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唐瑄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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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本因应圣诞舞会特别追加的校刊,具有纪念的价值与意义。

    校刊封面是一对适值花样年华的小情侣,男的温文儒雅,女的娇美俏皮,两人都穿着正式的黑色晚礼服,正对视而笑,一望即知在热恋中。

    由校刊社生动的文字得知,这两人是该校最新诞生、也最引人注目的校园情侣。

    小俩口不仅外貌出众,也是分属于该校大学部与高中部的风云人物。

    刊内图文并茂,详尽地介绍两人的身家背景。男孩出身书香家庭,品学兼优,是该校女生连续八年票选为第一名的梦中王子;女孩从小自力更生,是孤儿,功课超卓,运动神经出类拔翠,身兼高中戏剧社长与学生会长,同时是不分部级的校花。

    整本特刊围绕着小情侣打转,如同摄影社为两人量身订做的写真集;里面到处可见两人在校园、操场边、走廊上或漫步或嬉闹的甜蜜身影。照片不下四十张,几乎全是女孩俏皮地捉弄文静的男友,男孩书不离手,大多时候是一脸怜爱地望着活泼好动的女友。

    大部份的照片均会艳羡地注解一句话:管学长与兰校花感情甚笃。

    大隐隐于伦敦市中心,不到五坪大的陋室静悄悄,偶尔只闻书页翻动的声音。

    相较于校刊内字里行间随处可闻的蜜意与天真,空气闷浊的斗室简陋中见俗丽,此刻烟雾缭绕,倍增颓靡与苍凉感。

    在桌下交叠的长腿放下来,灰蒙蒙的天色从雅各背后洒人,滑过他棱角峻利的侧脸,投射在桌上那对洋溢着无邪幸福的小情侣脸上。夹下嘴角的短菸,手掌顺势撑住他坚毅的下巴,印满繁体中文的校刊一页页流畅过,翻页时,修长的手指总会不经意抚触到图中少女娇娇嫩嫩的笑颜。

    雅各吐了口烟圈,左右瞄不到菸灰缸,随手将香菸捺熄在“感情甚笃”四个字上,俊脸压低又点燃一根菸,意兴阑珊的视线始终不离甜得腻人的校刊。

    “三点了,咱们的下午茶时间到了。”大猫满头大汗,端着龙舌兰和姆妈独家调理的德国猪脚,懒步绕过砖砌拱门,走入雅各一人独据的扑克牌室。

    把刚才从老布那里摸来的校刊丢给雅各欣赏后,大猫让出兄弟们平时寻欢作乐最喜欢待的小空间,被爱雅拉去帮她排练最新的脱衣舞步半个多小时,总算脱身。

    午后的阳光被伦敦错综复杂的小巷小弄遮挡于建筑物之外,透不入一丝,室内荫凉,腾绕一缕从雅各指间袅袅飘旋的淡白烟雾。扑克牌室紧临红灯区湿暗的绶巷,格局差,采光更差,却意外搏得老布旗下一票退除役特种楕英一致的青睐。

    “姆妈说你家校花小姐快来了。”大猫放下餐盘,一屁股瘫人雅各对座的破旧红沙发,两腿大剌刺跷上被烟雾熏得焦黑的木桌。“你家小姐好像要单独出门一趟,我嘛,下个月可能要跟穆斯林联络感情。你呢,蒙老布宠召了吗?”

    “这几天我会到府让他宠召。”

    “到府宠召?你够大牌。又要采取突击攻势强行突破人家的保全系统啊?要不要我调派直升机支援你空降到他的宝贝古堡?”大猫见低眸浏览校刊的雅各举一下夹菸的右手附议,他哈哈大笑着将切片的猪脚洒上酸菜。“老头子早晚被你吓死,你这不知收敛的猖狂家伙。”

    “吓了这么多年还没挂,可见我下手太轻。”雅各将菸灰敲掉。“转告他了吗?”

    “哦。”大猫爆笑的脸忽然变正经,搓着下巴缓声沉吟:“你是不是说,那桩本来你不给某位骄纵幼稚王子近距离接触你的荣幸,后来不幸发现某位可爱校花难忘的完美情人跟王子长得是一模一样,两人简直是失散多年的孪生兄弟,于是出尔反尔,不惜大材小用接下的烫手山芒?”

