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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传真来得很简短,只有四个字:停,否则死。
乍看,闵敏还有点不解,不过她涸朴诋了。昨天便有同事私下警告她:“小心点,闵敏,这条新闻不是?惹得起的。”
这反而激起她的倔脾气,也为著有主管全力的支持,她更要做到底。二天来,她与许多的单位联络过,查访过许多的对象;公家的、私人的,合法的、非法的知道的越多,越让她惊心也越让她不能罢手。
有威胁、没有威胁都一样。
不过,传真上那句狠话,到底造成一些心理影响,闵敏出报社时,整个脑子还绕着它打转,没注意到高腾云已来到身边。
约好他值完班过来接她,青狼在宿舍等着,再忙,三人一起吃个消夜的时间总有。
她是从后门出来的,巷弄极僻静,一盏半怀了的路灯,落下来的是灰青色的光,让人视线更昏暗。他一来,便伸出一条手臂把她肩头套住,她才要微笑,一般强烈、令人不悦的男性气味冲入鼻腔。那笑意即刻僵了。
这人不是高腾云!她要挣扎来不及,那条胳臂整个钳紧她的颈子,有个冷硬的东西重重往她腰部一抵。
“知道道是什么东西吗?”那人低问。
“我希望是把玩具枪。”虽然她冻得像冰库里的一条鱼,她依然这么回答。
嘿嘿笑着,一张黏腻的嘴,像刚啃过骨头,凑到颊边摩挲她。“你很可爱,可是,不怎么聪明。”
“谁说的!”她还顶嘴。
那冷硬的东西狠狠顶闵敏一记,痛得她叫出来,那男人对着她的耳朵说:“放聪明一点,小姑娘,不该问、不该挖、不该知道的事情,千万不要碰,否则你会”
“放开她!”一个更冷更硬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闵敏马上喊:“高,他有枪。”
可是那把刻百步蛇纹的利刃,越发悍强,抵住歹徒的背心不放。“我保证这刀只要一推,就会穿过心脏,”高腾云那声调,任谁听了都会寒栗,他阑烦:“马上放开她!”
歹徒的胳臂才迟疑那一下,闵敏迅速挣脱他,正要闪开,他却横出一脚,把她绊倒。
“闵敏”就这一分神,那歹徒猛转身,向高腾云扬起了枪。
“不”闵敏伸手奋力去拖歹徒的脚,他一个颠踬,枪坠了地,高腾云扑地去抢枪,举枪时,那歹徒已向暗里逃逸了。
闵敏爬进高腾云怀里,鱼解了冻,拚命在发抖。他上下抚摩她检查着,急急询问:“你有没有怎样?有没有怎样?”
“没没有,”她极力控制打格的牙关。“那那人只是要恐吓我,不许我挖新闻”那份传真也是。
斑腾云振起身子。“我们去报警!”
“不,不要!”她把他拉住。“事情一张扬,我就很难做新闻了。”
“闵敏,”高侀野s。“不要为了独家,就不顾性命!”
“不是的,不是为了独家,是为了真相!”
“真相没有比你的性命来得重要,”他揪住她的双臂,重重说:“闵敏,我要你放弃这条新闻!”
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脸上犹留着方才受惊之后的苍白,但是倔气也在那里“你不懂吗,高?威胁利诱,本就是记者工作第一道的难关,如果我越不过,那么我也别吃这行饭了!”
这一听,他把她揪得更紧。“听好,去报警,否则,让我二十四小时跟着你。”
至少,他让她脸上恢复了血色,从苍白变成高傲的潮红,她一字一句说:“如果我需要保镳,我就到警察局去,如果我需要保母,我就回家去。我也不必做记者了!”
忧虑心急,使高腾云发怒,他用力摇撼她“你就不能当个听话的女人,当个安分的女人吗?”
“如果,”闵敏把那娇巧,却不服输的下巴抬起来。“我要当个听话、安分的女人,我干脆倒退二百年去过日子!”
