩一笑:“我不求真人了解,也不想求真人赐葯了,请把小桃红的尸首还给我。”
“入了琉璃宫便冰清玉洁.怎可能让她再受你的污染?你走吧!”天露真人手中的佛尘轻轻一挥,转身便离开。
“求真人把小桃红的尸身还给我!”阙长弓急切的猛然跃起,鬼头刀已紧紧握在手中:“否则休怪晚辈无礼。”
天露真人停住脚步,微微冷笑道:“你要那没有生气的尸首做啥?她已经死了。”
“小桃红死也是我的妻,阙长弓没有别的本领,但妻子的尸身却一定要取回。”
“取回做啥?”
“那与真人无关。”天露缓缓回身,一双冷例如冰的眼神冷冷瞧着他:“你说了,或许我会还给你,你不说,这琉璃宫便容不下你。阙长弓,你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你想你有多少能耐能从我这琉璃宫内抢得一沙一石?”
他深吸一口气。“晚辈不敢逾越,晚辈只想取回尸身,与妻子同生共死而已。”
“同生共死?哈哈哈哈!同生共死!”天露真人狂笑。“天下男子哪一个不是说要同生共死?死有那么简单吗?死后当真万事皆休?阙长弓啊阙长弓,枉费你是天朝勇将,竟也说出此等没有见识的话来。难道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你言而无信吗?死有多容易啊!刀子一抹也不过碗大个口,但你竟为了男女私情,不顾老父生养之恩,枉顾天下黎民百姓之苦。阙长弓,你死得其所嘛?”
“天下人生来所争不过权势地位、平凡安稳。阙长弓不求名利、不贪荣华,只求有小桃红与我共偕白头。天下人谁不是数十年后便化为一家黄土?黎民百姓之苦,苦在人心永不知足?细干す仓竿す怖郑赖闷渌!彼12Γ幼盘炻墩嫒四潜袼频拿烂玻垢械酵榱酰丫笪嫒耍丛恫欢媲椋肯肜瓷咸旃媸趟槐 !罢嫒耍す训盟螅鑫蘩15谔欤┪揿裼诘兀睦锘褂胁蝗菀椎氖拢俊?br>
天露真人终于露出怒容,她银牙微咬,怒声问道:“阙长弓,你真不怕死!”
“死有何难?难的是没有小桃红与我共度余生,难的是心无所系,恰似孤魂野鬼。”
天露真人手中的佛尘刷地一拂,怒道:“那好!你死给我看!你死后本真人便让你与小桃红同葬一冢黄土。”
阙长弓二话不说,鬼头刀忽地出鞘。
飘萍踪来不及阻止,只见银芒一闪──鬼头刀已划开他的颈项。
漫天漫地的血,透着冶艳无比的光芒,落在大雪纷飞的云雾峰顶像红色的激泉。
“不──不!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