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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锦仪眼里登时滚出了泪珠子。她忍不住想起来,十二岁的时候自己遇上了难关,就是傅萱仪握着她的手陪在她身边的。
嫁给手握重权的丈夫、成为能操纵朝堂的女人,并非她所愿。但她既然拥有了这一切,那也许就是为了这种日子准备的。
今夜,她要把自己手里抓着的所有的力量,全部砸下去,就不信抢不回傅萱仪一条命。
三个医女拿出了在宫里伺候娘娘们的本事,从药箱里翻出针灸和好几个瓶瓶罐罐。她们先在何家预备的热水里把好几样药粉撒进去,用药水洗了三遍手,随后开始给傅萱仪从上往下揉。
三个人都生得瘦小,然而下手的力气直叫人震惊,揉下去的劲道连外头人都能看出厉害了。
傅萱仪也不知是被揉得太痛,还是参汤的作用,眼睛迷迷糊糊地,手脚也能动弹了。
何家人从先前的目瞪口呆,变成了满怀希冀。傅锦仪带过来的这些人,个个都能使出他们这种平民百姓闻所未闻的本领,这么些厉害的人物,傅萱仪肚子里的孩子应该能保住吧?
“伯祖母不必担心。”趁着医女们揉的时候,傅锦仪挑帘子出来,朝何老太太道:“江御医和几位医女们,伺候圣上和娘娘们几十年了,便是比这凶险百倍的阵仗都见过。宫中嫔妃倾轧,多有险情发生,御医们若没有和阎王爷抢人的本领,哪怕办砸了一次,都能被圣上摘了脑袋。所以,还请您放心。”
何老太太显然没料到,这位郡主大人一开口就是后宫、圣上、娘娘们。
这种话既镇得她耳朵嗡嗡响,又让她不得不掐断那些“保大还是保小”的思绪。她先是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即颤颤地要给傅锦仪行礼,一壁道:“老身知道了,多谢郡主救命之恩……”
傅锦仪亲手扶住了,道:“您是我们傅家的姻亲,您就是我伯祖母,该是晚辈给您行礼,何必论那些君臣之礼。”
傅锦仪说这些,可绝不是为了耀武扬威。
她是真心要安何家人的心。她虽然下了死命令要保大,可这从根本上和何家的利益相违背。何家人丁少,傅萱仪的公公是何老太太的独苗,丈夫何润之也只有两个庶出弟弟。若傅萱仪肚子里这个是男胎,那简直是何家上下的宝贝。
何老太太是因为畏惧自己,才答应保大人的。
可怕就怕,何家到底舍不得孩子,会暗地里做手脚。这里是何家的地盘,何家人若真和她对着干,会很麻烦的。
傅锦仪一番话,既给了何家人一颗定心丸,又带着威胁的意思。她在宫廷朝堂上搏杀,什么没见过,公主王妃都曾倒在她脚下。区区一个何家?想违背她的意思?还是先掂量掂量吧。
就在这时,里头产婆咚咚咚地跑出来,欢天喜地道:“大奶奶发动了!孩子露头了!”
何老太太几乎喜极而泣,不管不顾地冲进产室里瞧。傅锦仪更是大松一口气。
里头的三个医女根本无心理会他们,手上的劲儿一下比一下重,脑门上个个渗出一层油汗。小蓉都已经气喘吁吁,江御医站在屏风后头,道:“还请郡主稍安勿躁,露了头不代表事成了,这之后才是更要紧的。”
傅锦仪连忙止住脚:“好,好!我们不进来了!”
床边上都围了三个医女四个产婆,何家又不是徐家那样的高门大户,产室可没有多大容量。人多,反而添乱。
只是退出去的时候,一个端着热水的小丫头不小心摔在门边上,水洒得一片狼藉。傅锦仪躲闪不及,玫瑰紫金丝滚边的鸳鸯裙子都被溅湿了。
“丢人现眼的小蹄子!”何家的主母、傅萱仪的婆母王氏几乎跳起来怒骂,迭声道:“平日里不中用也就罢了,竟还冲撞了郡主!还不赶紧将她拖出去打!”
立刻上来四五个婆子拖了闯祸的丫头,那个丫头吓得哇哇大哭,朝着傅锦仪撕心裂肺地喊着“饶命”。傅锦仪无奈地看着王氏,道:“小事而已,我五姐姐今日在鬼门关里走,正是要积德的时候,别为了物件儿伤了人命。”
王氏手足无措地站着,紧张道:“郡主夫人息怒,都是我家家教不严……”
傅锦仪摆摆手,让她不要再计较了。
里头傅萱仪渐有好转之象,产婆们连着出来报说“看见肩膀了”、“看见手臂了”等,何老太太在厅堂里的菩萨跟前欢喜地跪了下来。只是等三位医女洗手的水脏了、又换了另一盆热水,开始往里头撒药粉的时候,傅锦仪的眉头突地一跳。
她看着自己湿了的裙摆。
方才那个摔了盆的小丫鬟,还有王氏怒发冲冠的模样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若是个寻常妇人,这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可是傅锦仪在宫里呆的久,就像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方才的那一幕,和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些龌龊手段,不经意间就重叠了。
“等等!”傅锦仪提着裙子三步冲进内室,一把按住小蓉的肩膀:“你们先不要碰水!”