这是当头棒喝,高腾云蓦然想到命薄的真真,几乎要失声大喊不,他不要闵敏回到那孤弱,不能自主的女性命运里去!回过神,闵敏巳挣开他,沿着报社的高墙跑走了。他的不认同,不了解,最令她伤心气馁,她把他狂急的呼唤甩在后头,奔回她住的大厦,把自己牢牢锁在门后。
后来一看,真的只是把玩具枪,然而也够恫吓的了。一整晚,跟着一整天,高腾云一颗心没法子安稳,恨不能丢下工作去盯住闵敏,跟住闵敏。
但是她人在哪里?他至少打了三百通电话,却找不到她。或者是她蓄意躲着他?高腾云在研究室里,挫折地放下话筒,一双浓眉满布着躁郁阴霾的云层。
没有人敢接近他,在这种气候下。
不怕犯忌的,那也有。故而午后的研究室,有个声音穿过浓浓的低气压和葯水味,隐微地传来:“高医师”
果然,引来那穿白袍的人影,头也不回的一阵雷吼“做什么?”
门上静默了一下,然后幽幽道:“如果你不欢迎,那我走了”
他霎时旋过身,那么高拔的身量,依然动作俐落敏捷。人虽在窗口的光下,因为那深深的眸子,那密浓而压得低低的眉,使他神态总带一种教人看不适的幽邃,一种沉郁是这副神态,让她起初一眼,就为他心碎了。
不笑的时候,他让人却步,他也不言语。闵敏挨在门边上,咬住下唇,嗫嚅了几许,慢慢转身离开。
他没让她走超过三步,抓她回去,她跌进他怀里,他也没让她再出声,嘴将她封住。
他的吻,道出他强烈的情绪,有煎熬,有挣扎,有忧急闵敏需要他能明,她在他唇上吐露:“不是为了独家,是为了你”为了你的部落,你的族人。
斑腾云抬头,望见她眼底的柔光,胸口滚过一阵烫热。他太愚蠢了,竟不能了解她的用心!孜孜跑这条新闻,就为了替他的村子、他的部落说几句公道话,他还要曲解她!斑腾云用力将她拥抱,久久说不出话来,由于喉咙里那股梗塞。
闵敏在他身上靠了很久,后来轻轻一叹“我要动笔了”
听她一说:高腾云慢慢把她肩头移开,看着她。“你都准备好?”
她点头。“今天,我掌握到了最后的证据。”一切资料齐备。同行间也开始传耳语,发这条新闻,是势在必行。
但是她神色有些悒悒不乐,言辞中也带着犹豫,高腾云隐隐有种感觉,好像她在最后的关头,反而失去了原先有的积极。
假使闵敏知道高腾云的怀疑,她会承认的。回到家里整顿心情,将她的笔记型电脑打开,坐了下来在四周簇拥着她的,是连日辛苦所得的资料、文件、照片、访谈纪录,所有确切的证据。
她却发现自己下不了手。这堆资料揭发了惊人的事实,使她都连连战栗,她太清楚了,真相一公布,会造什么样的震撼,什么样的结果会有人,因此而被毁了。
她在真相之前徘徊。头一次明白,真相,也会使人痛苦。不知为什么,一种“梦碎”的感觉这样牵绊她。
门铃响时,闵敏很惊讶。高腾云知道她在家里写稿,报社那边,也报备过了。不该有人来打搅她重要的工作。
门打开来,她一愣,完全没有料想到。还是和和悦悦满面推着笑,还是文质彬彬颀长的一身,邵天俊人在她跟前。
“我马上要出国了,就只有今天晚上有空,这顿饭,你一定一定要赏光,”他把她的手握住。“我们有许多事要谈。”
话说得何其殷切婉转,闵敏望着他,半启着嘴,要讲的话却讲不出来。
最后,她暗自叹了一下,她拒绝不了邵天俊。
他也不让她拒绝。
斑腾云辗转不安的形色,要避过青狼的注意,那不可能。他逼着他说。
他只好说了。不说,是因为不想徒增无谓的烦恼;说了,是知道青狼情愿承受忧虑,也不愿被瞒着,在无知中安逸的度日。战士有面对忧患的担当。
才听到闵敏遭到胁迫一节,青狼汹汹跳起来,指着高腾云质问:“这个时代的男人,已经没有保护女人的责任了吗?”
