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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的结束有时就像一场战役,各种因果混乱,拖延或立决,胜进或败退,即使多年后回想,仍在茫茫烟硝中。尤其涉及人性的最幽微处,要厘清,如黑暗中没有实体的线,抓不到真切。
章立珊出现在市场,女人的一席谈话并不能决定什么。
涵娟当时还挣扎痛苦中。人很奇妙,每卡在十字路口的难关时,必出现像天意的人或事,推助一把,最后由得或由不得,命运已然千山万水不回头。
彭宪征即是天意。
涵娟永远记得那生命分水岭的夜晚,五月的阳明山飘着甜浓的花香,她第一次进入那羊肠幽径茂密绿林后,电影小说中才能得见的高级别墅,身旁驾车的正是认识方两个月的彭宪征。
“我在美国的房子比这还大还漂亮,后面有湖可以划船钓鱼,树林可以散步打猎哩。”他用腔调极重的国语说。
彭宪征是涵娟公司老板娘的表弟,是一位华侨医生,因检验医疗设备而到台湾。
初见面那天,涵娟正好穿一套水红色新装,衬得她如芙蓉般秀丽出尘,彭宪征惊为天人,马上展开热烈追求。
除了承熙外,涵娟不曾放心思在别的男人身上,十年来乖乖相守,毫无二心地痴纯。若是从前,她绝不会接受邀约的。
但她同意了,而且从那天起,她开始注意穿着和薄施脂粉的技巧,言谈顾盼间常想到外省婆女儿的烟视媚行。
眼波的流转,声调的娇柔,都是特意的诱惑之美。
在她惯于把每个男人都和承熙比较的眼里,彭宪征不够高又有点老,离英俊耀眼尚有一段距离。但每当他流利地吐出长串英文,或谈着美国种种时,自有他独特的魅力。
况且和他在一起,华服轿车,到美军俱乐部和高级饭店用餐跳舞,如梦般被捧宠着,都是从未有的享受那些她为忠于爱情而放弃的美好东西。
别墅内一整套舶来品的水晶灯和壁灯熠熠闪灿,照出一室的豪华。彭征宪却淡淡说:“这壁炉还太小了,我那儿是大块花岗岩的,燃起松枝来,香得不得了,声音也好听。哎,这地板也不行,我美国家里用的是最高级的原木”
涵娟站在窗前,天上有星,人间有灯,如伸手可及的晶钻,已是不忍用语言打破的梦境。会内疚吗?不太多,因为远在高雄为事业忙碌的承熙,必然也有章立珊在某个华屋中为他准备的精致盛宴吧?
彭宪征递给她一杯酒,琥珀色的盈盈端在手里,人也贵气起来。他凝视她,目中含情说:“涵娟,这件事也许有些急迫。两个月来我们相处得很好,我对你一见钟情,相信你对我也有好感。很快我就要回美国了,你愿意嫁给我,到纽约当我房子的女主人吗?”
他竟求婚了!涵娟愣住,一个金龟婿就这样钓上来,太容易了,她根本还没有完全的心理准备呢。
“是不是我美式的直接作风吓到你了?”他问。
若点头答应,等于要切断与承熙刻骨铭心的爱情。想是一回事,但到节骨眼却下不了手。一刀下去,她真能承担痛楚及后果吗?
涵娟听见自己说:“我不想骗你。我来自贫穷家庭,父亲只是卖菜小贩,和你们彭家门不当户不对,并不适合当你的妻子。”
自我贬抑,是变相的拒绝,想驱走足以背叛承熙的动力。岂料彭宪征不退缩,反而笑说:“我不计较家世,我要娶的是你,又不是你家人。”
“我一文不值,没有庞大的嫁妆。”她又继续说。
“我才不要那些,我自己就有足够的钱了。”他笑容依然。
“我会依赖你,用你的钱念书生活,成为你的负担”她愈说愈坦白。
“我不怕‘负担’,能娶到你是最大的幸福”他真是沉醉在爱河里了。
她试过了!她很努力推开彭宪征,如果他有一丝迟疑勉强,她必然掉头就走,安分地再和承熙过艰辛岁月。但他没有,这个高尚富有的留美医生,具有渡月河跨彩虹的能力,迫不及待想解除她二十年来身上的枷锁,为她实现所有的愿望。
多美好呀!她闭眼再睁开,仍有遗憾他再怎么好也不是承熙呀
彭宪征同时低下头要吻她,涵娟吓一跳,只顾酒不要洒到昂贵的地毯。他的吻干干冷冷,没有不舒服,也没有承熙的令人昏眩,当他想尝试更深的接触时,酒倾到了两人身上。
后来的时间里他几次展现热情,如炙人的火焰,她只有小心闪避,却没想到无心的“欲擒故纵”会更增加男人的爱恋。
临离开别墅前,彭宪征说:“你还没有答覆我的求婚呢!”
