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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傅楷杰在温暖儿的催促下,步履维艰地走向了唐凛霜的居所。
呜呼风萧萧兮,竹林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那座遍植绿竹的幽篁园只怕要成为他的葬身之所了。
暗楷杰长叹一声,不敢想像待会儿唐凛霜听到他的要求时会有什么反应。
进了幽篁园,当他从婢女口中得知唐凛霜在练剑时,他几乎想拔腿就跑,怕等一下身上会多出几个窟窿,跟著两腿一伸,就这样见阎王去了。
但是一想到还有个比小表更缠人、更麻烦的温暖儿在等他回话,傅楷杰终究没胆子临阵脱逃,只好硬著头皮去找唐凛霜。
很快的,唐凛霜便察觉了他的到来。
唐凛霜手腕一抖,手中长剑顿时化作一条柔软的银带,俐落地圈上了腰,他随势扣上翠玉腰扣,转身面对傅楷杰。
暗楷杰走上前,支支吾吾地开口:“凛霜,,我我有事想拜托你。”
唐凛霜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看着脸色灰败的好友,静候下文。
“那个我的未婚妻她她来了。”
“我知道。”
“你知道了?”傅楷杰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唐门是唐凛霜的地盘,他知道了也不奇怪,当下又转回正题“唉,虽然我对她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是她一个女孩子千里迢迢跑来找我,我实在狠下下心直接赶她回去,所以才来找你商量。”
“自己解决。”唐凛霜冷冷地回答完,转身往凉亭而去。
“凛霜,你听我说呀!”
暗楷杰匆匆追上去,但唐凛霜并没有理会他,迳自在一张石凳上落坐,候在凉亭里的婢女残夏马上恭敬地奉上一条白绢让他擦汗,然后又帮他们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凛霜,拜托你再帮我这一次吧!”傅楷皆凄著脸,喉音艰涩“就算这一回不能彻底解决,以后我也不会再要你帮忙了。”
听到后面的话,唐凛霜勉强把眼光转向他,淡淡地问:“你要我如何帮忙?”
“呃”傅楷杰清清喉咙,压下心中的愧疚,照著温暖儿的吩咐道:“我和她谈过了,她怎么也不肯走,死赖活赖的要嫁我,可是我实在不想娶她,结果就想到了你。”
“与我何干?”唐凛霜微微皱眉,斜睨了他一眼。
“那个你和她虽然只见过几次面,可是每次都可以压住她的气焰,让她嚣张不起来,所以我就想,如果你肯出面,或许可以让她知难而退。我对她开出了条件,要她留在你身边磨练,如果她能变成一个宜室宜家的贤淑女子,我就娶她;如果她中途放弃的话,我和她的婚约就作罢。”
“磨练什么?”
“呃反正就是磨练嘛!暖儿她既不会刺绣弹琴,也不会泡茶煮饭,每天只会在外面野,所以你只要像训练你手下的婢女那样,要她学泡茶、学煮菜学一些女孩子该做的事,也学一学应对进退的礼仪,这样就成了。”
一口气说完这么一串话,傅楷杰早已心虚的直冒冷汗,连忙抹去汗水,就忙被唐凛霜看出了破绽。
“不帮。”唐凛霜一脸漠然,视线转向凉亭外的几丛竹子。
他没有兴趣把麻烦揽到自己身上,更不想和一个骄纵无用的女子有牵扯即使是好友的请托。
暗楷杰早料到他不会答应,马上照著温暖儿之前的吩咐换新招。
“不然这样好不好,我们来打个赌,赌注是”他吸口气,忍著心痛宣布:“赌注是我的寒光剑。只要你可以让她知难而退,我就把寒光剑给你;如果你输了,我的未婚妻真的变成了一位贤淑女子,我也不要求任何代价。”
寒光剑是傅楷杰的宝贝,唐凛霜知道他素来珍爱异常,现在却提出来当赌注,显然是已经豁出去了。