这真教高腾云哑巴吃黄连,青狼根本不知情,这个时代的女人有多么难搞定,你自己巴巴的想保护她们,她们可不见得领情,昨天他不就碰了一鼻子灰?于是他改以向青狼分析“现代女人追求独立,追求自我表现,她们是很骄傲的,学习成长,也学习保护自己。”
非常抱歉,青狼对于“一个女人的成长”这类探讨课程,一点兴趣也没有,他赫赫地大步往外走。女人在外受威胁,而男人安坐在家中谢天谢地,他不是生在这个丢脸的时代里!“你要去哪儿?”高腾云追着他问。
他抬起头,目光投往二条街外,报社旁边那栋珊瑚红的大厦。深宵,他常隔窗望着它,想着闵敏使空住在那上边,总觉得她像个仙女。
“闵姑娘需要有人保护。”青狼撂下这话,便往大街去。
“闵敏她”
她是需要保护。下午在研究堂,闵敏把她所有的进展告诉他,被她挖出来的,不为人知的事实,连他听了都震惊、都愤怒、也更担心,他怕她会因为揭发事实而受到伤害。
然而她坚决说她会完成这篇报导,虽然高腾云感觉出来她的一股犹豫。
“你不能去找她,她要工作!”
“我不会吵她,我只守着她。”青狼毫不停步。
如果他有本事穿过这二条街,顺利抵达闵敏的住处,那算高腾云败给他!傍晚的下班时段,青狼走上街头,飞发赤足,豹衣在身,霓虹灯下,他就像一头刚出丛林的豹子那么夺口马上他当选为最轰动的街头新闻!汽车对他按喇叭,公车族的眼镜掉了地,加上小学生兴吩浦怖的尖叫声,交通警察在这种时候最忙不过来,他们又要指挥交通,又要加入看热闹的阵容。
“如果你非要出来不可,能不能请你紧跟着我走。”高腾云认为自己可为青狼收点遮挡效果。
一个带孩子的太太走过时,对高腾云说:“你弟弟的造型好炫!”
斑腾云马上对青狼改口:“能不能请你离我远一点?”
然而青狼自有他走在异域的一种超凡的勇气和镇定。数百年,原住民各有生活领域,再凶猛的部族也忌惮离开自己的狩猎区,只有布农族人敢于走出范围,只身出入他族的领地,单枪匹马行走打猎。
现在,青狼孤孤荡荡,走入这与他隔阂二百年时空的都市丛林,四面八荒都是可怕的陌生和騒动,但见他神态机警戒备,一步一步前进,绝不惊慌,他知道白己的目的,并且决心要到达。
在他身上,高腾云看到了祖先的胆量和气魄,活生生所展现的布农魂!这是高腾云一生受到最大的震撼。回想过往,他做为布农族的一份子,眼见族人的种种困境,内心忧郁,抱着无力感过日子,始终拘囚在原处,何曾有踏出去的一步?如果古代的布农人能够闯出局限,现代的布农人为什么不能闯出困境?愣这半晌,青狼已经甩下他,自顾自行前去了。高腾云此时起了不甘落后之心,立即追上去。
却在十字路口,青狼突然整个的僵住,高腾云一见他神色,跟着大吃一惊。
他没看过如此剧烈扭曲的表情!青狼额上的筋脉一条一条的绽起,一双眼珠子像要从眶里暴裂出来,他在咬牙切齿,咬得整个人都在抽搐,失去控制。
斑腾云大叫:“青狼,你怎么”
那条古铜色胳臂抬起来,颤着、抖着,索索指向前方。十字路口一幅超大的电视墙,正播着新闻节目,接受访问的政治人物,在畅谈出国访问的行程。
只见青狼从齿缝里迸出嘶声:“宋宋凌秀在此!”
