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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风强劲地吹拂着,临安城里是一片箫瑟的景象,刮得街道上的人潮全躲进了温暖的家中。
然而,近来无所事事的寻朝敦却总是骑着马往观府去,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日子过得太闲了,令他难以忍受,加上他对观仁偟近来新纳的妾极有兴趣,到观府去晃晃,也可以消磨时间。
他这个兄弟观仁偟从不曾动过情,闲来无事帮帮他,也算是好事一桩,他又何乐不为?
想着,寻朝敦随即直入北苑,想要找他聊聊,顺便逗逗他;然而还不到主屋之前,便听到一道耳熟的嗓音。
寻朝敦不禁好奇地加快脚步,走到种在人工水池旁的柳树后,远远观看着前头两位姑娘。
咦?其中一个不就是薛金荷吗?
“你千万别想不开!”
听到背对着他的姑娘喊了这一声,他的心不禁震了一下,难道薛金荷是想要寻死不成?
他原想要上前探问,然碍于还有另一个做下人打扮的姑娘在场,他又不好意思太过明目张胆地靠近薛金荷;否则原本想帮她,却反而适得其反地害了她,那他岂不是罪该万死了?
寻朝敦不动声色地站在柳树边等着另一位姑娘离开,然而瞧她们七嘴八舌扯了一堆,看来没那么快离开。
不过,说来也怪,观府里头的婢女个个恃宠而骄,眼睛全都长在头顶上,一向只认得大爷和银两,又有哪个人有这么好的性情,居然愿意救她,甚至还对她晓以大义的?
他思忖着,在一旁听着她俩的对话,愈是感到那位婢女的声音益发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过,然现下要他回想,偏又想不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她轻声问道,寻朝敦忽地恍然大悟。
难道是她?
这嗓音、这背影在这观府里头,唯有跟着季家小姐嫁入观府的裘瓶静才会如此担忧别人的安危;肯定是的,除了这陪嫁来的婢女,这观府里又有谁会在乎薛金荷的生死呢?
倘若真是裘瓶静的话,那倒是无碍,依她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到外头碎嘴的。
不过,他也真是的,居然把她给忘了。记得前些日子,她才替他处理过他的衣袍,他怎会如此容易地将她给忘了?
想着,他便释然地往前走去,替薛金荷回答了她的疑问。
“她是你大少爷的妾。”
他带着笑意的嗓音一响起,眼前两位姑娘随即噤若寒蝉,而裘瓶静瞠大双眼的模样,惹得他笑意更深。
“真是对不住,我”她的双脚立时跪下,为自个儿的不识泰山感到难为情;她原本是打算到北苑去找大少爷的,碰巧见到她蹲在人工池子边,还以为她是要寻短见,于是好意想要救她。没想到她竟然是大少爷的妾,那她方才所说的那些岂不是太唐突,也太逾矩了?
这要怎么办才好?怎么她到观府来,总是不断地惹出一堆麻烦?而且,怎么每次都让他给撞见了?裘瓶静正思忖着不知道该如何谢罪,眼前这位长相平凡的夫人随即温和地牵起了她,还温柔地安慰着她。
她无措地望了她一眼,却不意瞥见她身旁挂着一抹笑的寻朝敦,脸蛋不自觉地红透了。是难为情、是羞赧、是歉疚,还有许多连她自个儿也理不清的情愫在她的心底滋生,令她不敢再抬眼瞅着他。
随意地丢下一句话,她飞也似地跑了。
寻朝敦颇为赞赏地看着她,心里因为她良善的举动感到意外,对她的好感不禁又多了几分。
然一看到身旁还有个薛金荷,他才又想起正事,却在得知观仁偟并不在北苑之后,他也赶紧离去。
尽管北苑来往的人不多,但孤男寡女的总是不妥。
***
碰不着观仁偟,寻朝敦便打算离去,沿着穿廊想往中堂离去,却在半路上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你要不要脸,居然缠着寻大人,还敢缠着二少爷!”
