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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可真好听。
在座的正室夫人们脸上都十分不自在,显然李氏的每一个字都能令她们想起自家婆婆的刻薄恶毒。没有人说话,很多人在打量跪着的薛巧慧,更多的人在用一种同情的神色打量着傅锦仪。
傅锦仪似乎呆了一瞬。
随即,她却轻声笑了:“将这么个美人送进大房,祖母您还真舍得。只是……”
“只是什么?”李氏仿佛抓住了什么得意的把柄,脱口道:“难道你不愿意?”
“孙媳妇感激祖母还来不及呢!”傅锦仪笑道:“孙媳妇想说的是,镇国大将军勇武非凡,不是那等好色的俗人。既然要纳妾,那必得问问大将军的意思了,若是到时候大将军不喜欢,您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李氏眼中冷了下来。
“哦?你还要过问徐策?”她淡淡道:“长者赐,不可辞。相信徐策也会明白祖母的苦心。来人,传我的话下去。今日起,巧慧就是明园里的慧姨娘。巧慧,还不向你的主母敬茶?”
李氏一句话,堵死了屋子里所有的声音。
众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这么强硬地往小辈屋里塞人的可是不多见。
旁侧早有下人端上茶水,薛巧慧反应极快,捧起茶朝傅锦仪跪地磕头。纳妾不是娶妻,如果是寻常的妾室,只要主母喝了她敬的茶,便是收下了她。李氏端坐高台一错不错地瞧着,冷冷逼视傅锦仪。
傅锦仪只觉自己的额角开始突突地跳起来了。
她不是没想到李氏的手段,但真正兵临城下,她却无奈地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做好准备。
长辈和晚辈的差距,原本就是一条鸿沟。她可以冒犯李氏,但在律法上,李氏已经远远地压过了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算为了徐策的名声,她也不可能翻脸就走。
李氏把她的路都给堵死了。特意请她过来,当众发难,又直接拍板。的确,李氏的做法并不高明,但她却干脆地利用了自己作为长辈所有的优势。
傅锦仪没有任何理由反驳她。
薛巧慧捧茶的手都快酸了,上头的傅锦仪迟迟没个动静,她忍不住朝前膝行了一步道:“大奶奶,请,请喝茶……”
而下一瞬,她手里的茶杯子就被一只手猛地挥了下去。
“咣当”的一声脆响回荡在宽阔的厅堂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李氏患有心悸的毛病,乍然听得这声音,几乎吓得心脏要跳出来,等她捂着胸口喘了一口气后,脸上的神色却愣住了。
她顺着一地的碎瓷片看向那个打翻茶盏的人,讷讷道:“徐策……你,你怎么来了!”
打翻茶盏的人绝不是傅锦仪。
徐策闯进来的身形几乎是一道虚影,在方才的闪电瞬间冲了进来,在座的女眷都不会武艺,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而等她们看清楚时,所有人都和李氏一样抽了一口冷气。
“徐策……”就连方才被李氏逼得走投无路的傅锦仪都愣了。
徐策环顾四周。
他的眼神并不凶狠,但那种曾经杀过人、渗入骨子里的冷冽还是让大家都畏惧起来。李氏早气得几乎要再次犯病,指着他道:“徐策,你,你你……你是什么意思?!下令将薛氏赐给你做妾的人,是我!你,你简直……”
“祖母,您息怒。”徐策丢给了她轻巧的一瞥:“我记得,三年前我从淮南回京的时候,您就对我说过。您说我永远都不会妄想得到您的庇护,您也永远不会管我,您和我,是井水不犯河水。孙儿牢记着这话,半分不敢忘,今日却骤然看见您将薛氏赐给我做妾,故而才觉得万分惊奇呢。”
徐策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毫无遮掩地说起了自己和亲祖母之间的矛盾。
“祖母啊,您可真有意思,前头口口声声说着即便我死在外头,您都不会正眼瞧的。这会儿竟又关怀我膝下的子嗣了!您说说,我如何听得懂您的话呢?您将薛氏送上门来,可孙儿我却万万不敢收下啊,以免来日您想起来,又将人要回去呢!我自知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武夫,在您眼里连一颗沙子都不如。但我还是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做人不要朝令夕改。”
李氏突然就说不出话了。
她有些呆滞地看着徐策脸上的冷嘲,再瞧瞧周遭夫人们尴尬而鄙夷的神色,突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任谁都不希望家丑传扬……大庭广众之下,这实在是丢死人了……
这徐策也是个奇葩,为着拖自己下水,说出这些话来,难道他自个儿就能好过么?一个恶毒的长辈固然为人所不齿,可一个深受长辈厌弃的晚辈,难道会有什么好名声?