“我我必需仔细想想,这一步跨太大了。”她说实话。
“我是太心急了,两个月就要你爱我、嫁我,又搬到纽约,难怪你会犹豫,偏我最缺的又是时间”他很绅士地说:“不过,我仍会本着最大耐心,等着你那声yes。”
不!搬到纽约是多年的心愿,她可以立即飞去呀!她忘了提的是,她有个交往多年、感情极深、差不多要结婚的男朋友。
如果抛弃相爱十年的男朋友,嫁给才刚认识两个月的男人,她算什么样的女孩?传统叫“背叛”是邪恶无耻,千夫所指的,很坏很坏的女孩,是不是?
彭宪征送她回家,轿车内舒适的绒软坐椅,耳旁有音乐轻轻流淌,窗外是灯火绚丽的夜,仿佛那些丑陋、贫穷、辛劳和挫折都不曾存在过。
想起她和承熙为了省钱,用双脚走到起泡肿胀的过去,还有骑脚踏车为没气脱炼摔成一团的过去。现在是摩托车,有长进了,但仍颠簸不断,风尘满面。
以叶家的情况及承熙的个性,摩托车可能坐一辈子;那么这一段轿车接送,将是绝唱吗?
彭宪征在优美的音乐中滔滔说着美国种种,知道那最能打动这美丽女孩的心。
涵娟好希望车子能一直开下去,不要停止,一下就到梦的彼岸。而她做到了,真睡着了,潜意识里盼着张开眼时,什么都解决好了,跳过这痛苦抉择的一段。
突然那气味惊醒了她,塯公圳漫入脑海,原来已到新生南路和信义路口。
“我在这里下车!”她像着慌的孩子说。
“还没到你家呢。”彭宪征不解。
“我想走走想想去纽约的事。”她坚持着。
既然她要思考,彭宪征只好同意:“你自己要小心了。”
等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涵娟马上奔向椰子林最里端,抬起那块大石头,摸着找着,洞内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她沮丧得差点哭出来。
在承熙服兵役和工作这几年来,他们已很少在洞里互留东西,涵娟一点也不怪他。只是此刻,她好希望找到什么,一朵花或一张短签都可以,让她能熬过彭宪征那几近完美未来的诱惑。
但什么都没有怎么办呢?
什么都没有,纯真无邪的年代真的结束了吗?
她呆立了许久,看着远远永恩医院的招牌。长大后的这些年,她很少再和朱惜梅老师联络,就像所有毕业的学生,各有各的生活天地。
慢慢走回去。经过旧有的余家,门户深锁,五年前就成了货物仓库;外省婆的店面长野花杂草,没人理会,任其荒废;穿过窄弄,酱菜老人年前突然病亡,酱菜车还寂寞地靠在路旁,默默朽坏。
来到自家门口,恍惚看见小涵娟坐在板凳上,总是焦虑等待,怕迟到被罚、怕试考不好,怕没书可念,怕努力又落空
她也看到背着书包的小承熙,总跟在她身后,保护她、等着她,替她解围。
想到过去种种,她忍不住哭了,哀哀蹲在墙边,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门咿呀开了,伍长吉揉着眼,一看缩着的女儿,惊叫:“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姓彭的欺负你了?”
