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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原本该是张朝阳也似的可亲脸庞,漆黑双瞳深邃而温暖,湿润的唇不时勾勒着微笑弯弧,双颊是健康的漆铜色,间或刻楼着可爱的酒窝,整体而言虽称不上俊美无比,却是十足的。
然而此时此刻,那份亲切却教一抹诧异的乌云给遮掩了,变得阴邪,而激愤。
方悠然五官扭曲变形,银牙咬得嘎嘎作响“你、再、说、一、遍!”忍不住要怀疑这号称“半仙”的张铁嘴是活腻了,想直接升天做仙!他要他算的是何时
能辞官成功,而他竟告诉他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您鸿运正当头,此月内必封侯拜相。”张铁嘴笑呵呵搓着双手。啊!好久没算到这样大富大贵的命了,谁能攀上这位爷,一辈子吃穿都不用愁了。
“封侯?拜相?”方悠然把眼眯了眯,一个急欲辞官的人算来必封侯拜相的命,这代表什么?他一辈子都别想美梦成真了!“恭喜个鬼啦!谁要那劳什子封侯拜相了?我问的是,几时可以辞官成功?”最后一句话吼的差点破嗓,没办法,实在是气坏了。
“辞、辞官”张铁嘴摇完手指、再指脑袋。
“公子爷,您恕老夫直言,您一生大富大贵,将来成就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辞官恐怕是不可能
了。”
“那你还恭喜我?”害他一阵惊喜过后,无限失落几乎压垮了双肩。
“公子,升官发财是好事啊!老夫怎能不恭喜您?”
“你再说一句升官发财,我拆了你的算命摊!”方悠然一肚子怒火正想找样东西发泄,张铁嘴若肯好心
提供,他发誓绝不会客气,定将这摊破烂桌椅拆得半丝不剩!
张铁嘴慌得捂住嘴,两颗昏花老眼吓得直打转。
方悠然用力吸气、再吸气,吸饱了一肚子的气,再徐缓吐出,反复数次,心头的火终于给排出些许。
“好吧!我也不问你几时能辞官成功了,就问你,我有没有可能摆脱一切、云游四海去?”
张铁嘴望了望他的面相、又注视他的掌纹半晌。
“公子,我想这天底下除了万岁爷之外,当属您的命最好了,一生富贵无双、妻娇妾美、儿孙满堂,这样的命,您还有什么不满呢?”
不满?他当然不满啦!所谓的好命不该是心想事成、快乐无忧吗?可瞧瞧他,做的是讨厌的事,行的是无聊的人生路;玩难尽兴,食也不安稳,有什么好的?命若能选,他宁可当乞丐,怎么都比做官强。
“他奶奶的,什么鬼玩意儿?”方悠然气得一拳头击在算命摊上,轰然大响将整条街的人都给震住了。
“公子爷”深怕吃饭家伙遭人给毁了,张铁嘴悠然起身,却发现底下那张立不稳、靠不住的破桌居然不摇了,比它十年前刚买来时还要稳靠。
“哼!”方悠然正准备拂袖而去。
“大富大贵的大官人,何苦欺负一个年迈老翁呢?”那声音明明似银铃般清脆,可里头夹杂的讥嘲却比十二月的霜雪还寒。
“你说谁大富大贵啦?”不悦的词语自方悠然的牙间磨出。他最讨厌听到那四个字,每听一遍,满口白牙都要被磨去一分。
“你。”说话的姑娘身量只到方悠然胸膛,平凡的容颜好似随处可见的农妇村姑;偏偏一双眼儿黑如墨、明如星,焰焰光灿中,带着一丝诡媚,像煞两处专夺人魂魄的海市蜃楼。
“我欺负他?有吗?”方悠然唇边挂着一抹淡笑,双眼无辜似地圆睁着。
“你一拳将他的算命摊子钉入地下,教人收不起,也放不下,这不是欺负,又是什么?”霍青莲素手掀起复在算命摊位的布帘,露出木桌的四只脚,俱已入地三分。显见方悠然适才一拳威力之大。
方悠然眨眨眼,料不到一名小小女子竞有此好眼力。但仍休想教他承认错误。
“爱管闲事的小姑娘何不问问张铁嘴,他这摊子是要不要收?要不要放?”