    “很精采的废话。”雅各抽了口菸,懒得解释他的用意,也懒得为疯狂大笑的兄弟费事抬起头。“老布怎么说?”

    “你是通知老板你的决定,不是询问人家意见,除了默许,老布能怎么说?不过”大猫捧腹狂笑起来“老头这回的反应可绝了,一听到你要接下姬家小王子的保镳工作,他把来自杜若河流域的葡萄酒整瓶滑掉,全世界只剩八瓶哦,市场一瓶叫价五千美金哦,他差点尿失禁,哈哈哈哈”“这么感动啊。”雅各扯唇一笑,快速扫完拚命歌颂校园王子的页面,一翻页,一张叛逆美少女的独照跃人他眸光微动的瞳眸中。

    少女穿着红衣黑裙的高中制服,中规中炬留着学生头,削薄的秀发被微风吹扬,看起来青春娇丽。照片定格在少女拎着三袋垃圾行经某栋楼底下,她桀骛不驯地仰高娇容,怒瞪楼上正在偷拍她的人。

    由于摄影者功力极佳,少女仿佛是仰脸瞪着所有胆敢翻阅校刊的人。

    朝气勃蓬的小豹子,这么嫩雅各眼露痴迷,心中初尝的妒意淡了些许。

    “你只喜欢这张,不喜欢其它张?”大猫吃着点心,故意比着小情侣亲密相拥的合照。“占有欲太强,吃味啦?人家忘不了的校园王子可是完美无缺哦。”

    “转弯抹角会引发我嗜血的一面,在我不耐烦动粗之前,你最好有话明说。”

    “这是你说的,伤了你高傲的自尊心,我可不管。”先雅各一步把整本刊物看完,大猫大致了解兰校花隐姓埋名、避走英国和他们这帮凶神恶煞搅和在一起的因由,不由得苦口婆心奉劝兄弟:“你家小姐没见识到完美学长的缺点,人家就挂了。他留给她的都是最美好的回忆,你给人家的恰好相反,都是最不愉快的回忆。”

    “这是你不辞辛苦,把校刊带回来让我欣赏的原因?”雅各推开玻璃窗,让屋内的空气流通。“原来如此,受益良多。再来呢?还有什么?你可以一次拿出来。”

    “在兄弟面前你别嘴硬了,这几年你这人家逼得这么紧,什么事都不跟人家解释,你以为人家小姐能体会你的苦心吗?她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

    “这样啊。”雅各兴味盎然地挑挑眉,拾趄死冷的眼神,瞥着义愤填膺的大猫“我对她用了什么苦心,你说来听听,听完后我考虑要不要颁感谢状给你。”

    “呃”大猫被雅各阴柔的语气这问得神经发麻,后侮不该往义弟最不爽的痛脚踩下去。趁兄弟翻脸不认人之前,大猫识时务拿起法国面包摇了摇,哀声叹气道:“我拔枪的速度没你快,我投降。”

    雅各冷冷瞥视惺惺作态的大猫,别开视线前他不悦一哼:“你愈来愈客气了。”

    “有自知之明也不行啊!”大猫悲愤地举起搁在桌上的长腿抗议。“你这家伙真难相处,难怪你家小姐拿刀砍你好好!我知道错了,我三天没性生活了,今天很饥渴,拜托别动我的脸,我晚上泡妞要用。”大猫态度诚恳地举高双腿道歉。“你不爱听,本猫也不想自讨没趣,话说太多嘴巴会酸。”

    “你知道多说无益啊,这样最好,口水省下来用,不要在我身上浪费。”

    “混蛋家伙!完全不懂义兄用心多苦。”大猫为自己抱不平:“我担心你跟亡魂竞争没胜算,懂吗?人家小姐心中那个人死在最完美的时候,这种无趣的比赛看不到时限又缺乏成就感,我怕你争不过人家。”

