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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如此的不可捉摸,有时候非常漫长,有时候又转眼即过。
直到某天清晨,推门准备扫落叶的唐恬,让满树怒放的樱花大大的惊吓住,这才意识到,春天已经悄悄来临了。
原本光秃秃的枝伢,像是约好了一样,一起盎然盛开,满树粉嫩绋红,用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宣告
春,已经来了。
下了好几天寒冷的雨,微弱的阳光下,樱花却盛开得像是身处于另一个时空,教她几乎要忘记这里是台北,遥远街道传来的喧嚣声是这样的模糊,模糊得像是从别的世界传来的。
死寂的花园,突然变得生气勃勃,极艳的花瓣一片片倒映在落地玻璃窗上。
“很美吧?”萧潇和她一起望着满园的樱花“当初费了许多苦心,才让这几株樱花树活下来。没想到照料它们的人不在了,它们反而开得更美更好生命是会自动寻找出路的。”
是谁会在台北的顶楼花园,执拗的种植樱花呢?
“可以开多久?”终究,她还是没有问出口。尊重着彼此的秘密,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两个礼拜,或者更短。”
“只有两个礼拜?”她惊讶。这样美丽而系盛的花朵,几乎压得枝枒低垂,却只能生长两个礼拜。
所有的美好都是一闪即逝的。
“两个礼拜后,你会扫花瓣扫到烦死。”他淡笑“每年我扫花瓣扫到烦透了,巴不得它别再开花。”
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还留着这些樱花树?唐恬眼中写满疑问,却什么也没问,默默的开始扫起花径。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愿意诉说的秘密。就像她也不愿意告诉萧潇,她自己的秘密。
唐恬在花园整理到接近中午,一抬头,愕然发现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位美丽的人儿。
她穿着粉紫色的套装,拢了拢乌亮的美丽秀发,柔白的丝巾将她衬得更飘逸,满园的樱花在这一刻显得好不真实像是美丽朦眬的梦境。
她是怎么出现的?这顶楼花园一定要由二十四楼的主屋走回旋梯上来,而主屋没人在,是谁帮她开门的?
这谜样的美人伸出纤白的手,折下了一枝盛开的樱花。
枝干断裂的声音,让唐恬的心轻轻痛了一下。这花也只有两个礼拜的生长期,如今才开不到一天,就已经残酷的被折了下来,失去了生命。
“小姐请爱护花木。”她忍不住开口。
美人转了转美丽的眸子“这是我的花,我高兴怎样就怎样。”她不在乎的将手中的樱花拋在地上“你是谁?”
她是樱花树的主人?
“我是萧潇的管家。”她蹲下去拾起樱花,上头沾染了泥,纤巧的花瓣也被折伤了。
“管家?”她无礼的打量起唐恬“什么时候管家可以直呼主人的名字了?潇呢?他实在不会管理下人”
下人。这个轻蔑的字眼,让唐恬的脸孔烫起来。
“没有什么下人。”萧潇的声音在她们背后响起“唐恬是来照顾我的,不是什么下人。宁馨,回国了?”
宁馨转过身来,笑容是这样的灿烂夺目。
“潇,我回来了。想我吗?”
“嗯。”他带着淡然的微笑“还是没念完学位?你什么时候才要定下心来好好的念完书?”
“我是风。”宁馨美丽的脸庞靠近他,爱怜的抚着他的脸颊“风是不能够被拘束的。”
纤纤玉指刚触上萧潇的脸,他不自觉的一闪。两个人都同时一愣。
真奇怪,他不是一直在等宁馨回来吗?一再的被她伤害,却也一再的原谅她,甘愿成为她倦极时栖息的港湾。
他不是一直爱着这个美丽得宛如天人、率性又不受拘束的女孩吗?
为什么现在看到她,心里居然波澜不兴?