眼看唐凛霜沉吟未决,傅楷杰又再加把劲,说出了温暖儿交代的最后绝招。
“虽然这个赌约看起来是我占便宜,输了可以解除婚约,赢了可以得到贤妻,但是我老实告诉你,就算她真的改变了,我也不会娶她,因为我早就有一个红粉知己了。也就是说,这个赌约对我是利多于弊,更惨的是,我还得祈祷自己输。”
“没人逼你赌。”
“我知道。”傅楷皆凄涩一笑,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可以赢了就娶她,但是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背弃旧盟,喜新厌旧。”
唐凛霜神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原本的冷淡,快得让人无法察觉。
“怎样?你肯答应这个赌约吗?”傅楷杰心里有些矛盾,既希望他答应,办成温暖儿的要求,又希望他拒绝,免去出卖朋友的愧疚。
“明天带她过来。”唐凛霜眉峰一敛,轻轻转动著手上的白瓷茶杯,淡然道:“记得把寒光剑准备好。”
神色复杂地望了他一眼,傅楷杰缓缓站起,低声道:“凛霜,谢谢,还有对不起。”
说完,他转身离开。
唐凛霜示意婢女斟满茶杯,嗅著茶香,心中暗自思量。
不背旧盟吗?他会成全他的。
翌日早晨,梳洗完毕,吃过了早饭,傅楷杰带著跃跃欲试的温暖儿来到了幽篁园。
但是才刚踏进门口,唐凛霜就派人传令要傅楷杰先行回去,只留温暖儿在偏厅等他。
暗楷杰虽然担心她会惹是生非,但是唐凛霜既然这样吩咐了,他也只好听从,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
她在偏厅等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唐凛霜出现,忍不住皱皱眉,有些不耐烦地问领路的婢女:“到底唐凛霜何时才会出现呀?”
那婢女敛眉低头,淡淡地回答:“时候到了公子自会出现,请姑娘稍候。”
“稍候?我至少也等了他一刻钟了。”温暖儿不满地嘟哝了两句,原本还要再说些什么,但瞥眼间见这间偏厅布置得十分雅洁,心念一转,登时有了别的主意。
她原本坐在一张梨花木雕成的椅子上,这时却站了起来,咚地一声便跳到了椅子上,在光亮如镜的椅面上印出两个浅浅的脚印,然后又继续跳向隔壁的另一张椅子,就这样一张跳过一张,跳完了这边的三张椅子,又跑到另一边去。
那婢女只是默默站在一旁,并不阻止她,直到她把两边共六张椅子连同上首的主位都踩过一遍后,才缓缓开口。
“姑娘,您累了吧,请擦擦汗。”说著,她递上丝绢。
“你不生气吗?”温暖儿伸手接过,既惊讶又不解。
“奴婢岂敢。”
“你叫什么名字?”她忘了等候的不耐,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个容貌平平、声音柔和的好脾气婢女。
“奴婢名叫残夏。”
“残夏?”温暖儿摇摇头,嘴里啧啧有声“是谁给你取的名字?好好的夏天偏偏要加个残,多杀风景呀!”
残夏眉毛皱了一下,用衣袖把身旁一张椅子上的脚印擦干净,转移话题道:“姑娘,您请坐下吧,公子应该快到了。”
温暖儿耸耸肩,刚要坐下,就看到唐凛霜出现在厅前。
“你终于肯出现了。”为了增长气势,她站直了身子,昂首瞪著他。
瞥见主位上的脚印,唐凛霜揽起眉头,冷冷地问:“是你踩的?”
“是又怎样?”她朝他吐吐舌头,双手环胸,存心激怒他。
面对她眼中挑战的眸光,他剑眉一轩,漠然道:“马上擦干净。”
“你凭什么要我擦?我是来学当淑女的,可不是来当婢女的。”她朝他走近了一步,抬头挺胸,不甘示弱地回嘴,丝毫不在乎他的冷漠。
“这就是你当淑女的第一步。”
她一怔,啐道:“呸,擦椅子怎么算是淑女!”