    凝望巷口的眼瞳缓缓拉回,雅各直视大猫,意味深长地开口道:“争不过是问题吗?我们这种人,什么时候跟别人文明的争夺过什么?”眼角擒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巷口翩然走动,他不经意瞄了一眼,撇嘴淡讽:“你被世俗规范得很成功,离老布远一点,你快被他一瓶五千美金的杜若河美酒净化性灵了。你可别太光明,我怕我适应黑暗的眼睛看了会不舒服。”

    大猫狠狠一愣后爆出大笑,开心地纵怀大笑。

    雅各说的再正确不过。他们从来不争,那是徒劳无功又愚蠢的行为。培育他们成长的环境只让他们看清楚弱肉强食的残酷,他们奉行丛林法则,想生存就必须凶狠地抢夺;不愿被踩,他们必须先一步踩着别人野蛮地往上爬。

    没学会走路之前,他们已在藏污纳垢的黑街学会了凡事用抢。

    雅各这家伙从没忘本,他完全黑到骨子里去了

    “你这坏胚子从小作恶多端,犯罪纪录从伦敦拉到东京绰绰有余,从小被女人宠得无法无天,不懂温柔体贴,脾气烂透、形象差透,你恰好强烈凸显出白马王子的圣洁,将人家衬托得完美无缺,到达神人的无上境地。”

    “不错的赞美。”雅各语带调侃地笑了“你很为我操心啊,老妈子。”

    “我看叫你黑马王子好了。”见他始终气定神闲,反观自己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人猫没好气“我们反正在黑街混大,起码大家都是王子,你的输相不会太难看”

    雅各还以蔑视的冷哼,眼神移至窗外,眺望停在巷口一抹娇灿的红影。

    “不要以为你没输过就不会输,凡事都有第一次。”大猫把校刊抽过来,奚落永远不懂体贴女人心的雅各。“看见这行没有?人家把小女朋友当成亲亲宝贝在疼,不像你,把自己美美的女人当死敌在操练。你惨了,你赢不了温柔才子的。”

    “我何必,他死了,死人连最起码的参赛资格都不具备。”雅各被大猫执意得很蓄意的刺探惹毛。“不要再拿不是问题的问题烦我。”

    他不耐烦的模样,乐得大猫哈哈笑。“够狂妄,深得我心,哈哈哈哈哈”门外,一名卷发染成夸张金橘色的娇小女子经过,听到大猫爽朗的笑声又倒退回来,雅各藉由捻菸的动作,不着痕迹将校刊收入桌下。

    “大、猫,你们刚刚说的是哪里的话啊?”爱雅天使般可爱的脸蛋采了进来,随后蹦蹦跳跳而人,她惹火的晓鬼身材只穿了三点式的小舞衣,几乎遮不住正在弹动的壮观豪乳,金色流苏点缀在重点部位,更将挑逗的效果扩张到极致。

    “爱雅,拜托你别在一个性饥渴的男人面前这样跳,你害我头晕了。”大猫夸张地捂着鼻子,故作喷鼻血状,跳坐在他大腿的爱雅笑得花枝乱颤。

    “你很想要吗?我可以帮你纾解,用这个。”妖娆指着她嘟高的小嘴。

    “爱雅”大猫大声呻吟“你是女人家,能不能含蓄一点”

    爱雅摸一下大猫的裤裆,满脸诱惑地捧住她伟大的胸围“你又没硬,我很含蓄啊,我本来想用乳房帮你服务,艾利克斯说很舒服哦”大猫呻吟得更厉害,把豪放女抱下来。“雅各,我宣布阵亡,她交给你了。”

    爱雅喜出望外地看着从小就难以亲近的酷哥“雅各喜欢乳交吗?那我”

    “喜不喜欢都与你无关,以后没有我们允许,不要随便闯进来。你可以走了。”

    不敢像对大猫一样放肆,爱雅下意识保持敬畏的距离,远观认识这两个男人起就莫名惧怕的雅各“可是我真的很擅长乳”

    “出去。”

    “喂喂!”大猫叫住委靡不振转出去的爱雅。“你穿这样到后巷找死啊?”