反而是唐恬低头进屋的身影,让他非常介意。
在花园里又逗留了一会儿,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陌生、有些尴尬。
“我们进去吧,好象要下雨了。”他推开门,直接往厨房走去。
面对着唐恬,他居然语塞了。
她正在切洋葱,大概是太辛辣了,泪流不止。
明明知道是因为洋葱的关系,他心里却泛起一阵异样感受。“你别忙了,午餐我带她出去吃好了。”
“可是我就快准备好了。”唐恬抽了张纸巾擦眼泪。“今天有新甜点呢,我准备做提拉米苏。”
也好,他实在不想出门。“麻烦你了。”
“应该的。”她局促的继续切洋葱。“呃不知道那位小姐”
“她姓林。”
“林小姐想喝些什么?”她真是失职,客人来访,竟连杯茶也没倒。
“她只喝沛绿雅矿泉水。”这也算是某种矫揉造作的姿态吧?“我拿给她就好了,你忙你的。”
萧潇从冰箱里拿了罐矿泉水,走出厨房。
坐在沙发上的宁馨,瞥了他一眼,垂下浓密的眼睫。“潇,你对人太好,管家都骑到你头上了,这应该是由她端过来的。”
“她忙着做中饭。”不想让她继续批评唐恬,他转移了话题“不是去巴黎学美术吗?好好的怎么不把学位拿到手?”
“被求婚求得烦了”她身边一向不乏追求者。她玩着餐巾“而且,学画画不适合我。”
“哦?读医科不适合你,念法律不适合你,现在连学画画都不适合你那什么才适合你?”他笑得无奈。
她娇媚的眼睛瞟向他“你。”
若是一年前听到这句话,伤心欲绝的他一定会欣喜若狂吧?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一年前了。
笑着摇摇头,他扭开了小小的瓦斯炉,动手泡茶。
“潇你还好吗?”宁馨挪动身子,爱娇的半倚着他“那时候我还太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样的事实你怪我吗?我知道你永远不会怪我的。”
一年前还太小?不,宁馨永远大小,她是不会长大的。或者该说,一个人成不成熟,和年纪没有直接的关系。
“要喝茶吗?”茶的清香在屋内洋溢着。
“你知道我不喝茶也不喝咖啡的。”
“我知道你有你的坚持。”他唇角略勾,径自喝着茶。“再等一下就可以开饭了。你尝尝唐恬的手艺,她做的菜非常好吃。”
宁馨眼中的不悦一闪而过。“我做的菜也很好吃。”
“我知道。你不管做什么都很有天分,不是吗?”他好脾气的笑笑。只不过,她只负责煮菜,洗洗切切和善后都是由佣人代劳。
为什么以前他不会这样想她?他一怔。到底是拿谁做标准
他不敢细想,心里有些不安,直到唐恬宣布开饭了。
这顿饭还是一样的好吃,三菜一汤,对他来说已经很丰盛了。连他这个不爱吃肉的人,都觉得唐恬做的红烧狮子头是极品。
“太好吃了。”他对唐恬笑笑。
“味精放太多。”宁馨放下还剩大半碗的饭,搁下筷子。“吃不下。”
“我做菜从来不加味精,厨房里也没有这种东西。”唐恬皱了皱眉。
宁馨像是当她下存在似的,径自对着萧潇说:“你太瘦了,真可怜,被这样的饮食折磨。既然我回来了,就好妤的帮你补一补吧。”
“我很好。”他因为唐恬的局促而局促了。“唐恬把我照顾得很好。”
这顿饭在难堪的气氛下结束。
饭后,唐恬端出提拉米苏,宁馨却看也不看一眼,自顾自的拿出银制烟盒。
“潇,我想抽烟,可以吗?”
“我去拿烟灰缸。”唐恬站了起来,从厨房翻出几乎没用过的烟灰缸,还细心的在里头铺了一层咖啡渣。
拿到客厅,她的脸孔倏地惨白。烟灰缸大概是用不着了因为宁馨把烟灰弹进原封不动的提拉米苏里。
“宁馨!你怎么这样糟蹋甜点!”第一次看到斯文的萧溆诏怒,气势惊人。“你在干嘛?就等不了这几分钟吗!”