涵娟凡事不隐瞒父亲,因为她做什么,他从来没异议,便照实说:“彭宪征向我求婚,要我随他去纽约,还愿意供我读书深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伍长吉全清醒了,脱口说:“嘿!我女儿聪明漂亮,果然大家抢着要!”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涵娟站直了身说。
“呃,我是没读书的粗人,学问不如你,你自己怎么想呢?”伍长吉正色说。
“我一直认定会嫁给承熙,可是他家里的麻烦那么多”她擦泪说。
“对了,那个姓彭的有没有说要多少嫁妆呀?”他忽然问。
“他什么都不要,也不在乎我们家穷。”她说。
“哼,叶锦生就不一样了!他前阵子还跑到市场来,当众人问我要出多少嫁妆,又讲章小姐有房子汽车黄金,气得我差点把他丢到臭水沟!”他想来仍愤慨。
涵娟一愣,心又向着承熙,为他辩解说:“那绝不是承熙的意思,他也拿他爸爸没办法。”
“我是很中意阿熙这后生啦!”他迟疑着:“但说实在,我就觉得他配不上你,你是最好学校的大学生哩,够资格到美国念博士了,现在却落得给叶家嫌,我也替你不值呀。”
这是父亲第一次表示对承熙的不满,她惊讶说:“你是赞成彭宪征了?”
“彭宪征看来人不错,可是短时问内也不了解,又远到美国”伍长吉用力搔头,又突然转身进屋,摸出了香烟和火柴,点着抽起来。
“爸,你不是戒了吗?”涵娟想阻止。
“唉,烦恼呀!”他向黑夜吐一大口白烟说:“如果你亲妈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怎么做。”
提到母亲,涵娟沉默了,久久才问:“她若还活着,会有什么建议呢?”
“我来讲个故事。”伍长吉开个头后,却忙着熄烟,手还颤抖着,忙混好一会,以为不肯说了,才又接下去:“台湾光复没多久,我在桃园一所学校当工友,认识一对大陆来的外省夫妇,他们很年轻,人也很好,都是有学问的老师,还热心地教我汉语。”
她不懂父亲为何提古早历史,但因为自己也心事重重,就静静听。
他脸上有少有的凝重,声音极低:“三十六年初台北出大乱,外省人和本省人打架,警察到处抓人,那个外省先生就这样不见了,后来就说被打死了。”
哦,是她出生那一年。封锁的二二八事件,涵娟当然没有听过。
伍长吉继续说:“留下的外省太太已经有身孕,刺激太大了,精神有些错乱。我很同情她,看她没有亲人,就带她躲起来,当时户口查得很紧,我就把她报成是自己的太太”
涵娟眼睛瞪得好大好大,逐渐明白故事的用意,每一句都拼成一幅想像不到的图案。她开口好几次才发出声:“那个外省太太就是徐育慧?”
“没错,她生下来的孩子就是你。”伍长吉说:“大家不是说你长得我和一点都不像吗?我我并不是你亲生爸爸。”
太静了,这子夜无人无车的街头,地球仿佛静止不转,使方才的故事更虚幻得有如一场梦。甚至她伍涵娟这个人,用了不属于她的姓,住了不属于她的屋子,喊了非血亲的爸爸,二十三年的存在都是虚幻的
“你的家世其实很好,看你爸妈就晓得了,讲话做事都很温文高尚的样子,连你也遗传到了。就只怪世道不好,落得和我在一起,才过着穷苦可怜的日子。”见涵娟仍在震惊中,又说:“你亲妈也很尽力要养大你,身体好转后还出去工作,可惜挨不到你两岁还是走了”
伍长吉哽咽一声,已是老泪纵横。
一切都清楚了。所以为什么照片里的母亲如此忧郁不愿意面对镜头,为什么花一半薪水到委托行替女儿买昂贵的衣服,一种绝望中对遗腹儿的珍爱,一个母亲死别前最后的光辉。
有很多事也明白了。为什么她爱念书上进,爱洁净美好,那不是虚荣势利,而是基因记忆在她血液里沸腾作用着,让她与四周有着格格不入之感
战乱,造成多少人流离失所,连根拔起。像她的亲父母,风中柳絮般由某处飘来,又留下她这小柳絮,在世间独自零落。即使族人踪迹已渺,她仍凭着本能,努力要溯回到原来所属的优雅华美世界。
她从来不比李蕾或章立珊差,如果父母都还活着的话,不必如此辛苦跋涉
“我对不起你爸妈,我能力太差,没把你照顾好”伍长吉哑声说。
眼前这应该陌生的男人,却是自幼一寸寸把她扶养大的人,给她吃给她穿,宠她如宝,是怎么都无法抹灭的亲情呀!涵娟记得他的大手如何牵着她的小手,去祭母亲的坟茔,路途上那一大一小案女相依的身影,曾引来不少人同情的叹息。
真相终于穿心绞肺而过,涵娟紧握住案亲长茧的手,泪水决堤般涌出。好不容易止住抽噎,接回寸断的肝肠能呼吸时,她一字一字说:“爸,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爸爸,把我照顾得太好太好了,比亲生的还要好,因为你,我才能活下来”
她偎在父亲的膀臂上哭着,就像年幼有伤心事的时候。
伍长吉轻抚着女儿说:“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想你长大也该明了了。你妈生前有交代,有一天要把你们一家三口带回故乡。”
又是更多的泪,涵娟仍无法承受这似不真实的身世,问着:“爸,你为什么对我们母女那么好?非亲非故的,养我到今天你爱我的亲妈吗?”