就算要,张铁嘴也不敢点头啊!那公子爷非富即贵。又武艺惊人,他还想活命,不愿惹上煞星。
方悠然满意地扬起唇角。“我这是帮人,才不是欺负呢!你瞧瞧这张破烂桌,原本摇得像要散掉似的,曾几何时能够站得如此稳靠?现在经我一拳下去,除非拿斧头来劈,谁能撼动它半分?”
好个强辞夺理的无赖汉!霍青莲只把眉一耸,又道:“好吧!就当你没欺负人。不过你算了命,总该留下银子吧。”
“姑娘,请你看清楚这布招上的字,你识字吧?”
“铁口直断,不准不收钱。”
“可不是。”方悠然笑得恍若一名无害的书生;但他若真无害,世上就没有恶人了。“是他自己说不准不收钱的,我干吗付银两?”
“你算的是未来,即是尚未发生之事;既未发生,你何以断定它不准?”方才这算命摊上的争执大得响透
整条街,她自然也是听见了。
“因为这世上除了我自己之外,谁也决定不了我的命,我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真是个霸道的无聊男子!“既是如此,你何必来算命?”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来找他算命了?是他强拉住我硬要帮我算的。”还平白被触了一大霉头,没拆了这算命摊,实在是便宜张铁嘴了。
“贫苦人家,讨口饭吃不为过吧?你这样百般刁难,羞也不羞?”
“你好心,你让他算啊!”方悠然把张铁嘴拖到了霍青莲面前。.“你让他做成生意,他不就有饭吃了。”教她也触霉头,有难大伙儿一起当。
“你”霍青莲话未说完,就被盯着她瞧的张铁嘴一声惊吼给喊飞了剩下的话。
“怎么?她也是大富大贵之命?将来要统治后宫的一国之母?”方悠然大乐,以为天下人都与他相同,厌恶俗务缠身。
张铁嘴白着脸,山羊须下的两片唇抖如风中叶。”这位姑娘恐怕”
“老人家有话直说无妨。”她横了方悠然一记。“我非无赖汉,不会失礼的。”
“是啊!”方悠然也不介意她的明嘲暗讽,一径儿抿唇直笑。“小姑娘本非‘汉’,所以不管你算出什么,她都会给钱的。”
“这一算老朽不收钱,只劝姑娘,万事小心。”张铁嘴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将两人的好奇心都给勾起了。
“她该不会真是未来皇后吧?”方悠然凑兴地笑说。
霍青莲懒得理他,转身面对张铁嘴躬身询问:“老人家。你到底看出什么了?何妨直说?”
张铁嘴转身回到算命摊后,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老人家,”她上前一步。“你倒是开个口啊!”这回张铁嘴不只闭眼,连头都一并撇开了。
方悠然冷眼瞧着女子频频追问,却得不到答案,他轻耸肩,不在意地转身走了。他本非执着之人,生性淡泊才懒得为官,对于得不到的答案,自然不会多费心思去挖掘。
这一生怕是没有任何事值得他用心去追求了,是没那份心,也懒得费力气,他惟一想的只有自在;但愿无官一身轻;但愿漂泊天涯、无拘又无柬。唉,想是这么想啦!无奈眼下重重枷锁在身,压得他连多喘一口气都疼,想自在,不知何年何月方能顺遂心愿哦?
一名身材壮硕如熊的大汉在方悠然离去后迅速递补了他的位置,出现在算命摊的不远处。
霍青莲瞧见他马上收起满脸的热心热情,转以冰霜复住一双灵光闪烁的水眼,举步离开算命摊。
“大哥,你可瞧清楚了?那便是方悠然,咱们此次的目标。”
“妹子,这样真的好吗?”大汉一脸的为难。他本名霍大,与霍青莲是结拜兄妹,两人来自九连山上的“黑风寨”;平日以打劫为生,如今却要主动招惹官家,还是只赫赫有名的大官虎,怎不教他心惊胆寒?