斑腾云霎时觉得他像坠入冰窟,身体一节节的冻上来。他艰难地昂头,望着大萤幕里侃侃而谈的青年男子,耳边听着青狼一遍遍的嘶声:宋凌秀在此宋凌秀在此二百年前因爱成恨的宋凌秀,二百年前花烛之夜,狠心毒害了真真的宋凌秀!他是青狼和高腾云共同的仇敌,在现代他叫做邵天俊。
一条情丝紧紧缠着仇绪,过了前世,茫茫昧昧来到今生,他们三人,竟又一步一步的牵扯在一起了。高腾云感到昏眩,被这跨世离奇的纠缠惊得又是迷幻,又是悚然。
他猛抓起青狼的手,说:“走,我们快去找闵敏!”
从现在起,他不让闵敏离开他的眼底一步!没想到却迟了,大厦管理员认出来,刚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闵小姐一起上车驰走的,可不就是邵议员吗?高腾云感觉脚心一阵阵发凉,胸腔死死地堵住了。闵敏和邵天俊出了门,她和邵天俊出了门。他依稀听见下午闵敏对他说的话:“这篇报导要揭发的一个人就是邵天俊。”
他遏制不了,朝空一声狂吼:“闵敏!”好像这样可以唤她回来。
她终于穿上这袭银蓝镶条纹的裙装了,双肩镂篮纱,珠光条纹随长裙款款落下,有意无意的触着足踝;她挑了那双枣黑镂花鞋子,纤巧的高跟,使她走出一种绰约的姿态来。
也因此,邵天俊自然而然的扶着她、挽着她。她在眉上淡淡扫上颜色,出来时,邵天俊从沙发立起;倘若她是他的情人,他那种含笑凝看她的眼神,会教她心醉。不是情人也还是心醉。
然而不一样了,她对他的感觉,对他的印象,不可能再一样了。闵敏又是一叹,一个晚上以来,这不知是她几回叹息,连邵天俊都觉察到,抬眼看她。
“你好像不太开怀。”他斟一点酒,在上好的水晶杯。
他们在林木隐蔽的花园用餐?吹氖焙颍妥蓝计坛潞昧耍蛔裰蛱t惨讶剂粒还丛僖膊患腥耍急恢肆怂频模垂ィ堇镆桓龌贝白踊杌璧牧磷牛溆嘁黄冢奕俗叨募蟆?br>
邵天俊显然安排过,要跟她独处。
这栋白石双层别墅在近郊,他只有在进市区办事,才会到此落脚。他手上的产业多,处处需要费心,但是一个企图心强旺如他的男人,没有止息的时候。多,还要更多,已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性格。
旁边一张细脚跟小餐台,银盖子打开来,准备的菜色是炭烤牛柳、梅汁鸭胸、烩猴头茹和四色沙拉。闵敏吃得食不知味。
“我知道你这几天相当忙碌,”他啜着酒,眼睛在杯缘上看她。“据说,是在追查一件所谓的内幕。”
闵敏瞅他一眼。他今晚的穿着很随和,一件咖啡色手织毛衣,衬出他的书卷气。对于这个人,从头到尾给人一个美好观感的,闵敏发现她还抱着点希望,这也是她今晚和他出来的原因。也许,他能给她几个好的理由。
“那或许要说,是一件”她慢慢道“事实。”
邵天俊笑起来。“你们记者就是迷信这个字眼,其实,所谓的事实,不过就是一个既定的现象,往往它存在已久。”
“关键在于,有人知道和没人知道的不同。”
他瞧着她,眼面上好像有层雾。“比如说,以前没人知道我们邵家收购了大笔的部落土地。”
“而且许多是违法的哮天村的土地就是一例。”他既然直说,她也就很镇静。
尝一口酒,一阵思索,他道:“对哮天村民来说,这可能不算坏事,哮天村地质很差,不适合人住,买他们的地,让他们迁移,也算在帮助他们。”
“三百年前,布农族人的祖先选择落脚的,是地盘坚固的地方,一直安居到今天也就是哮天村的现址;而真正地质脆弱的,是四周的山头坡地,现在布满茶园的地方,这些山头,这些茶园”她停下来,直视他。“十之八九,都在你的家族名下。”
“难怪媒体挞伐哮天村民滥垦滥伐,他们是那么忿忿不平。”他一笑,并不关己的口气,一时让闵敏对不上话来。她不相信他的态度真是如此,又说下去:“一开始,在刘毅、方铭玉教授联合提出的报告里,就指出这一点,但是,邵议员,你力主哮天村迁村,把专家的意见都压下去了。”
他手一扬。“我不也请来专家做鉴定,做调查了?”