“幽篁园不收外客,你想留下学做淑女,就得当婢女,否则就马上离开。”他说得斩钉截铁,全然不容反驳。
“你!”她怒瞪他一眼,深深吸口气,咬牙道:“擦就擦,不过你最好说话算话,不许胡乱找借口要我离开。”
“这里只有我能下命令。”他冷哼一声,斜睨著她。
温暖儿再度做了个深呼吸,忍下挥拳的冲动,猛一跺足,拿起之前残夏递给她的丝绢,用力的擦拭椅子上的脚印,恨不得连上头的漆也一起擦下来。
婢女是吗?哼哼,没关系,她正好利用职务之便,在他的饭菜里加些老鼠屎、蟑螂干!
虽然略有失算,不过没关系,一切才刚开始。
唐凛霜,咱们走着瞧!
收拾好了偏厅,终于要开始淑女训练或者该说是婢女训练的第一件事:泡茶。
残夏准备好茶具之后,先示范了一次,然后才由温暖儿接手。
瞄了瞄作工精细的茶壶,她眼儿滴溜溜地一转。心中已有了主意。等到茶泡好之后,她马上伸手提起了茶壶“好烫喔!”随著这声娇嫩的呼声,茶壶匡啷落地,瞬间碎裂,里头的茶水溅湿了一地,偏厅中央铺著的一条地毯也沾到了茶渍。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眨眨眼,一脸无辜地望着唐凛霜。
他默不作声,狭长的眸半眯,寒若冰霜的眼光中夹带著怒气。
眼看他有动怒的迹象,她心中一喜,火上加油地说道:“哎呀,别瞪我嘛,大不了我马上收拾这些破烂货。”
她原以为诋毁他收藏的珍品会更加激怒他,谁知反而让他明白了她的意图。
不愿遂了她的心意,他敛去眼中的怒色,冷冷地道:“不必了,你重新再泡一壶。”
说完,他将残夏唤到身旁,要她另取新壶,又低声吩咐了她几句,残夏领命离去后,他又命令候在厅外的婢女将偏厅略作打扫,茶壶的碎片和被弄脏的地毯都一并被清了出去。
虽然这回没有成功激怒唐凛霜,但温暖儿并不气馁,趁著新壶未到的空档,她暗暗思索接下来的计画。
下一回,她要做得更彻底,最好气得他冒青筋。
片刻之后,残夏拿著新的茶壶回到了偏厅,经过一番折腾,温暖儿终于又将茶给泡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茶倒入茶杯里,却不小心倒得太急太满,溅起了几滴水花,滚烫的茶水便喷到了她的手。
这么一来,她顺理成章的再度丢下茶壶,连同茶杯、茶盘等等茶具,以及放在一旁的茶叶统统翻倒在地,让茶水弄得湿淋淋的。
“对不起,我笨手笨脚的,又把事情给弄砸了。”她口中道歉,脸上却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生气吧,生气吧她坏心眼的在心底说著。
然而,上一次唐凛霜还有点生气的迹象,这一回他却完全不动声色。
他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一眼,转头问残夏:“准备好了吗?”
“都按您的吩咐去做了。”
温暖儿不甘心被忽视,叫道:“喂,你想做什么?”