李氏僵硬地看着他。
徐策却不愿意再多看她一眼了。他一手将坐着的傅锦仪扯了起来,道:“你这蠢婆娘,我从前的教诲你是不是都忘了?你要知道,祖母厌烦你,不喜欢你,看见你就容易犯病!你倒好,还敢往祖母跟前凑,是真觉着你凑上去人家就能稀罕?还不赶紧走,日后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要踏进芙蕖园里打扰她老人家!”
说着竟将她一路扯了出去。
后头的众人简直目瞪口呆。
在惊愕之余,不少人脸上却透出一种诡异的兴奋。在贵族圈子里,后宅的八卦永远是最火爆的,乌烟瘴气的徐家也是京城一大谈资的来源。而所谓百闻不如一见,往日里听说徐策和父亲、祖母吵翻了天还不觉着,今日亲眼瞧见,那才叫过够了瘾。
大家都瞪大眼睛瞧着这一场闹剧,心里早在盘算要如何添油加醋地向自家的亲眷和交好的友人们吹谈了。
不提李氏和徐家的几个少奶奶气得头上冒烟、旁观的看客们看戏不怕台高,那武艺高强的徐策早就跑没了影,傅锦仪原本坐着的位子也空了。
两人头也不回地……逃了。
傅锦仪呼哧呼哧地喘着,手腕上被抓住的地方疼得抽筋。好容易出了芙蕖园的外门,手才被松开了,手腕子上早红了。她埋怨道:“以后咱们两个逃跑的时候,你可以不用扯着我的!”
“不扯着你,你自个儿都不知道走!”徐策皱着眉头,显然心情很不好:“你说,你是吃饱了撑的么?为何要去芙蕖园?去了也就去了,眼瞅着人家都打上门了,你也不知道跑?”
傅锦仪扭过头去:“我也没办法啊!她这次是真来硬的。”
徐策冷哼一声。
“行了,我让人送你回去!”他神色有些不耐烦了。傅锦仪瞧着,连忙把自己的脖子缩了缩,脸上不自觉地显出惭愧的神色。
她知道,徐策今日不是沐休日。一般这个时候徐策是不会回来的,今日跑回来一趟,都是因为自己身上惹了麻烦。他奔波在外应付复杂的局势已经足够辛苦了,自己却不争气,无法解决李氏抛出的难题,反倒拖累了徐策。
“对不起,我,我一时间还没想出办法来。”她低头道:“她也是算计好了的,拿着花来喻人……说是我肚子没个动静,又说薛氏是个好的,拿着儒家大义来堵我,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薛巧慧是薛姨娘的亲侄女,她要是进了你的屋,咱们明园里怕就再也不得安生了。然而太夫人说得冠冕堂皇,我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来。都怪我,害得你也溅上一身泥……”
“这不怪你。”徐策挥手打断了她,突然看着她道:“你似乎没听懂我的意思。我不收薛氏进门,并不是因为她是薛姨娘的侄女。我从前就说过,我绝不纳妾,就算不是薛氏,我也不会收。”
傅锦仪一怔。
绝不纳妾?
这句话她曾经听过,似乎是在她嫁进徐家的第一天。那是床笫之中的情话,她其实并没当回事。
高门贵胄的男人不纳妾,那是不像话的。就算是再恩爱的夫妇,少说也要放那么一两个人在屋里,毕竟妻子会有不方便伺候的时候。
徐策再次对她说出这句话,是个什么意思?
“徐策,你,你是国公府的嫡长子……”她茫然地道:“你在说什么呢!”
徐策却已经迈步朝前走去,将她落在了后头。模糊中,他重复道:“我说了,咱们明园绝不会有妾室!你还等着么,还不赶紧走!”
傅锦仪慌忙跟上,前头的徐策却走得越来越快。
***
更漏沉闷的声音一点一点响在空旷的正房里。
傅锦仪是被徐策亲自送回明园的,而徐策随即就匆匆出门,骑上了外门早已等候多时的快马闯出府们。傅锦仪心里更是羞愧,她不知道徐策这时候究竟有着多么要紧的公务。
这个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傅锦仪却毫无睡意。她独自一人躺在宽敞的雕花象牙床上翻来覆去,在漆黑而寂静的子夜里,心头却没有半分平静。
徐策说的那句话如挥之不去的魔音,在她耳边隆隆作响。她只要一睡着,徐策的脸孔又放大了矗立在她眼前。
这还叫人怎么睡!
“我绝不纳妾……”这个男人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她实在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名门望族的规矩让她不敢相信,但徐策眼睛里的光芒又让她不得不信。终于,她再次从床上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