“大哥,这已不是好不好的问题,现在箭在弦上,是不得不发了。”霍青莲平凡的容颜上隐罩一层精光,灼灼双眼难掩诡异。
霍大低下头来不敢与之直视。他虽号称“黑风寨”大当家,但是所有寨务却都由霍青莲掌控:她才是“黑风寨”名震天下的幕后黑手,而他充其量不过是只傀儡。
“大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别忘了,寨里的兄弟还等着我们捞完这一票,好洗手归隐呢!”百余人的寨子想解散,自当储备大量金银做后盾,所以霍青莲选中素有“京城首富”之称的方府做为最后劫掠之地。
霍大无可奈何地微一点头。“好吧,我去跟踪方悠然。你回客栈等我,千万小心。”他人虽笨重,动作可轻灵得紧,几大步已然消失在街角。
霍青莲秋眼眯起,危险的杀意在里头流窜。
那闭眼不语的张铁嘴忽然长叹口气,走到霍青莲的身边说道:“唉!姑娘系出名门,奈何一身血仇,若不能放下仇怨,恐将命不久矣!凡事请三思啊”听见他的话,霍青莲也没回头,冷冷的笑勾上唇角。我本不欲长生,又何惧短命?”语毕,轻移莲步离去。
那张铁嘴倒是神准,看得出她系出名门、一身血仇,遥想十年前,她父本是则天大圣皇帝御封的“镇南将军。却在李隆基起义复唐时,遭摩下一名于姓书记污蔑,渗遭五马分尸、株连九族之祸。
她不知道武则天是不是篡唐,也不懂李隆基何以称为正统?她只看到了满地血腥,在阵阵寒刀冷剑中,霍家八十余口就这样死尽灭绝。
只余她与妹妹因外出逛街而逃过一劫,然而那些万恶的刽子手并不放过她们,一路追杀她们至九连山。她坠下山崖,后为霍大所救,两人结为异姓兄妹;她本名沈星寒,也因官府追得紧,为了避祸而改名换姓,成为“霍青莲。”
但妹妹月冷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在九连山上失散后,她一直不死心地明察暗访妹妹的下落,只求老天垂怜,别夺去她在这世上仅存的惟一亲人。
可惜事与愿违,任她天南海北寻访多年,依然一点月冷的消息也没有,怕只怕妹妹早已死在那群刽子手的手中。
天下之大就剩她孤苦一人,她还求长生来于吗?她只想报仇,改朝换代她管不着,但当年陷害她父亲的于姓书记她却非杀不可。听说这几年那贼厮官运亨通,已高居中书令之职,身旁保膘不计其数,想明目张胆杀他是不可能了,得迂回着来。
她要先弄个好身份充做掩饰,再不着痕迹地接近那贼厮,一举刨了他的根,以慰亡父母在天之灵!
而方悠然,那个近年来最得皇上宠信的男人,将是个不错的好踏板。
“皇上,您有没有听到我说的?”方悠然皱着一张苦瓜脸,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提辞官了;本以为趁皇上出外狩猎心情大好之际提,希望可以大一些,岂料皇上竟呆瞧着他,半句话也不吭,真是急死人了!
皇家林苑内,那好不容易平定了武后之乱、重建唐朝太平盛世的年轻皇帝李隆基,正高踞在一匹雄骏的汗血宝马上,一双赞赏的眼直勾勾盯住方悠然。
这男人,当年跟着他打天下时还是个稚嫩少年,已处处显露了不凡;如今,十余年过去了,少年也长成了英雄汉,虽称不上俊美无比,但一张讨喜的面容就是教人移不开眼。
“皇上!”方悠然又拜又求的,几乎把手都给拱断了。”您何妨点个头呢?只要您肯应声好,微臣感激不尽。”
皇上瞧着他,笑眯了眼。“爱卿啊!联对你的冀望有多深,你会不明白吗?”
他明白,却宁可不明白。“皇上,当微臣求您了,拜托、拜托,您就准了微臣的辞官吧!”
皇上拍马上前,亲密地拍拍他的肩。“联准备给你升官的诏书都拟好了,你说,这节骨眼儿联会准你辞官吗?”
