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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过后,天气便一天比一天凉了。
进入九月,便意味着科举月的来临,今年的解试定在九月初八,届时,大宋六百余个府、州、军都将同时进行解试。
解试的主考官由朝廷礼部决定,主要用异地调入的方式。
虽然官府并不公布今年平江府的主考官,但大家还是从各种渠道得知,今年平江府的主考官是齐州长史周震。
一时间,关于周震的各种消息在士子中流传,有人说他偏重于《孟子》,有人说他喜欢清新淡丽的诗句,还有人说他尤其注重书法。
各种传言激荡着士子们的心情,离科举还有三天,五县的士子齐聚长洲县,使长洲县变得格外热闹起来。
这天中午,长洲县府北酒楼内宾客满座,这里距离考试院较近,座上酒客大多是各县的考生。
他们或三五成群,或两人对坐,都在窃窃议论今年的解试,使酒楼内格外嘈杂。
“听说今年参加解试的考生又比去年多了三百人,居然超过了两千七百人,今年形势严峻啊!”
在二楼靠窗的角落坐着七八名年轻士子,他们都是府学学生。
按照规定,府学学生也可以参加科举,他们甚至不需要推荐便可直接参加解试。
“很正常,年年都有新的考生加入,考上解试的人却寥寥无几,考生人数当然会年年增加。”
“哎!朝廷只给我们平江府五十个名额,虽然比起其他州府已经不少,可是差不多五十多争夺一个举人,还是太激烈了。”
“谢兄可以把年纪改小几岁,参加童子试啊!童子试才十人争夺一个名额,谢兄的机会很大。”
众人都一阵大笑,姓谢的士子嘿嘿笑了几声,他又将话题转向身边的另一名士子,“铜钟,听你侄子也参加今年的童子试?”
这位范兄便是范宁的四叔范铜钟了,他得到朱元甫的帮助进了府学读书,他岳父在长洲县正好有一间小院,便让他把妻子接过来同住。
范铜钟得到朱氏助学金资助,每月可以领三贯钱,加上学费全免,以及家境富裕的岳父不断接济女儿,使范铜钟这两年过得很滋润。
他端起酒杯笑道:“我倒觉得童子试更不容易,入选县士就已经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不像成人科举,花两个小钱找几个举人推荐便有了资格,他们的资格可是真刀真枪杀出来的。”
“老范说得不错!”
另一名士子道:“我有个远房亲戚也是吴江县士,听他父亲说,吴江县有两千多孩子报名参加县士选拔赛,最后只有十人被选中,其他各县都差不多。”
范铜钟笑了笑,“其实咱们都经历过的,大家忘了吗?”
这时,一名士子上了二楼,快步走来,“抱歉!我来晚了。”
“阿涛来了,快请坐!”
众人如众星捧月一般请这个叫阿涛的士子入坐,又围着他问道:“有什么最新消息?”
这个阿涛显然是个消息灵通人士,他神秘一笑,“齐州的消息传来了,大家要不要听?”
自从确定平江府主考官是齐州州学教谕周震后,很多人都通过各种渠道向齐州打听消息,最先得到消息的是一些大书商。
众人精神一振,主考官的喜好可是能否被解试录取的关键,按照惯例,两名副主考将各拿出一百份考卷,由主考官从两百份考卷中挑出五十份,作为最后的录取者。
虽然还要经过平江府核定,但实际上被驳回的可能性已经很小了。
所以了解主考官的喜好,尤其他的政治偏向,就显得极为重要,否则就算考卷答得花团锦簇,但政治偏向与主考官相违,一样名落孙山。
尤其在庆历革新后,朝廷开明派和保守派的较量一直就没有停止过,主考官周震偏向于哪一派,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阿涛向两边看看,小声道:“这个周教谕据说和富弼关系交厚,富弼被贬青州期间,他们经常在一起喝酒茗茶。”
众人恍然大悟,看来这个周震属于开明派了。
范铜钟心中却在暗暗思忖,这个消息要不要给侄子范宁透露一二。
........