她不是无缘无故起疑心的。
方才那个小丫鬟和王氏的模样,面上看着合情合理,实则经不起推敲。
何家比不得徐家名门望族,家里下人们做事不稳妥,倒不稀奇。只是王氏的反应也太过激烈了。
儿媳妇难产,眼看就要一尸两命,还有心思计较会不会冲撞了她这个郡主……她身上的裙子再华贵,自己的亲姐姐在和死神拔河,她还能真为了一条裙子生气?
而且什么时候摔了盆不好,偏偏等到孩子快生了!傅锦仪记得很清楚,产婆报喜说头露出来的时候,自己和何老太太都激动地要冲进去瞧。在民间,孩子露头了就相当于顺产了;唯有江御医因在宫中呆久了,做事周全细致,在孩子没下来之前总觉着不稳妥,故而将傅锦仪等人都赶了出去。
若不是江御医,这会儿她们一群女人肯定都拥挤在床前,乱成一团呢。
很多暗地里动的手脚,都是要趁乱行动的。
而当计划中的场面落了空时,个小丫鬟紧跟着就摔了盆子,把里头的水都洒在了地上。
这是不是能理解为销毁证物呢?
王氏“拖出去打”的命令,又是不是杀人灭口?
“把这盆水端给御医大人验看。”傅锦仪不容置疑道。
“郡主!萱仪她很快就要生了呀,经不得耽搁,您……”出乎意料地,王氏竟然开口顶撞傅锦仪。
只是她话说到一半,自个儿都愣了,随即惊恐而慌张地低下头去。
傅锦仪当场气笑了。
唉,这地方上的夫人们果然和京城里那群魑魅魍魉不是一个段位,和宫里的厉鬼们更是没得比。这还没过招呢,不过一句话,就把她吓出来了。
“把水端过去!”她掷地有声道,目光如刀子一般在王氏身上扫过。
王氏几乎瘫软在地。
两位御医接了水盆查看。这一回倒是周御医博学广知,从怀里掏出几样银针之类的东西试了试,登时变了脸色道:“郡主,这是蟾酥,是一味性寒的药材。能够治疗暑热甚至是天花,但用在孕妇身上就……几位医女手上抹了汁水,等孩子生了,母体身上的药劲儿一发作,极容易诱发血崩。再则何家这位奶奶先前就下了红,若再受寒凉,便是微臣两人也救不活的。”
迎着堂内众人惊骇的目光,傅锦仪冷笑一声。
“先给我姐姐浑身上下用滚烫的热水擦了,要仔仔细细地擦。”她淡淡道:“把方才那个叉出去的丫鬟拖回来,我亲自审问。”
傅锦仪不确定先前几个医女用的水里头有没有下药,先给傅萱仪擦一遍,再让两位御医诊脉瞧。
何家人早吓得魂不附体,还是傅锦仪随行的丫鬟们忙着上前,打帘子、端热水、浸毛巾,给傅萱仪浑身上下地擦。等擦了一遍,在江御医点头后,傅锦仪命产婆先把孩子捞出来。
孩子都露了半个身子了,产婆们拔萝卜一般拔出来,倒没费什么劲。
“是个男孩!”产婆扯着嗓门道:“恭喜恭喜!”
出了热水的事儿,傅锦仪对何家上下都警惕起来了,一时竟不敢把孩子交给他们。权衡了一瞬间,她说道:“何家大喜了,将孩子抱给姐夫吧。”
萱仪的夫君何润之是个身材高大、面目儒雅的书生。傅锦仪脑子里回想起他在傅家给傅萱仪找鞋子的模样,想着至少这个男人是值得托付的吧。
何润之匆忙跑上来接过了孩子。他的模样很激动,紧紧抱着孩子。正巧这时候那个砸了水盆的丫头被傅锦仪使人拖进来了,何润之恶狠狠地瞪着她,嘴唇哆嗦着吼道:“就是你对萱仪下了药?把她的卖身契拿来,把她家里的父母兄弟都捆了来,一块儿关进柴房里!她要是不说实话,就杀了她全家!”
傅锦仪的脸色这才好看一点。
无论傅萱仪的婆母王氏怀着什么鬼胎,何润之肯配合她就是好事一桩!
那个小丫鬟被堵着嘴,一路疯狂挣扎着。
里头傅萱仪刚生产,身下的下红自然又多了。江御医和几位医女们慌忙给她止血,用一根银勺子压着她的舌头给她灌药。傅锦仪无暇顾忌被捆的丫鬟,忙着进去瞧傅萱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