晴天霹雷也没这消息惊人!方悠然的下巴壳狠狠敲中跨下的马背,大眼鼓凸凸的,活像只肥青蛙。“皇上,您刚才没说话吧?”他宁愿相信是自己耳背了。
“明天联会在金蛮殿上宣此一消息,很快你就是二品大臣了。”
方悠然漆黑如夜空的双眼里隐闪着不信、错愕、愤怒千般情绪,将他可亲的面庞更加点缀得精采万分。
“不,我现在一定是在做噩梦,什么升官、晋级都是梦境作祟,醒来就没事了,对!睡醒就没事了。”说完,还给了自己重重一巴掌。
瞧见他那副惹人发嚎的模样,皇上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有一件事儿他一直没对旁人说,在他的后宫里,最受宠爱的是武惠妃,为何宠爱她?因为她有一双与方悠然同样惑人的瞳眼,似喜非喜、灵光璀璨。
“爱卿啊!你想要什么赏赐呢?一座府邸可好?”
若非眼前的是一国之君,方悠然发痒的拳头一定会控制不住吻上他的脸。
“微臣宁可要一纸放逐诏书。”
皇上轻颔首。“如你所愿,府邸一座。”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是不是皇帝做久了,都会变得这么讨人厌?方悠然哀怨地回想多年前的一时失足,误救了李隆基,才会成就下这段千古憾恨。
“真是的,我救的明明是个可亲的大哥啊!几时变成一个土匪恶霸了”不满的咕哝响个不停。
却惹来皇上更畅快的大笑。大哥?那是多遥远的事情了?当时方悠然还只是个大娃儿呢!站起来不到他的肩膀高,可爱又能干,几度救他出险境,可以说没有方悠然,就没有今日的皇帝李隆基。
不过人总是会长大,昔日十五岁的少年,如今也快三十了吧?皇上这才想到方悠然至今未婚,也许给他指个婚,让他安定下来,就不会再一天到晚想辞官云游四海去了。
嗯!这倒是个好法子。拍着马向前行,皇帝老爷脑?锕俗怕殴胄悖幻琅洳簧伲捎兴芘涞蒙纤忧暗囊宓堋4缃褡畛栊诺陌淠?
方悠然望着皇上远离的背影,越瞧心火越旺,想当初两人相约结拜时,明明说过互不干涉的啊!如今他却屡屡食言,真是可恨!
一时恶作剧心起,他举起背上的长弓,搭上犀利的羽箭,箭锋瞄准前方皇上身侧的大树,意欲吓人一大跳。
“方侍中谋反了,来人啊,快保护皇上!”某位随行狩猎的大臣却误会了方悠然的举动,吓得冲口大喊。
可来不及了,方悠然手中的羽箭倏然飞射,宛如流星划过天际,锐不可当。
“皇上!”群臣惊喊,其中一各急慌了的大臣更将手中长箭射向方悠然,以期阻他伤了万岁。
皇上耳闻杂音,利箭立时擦过他的右颊,数朵血花飞溅,吓得他坠落马下。
但羽箭飞势依然未停,强劲贯穿了皇上身边一株大树后,继续往前掠去。“吼”毫无预答地,声猛兽垂死前的惨嚎,炸开在天地间。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抹庞然的白色兽影奔出林间,直朝皇上的方向飞袭而去。
是一只白色的猛虎,狂暴的气势像是能摇天撼地,若非它眉间插了枝利箭,没人会怀疑它有能力撕裂一支御林军。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眨眼间,皇上甚至还未想到逃命,白虎已飞扑近身,他闭上眼,以为死定了。突地,砰!好大一声如雷暴响,烟尘漫天中,攻击中的白虎身躯倒卧在皇上脚边,虎口刚刚抵住皇上的左脚,却没力气咬下。
白灵则额染满鲜血,方才坐扑不过是强弩之末,其实白虎的脑袋早被方悠然的利箭射穿,没救了。
“皇上!”万岁的贴身内侍高力士最先回过神来,冲过去将皇上拉离虎口。
“联没事。”皇上惊魂甫定地站起身。
“方侍中呢?刚才多亏了他,肤才逃过一劫。”不先思察这本该称王于关外的白虎何以出现在皇家林苑中?才脱险境,皇帝老爷就急着寻找那宠信的爱卿方悠然。
至于方悠然他则因大受刺激而持续处在神魂游离中。
般不清楚事情是怎么演变的?不过是一场小小玩笑,想要吓吓皇上,也许皇上会因一时恼怒,而罢了他的官,正遂了他云游四海的心愿。
谁知行动才开始便教人给破坏了,皇上受惊回头,利箭无可避免地擦伤了皇上,换成自己大吃一惊,他虽想辞官,可还不想掉脑袋呀!