闵敏摇头。“你请来的专家只为你个人服务,他们提出来的环境评估,偏颇含糊,甚至忽略事实。比如,哮天溪上游的山地,是最不稳定的地层,他们一笔就带过去”
“你知道,”邵天俊突然插口“那边的整地工程已经进行一半了。”
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提出来,神色自若,一点也不闪避,反教闵敏发傻,过半天才又说:“在那边开山整地,准备要大兴土木的幕后老板,就是你,邵议员。”
银烛台上粉色的长烛,烧了一半有余,在夜风里摇曳,显得很不安定。
邵天俊从藤编扶手椅上站起身,双手插入米白笔挺的长裤袋里,沿餐桌徐徐踱步。
“还是我长久以来的构想,开发一处综合休闲度假中心,挑在有山有水,风景优美的地方,温泉泳池、草原骑马场、森林高尔夫球场、健身房、俱乐部、豪华先进的会议厅、醇酒美人,应有尽有,只供上流人士出入”
闵敏僵硬地坐在那儿,望着邵天俊,而他一味仰望乌蓝的天空,彷佛向往着一幕远景。
“我第一次有机会,负责这么大的计画,即使在我的家族里面,也有着竞争,要让长辈同意,取得资源,可也是经过一番辛苦的争取,他们说这回就看你了,”而他回过头来看她“你一定能体会,能想像,对于这案子,我抱了多大的雄心,我多急着要大展身手。”
“你的确很急,邵议员。”闵敏慢慢说“挖掉哮天溪上游一大片山头,没有经过周详的环境评佑,地质调查,说动工就动工了”
“那些不重要。”他一下切断她的话。
“不重要?”她陡然扬起眉。“即使买通官员,层层勾结,伪造文书,违法开发”
他从鼻腔里笑了出来,突然伸手将她自椅上拉起,含笑定晴看着她。
“闵敏,闵敏,非常的事业,需要非常的手段,有心做点事的人,是不能不抱这点打算的,你不懂吗?”
“即使,”她的嗓子都变了“即使你的非常手段,已经破坏了环境,造成可怕的土石流,毁掉一整个村落,夺走二十几条的人命?”
“有些人命,”他凑在她面前,因为低调而声音显得有磁性“是不值钱的,存在,不重要,不存在,更不重要。”
闵敏瞪眼,简直不能相信,他在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还能保持那么温文的笑容。原来盘在她心头那种失望,那梦碎的感觉,此刻轰轰然化成了激愤。
怎么会这么傻?这么天真。证据历历在手,回头还对这个人抱着幻想,幻想这当中或许是存着误会,幻想他能给她好理由。
结果她只让自己那种粉碎感来得更彻底!闵敏退后去,深吸一口气说:“邵议员,该了解的事,我已经非常了解了,我该走了。”
她旋身,从暗幽幽的铺石花径,往大门走。邵天俊掠过来,挡住了去路,却把她一手牵住,微笑说话。
“闵敏,你挖了我许多事出来,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想,我会放你走吗?”