    “反正我死了你们又不在乎!”一再被她最想要的两个男人拒绝,习惯被男人娇宠的爱雅恼羞成怒,气呼呼大发娇嗔:“我就要穿这样到后巷去,怎么样!”

    “不怎么样。”极端厌恶被人无聊放话,雅各垂睫冷笑“我说过,命是你的,你坚持做蠢女人糟蹋自己,没人阻止你,别拿这种事情浪费我们的时间,滚开。”

    “附、议。”大猫嘻笑的表情被她刁得瞬间绷起“祝你行路顺畅,保重。”

    “我”兄弟俩软硬不吃,爱雅拉不下脸地迁怒道:“还不都是那个讨厌的女人莫名其妙叫我到后巷去,如果我发生什么事,都是她害我的!”

    没头没尾嚷完,她气冲冲地朝酒馆的后门跑去。

    “咱们的世界都是这种豪放货色,偶尔吃吃冰淇淋不是不好,从小吃到大,不腻到吐才怪!”大猫无限苦恼地揉额抱怨:“我真担心继续下去我会严重性冷感,我现在已经出现微度冷感了。说真的,你会不会有类似烦恼啊,兄弟。”

    “曾经有过。”

    “你曾经有过!”随口问问的大猫惊异地弹坐起身。“我怎么感觉不出来?”

    “被你感觉出来就没救了。”这种感觉很早以前就形成,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自己可能就这样麻木的过一辈子了。

    那种日子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身体还是会产生性欲,和女人上床时还是会产生快感、会有高潮,如果没有遇见她、抱过她,他不会有空虚寂寞的感觉。

    现在不一样了,就算只是这样远远看着她,他的心也会不由自主滚烫发热。当他发现事情不对劲,想要阻止她成为他唯一的弱点,她已经宰制他,变成他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她已经变成他鄙夷舍弃的灵魂。

    他也想要比这个姓管的男人更加亲密地拥抱她、亲吻她,听她说话,让她逗笑,她却不要他太接近,他嫉妒得快发狂。他快发狂了

    他始终相信,她是为了和他一起才会不远千里来到英国,来到他面前。既然她是为他而存在,他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将她夺走,她最好不要有舍弃他的念头。

    他的心沸腾太久,已经过不惯麻木度日的生活,他不能失去她。

    听见高跟鞋清脆的跫音从巷子口转进来,雅各偏头示意大猫和他一起退到门外,直到一条红丝巾从窗口迷人地拖曳而过,两人才回座。

    “哗哇!我们校花小姐今天美呆了,女人还是这样才能引起男人的性欲好好!我又错了,别动我的脸,拜托!”哀哀讨饶的大猫突然觉得不对劲,他白净的眉头一蹙“她就是爱雅说的讨厌女人?她们两个什么时候感情这么好了?”

    “我也纳闷。”非常纳闷。

    听见危机四伏的后巷蓦然起了騒动,大猫好奇,探头一望“喔哦,你家小姐似乎遇到麻烦了,你应该出面英雄救美了,兄弟。”

    “她可以应付。”一眼即判断出双方的实力差距悬殊,雅各从桌下拿出校刊继续翻阅,偶尔抬眸关注倒映在玻璃窗上疾速掠动的身影。

    大猫的蛇目坏坏一斜,撩拨下为所动的兄弟:“白马王子若在世,以他举世无敌的温柔体贴,遇到这情形,人家会拚死跑去护卫他心爱的女人哦,兄弟。”

    “所以她现在是我的女人了。”这辈子注定是他的女人了。

    下午两点半,天光亮灿,伦敦恶名昭彰的红灯区正在深眠状态。

    姆妈的小酒馆大隐隐于伦敦心脏地带,未到营业时间门前人车几稀。打电话请姆妈叫爱雅出来,兰西绕到酒馆后门,探头看看又湿又暗的小巷弄。

    扑克牌室紧邻后巷,是几个大男人最爱待的秘密基地,可能因为酒馆还没营业,里头冷清清的似乎没人在西无名松了口气,不想被伙伴看见接下来的这一幕,而这笔帐她非算不可。

    原本打算机票拿了直接回台湾,没预期今天会到这里,否则她不会连最基本的贴身小刀都没带。姆妈的小酒馆位于治安死角,是犯罪者的天堂,在这里没带武器自保等于自寻死路,幸好天色还亮,她暂时很安全,暂时。