范宁等十名吴县县士在十天前便住进了阊门附近的秋林禅寺。
虽然吴县和长洲县很近,但如果等长洲县开启城门后,再赶去考试院点卯,时间上就有点来不及了。
所以吴县的考生都会提前去长洲县投靠亲戚,租住民房,或者住进客栈,人口达二十万的长洲县,消化区区两三千考生,还是绰绰有余。
秋林禅寺这块土地原本属于吴县县衙,后来捐给了寺院,寺院投桃报李,也愿意为吴县官府解决士子的住宿问题。
历届科举的吴县县士都是住在这里。
禅寺的后花园亭子里,范宁正和苏亮、段瑜品茶小坐。
在县学的茶社学习了两年多,范宁学会了点茶,这是宋朝文人的基本社交技能。
一般书香门第出身的学生,大多在七八岁学会点茶。
苏亮低头嗅了一下茶罐,笑道:“居然是凤茶,你小子从哪里搞来的?”
龙茶和凤茶是茶中顶级,宋朝茶饼的优劣并不是仅仅是产地那么简单,后续制作,甚至保养也极为重要。
像龙茶和凤茶,它们本身也是建州茶,如果制作上乘考究,便能称为的乳、石乳和白乳,也就是茶饼的第四、第五、第六个等级。
关键还在于养茶,养了三年茶,保持色香和品质不变,这时茶就能升为第三个等级,京挺。
至于龙茶和凤茶,那至少要精心养十年以上,浓郁的茶香沉淀下来,以至于泡水十遍,茶香依旧回味无穷,这才是茶中极品。
朱佩在临进京前送给范宁三块茶饼,范宁是后来才知道朱佩送给他的,居然是凤茶,这颗是皇宫的贡品,也只有京城达官贵人才有机会享用。
顶级茶楼最多也只用京挺,而在京城矾楼可以喝到凤茶,但一盏凤茶至少要掏二十两银子。
很多富商豪门去矾楼喝茶,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尝一尝凤茶的滋味。
范宁笑了笑,用茶匙舀了一平勺茶。
舀茶是点茶的一个极重要环节,茶少汤多,就达不到水乳交融的程度,茶水表面就起不了白沫,称之为‘云脚散’。
相反,舀茶太多,茶汤表面浓稠如粥,茶水表面也起不了白沫,这叫做‘粥面聚’。
茶必须要不多不少,把握适量则靠经验,范宁也是失败了多次才渐渐找到感觉。
茶末放入兔毫黒盏,然后倒入少量沸水,将茶末调成浓膏状,一定要搅拌均匀,这是茶汤能否细腻的关键。
下一步就是点茶的高潮,倒水。
一般是左手拿汤瓶,右手拿茶筅。
范宁提起汤瓶向茶盏中倒水,一条热气腾腾的细线从茶嘴里喷了出来。
点水的要点是手要稳,落点要准,要有节奏,沸水必须在一个点注入茶盏,这就不会破坏茶面。
而右手的茶筅要迅速旋转打击和拂动茶盏中的茶汤,使它起汤花,也就是泡沫,真正的点茶高手会让汤花变得千姿百态,或动物,或鸟禽、或花朵。
‘禽兽鱼虫花草之属,纤巧如画,须臾即散灭。’
这叫做分茶,只有点茶高手才做得到。
北宋第一点茶高手,西湖南山净慈寺的南屏谦师据说能在茶面上绘制西湖山水,被称为‘三昧手’。
苏东坡专门为他写了一首诗:
‘道人晓出南屏山,来试点茶三昧手。忽现午盏兔毫斑,打作春瓮鹅儿酒。’
当然,范宁还远远到不了分茶的境界,绝大部分读书人都办不到,倒是顶级茶馆的头牌茶妓反而能做到。
文人斗茶,一斗汤色,二斗水痕,汤色是指谁点出的茶更浓白。
而斗水痕其实就是比泡沫,
谁点出的泡沫越多,时间越持久,水痕露出的时间也就越晚。
很快,茶盏中的泡沫出来了,竟然越涌越高,就像啤酒起泡一样,泡沫已漫过了茶盏,却不流下去,牢牢挂在茶盏边檐上,最后竟成了一个半球形。
段瑜和苏亮一起拍手夸赞,“好一个雪沫如球,难怪张教谕夸你点茶进步最大。”
“阿弥陀佛,小官人点的好茶!”
三人回头,却是秋林禅寺的住持大藏法师。
三人连忙起身行礼,范宁谦虚道:“法师过奖了!”
大藏法师笑眯眯道:“我只是路过这里,顺便告诉范小官人,前院有客人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