到这一?,闵敏才真正寒起心来,警觉到自己处在一个不利的境地,猛想到那份传真,那持枪的歹徒想到得太晚了。她真是个呆子!“我受到的恐吓”她嗫嚅道。却忘记警讯,一点提防也没有的,让邵天俊带到他的地方来!“不是,”他依然不慌不忙,摇头说:“那不是恐吓,只是给你个提醒要分清楚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
邵天俊突然用力一拉,因为闵敏脚上那双挑高鞋跟的缘故,她立不稳,跌到他胸前,邵天俊马上揽住她的身子。这时候他的面庞靠她很近了,他泛着酒味的口气拂到她脸上来。
“我无意吓唬你,或是伤害你,闵敏,”他很轻很缓的对她说“我想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是很喜欢你的,打一开始,你就让我特别心动,特别有感觉而我也感受得到,你对我同样是有一点好感的”
“我对你有很大的好感!”闵敏说得像是控诉,是对于他所造成的失望,一个激动痛切的抗议。她想挣扎,奇怪的是,他虽不像使了力,却让她挣不开来。
邵天俊在微笑,一味的微笑,嘴里闪着点水光,凑得更近,言语也更温存。“我们是可以进一步发展的。闵敏,相信我,我对你很有心,很有感情,站到我的阵线来,跟了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爱你,让你过得舒舒服服,风风光光”
距离实在太近,邵天俊的面目在眼底变得合混模糊,此时她不是凭视力,而是凭记忆,勾勒出他的形象总是含笑的眉眼,天生一副令人倾心的丰采,谁见了他,谁都愿意把芳心寄托在他身上,她也曾是那许许多多女子当中的一个,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眼前这个卑鄙冷血的伪君子!他竟以为可以拉拢她、收买她,拿感情条件来交换她的良心!她不是这种女人!存在闵敏心中,对邵天俊最后那一点期望,终于在此完全破灭了。
她在他臂间猛烈挣扎起来那是不可能的一句话要冲出口,却被重重堵回去,邵天俊张口朝她压下来,捕攫住她整张嘴,像要吃掉她似的吻她。
邵天俊自己都感觉得到,他抓着闵敏的手湿而冒着热气。这女人扭动的娇躯,在他的嘴巴下嘤嘤的抗议声,都像是挑拨,越发使他亢奋,他曲起五指一抓,镂蓝纱的衣帛裂了,露出芳洁的肩头来,他的手迫不及待要探入那片半敞的胸口突如其来一股强大的力量,提住他的后领口,他整个人被拖开,倒撞在一株刺桐树上,一树的红花瓣簌簌落了他满头。他靠着树干,吃惊地瞠大眼睛。
眼前一个极高大的男子,黑色皮夹克斜落在肩头,冷眉恣目对着他,像出闸的兽,彷佛下一刻就要跳过来,把他撕咬成碎片!“是你!”邵天俊认得,是与那天开吉普车同一个男子。“你怎么闯进来的?”又惊又怒,回头朝屋子张望。
“找你的保镳是吗?”高腾云冷笑。“他们躺在侧门稍事休息。对了,你的侧门要加强保全设施,那地方和你的胯下一样脆弱。”
邵天俊怒胀着脸,却不敢上前。高腾云将一旁惊魂未定的闵敏勾过来,她喘着:“高”
不知怎地,他的神色特别的酷寒,连她见了都要怕,他粗鲁的拉扯她,对她说话也像在咬牙“你来了你不该来的地方,女人,这会也该走了。”
才转身,背后的邵天俊逮到机会就偷袭了,擎着餐桌上的烛台窜上去,往高腾云脑门便敲。
然而斜地里,一条影子的速度比他更快、更猛。邵天俊一个晚上第二次受攻击,这回,翻倒了餐台,他的背脊重重击在草地上。
他半昏了头,晕晕沉沉睁眼时,差点惊叫出来。一条鬼魅似的人影,一脚虎虎地踩住他的胸口,长发披在脸上,露出青森森一双骇人的眼睛,身上挂着斑驳的兽皮,胳臂腿肚硬垒垒的像钢条。
“你你是人还是鬼?”邵天俊一辈子好强,可是现在他止不住浑身的悚栗。
“你不认得我了吗?”