    酒馆后门的垃圾桶旁躺着一个流浪成癖的老游民,他是这区的熟面孔,被在红灯区呼风唤雨的姆妈和酒馆的常客罩着,这一区的地头蛇没人敢动他。

    喀。锈蚀的小铁门打开,爱雅从门后谨慎采出头来,东张西望着。

    “我在这里。”兰西停在巷口的转角处,不打算为她移动位置。

    “我们有什么好谈的!”自从雅各和她同居之后,爱雅看她分外不顺眼。

    “我不打算浪费时间跟你谈。”她们之间有笔帐得算清楚,她恩怨分明,该还的一定还,该算的她也不让人赊欠。“这里是死角,没人看见,出来。”

    兰西的模样让爱雅一阵心惊,想起当年她抽走她的蝴蝶刀,破坏她戏弄那个愚蠢富家女的乐趣,不禁怒从中来。

    “是你找我,我不是吃饱无聊的那个人,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嚣张了!”

    兰西懒得跟她做口舌之争,移步过去。一站在杏眸圆瞠的爱雅面前,她左右开弓,马上狠甩她两巴掌,力道之重惊醒沉睡中的游民。

    眼见情况不对,老游民赶紧爬起,佝凄着身体往巷子里头逃去。

    “你!”事出突然,爱雅被打得头昏眼花,捂着红肿的脸颊,她冲回厨房抓出一把牛排刀,歇斯底里地刺向兰西“我杀了你!臭婊子!我要杀丫你”兰西滑退两步,伸手擒拿住爱雅软弱无力的手臂,一夺下凶器,她反手一抵,就将捉狂的爱雅制伏在门板上。

    “你有资格杀我吗!”她动了肝火,怒道:“你忘了艾利克斯做的龌龊事?”

    五年前某天深夜她从姆妈店里要回家,半路突然遭人袭击,她原先以为是黑街常见的抢劫事件,大个子却在扭痛她手时,脱口叫出她的名字。

    爱雅正欲破口大骂的嘴巴震惊合上,凌人的气焰转瞬熄灭,天使脸庞变得畏缩而死白,不敢迎视兰西疾言厉色的表情。

    “对、对不起那真的只是恶作剧,我们只是吓吓你,不然艾利克斯是武斗场的常胜军,他力气很大,你对付不了他的”

    啪!兰西扬手又给满嘴狡辩的爱雅一巴掌。

    “这一掌是告诉你,我不认为那叫恶作剧。”爱雅不晓得他们的职业等于职业杀手,才会想出愚蠢至此的点子。她害她差点射杀艾利克斯,罪不可恕!

    想起艾利克斯因她奋起攻击,不慎扭伤她手臂而慌乱得团团转的模样,兰西心间的怒火不禁消退几分。她讨厌不明不白。

    “为什么?”将牛排刀从爱雅吓得发抖的脸颊撤除,丢还给她。

    “雅各没有和女人同居过,他明明讨厌被女人限制,却搬进你那里”爱雅关上厨房的门,羞愧得抬不起头。“求求求你不要告诉雅各和大猫,艾利克斯是为了我才这么做,求求你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求你不要伤害艾利克斯。”

    又是雅各!最麻烦的人原来是他。

    兰西看了下腾起一缕白烟却又不见人踪的牌室“是你自己选择在这里谈。”

    爱雅震愕抬起脸,总算明白她为何叫她出去。涂着银色浓彩的可爱圆眸微红,她艰困看着一算完帐立即走人的兰西。

    “我那时很震惊、很生气所以”

    “你不必向我解释,再有下次,你怎么对我,我会加倍还给你。”她不被欺负。

    “我不想这样,可是可是我好怕他们丢下我不管”破碎的告解被巷内蓦然传来的惨号中断,爱雅急忙转头,果然看见一个贪安好逸的男人正在抢夺老游民身上仅剩的财物。爱雅生气地抓起牛排刀,不顾一切冲去救人。