“这闻起来有一股馊味,我不敢吃这种东西。”她执拗的将头一扭。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在客厅里流转,教人几要窒息。
“宁馨,我想你刚回国,应该也累了。”萧潇站起来“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还有稿子要写。”
“潇,你赶我?你赶我走!你知不知道赶我走,我就永远不回来了!”她美丽的脸孔愤怒得扭曲“你竟然要赶我走!”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空我们再聚吧。”他打开大门。
“我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你!你居然为了一个烂甜点、烂女人赶我走!”宁馨对着他大吼“你变了,潇,你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再见,宁馨。”他仍然有礼的对她微笑。
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她扭头走出去,顿了顿,又哀怨的转头“你不爱我了?潇?你真的不爱我了?你说会永远等我的。”
“再见,宁馨。”他只是这么淡淡一句。
她眸中涌现泪雾“你连一点机会也不给我。”
“再见。”轻轻的关上门,像是关住以往惆怅的爱恋。奇异的是,他居然没有感到哀伤,而是松了一口气。
唐恬呢?转身寻找那小小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到,连房间里都不见她的人影,最后,他在厨房找到了她。
她坐在光洁的地板上,强忍着泪,一口一口地吃着提拉米苏。抬头触及萧潇歉意的眼光,她眼泪几乎要滴下来,赶忙塞一口甜点到嘴里。
这样,眼泪才可以咽下去,不会流出来。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萧潇干脆和她一起坐在地板上“让我吃一口。”
“我去拿汤匙。”
“下用了。”他就着她的汤匙吃了一口实在下怎么爱吃的甜点。
砂糖的味道在口里融化,甜蜜的滋味占满了味蕾。他发现,这样可以冲淡喉头的苦涩。
眼角瞥见插在花瓶里的樱花,他苦笑了下。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唐恬闷闷的说:“不是我折的。”
“我知道,是宁馨,那些樱花树就是她种的。我也不懂,花那么多心力去栽种那些樱花树,开花时又喜欢乱折我真的不明白。”
长长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她曾经是我的未婚妻,所以有我家的钥匙。”声音低得像在叹息“她很美,对吗?真的是非常漂亮,漂亮到令人赞叹。她也很聪明,很有天分,几乎什么都会,从小就很吸引人。说起来,我们两家算是世交,所以在她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看着她一点一点的长大,像朵盛开的花就这样不知不觉爱上了她。”
“后来呢?”唐恬听得呆了,手里的汤匙停在半空中。
“我们订婚了。”他发笑,像是在讲一个古老的笑话。“我们订婚的时候,她只有十六岁,还是一个孩子很美丽的孩子。当然,很多男生追逐她,所以也有很多传闻,而我总是帮她辩白”
她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听着。
“孩子总是天真无邪,却也任性残忍”他垂下眼“很多时候,那些并不只是传闻而已。她除了我这个未婚夫之外,还有很多男性朋友,交情好到可以双双去旅行,好到可以一起过夜当然,我从不质疑她的清白。”
这是自欺欺人。
他摇头,又是一阵苦笑“但我还是爱她,无可救葯的爱她。我总是想,她终有倦的一天,终究会长大的,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幸福的在一起”
“她没有长大吗?”她问,眼神是这样的纯净清亮,就像个不解世事的孩子,如此稚气,如此天真。
但是,外表与内在往往是不一致的,宁馨是如此肤浅幼稚,而她却早熟得教人心疼。
“一年前,我的健康出了些状况。”他小心的斟酌字句“而她要出国念书。其实她已经出国留学好几次,却从来没有真正地拿到学位。她知道了我的身体状况执意要解除婚约。”
唐恬眼中有着真实的关怀“要紧吗?现在你的身体好起来了吗?”
“你看我像是有事吗?”他故作轻松的耸耸肩“不过,当时的情况的确有点吓人。”
他还记得,那时宁馨连人都没出现,只是打通电话来说要解除婚约。而他,是在加护病房里接到电话的。
之后,很荒谬的,快递送了个包裹到他的病床前。
包裹里是宁馨的订婚戒指。
在那样危殆的时刻,他没有理由说不,但是,他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宁馨在电话里哭得那么惨,说她不会应付这种状况,不敢看自己最亲爱的人步向死亡,所以只能逃。
“我会一直等着你的。”还记得他在病床上,微弱的回答了这么一句。
萧潇悠悠从回忆中回神,发现唐恬胆怯的把手放在他的上头。
“你如果想哭我的手借你握一下。”她恨自己这么笨拙,完全不会安慰人。
他感激的握握她的手。这双手这么小,这么软,却已经有些薄茧了。
“我不会哭的。”
她的手虽小,却是一双坚强的手。
“以后她再来,我可不可以不要做甜点给她吃?”想到被弹了烟灰羞辱的提拉米苏,唐恬又伤心起来。
“她不会再来了。”萧潇轻松的笑笑“我会把楼下大门的门锁换掉,她再也来不了了。”
“这样好吗?”这么漫长的爱恋,能够轻易的画下休止符吗?她忍不住问:“萧潇你还爱她吗?”