“你以为你长得很美吗?瞧瞧你这身段吧,圆滚滚的像是一颗球似的,凭你也想要缠着寻大人和二少爷?”
“我就说,咱们观府不知道是造什么孽,居然接二连三地进了一堆上不了台面的丑女,一个是被大少爷好心地纳为妾,一个则是妄想着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说的也是,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模样,居然敢缠着寻大人和二少爷!”
在北苑另一头的人工池子,传来了吵死人不偿命的谩骂声,让寻朝敦好奇的循声找去。
“你以为咱们府里的二少爷会像大少爷那般良善,捧着你进西苑吗?”
“别傻了,就瞧你这模样,你也想要同你们家小姐平起平坐?”
一群婢女将裘瓶静团团围住,逼得她只能不断地往人工池子退,仿佛是蓄意要逼着她落水。
“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只是想要尽心地照顾我们家小姐,请你们不要挡着我的路好吗?”裘瓶静向来谨守本分,对于主子的交代,自然是放在心上的,但是对于这一群纯粹想要伤害她的下人们,她不需要压抑本性。
真把她当成病猫了不成?在主子面前,她当然得要有下人的样子,但是在她们面前她要让她们知道,她裘瓶静可不是被吓唬大的,更不是被欺负大的。想整她,还得有本事才成。
“哎哟,你还敢顶嘴?”
“咱们姐妹是要调教你,瞧你这是什么态度?真以为自己成了凤凰不成?”
“别傻了,你这只乌鸦。”
一个人面对十几张嘴,裘瓶静只能一步步地往后退,说真格的,这十几个婢女倘若真要欺负她的话,她铁定是抵挡不了;但是她别的没有,有的只是一身傲骨,她不容他人污蔑她的自尊。
至少,她是绝对不会向她们低头。
即使真被她们给推下了水池,她也不会低头,尽管这入冬时的水会冻死人,她仍是不会屈服在她们的淫威之下。
“是一只乌鸦,总比一群溃不成军的麻雀好。”裘瓶静嘴上不饶人地吼着:“哼!说穿了,你们是在妒忌我。倘若你们真那么爱寻大人还是二少爷的话,你们可以直接脱光了衣裳,跳上他们的床榻不就得了?仗着这么多人欺负我一个,这算什么?”
她知道,横竖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那她干脆放胆子和她们对上,否则要怎么消她心头的闷气?
“还敢耍嘴皮子?瞧我怎么收拾你!”
“真是不知羞耻地贱人!”
十几个婢女七手八脚地欺上她的身,拉扯她的头发,让她如瀑似的发丝滑落,袄子被撕破,露出了大半的劣质棉絮。
裘瓶静只手抵挡着数十只手,她哪里是她们的对手?只见她节节败退,眼看着只差一小步便会落下池子。说时迟那时快,一双有力的臂膀自她的身后将她托住,稳下她原本摇摇欲坠的身子。
而眼前一群麻雀似的婢女在刹那间消失无踪,不禁令裘瓶静有点错愕。
谁啊?她偷偷地回眸,想要偷看身后的人,才转头,却见到了他“啊!”怎么会是他?他又怎会靠她这么近?
裘瓶静惊叫,惊慌之余,双手不自觉地推拒着,寻朝敦没料到她会这么做,颀长的身躯毫无预警地就这么摔落人工池子里。
“大人!”
裘瓶静傻了眼,她忘了自个儿离水池有多近,想当然耳,站在她身后的寻朝敦必定是站在池畔上了,她怎会粗心大意地忘了他有多么接近,还用双手将他给推下了池子他想必是为了帮她而来的,而她不仅没道谢,居然还天啊!她怎会接二连三地犯错呀?
***
“寻大人,奴婢真是”
裘瓶静拉着寻朝敦一路往她的房间跑,扁着嘴,隐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不断地自责自己的粗心大意。
她真是的,怎么会这样?