    蚌头娇小的她,不到两三下就被体格壮硕她两倍以上的劫匪压制在地。

    劫匪恼怒狂哮着握起拳,正要好好教训胆敢刺伤他的泼辣货,拳头却被随后追至的兰西一手扣住。习惯性地摸向大腿,兰西一时忘记她今天没带任何武器防身,猝然摸空后一个闪神,险些挨了一拳。

    “小心!”爱雅跳上劫匪背上,一张口就死命咬下他肩膀的一块肉。

    趁空脱下高跟鞋当武器,兰西迎面痛击被咬得凶性大发的男子,两人合作无间。

    “你走开!”捉准爱雅跳下来的时机,她借力使力,连续使出数记凌厉侧踢。

    脸、胸膛和下体连续遭受重创,歹徒穷于应付,无力还击西决定尽快结束缠斗,瞄准歹徒痛捂的脸庞凌空一踢,手上的高跟鞋跟着挥向对方脆弱的太阳穴。

    雄壮可观的躯体摇摇摆摆,劫匪猝然向前趴倒,昏迷在霉味四溢的暗巷中。

    爱雅和兰西模样狼狈地坐在劫匪背上喘息,看老游民拿回财物,一溜烟逃命去。

    “这就是我只打你巴掌的原因。”兰西喘得厉害。她不喜欢把事情做绝,爱雅本性真的不恶,可以说是善良的,对于无家可归的人她的同情心尤其泛褴,她还有救。“艾利克斯甘心受你利用,是他自己愚蠢,他要负一半责任。”

    “你你打算告诉雅各吗?”爱雅吓坏了。

    兰西拧起汗珠点点的娇眉,不悦道:“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处理。”

    起身前想套回鞋子,才发现细致的高跟鞋禁不起粗暴对待,鞋跟已断。

    爱雅看她拎起高跟鞋,赤脚起身,耙梳凌乱的长发朝姆妈店里款款而去。

    “雅各和大猫的过去,只有我知道哦。你想不想知道我们的过去?”

    “不想。”

    她事不关己的态度冷淡异常,惹恼将秘密视同武器的爱雅。

    她不想听,她偏要说!“我们都在妓院出生,在那里长大!我们都不知道爸爸是谁!”爱雅止不住心头的委屈,气得号啕大哭。“人家都笑我们是私生子!骂我们杂种!你知道那种感受吗?”

    那又如何?父不详的只有他们吗?在妓院长大又如何?至少他们平安长大!

    一堆藉口!兰西虽脸泛嫌恶,仍然慢下脚步,回眸盯着泣不成声的爱雅。

    她上身的肩带已绷断,引人犯罪的美乳裸露在外却不以为意,一迳捶地大哭。

    “快进去。”兰西抹开颊际的汗,声音柔淡似风。

    爱雅拾起哭肿的圆眸,看看自己模样狼狈不堪,再看看兰西经过一番激烈缠斗清雅依然,不禁自惭形秽,哭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你也要耻笑我们、看不起我们吗!”

    “罗嗦!”美眸一沉,兰西不耐厉喝:“想找死等我离开你再来!进去!”

    爱雅哭花的脸庞一惊,哭哭啼啼着奔进酒馆,兰西怒绷的表情才渐渐缓下。

    走经牌室外头,她随风飞扬的长巾忽然被人缠入五指之间,轻轻扯住。她被迫停步,美目不悦一横,就与支腮看戏的雅各四目交接。

    大猫抓走最后一块面包,哈哈笑着闪出牌室,雅各才似笑非笑地开口:“如何,吓到你了?”

    兰西白他一眼,抽回丝巾,走不到两步突然被起身越过窗台的雅各强抱进去。

    将她放在腿上,他面容静定地逼视她。“你还没回答我,如何?”

    不做无谓的挣扎,不回答无聊的问话,兰西在他怀中静止不动。“放我下去。”

    “你给我我要的,我就给你你要的。”雅各坚持,双臂轻轻勒住她腰间,俊脸贴靠在她发心,汲取她令他着迷的清香气息。“如何?”