那粗哑怪异的腔音一出,又令邵天俊大大的一震,一种阴森命定的感觉袭向他,挑出一肢可怕的熟悉感,就那一?那,他彷佛能够认出这个人,想起他是谁不过邵天俊少了这点机会,那条黑色的魅影扑到他身上,冰硬的双手扼住他的脖子,一边厉啸着他听不懂的话。
“你害死了她,宋凌秀!偿她命来,偿她命来”
见状,闵敏失声急叫:“青狼,不要你会勒死他!”
她奔上前,被高腾云猛给拉开,他对她吼:“你还护着这下流胚子!”
她也叫:“青狼会闹出人命!”
丙真邵天俊已经给扼得双眼都暴瞠出来,两只手翻过去乱扒乱抓,陡然握住一柄掉了他的餐刀,盲目的举刀便刺一刀刺进青狼的肩头,竖在那儿抖抖晃晃;血,沿着青狼的膀子流下来,可是他一双手依然勒着邵天俊,一丝一毫也没有松动。
再下去,邵天俊就要断气了,闵敏的急叫声已成了哭声,高腾云也不得不叱喝:“青狼,够了,这时代是不能随便杀人的!”
然而青狼此时意识里灌满了仇恨,他没有听觉、没有视觉、也没有理智,一双手像生铁铸成,连高腾云下了死劲去扳,也扳不动它分寸。
情急之下,他只得出拳,结结实实一记,在青狼脑门上。青狼昏厥下去时,那双要报仇的手还箍着不放人。
屋子那头听得见一些騒动了,高腾云奋力将青狼扛上肩,一手去扣闵敏的手腕。她早吓出一身冷汗,还想抽身去探邵天俊的声息,却给高腾云猛扯了走。
“他死不了的,我们快走!”
他的声息总算慢慢缓和下来,绷住了的眉毛、唇齿、脸上的肌肉,也一条条的放松开了。
他的意识还不太安稳,然而靠着一针镇定剂,他睡了过去。
闵敏留在床边,帮青狼把盖好了的被子再理一次,她的情绪没能够平静,虽然高腾云说青狼的伤是不碍事的。高腾云巳给他肩头的伤口缝合,包扎起来。
即使睡着,青狼还是沁了满脸汗,闵敏为他拭了又拭。她疑心那或者是泪?今天晚上惊心动魄的一幕,她忘不掉,而且不能懂得。
可是高腾云什么都没说,他站在门外的廊下,凝成黑黝黝的影子。闵敏把青狼的手轻轻放回去,慢慢起身。
门开时,咿呀一声,高腾云依然未动,但是闵敏将他拦腰搂着了,脸偎在他紧热的胸膛上。她需要他!今天晚上,要不是他和青狼在最险急的时际里赶到,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脱身,万一根本脱不了身她颤颤吁一口气,最后的一缕惊惶,还盘在心头。幸亏临出门时,她偷偷给报社打了通电话,让同事晓得她的去向,高腾云才能透过周老追出她的行踪但是牵连了他,还害得青狼挂彩,闵敏毕竟感到愧疚,心里的歉意不知怎么说,只顾把高腾云抱得紧紧的,偎着他不离。许久,察觉他冷僵僵的没有反应,闵敏觉得怪异,抬起头,只见他一脸的阴霾寒峻,那神情比什么时候都要来得悚人,她吃了一惊。
何来这样的表情,闵敏不明白,发颤地唤他:“高”他不动,她又一声“高”
攀住他的肩,摇他。
那张冷脸缓缓低下来,那双眼睛黑宕宕的,还要更冷冽。他开了腔,声音像敲下来的冰块。
“你喜欢他,对不对?你根本不愿意揭发他的。”
闵敏乍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噤着声,呆呆看他。高腾云的脸色一层一屑的变暗,像渐渐逼近来的赤黑风暴。