“不打紧的,倒是你”寻朝敦浑身湿透了,在这刺骨的寒风中跑着,虽是感到有些凉意,但倒还能忍受。
裘瓶静粉嫩的脸上有几条抓痕,有些甚至还渗出一些血丝,而头发早就散乱了,连身上的袄子也破了好几个洞。
他真没想到观府里头的婢女竟是如此善妒,这么一小件事情,居然也能在她们之间闹成这么大的事。
“奴婢没事,要紧的是寻大人。”
闭了个弯,踏进了裘瓶静的房里后,她连忙将门关上,好让这冷冽的寒风别再吹进她房里。然而这间房,即使将门和窗都关上,仍令人感觉寒意彻骨。
裘瓶静忙不迭生起炉火,到床榻边拿出一条补钉过的大布巾,想要递给寻朝敦。
“甭忙了,我说了我没事。”
寻朝敦瞧她略胖的身子在这小房间里东窜西跑的,忙得不可开交,令他感到有些心疼。
与观府里头的下人相比,她算是好上许多,懂得体恤、懂得贴心,懂得伺候主子不与人争执;即使是让人欺负了,她亦是全力反击,而非像薛金荷那般过分良善得任人欺凌。
还好,至少她还知道要保护自己,不过,他实在没想到观府里的婢女在他面前总是千娇百媚、曲意奉承,而实际上竟是如此地狠毒,把她给伤成这样,真是让他开了眼界。
“寻大人,是不是奴婢的布巾太”
瞧他直盯着她,裘瓶静不禁闪避着他的注视;他为什么要这样盯着她?难不成是因为她手中的布巾太过破旧了,他不愿意擦拭?
可怎么能不擦拭呢?这样子下去的话,他一定会染风寒的。
要不然的话“那请寻大人等奴婢一下,让奴婢到东苑拿条新的布巾,你等等。”话落,她便将布巾丢到一旁,急着要往门外窜。然才踏出一步,她就感觉到一股力劲扣住了她的手腕,令她不由得回过头。
“不用了,这个便可以了,你也赶紧换件袄子吧!”寻朝敦将她拉回自己身旁,拿起补钉的布巾擦拭着,随即转过身去,要她赶紧换下身上那件破袄子,否则染风寒的人会是她不是他。
“奴婢就只有这么一件不打紧的,奴婢一点都不冷,倒是大人,你得要赶紧将衣裳脱下来,否则真的会染风寒的。”她愧疚不已。
真是的,第一次见面便泼了他一身湿,第二次见面又把他推入池里唉!他方才不是走了,怎么又回头?她早就抱定一个人摔下池子,顶多再换件衣裳便成,哪知道他却突然出现。
“我?”他有点迟疑,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已算是有?窠塘耍热袅饺私砸律啦徽幕埃瞧癫皇恰拔铱床挥昧耍旌蚧共凰闾洌岫突岣闪耍憔捅鹈a恕!?br>
再怎么说,他可也是男人,是不?