    “不如何,我不想跟你交易。”兰西恼火挣开轻声发笑的雅各,朝门外走去,婀娜纤雅的背影在门边无故僵住。“你听见多少?”

    “听见什么?”雅各的回答散漫而不经心。

    兰西皱起汗湿小脸,偏首注视雅各。

    他将修长的双腿摆上杂物四散的小圆桌,低头把玩她坏掉的高跟鞋。

    天光灰灰淡淡,从他永远俐落的发上滑落,光线明暗难分,浅浅勾描他充斥黑色调的冷毅侧面。独自静坐角落的他,好像刚刚获赠新型游戏机的自闭少年,心无旁骛,正致力于新游戏的破关与得分,拿着她的高跟鞋反覆把弄。

    标榜女人味十足的高跟鞋小巧而妩媚,是血一样的鲜红色,被雅各惯于使刀握枪、沾染血腥的双掌轮流掂重,前后翻看,别具一股性感撩人的风味。

    直到把玩过瘾,雅各才瞅高严酷的瞳,瞬也不瞬回应兰西深沉的注目。

    “我应该听见什么吗?”他偏了偏俊容,笑得很故意。

    这个男人兰西转回头,樱红的唇抿出极浅淡的一笑,她优雅开步,朝酒馆前头赤脚走去。他是麻烦的根源基于职业的特殊性与保密性,出外工作前,他们没有向同伴交代行踪的习惯,大家一向各走各的。

    她万万想不到,临回台湾的最后一刻,她会见到雅各。

    万万想不到心情盘整下来,这几年,她竟是感谢雅各多于恼怒他。

    天色暗下,酒馆接近营业时间,熟客陆续进门来,馆内的烟雾浓了起来。

    九年没抽,香菸拿在指间的感觉已嫌生疏坐在吧台享用完姆妈拿手的家乡菜德国猪脚,兰西点燃菸正要试抽一口,香菸突然被吧台后方的姆妈冲来夺走。

    “你是我的好女孩,不许抽菸!”老妈妈操持德语警告完,忿忿离开吧台。

    兰西怔愣一下,撑着额头哈哈笑起来。酒馆的名产明明就是二手菸啊棒了一会儿,她看见体型高壮的姆妈像捉小鸡一样提着雅各的后衣领,强行将拿着扑克牌的他带过来,不让人轻易接近的雅各也由着姆妈将他拎到她身前。

    “小女孩菸瘾犯了,渡一口烟给她。”老妈妈叉起腰,指挥酷着脸的小伙子。

    雅各瞥一眼兰西笑意犹存的脸,将姆妈壮硕不输年轻人的臂膀轻轻挣开。“菸瘾犯了应该嚼口香糖,送戒勒所也是方法,我没有义务满足你们的偷窥欲。”

    酒馆响起不赞同的稀落嘘声,雅各不予理会,把顺手拎来的高跟鞋放在兰西的酒杯旁,看也不看她,转身朝缺他一角正在敲墙壁暴动的小房间走回。

    看见坏掉的高跟鞋完好如新,兰西微愕,心中百味杂陈。

    这几年来她失去多少,得到了多少,从没想过,也不能衡量。

    淡忘多年的许多感觉慢慢地涌人她心中,她终于慢慢想起来,她喜欢干脆。

    不是干脆的要,就是干脆的不要。

    雅各是她的什么人,她心情很乱,还搞不清楚,但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她自己接纳的既然做了决定,她就不后悔;即使是错误的选择,她也总能找出正确的方向。从小到大,她是抱持这样的信念咬牙向前走,从不回头看,尽可能地不让自己后悔所以,他们就这样耗下去吧