“今天下午我就感觉不对,你那么迟疑,那么不情愿,完全失去当初追查实情的那股活力和冲劲。你一定很懊恼吧?没有想到,谁会想到?最后被你挖出来的,竟然会是我们的政治金童,人见人爱包括你在内的邵天俊!我几乎可以体会你悔不当初的心情,早知道,你是不会这样兴匆匆的来追这条新闻的。”
他每说一句,对闵敏就是一鞭。连日的压力,-晚上的惊恐,快要使闵敏崩溃了,她的喉咙先垮下来,全变了调。
“高腾云,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吗?我情愿我是胡说!”他揪住闵敏双腕,狠狠把她一拉,她撞上他坚硬的胸部。
“可是在邵天俊的别墅里,我清清楚楚的听到,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是怎么说的站到他的阵线去,跟了他,他会好好待你、好好爱你,他是有本事、有能力让?过得舒舒服服,风风光光因为一晚上莫大的冲击、惊惧和惶急,因为那割了他的心、钻人他骨里的嫉妒,那不肯信,又不能不信的痛苦拉锯:高腾云剩没多少理智了。他爆发开来,心在最原始的状态,他变得比一头野兽还要蛮暴,还要残忍。
“我一双眼睛也看到了,你躺在他怀里,你让他吻你、碰你,你让他一双手在你身体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你当场就要宽衣解带了,是不是?把自己给了这个假仁个义、龌龊下流的男人!吧脆和他同流合污,成了一丘之貉!”
闵敏两耳只听见哗哗的声响,她以为她流了满脸的眼泪,然而没有,她脸上一片干涸、一片冷凝和僵硬;她的人、她的心也是这样粗荒的一片,下一分钟,她整个就要龟裂,要破碎了。
从她嘴里滚出来的字眼,先成了碎石子,先把她自己砸痛。“既然你这么了解,这么清楚,你为什么把我带回来?坏人家的好事。如果不是你冒冒失失的去闹场,这会儿我和邵天俊已经“宽衣解带,同流合污”了!”
他龇开嘴冷笑。“也许,也许在我们野蛮人的观念里,你先被我占有,就是属于我的,是我的财产,我不可能容许别的男人、任何一个男人,再碰到你、占有你除了我以外!”
说着,他粗暴而猛烈地吻住她,吻得力道太凶,不知是咬破,或是磨破了唇,两人都淌出血来,在又妒又恨又爱的吻里面,吮着腥的、咸的、甜的血的滋味;陷进去,两人都陷进颠狂迷离的激情里。
他猛转身,把她推到最幽暗的角落那根柱子去,扯起她银蓝的长裙,抱起了她在腰上。
绝望中只想证明,这女人是他的,依然是他的!她想逃、想抗拒,但是他的凶猛、他的激情、他饥渴的进入,使她全然失去能力,跟着他掉入了漩涡,痛楚的波涛,狂喜的波涛,全夹击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浓急的喘息声低了,微了,四周变得异常幽静,只有廊外花草间唧唧的虫呜,是唯一听得见的声音。
斑腾云泄尽了狂暴的力量,闵敏只一推,他便跌了开去。她的眼泪终于哗哗地流下来。
“就算你碰过我、占有过我,我也不会是属于你的我永远不会是属于一个愚蠢、盲目、头脑不清的男人!”
她旋身即去,一眨眼,便没入那片他看不明的茫茫夜色里。
热腾腾的早报,热腾腾的头条,斗大的字体像张了嘴在尖叫:邵天俊违法开发哮天村山地一手写出这爆炸性内幕的,不是别人,正是闵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