“我一直和你亲妈是名义上的夫妻”伍长吉抹抹泪又说:“我崇拜她尊敬她,她是我见过最美丽高贵的女人我甘愿为她做一切。”
是呀,帮她养大了女儿,又如此疼爱,又何必问呢?
远远有蛙鸣狗吠,金枝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由阁楼传出:“你们父女半暝不睡在外面吱吱喳喳什么?不怕招鬼,也想着明天要早起,快睡啦!”
现实又回来了,他们都没有动,连悲伤也压寂,想让完全的黑夜掩埋掉这久远的秘密。
又过一阵子,伍长吉说:“你亲妈一向希望你过最好的日子,我也拼老命给你念到大学。怎么做对你最好就去做,不要委屈自己,我都支持你的,明白吗?”
狈吠声又起,涵娟忽然想到离开近一年的外省婆女儿。
原来她们都是一样的命运,一个由不得自己的命运。
不管是女大学生或酒吧女郎,注定是飘流的,注定要找寻的,当要走时,就不应该再留驻,否则只怕找不到回故乡的路呀。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部电影,涵娟最初是冲着女主角娜妲丽华去看的;因为喜欢她俄国流亡贵族的气质和充满迷惑的演法。当影片结束时,却令她久久无法动弹,它给了她一种力量,终于有勇气去推开那扇回不了头的门。
她又邀曼玲来看,先做个试验。
笔事是一对少男少女的恋爱,同样因为家庭环境的种种问题,爱得矛盾痛苦又难分难舍,后来女孩整个崩溃,自杀未遂后被送进疗养院。
男孩景况亦不好,因家庭破产而失学,远大前程没了,只能回乡当农夫,勉强求个温饱。
几年来各历人生。女孩痊愈了,在计画结婚前,决定再见男孩一次,去面对那曾经轰轰烈烈、爱得死去活来的初恋。
这电影史上的经典结局之一,是大草原上蓝天白云的清亮。男孩正修着破旧农具,全身油垢汗渍;女孩特意白衣白帽的打扮,成强烈对比的高雅美丽。
男孩介绍了大腹便便的妻子和小儿,生活粗陋简单,一脸磨累的样子;女孩只能僵硬微笑。
“你快乐吗?”女孩问。
“我想是吧,我很少问自己这种问题。你怎么样?”男孩说。
“我要结婚了。”她说:“对方是个医生,我想你会喜欢他。”
“好奇怪,每件事似乎都有了答案,希望你脑旗乐。”他说。
“和你一样,我也不常去想快乐这件事。”她说。
“是呀,一切要来的就让它来吧。”他应和。
女孩又笑:“真的很高兴再见到你。”
曾有的刻骨铭心,都成了云淡风轻,一切该去的都非放手不可了
曼玲红着眼睛,一出戏院就边擤鼻涕边叫:“要死啦!又拖我来看悲剧!你明知道我最怕悲剧,会减少寿命呀!你还嫌现实生活不够苦哇?也不先警告一声!我的‘乱世佳人’症候群好不容易才好,现在又要发病了,真可恶!”