然后,一头绝不可能出现在御林苑中的白虎,却莫名地挡在他的飞箭轨道上,教他给射死了,紧接着
“爱卿!”皇上瞧见方悠然了,急忙地奔近过来,不停拍抚他僵在马上的身子。“这回你救驾有功,联定封你为安南王,另赐黄金千两、府邸一座。”真该感谢那头壮烈身殉的白虎,多亏了它,他才有借口永远留下方悠然。
“啊!”理智回来了,方悠然下巴掉到天边去。他该死的!三品侍中一下子跳到世袭王爷去了;真给那乌鸦张铁嘴说中,他这个月内必封侯拜相;那一生富贵无双呢?
不要啊!他宁为乞丐也不想做官,这个月明明只剩三天,他便可逃过一劫,上天为何要如此戏弄他?
白眼往上一翻,这刺激太惨烈了,他受不住,要昏了、要昏了
“爱卿?”皇上见他神色不对,更加用力拍他,却沾得满手黏腻。“啊!你怎么中箭了?快传御医、传御医”
皇上焦急的声音在方悠然耳边回绕,但是他听不见,只是一心想着要怎样避过这场大祸。十足受不了官场上的束缚,每升一品,便要折去他十年寿命,若真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侯公卿,不必等天收他,他自己就先了结自己了。
可他想活啊!世上还有那么多风景没游过,恁多美食未尝遍不行不行,他得留着这条小命玩遍天下去。有什么办法可以教他逃脱这一大劫呢?
“方侍中要有个三长两短,联就斩了你们给他陪葬。”皇上的怒吼像打雷似,一字字敲进他心坎。
方悠然在心里咋舌,皇上也太夸张了,一支文臣射的无力小箭哪能教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过两长短可就难说了,若他自这一刻起再无力担任一官半职,不信皇上不放他自由。
想到就做,不顾周围一堆人着慌地想扶他下马,寻了个空隙,方悠然当场直挺挺倒下。
“砰!”一泡英雄泪险些流出,下回装死可得选蚌好所在,地上的石块碰得他痛死了!
“方侍中”好凄烈的呼喊。
虽然很对不起关心他的人,方悠然还是坚决闭紧双眼,任由神魂儿飘离躯体,是昏了,也是唾了。
方府大厅热闹哄哄,而在方府后院的“擎天楼”里,方悠然人如其名,正悠然地躲在床板下吃着弟弟方自在偷渡进来的食物。呼!差点饿死,大厅上那群像蝗虫过境似的探伤人,一波接一波,害他想偷得浮生半日闲,享受一下养伤的乐趣都不成。
“恭喜了,安南王。”讥讽的调侃突然响起。
咚!“唉哟”一声惨嚎自床底下传出,方悠然的脑袋重重地吻上床底板。
“保重啊,安南王。”方自在好心地拖出在床底下痛得缩成一团的兄长。
方悠然边抚着头,边哀怨地睨着亲弟。“自在,你想谋杀亲兄啊?”明知他厌极了做官,还喊他“安南王”存心吓死他嘛!
方自在只把一卷黄绫丢给他。
“什么东西?”方悠然好奇把玩着黄绫。
“圣旨,皇上方才遣高公公来报,策封你为安南王,赏赐下来的用品将大厅都给堆满了,你要不要去看看?”方自在寻了张椅子坐下,跷高腿准备看好戏。
“什么?”方悠然张大嘴,错愕的模样儿十足地精采逗人。
方自在颓然摇头。“大哥,你都几岁人了?还一天到晚装可爱,难怪皇上舍不下你。”
“我什么时候装可爱了?”一巴掌拍在桌上,方悠然气呼呼的表情果真相当可爱!.