    登机时间已近,兰西优雅地穿上鞋子,在空无一人的转角赶上雅各。

    街角那盏陈年的老路灯忽明忽灭,从破洞的窗户洒入,将雅各伟岸的身躯拉得修长:他走路轻缓、站姿俊挺,教人闻风丧胆的攻击性格内敛于他冷漠的气质中。

    撇去他眉宇间常驻的血腥味和悍戾之气不挑剔,雅各几乎是美丽的。

    兰西犹疑地伸出手,拍了下雅该瘁肩。他停下脚步,回头一见是她,似乎有些讶异。

    见她迟迟不开口,雅各也就耐着性子静静的与她对望。

    这个男人逼也逼不走,他们只能这样下去了当初和他约法三章,不许第三者存在是知道他厌恶束缚,以为可藉此逼走他,想不到是她被困住,她搬来的石头最后竟然只砸中自己的脚她作茧自缚,怨不得人啊可是,不知为何,她真的感谢他。九年来,是他那些恶劣的刺激让她有活着的感觉,她竟没发现这个男人其实是独善其身的,这几年来他的用意,她想,她有些明白了,虽然他的手段残忍又毫不温柔,但他其实是在逼她好好活着吧。

    好残酷的温柔

    和雅各在一起,也许是因为这原因,他毕竟是她这几年来唯一的“生气”

    兰西认真将雅各英俊的五官看个清楚,他两道俊眉一挑,冷唇撇高任由她看。

    两人默默对峙许久,荒谬的感觉油然而生,兰西忽然笑出来。她跟所有男人都能和睦相处,唯独这个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被她强烈排斥在外。

    和他上床后,她一直把背叛小避的怒气归咎给这个男人很不公平,她知道,可是她控制不住心中的罪恶感,雅各又自负得那么可恨可恶,所以所以她从没给他好脸色看她对雅各,真的很不公平谁让他看起来就是不需要公平的模样,永远都和现在一样,刚毅强悍得似乎永远击不垮

    兰西脸上的微笑加深,微妙牵动雅各令人望而生畏的酷容。

    “老是大眼瞪小眼,你不觉得累吗?”

    “我无所谓。小姐感兴趣,我乐意奉陪。”只要看着她,就够了。

    “只是建议,听不听随便你。”兰西一怔之后,笑着拉住转身而去的雅各,再想不到他有如此轻松的一面。“首先,你愈说愈故意的性格很恶劣,很讨人厌。”

    雅各轻笑两声“多谢恭维。然后?”

    “不要仗势自己的长相还可以,就随便玩弄女人,以后对女人要体贴一点。”

    雅各警觉了什么,冷哼一声后笑容结冰。“还有呢?”

    抽走他嘴上叼斜的菸,在他还没将嘴中那口菸吐出之前,兰西勾下他阴霾密布的脸,柔柔吻住他。退开前她迟疑着,这几年来她终于首次展臂拥抱他一下,没看见雅各狂怒的眼中酝酿着风暴,曾经一霎脸色铁青。

    “这口菸,谢谢。”这几年,谢谢。

    人到底是感情动物,即使心已死,知觉犹在,感觉就不容易全然断绝抹煞。

    她多么希望变成机械人,这么一来,就不会被这么多的心情困扰着。小避死后,她心中有某部份跟着他永远死了,某一部份又永远在流转,杀都杀不死。

    她的生存本能若非与生俱来,也在后天的培养中定型,磨灭不了。求生求存,在她已是一种本能,如呼吸心跳般自然。

    啊,她的心居然还在跳动,碎成那般怎么可能还在跳呢?心既然碎成了灰烬,应该早早随风消逝了,怎么都不该是现下这般,矛盾地跳动着她活得好矛盾,这就是人吗七情六欲无法根绝,总会残存个几分

    “兰。”雅各叫住推开门要出去的女人,声音冷硬如刀:“一个吻只能收买男人,不能打发他,你知道吧?”

    打发?兰西不置可否瞅了他一眼,拒绝被他阴阳怪气的言行激恼。

    “姆妈,我走了。”毅然跨入未知的夜色中,不曾回首张望一眼。

    大猫接获老布的紧急通知,将兄弟拉出酒馆,报告天大的坏消息:“老布说,姬家小王子由你家小姐得标了,他感谢你热心参与,改天一定好好报答你。”

    被狡猾的老头要了这么一记,雅各心情恶劣到极点,发狠的俊容全黑。

    “他们要这么玩,也不是不可以。”手巾的同花顺一甩,雅各没人暗夜中。

    他们?除了老布,还有人惹毛这家伙吗?那个倒楣鬼请问是哪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