唐凛霜不理会她,再度对残夏下令:“叫他们把东西抬进来。”
残夏依言而出,没一会儿就带著十来名扛著箩筐的家丁回到了偏厅。
那些家丁整整齐齐的排成了两列,同时卸下肩上的扁担,又同时躬身行礼,然后一起退下,行动整齐划一,显然经过了一番调教。
“喂,唐凛霜,你到底想做什么?”温暖儿皱著弯弯的眉,百思不得其解。
方才她已经数过了,一人扛两只箩筐,一共十二人,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四个箩筐,每个箩筐看来都沉甸甸的,只是上头用布盖了起来,不知道装了些什么。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摆了摆手,示意残夏揭下盖在箩筐上的布。
一瞬间,大大小小的各式茶壶出现在温暖儿眼前,数量之多,只怕有上千个。
她哑口无言,愣愣地看着满满十二箩筐的茶壶,直到唐凛霜清冷的嗓音响起,她才猛地回神。
“这些是唐门窑场里不要的瑕疵品,原本必须雇人销毁,刚好你手脚蠢笨,又喜欢摔茶壶,这件工作正好适合你。”他冷冷地扬眉,沉声道:“接下来你不必再泡茶了,只要负责把这些茶壶摔完就行了。如果嫌不够,仓库里还有,随时可以命人送来。”
“你”她咬著牙,愤怒地瞪著他。
她头一回听到他说这么多话,但是每一句都教她气得七窍生烟。
“不摔就马上离开。”无视她的怒气,他淡淡地提醒她。
“我摔!”她忿忿地横了他一眼,拿起一只茶壶,高高举起,用力摔下。清脆的陶瓷碎裂之声接连响起,不多时,地上便累积了许多的碎片。温暖儿摔了一个又一个,然而箩筐里的茶壶仍是多的吓人,仿佛一辈子也砸不完似的。
“啊”她大叫一声,发泄似的将手中的茶壶猛力摔下。
匆地,她感觉脸上一痛,伸手摸了摸脸,把手掌摊到眼前一看,手心竟沾了些血迹。
她捂著脸颊,无言地望向唐凛霜。
但是他仅仅瞥了她一眼,便冷漠地说道:“继续砸,不砸就离开。”
她怒从心起,随手拿起一只茶壶,作势要扔向他,他却端坐在椅子上,双眼森冷依然,神色倨傲。
匡啷!茶壶在地上碎开,她终究还是没砸向他。
她抹去颊上的血迹,咬牙继续。
怒气不知何故竟悄悄褪去,微微的酸涩涌上心头
傍晚,温暖儿拖著?鄣纳砬氐搅怂姆考洹?br>
砸了好几个时辰的茶壶,她的两条手臂早已酸痛不堪,简直快要废了。
唐凛霜居然连午饭时间也不放过她!
他自己跑去吃饭,却叫残夏在一旁监视,结果从早饭以后,别说是食物了,她连半口水都没喝到,弄得又累又渴又饿,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叹口气,她苦著脸在桌前落坐,拿起桌上的茶壶,正打算倒杯水来喝时,手一酸,没能握紧茶壶,茶壶便翻倒在桌上,里头的茶水全部流了出来。
她怔怔地看着茶水慢慢流向桌缘,又从桌缘滴落地面,半晌之后,突然爆出一阵啜泣。
“呜烂茶壶、臭茶壶”
“暖儿,你怎么哭了?”傅楷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手中还捧著装满饭菜的托盘。
听到了他的声音,温暖儿赶紧抹去眼角的泪水,吸了吸鼻子,若无其事地回答:“你听错了,我才没哭呢!”
“好好好,你没哭,是我听错了。”知道她死要面子,他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走到桌前,将托盘里的饭菜一一放好,温言道:“肚子饿了吧?快吃饭。”
“谢谢。”她拿起筷子,艰难地夹起饭菜。
望着她泛红的眼眶,他叹了口气“唉,暖儿,我陪你到江湖上玩玩,你就别再想着报复凛霜了。你现在这样根本是自讨苦吃,凛霜哪有那么好对付!”
“不要,我不甘心。”她放下碗筷,用力咬了咬唇,唇瓣上马上出现了半圈清楚的齿印。
“这唉,何必这样呢?凛霜的性情本来就孤僻,我是他的朋友,他对我一样是冷冷淡淡、爱理不理的,更何况是对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跟别他计较那么多了。”
“我就是要计较。”她昂起下巴,犹带湿意的美眸闪动著倔强“我讨厌他不把我放在眼里,讨厌他的冷漠,讨厌他的高傲,讨厌他的孤僻,我就是讨厌他!不管怎样,我就是要气死他,让他讨厌我像我讨厌他一样,让他牢牢把我记住!”
“你别这么固执”看着她誓在必行的坚决模样,傅楷杰差点又想叹气了。
“我生来就这么固执,你从小看着我长大,难道还不知道吗?”
“你唉,算了,随便你吧,只要你以后不要哭著来找我就好了”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能由著她了。
“我才不会哭著去找你呢!”她皱皱小巧的鼻子,朝他吐了吐舌头,不以为意地低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