“现在。”方自在叹口气。明眼人都瞧得出皇上对方悠然的宠信里夹杂了私心,也不是说这对君臣间有何暧昧之情,只是方悠然太对皇上脾胃,皇上莫名就是信任他、想提携他,这是缘;只是对皇上而言是善缘,对急欲摆脱束缚、展翅高飞的方悠然来说,便成了孽缘。
“我知道你打小就嫉妒我长得比你英俊!”方悠然轻哼一声。
他就是有自我作乐的本事,也许正是这番喜悦教皇上欢欣吧!身为一国之君,压力如天那般大,宫中虽有弄臣,却不敢太亲近,怕才安定的天下会因一时疏忽而尽毁。
亲近方悠然有个好处,他聪明又贤能,能定天下、又能放松人心,这样的人,怎不教皇上又宠又爱?
方自在睇他一眼。方家两兄弟,悠然似母,五官精细而亲切;自在肖父,粗犷有型;严格说来,两人是难分轩轾的。
“没错,我是嫉妒你,所以一直恨不得你快死,现在可好,给我找着机会了,打下一餐起,我再不给你偷渡粮食了,你准备饿死吧!”
“弟弟,我亲爱的弟弟,”方悠然急忙拉住欲走的自在。“你虽无为兄的潇洒,但你很有男子气概啊!相信大哥,你将来一定会大受女人欢迎的。”
方自在不耐甩开他的手。“废话少说,你到底想装傻充楞到几时?”
方悠然为了躲避麻烦,藉御林苑中的意外,谎称受伤严重、恐有成痴之虞;他打着如意算盘,认为自己要是痴呆了,皇上就算再不舍,也非得放他离开不可。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上还是给他封了王,一心只期待他有康复的一天。
懊死!全给那乌鸦张铁嘴说中了,今日已是这个月最后一天,他还是封侯拜相了。唉,可怜他悲惨的命运喂!
“到皇上对我死心为止吧!”
方自在头痛地按着额角。“若皇上一辈子不死心呢?”方悠然装呆不过三日,皇上已派了八回慰问团前
来探视,每次都把家里吵得差点翻过去,他怀疑自己还能忍受多久?
“不可能,皇上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时间陪我玩?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死心的。”
“你的时日是多久呢?”
“也许一月,也许一年,我怎么知道?”方悠然是从不去想那么久远的事的,他向来是及时行乐的人。
方自在咬牙狞笑。“你要我们无限期陪你玩?”他已经开始考虑弑兄了,只要能得回他往日的清静,他
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不会无限期啦!”方悠然转着灵动的眼珠子。“我想过了,再过几日便以长期修养为由躲迸某问深山古刹里,等我休息够了,自会找个地方玩去,你不必太担心我。”
“我才不会担心你!”恶狠的声音硬从方自在齿缝挤出。“我只烦恼会不会被你连累?”他不懂,当官有什么不好?是拘束些,但只要日子久了,终会习惯。方家人天生没有清闲的命,他都认了,大哥为何还要拼死反抗?明知那根本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放弃不是轻松多了。
方悠然大笑揽上弟弟的肩。“自在,承认你尊敬、羡慕我这个大哥又不丢脸,咱们是兄弟嘛!你不喜欢我、喜欢谁呢?”
方自在朝天翻个白眼。“我告诉你,你的鬼主意从来没有成功过,你为什么不认命呢?你若再闯祸,休想我会帮你。”推开无赖兄长,他气冲冲地出了屋子。
“我哪会这么倒霉,次次都失败?”方悠然轻耸肩,走过去倒了杯茶润喉。他啊!才不懂得“认命”二字如何写呢?“不过自在也真是的,脾气越来越坏,一点儿都不符合他‘自在’之名。”要他说,人生不过半百,快乐最重要,汲汲营营非他本性,闲云野鹤才是他的想望,为了不枉费走这一遭,他绝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