“只有悲剧才能看出生命本质,拈出生命的斤两,成为沉淀及洗涤心灵的良葯。”涵娟说着,买两杯酸梅汁,往小鲍园走,夜幕已经四垂。
“悲剧?哼哼,看看我的脚吧,别再跟我这悲剧人物说什么主义或哲学了!”曼玲喝一口冰凉的汁液说:“反正我只接受喜剧,从头快乐到尾,嘻哈完就忘掉,多爽快呀,也不会挂心。”
涵娟恍若末闻,像对自己说般:“你以为笑完就没事了吗?害怕心痛,心就愈来愈麻木;逃避现实,人就愈来愈迟钝,然后肤浅妥协地活着,被蒙蔽的双眼找不到身上的翅膀,就永远再也飞不起来了。”
幸亏是好朋友,曼玲忍着这段不太顺耳的话。涵娟见她一脸的纳闷无趣,叹口气说:“你以为男女恋爱的结局,就一定要结婚生子,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吗?”
“不结婚生子,干嘛要辛苦地爱来爱去呢?”曼玲总算能接口。
“问题是,有结局的不见得就好,没结局的也不见得不好。什么是真正的悲,什么是真正的喜呢?你今天看电影没有领悟吗?”涵娟说。
“哎,你怪怪的喔!是不是和承熙吵架了?”曼玲皱眉。
涵娟仍是那冷静得十分诡异的表情,好一会才说:“曼玲,告诉你一件事我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承熙,而是你在我公司见过几次的彭宪征。”
曼玲的嘴张得好太好大,酸梅汁还抵在下唇,发出含糊惊叫的声音:“什么!再说一遍,我听不懂,再说一遍!”
涵娟照做,而且更详细叙述彭宪征的来历及他们交往的经过,眼眸里不带一丝感情,就好像外科医生介绍手术刀,冷冷地说这是切肺的,那是割肝的
手里的酸梅汁已洒了一地,暗红颜色真实得如涵娟的话。她是不会开玩笑的人。曼玲猛摇头说:“不!我不信,不能接受,你骗人!你和承熙是那么相爱你如果不是骗人天呀,承熙知道了没?你告诉他了吗?”
“没有。我想先看看你的意见。”涵娟本想说“反应”两个字,又改口。
“意见?我会说你疯了!你不可能会为了想到美国,想衣食无忧,抛弃十年感情的承熙,去嫁给才认识两个月的彭什么吧?我反对,百分之百反对!”曼玲激动地说:“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后果?你会杀死承熙的!”
“承熙有章立珊,他会生存下来,而且未来会更好。”涵娟轻声说。
“不要老把他推给章立珊,他根本不爱她!就像你根本不爱那个彭什么一样!”
曼玲猛然一悟说:“你是为了承熙牺牲自己,对不对?我晓得你一直有这份心思,但承熙不会同意的,你更下可以拿婚姻当儿戏!”
“没有牺牲,也不是儿戏。”涵娟说不清那复杂心思,只回答:“今天邀你来看这部电影,就是要你明白,分手有时是成长必经的路。”
“不必我明白,要看承熙他明不明白!”曼玲又伤心又愤怒说:“你不可以这样做,你们是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你们”
“很不幸的,我们唯有分开才能保持‘金玉’两个字,若在一起就是旷男怨女,甚至变成庸夫俗妇,一辈子没有出头日”涵娟辩着。
曼玲捂着耳朵不愿再听,转身走出小鲍园,脚比平常跛得厉害。
涵娟对她强烈的反应并不意外,要打破“金童玉女”的神话确实不容易。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曼玲又突然用力拉住她说:“涵娟,求求你,看在我们多年的情份上,恢复理智吧!我脚这个样子,一生残缺,除了家人和音乐外,你和承熙是我仅有的美好;我把所有爱情梦想都寄托在你们身上,你们若是分开,就是我的梦碎求求你改变心意好不好?求求你不要毁了我的梦好不好?”
涵娟不语,双目低垂,只专心稳住好友倾斜一边的身体。
“好!好!你够狠!你让我对爱情和人性都幻灭了!”曼玲恨恨地甩掉她的帮忙,人踉跄一下:“我就看你怎么告诉承熙,你有本事说,我也输了!”
涵娟冰冷的手交握,想他们迟早都会赞同她的,先是父亲,然后曼玲。
至于承熙,不管她有多任性,也会顺从,一向不都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