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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昌朝的府邸位于太平兴国寺附近,以他两朝元老的身份,算得是大宋权贵,他的六个儿子都在朝中为官,还有他的门生故吏,瓜蔓铺得很广,可以说他的势力遍布朝野。
贾昌朝是在庆历时期为相,当右相吕夷简全力打击范仲淹时,他也暗中助力,把范仲淹一党彻底击溃。
不过天子赵祯出于平衡,也将他的相位同步摘掉,改任武胜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隐忍了十几年,就在贾昌朝年过花甲之时,他的机会又来了,王尧臣病重,辞去了副相之位,天子赵祯有意让他出任参知政事,重新复相。
这个机会贾昌朝怎么可能放过,他也知道天子没有最后决定,为了拿下这个相位,他又开始重新施展自己的手段,指使门生薛宗孺,把矛头对准了欧阳修。
之所以把矛盾对准欧阳修,是因为欧阳修得罪的人太多,得罪的人越多,自己的机会就越大,干掉欧阳修,他不仅可以得到文人集团的支持,还能得到钱家的支持,还有张尧佐的支持,张尧佐当然也会支持他,但力度不够。
只是今天他得到一个令他失望的消息,左谏议大夫的任命下来了,不是他的得意门生刘沁,而是刚从鲲州回来卸职的范宁,着实让他接受不了,要知道他活动这个位子已经很久了,在监察职位上有了自己的人,无疑会使他手中有了一把刀。
贾昌朝在书房内负手来回踱步,旁边站着他的幼子贾炎和女婿李云。
“父亲,其实孩儿觉得,文生兄没有拿到这个职务是好事,文生兄离谏议大夫远一步,父亲就距离参知政事更进一步。”
还别说,儿子说得还真有道理,好事不逢双,双喜临门的事情毕竟在太少,祸不单行才是常态,又想拿左谏议大夫,又想拜参知政事,官家可不是做善事的主。
倒不是说贾昌朝不如自己的儿子,而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在左谏议大夫这个职务上运作了很久,陷得比较深,简单的说,就是有点着相了。
贾昌朝的心结一旦被解开,他的思路立刻豁然开朗,他满意地向儿子点点头,目光又转向了一直沉默的女婿李云。
李云是他最欣赏的一个女婿,性格像自己,手段也足够狠辣,目前出任知审官院,极有实权。
“贤婿应该和这个范宁很熟吧!”
李云点点头,“小婿当年在吴县为县令时,和这个范宁打过很深的交道。”
李云笑了笑,“他那个神童大赛第一还是我点的,当年的小神童一下子变成左谏议大夫,想想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那你应该感到惭愧才对!”
贾昌朝对女婿也毫不客气地批评,“他现在已经是从四品,你还是从五品!”
“小婿知错!”
李云口上知错,但未必惭愧,他一直就很关注家乡那个小朋友,范宁的飞黄腾达就是一句话,‘入了天子的眼’,从古至今不就这么回事吗?宰相希望自己被天子青睐,大臣希望自己被宰相青睐,下面的士子们则希望自己被大臣青睐,假如有一天,士子忽然被天子青睐了,他若还不飞黄腾达,那真的就天理不容了。
范宁就是这种传说中的好运者,李云除了羡慕外,还真没有什么嫉妒之心,毕竟他自己也只比范宁低一级,他当士子时,被宰相青睐了。
贾昌朝看了他一眼,又问道:“我想知道这个范宁是个什么样的人?”
“回禀岳父,这个范宁是个狠人。”
“狠人?”贾昌朝微微一怔,“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李云心中略略有些得意,毕竟有些范宁的隐秘只有他才知道,他没有隐瞒岳父,便将当年徐家被范宁用一块莫须有的玉珮狠狠坑了一次之事,详详细细告诉了贾昌朝。
贾昌朝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这手段狠啊!不亚于自己,可对方当时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居然会这么厉害,他简直有点不敢相信,他怀疑看了一眼女婿。
李云立刻明白岳父的意思,他连忙道:“小婿没有半点夸大,这件事给小婿留下的印象太深,小婿至今记忆犹新。”
贾昌朝点点头,他相信了女婿的话,既然范宁是个厉害人物,那他就得把轻视之心收起来,他又负手在书房内走了片刻,回头对李云道:“你去给我好好查查这个范宁的老底,找一找他的把柄。”
李云是审官院的两个头目之一,找一个官员的把柄当然不难,但李云心里很明白,其实哪个官员都有把柄,关键是上位会不会放在心上,若上位者视而不见,你找到的把柄就算堆得和山一样高也没有用。
不过这话他不敢给岳父说,这些道理岳父会不懂?他既然要找范宁的把柄,自己老老实实去找就是了。
“小婿这就去查!”
“你现在就去!”
李云明白岳父的意思,他和儿子还有话谈,倒不是自己作为女婿要疏远一层,而是下面要谈的话和自己没有关系,李云很清楚自己在岳父心中的地位,在某些时候真比他儿子还重要。
李云知趣地告辞了。
贾昌朝含笑望着女婿离去,他这才回头淡淡问贾炎道:“欧阳修的事情现在到哪一步了?”
..........
范宁一早便来到吏部,卸职在这里,任职也在这里,这是每个官员升迁或者调任必走的程序。
不过巧的是,范宁在吏部大门处居然遇到一个老熟人。
“李县令!”
范宁忍不住喊了一声,前面人回头,果然是当年的县令李云。
“啊!范宁。”
李云也露出一丝惊喜,快步走上前,虽然他昨天就在着手调查范宁的把柄,但他现在的惊喜却是发自内心,毕竟他乡遇旧识是人类一件美好的事情。
范宁有点不好意思笑道:“一直习惯了叫李县令,多有冒犯,现在应该叫你李郎中才对。”
李云是从五品官阶,但正式职务却是六品的吏部郎中,知审官院事是他差遣官,从五品官阶任六品官好像委屈了一点,但吏部是例外,吏部本身就要高其他五部半级。
李云现在只是调查范宁,还没有到和范宁为敌的程度,所以这会儿他的笑容很真诚,至少范宁感到很真诚。
“叫我李县令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刚才应该叫你范知院?”
这倒也是,称呼在某种程度代表一种交情,他和范宁的交情就是从县令和平民的关系开始的。
当然,当年的交情只是一个起点,现在他们不能再回到原来的起点了,就像小时候没有上过幼儿园,三十岁以后就算再遗憾,也不能再去补这一课一样,客气归客气话,范宁还真不能再叫李云为李县令,李云也不能再直呼其名,两人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称呼。
“范知院今天这是来正式上任吧!”
“要过了你们吏部这一关才算是正式上任啊!”
李云摆摆手,“对五品以上官员确实如此,但对于范知院这样的高官,吏部不过是来走走形式罢了。”
两人走进吏部大门,中间是一条中轴线,将吏部一分为二,左边是吏部四司,右边是审官院,范宁要向左走,李云则要向右拐,两人该分手了。
“第一次在朝中为主官,以后还请李郎中多多关照。”
“范知院太客气了,有空来我家里坐,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一定!一定!”
两人拱拱手,很客气地告别,范宁是不是真客气暂且不知,但李云的客气中肯定掺杂了虚伪的成分。
没办法,昨晚才调查人家的把柄,第二天就要和人家泪眼汪汪执手叙旧,神仙也办不到,当然,镇元大仙例外,前一天还要把猴头下油锅,第二天就要和人家烧黄纸拜兄弟了。
范宁走进吏部,接待他的依旧是吏部侍郎曾公亮。
其实曾公亮帮他办理入职手续不重要,重要的是,曾公亮要陪他去谏院正式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