裘瓶静的体型虽略微丰腴,但是这张娇俏脸蛋上头,有着一对坚毅不屈的水亮眼眸,而水汪汪的眼眸上头有着弯弯的柳叶眉,直挺的鼻梁下头则是鲜嫩欲滴的娇嫩菱唇。
眼前的女孩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子,真不知道那些婢女怎会拿她和薛金荷相比,不过这并非意味着薛金荷其貌不扬;裘瓶静虽是丰腴了点,可他不认为她是个丑女,薛金荷亦是。
女人在他的眼中皆是美的,而裘瓶静在他的眼里,虽不是绝艳,但极对他的味。
他极欣赏她,就像是堤上迎风绽放的荻花,令人移不开眼,又打从心底地着迷她在风中摇曳的姿态。
“但是你的身子都湿了”裘瓶静嗫嚅道。
难道是因为她的身份太低贱,他不愿意让她服侍他更衣吗?但也不能不更衣呀,天气这么冷,倘若着了凉,可不是好玩的事。
“无妨,你别放在心上。”寻朝敦轻声道。
“可是这样子的话,会令奴婢愧疚的。”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是她知道身为奴婢的本分,她绝不会做出任何落人口实的事,绝对不会让那些人再对她无理取闹。“大人,还是让奴婢替大人更衣吧,否则奴婢的心会不安的。”
话落,她凑上前去,主动替他拉掉腰间的束带,拉开了湿透的外袍,然后动手脱他的单衣。
“瓶静,你”寻朝敦睨着她,房里的氛围似乎太过于诡谲,想推开她又怕一个不小心把她给伤了。
“是奴婢闯的祸,奴婢会自个儿担,还请寻大人千万别以为奴婢是恬不知耻地想要占寻大人的便宜。”
裘瓶静望着寻朝敦结实的挺拔身躯,小脸蛋不禁绯红,然手上的动作仍利落的褪去他仅剩的单衣,令人看不出她的羞赧。
“够了,我知晓你的闺名唤做瓶静,我以后便这么叫你,而你也别再自称奴婢了,听起来怪刺耳的。”寻朝敦任由她脱去他身上的衣物,直到微凉的空气包围着他赤裸的上身。
“可是”她有点为难,倘若真是这样唤她的话,那些奴婢说不准就以此为由,又要欺负她了。
她是不打紧,但她怕那些人不知分寸,若伤了小姐可就不好了。
“没有可是,就这么决定。”寻朝敦轻声地打断她的三心二意,续道:“你先忙你自个儿的事吧,甭急着替我烤干衣袍。”
他盯着她脸上的伤还有散乱的发丝,心底透着连他也不懂的心疼。
“我的伤不打紧,寻大人的事比较急。”裘瓶静羞赧地道,忙着将衣袍放在架子上头,不敢睇向他结实的胸膛。
“谁说的?”等她把衣袍架好,他便拖着她坐到床榻上去,以大手轻拨着她的发丝,抚过她脸上的伤;瞧她不经意地蹙紧了眉,他的心仿佛也被她给揪紧了。“疼吗?有没有可以抹的葯?”
女孩子都爱美,她的脸伤成这样,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不用擦葯了,这种伤放个两天,自个儿会好的,寻大人别挂心了。”她羞涩地别开眼,不知道该将目光放在哪儿。
寻朝敦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你为什么会让她们欺负?是她们无故找碴,还是你犯了什么错?”
“是她们欺人太甚。”裘瓶静恨恨地喊道。
倘若不是她们太过火了,她又岂会动怒?冲着她来,她都无所谓,可一旦惹上小姐,她可是会尽全力保护小姐,否则她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夫人?
“怎么个欺人太甚?”他早已风闻观府下人的放肆,在他的眼底,大伙儿可都是虚伪得很,他本是不觉得有什么;可今儿个他却亲眼目睹了她们的恶行,即使是玩笑,也太过分了。
入冬的池子可是冰寒彻骨的,说不准掉下去了,恐怕连小命也跟着一起丢了。
“她们居然不给我家小姐膳食,我还未找她们理论,她们倒是先来找我麻烦,我连原因都不知道。”她咬牙切齿地道。但她猜想,她们找上她的主要原因该是为了他。
“你家小姐不是观老爷的妾吗?”寻朝敦微愕,观府对待下人未免太宽容了。
“可老爷一直没有交代些什么,我家小姐在观府的境况实在是尴尬极了,有时候她们连膳食都不送,唯有二少爷在的时候,她们才会按时送来。”她不禁替自个儿的小姐叫屈。
今儿个就是因为二少爷不在,她才打算去找老爷的,否则她不会到北苑去。
“是吗?”寻朝敦顿了会儿,总算明白为什么一个观府下人身上会穿着一件破袄子,甚至还让那些婢女欺负。主子都不受尊重了,更何况是她身边的婢女?
他可以猜想得到裘瓶静在府里的窘境,而事情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他思量了一会儿,突道:“待会儿,我带你上街。”
“嗄?”裘瓶静登时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