“如果还爱她,我就不会换掉门锁。”像是一道禁锢他多年的咒语终于解除了,原来自由的空气是这样美妙。“我不再爱她天啊,我终于自由了。”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愉悦神情,她也跟着高兴起来。当他抬头真正微笑的时候,是多么好看啊。
她突然有些羡慕那个被他爱了许多年的美丽女孩。
。。
第二天,萧潇真的找了锁匠来换门锁,而宁馨也没再上门。
樱花盛开了一个多礼拜,开始化成急骤的樱雪,在风里盘旋,像是春天狂乱的眼泪。
花园里铺满了凋零的花瓣,唐恬每天都要扫掉一大袋,可第二天,又是满地的落英。
“若是嫌麻烦,我找人来砍掉吧。”看她这样累,萧潇提议道。
“为什么?樱花树是无辜的。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做,扫花很浪漫呢。”拿着竹帚在落英纷飞中微笑的唐恬,显得恬静而可爱。
真奇怪,一个像孩子般的少女,却让他觉得她比宁馨还美。
当他写稿写累了,抬头就可以看到唐恬正扫着落花,仰起精致的小脸,愉悦的伸出小小的手,接捧飞舞的粉嫩绯红。
一种静谧的、令人安心的温柔,让他冻得僵硬的心,渐渐的融化、温暖。
当樱花落尽、满树嫩叶萌发的某一天,萧家的对讲机居然响了。
这陌生的声音让唐恬差点跳了起来萧家这么久,还没人按过对讲机呢。
她拿起对讲机,小小的液晶屏幕显示出宁馨愤怒的脸孔。
“开门让我进去!懊死!潇呢?他为什么不来?我要见他,叫他来跟我说清楚!”
“萧潇”她怯怯的唤着“林小姐”
“把对讲机挂掉。”他连头也不回“别理她。”
这样好吗?她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挂掉了对讲机。
接着,对讲机响了快二十分钟。
萧潇慢条斯理的站起来,却不是拿起对讲机。他直接拨电话到管理室,要他们处理下断按电铃騒扰的“陌生”访客。
“必要的时候报警处理。”讲完这一句,他轻轻的放下电话。
看着唐恬惊愕的眼光,他神色自若的说:“任何人都不该糟蹋食物,尤其是好吃的食物,对不对?糟蹋美食的人,就是我的敌人。”然后耸耸肩。
唐恬被他逗得笑出来。
真喜欢她这样可爱的微笑,没有一点心机,如果可以永远看着这样的微笑
永远?哪来的永远?他的心一沉。严酷的现实,逼得他非面对不可。
承认吧。承认他关心这个小女孩,甚至已经太过关心像是一种甜蜜的香氛,捉摸不到,但是却不能没有她。
他什么都可以承认,就是不能够承认这是爱。
这对她太残酷了。
“这样可以吗?”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不行,绝对不行”他喃喃着,随即醒悟到是唐恬在跟他说话“你刚说什么?”
“我是说,你和林小姐毕竟认识那么多年,这样做真的好吗?”唐恬嗫嚅的问。
“不用管她。”他不禁奇怪,为什么过去会一直蒙蔽自己的眼睛,无法看清现实?“她大概是打听到,我死后会有一大笔丰厚的遗产,才会回头来找我这样好了,我干脆把遗产都留给你,反正国外也有这种例子,把遗产留给管家”
“不要!”
唐恬大叫,让他惊讶的抬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激动。
“不要说什么遗产你还这么年轻欸!不要说这个,我不要遗产,我不要听啦!”她摀住耳朵,神情是这样的恐惧。
“唐恬。”他关怀的看着她“别这样,关心自己的身后事,本来就是很正常的呀,你害怕什么?”
瞅了他一会儿,她不安的抓住他的袖子“你没事了对不对?一年前生的重病全都好了,你现在没事了对不对?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说我可以一直待在这里的”
她眼中的担忧重重戳刺着他的心,疼痛中又隐隐有着一丝甜蜜。
呵,她担忧他呢。
“我不会让你孤苦无依的。”他抚慰的拍拍她的手“放心,我会好好的。”
她大大的眼睛仔细梭巡着他的脸,想知道他的保证是否真确。“我不要我不要遗产,只要你好好的好好的”
清亮的眼眸渐渐涌出湿意,凝聚成泪滴,沿着粉嫩的脸颊滑落,像是一颗颗的珍珠。
这世界上,她的确没有可信赖、依靠的人了。
就这一次吧,让他纵容自己。
他安慰的将她轻拥在怀里“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的。”眼中有着哀伤的温柔“我绝对不会让你孤苦无依。”
因为孤苦的滋味,他已经尝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