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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王顒进入县委机关已经十几年了。
想来人的命运真象天空那飘浮不定的云，让人无法把握。刚进机关那会，王顒才二十三岁，就象刚被大雨冲刷过的一棵小树，青春，明净，还有几分稚嫩。一年之后成了县委书记的跟班秘书，两年之后，被委以重任，提拔为县委办公室副主任，分管文字工作，成了全县最年轻的副科级干部，也是被公认的最有政治前途的青年。谁会想到，领导换了一届又一届，工作人员走了一批又一批，王顒就是原地不动，甚至办公室的“一把手”换了两次，他也不扶正。所不同的是，他由“小秘”变成了“老秘”岁月这把刻刀也把他的棱角打磨得差不多了。
说句实话，王顒是一个比较出色的文字人员。他对文字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领悟能力特别强。那种感觉可能是与生俱来的，不可能是后天培养出来的。一段文字、一篇文章，他拿起来浏览一遍，潜意识里就知道哪里有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能在那么重要的岗位上一待就是十几年，从来不出过差错，得到一届又一届领导的认可，也是他能力和价值的体现。
他自己也喜欢这一份工作。他只要一拿起笔，那感觉就像一个将军，而士兵就是那几千个汉字，任他挥洒自如地排来排去，最后排出美妙的文章，那是一种至高的享受。特别是有些问题经过自己的思考形成了文字，经过领导台上一讲，就成了全县的行动指南，挺有成就感。他淡泊、宁静、与世无争，没有一般机关人的那种虚荣和浮躁，而这正是从事文字工作者难得的心境。因此，凡是经过他处理过的文字材料，领导都非常放心；反过来说，要是遇到重要的文字材料没有经过王顒的处理，领导心里就会不踏实。以至于某领导于此形成了一句口头禅：“王顒看过了没有”？
王顒是一个颇有个性的人。他常说，在办公室工作，做人方面，要把复杂问题简单化，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不要计较太多；做事方面，要把简单问题复杂化，事事都要考虑周全，不能出差错。他奉行他所谓的“低成本做人”原则。他说，大家天天在一起，谁都能看出谁是什么样的人，谁都不是傻子。因此，最低成本的做人方式就是老老实实做人，做真实的自己。因为弄虚作假，说谎话，做违心的事，付出的成本太高了，有时甚至是一生的代价。他还经常向秘书人员传授不知从哪本书上得来的说话三原则：要力图说真话；如果不能说真话时，最好保持沉默；如果不能说真话，又不能保持沉默，尽量不要伤害别人。
当然，王顒之所以工作出色，还在于他有一个温柔贤慧善良体贴、识大体顾大局的妻子。也许是由于工作太忙，王顒经常很晚才下班。待回到家时，妻子就已经把一切家务都料理好了，单等他来共进晚餐。清晨，当他起床刚洗漱完毕，妻子笑眯眯地端来了一份香喷喷的早点。有时，甚至是从睡梦中把他叫醒呢。空闲的时候，他也想帮妻子洗点衣服、买些菜什么的，可是妻子总是温柔地说拦着他说：“男主外女主内，你们男人是干事业的，这些家务事我一人干得了。”有了这样的贤内助，王顒就把全部身心放在工作上。很快，他的工作成绩就得到了大家的公认，不仅公文写得好，名字还经常出现在省内外的各大报刊上，甚至被称为全县一枝笔。
但是，许多事情都有两面性。虽然王顒热爱办公室工作，但做得时间长了，也感觉挺累，是心累。同时，长期伏案工作，使他患上了腰椎间盘突出的职业病，坐一两个小时就得活动一下，天气变化时甚至直不起腰来，他常常自嘲地说“成绩不突出政绩不突出，腰椎间盘突出”再就是经常陪同搞接待，把肠胃也搞坏了，经常拉肚子，身体也愈发胖了，血脂也升高了。天天在吃降压药，甚至控制饮食，也无济于事。最让他难堪的是，那次他陪副书记到一个地方出席一个联谊会。到达目的地时，对方的人都争着与他握手，十分亲热。当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时，他和领导就被对方簇拥着进了饭局。接着，他莫名其妙地被安排在主要位置上。这时，他才有闲暇时间看了看被冷落在一边的领导一眼，只见他脸色铁青，十分难看。他吓了一跳，顿时明白过来了。于是，便向对方讲明了自己的身份。不讲还好，这一讲，弄得双方都十分尴尬。回来时，领导倒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说“老王啊，你该减减肥了，太胖了对身体不好”话语虽平淡，他却能品出其中的份量，害得他几夜没睡好。
很多人说，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领导身边的人，提拨重用那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也是这样想的。他想只要自己努力工作，做出成绩来，领导自然会看得见。朋友知道他这种想法后，笑他枉自当了十多年的秘书，官场上的事情却一点也没悟透，还说现在是“不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官场上的事情，要说王顒一点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在这个岗位上方方面面的事情他见得多了。另外，他是爱看书的人，从书本也知道怎样经营此道，但有些事情他明知道可以这样做，但就是撕不下他文人的面纱，每次换届前，他也想找领导谈谈自己的想法，换一个岗位。并不是他想一定要当多大的官，而是在办公室多年他积累了丰富的理论知识，对一些问题也进行过深入的思考，如果能有一方天地去一试身手，让理论回到实践中去，或许也能造福一方。可是进了领导的办公室，他却难以启齿。这不是向领导“讨官要官”吗？倒是领导反过来做他的思想工作，说他在单位里的工作所取得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但现在文秘人员很缺乏，找一个在文字上把关的人不容易，因此希望他继续在这个岗位上作贡献。他就知道，有时候领导的话就代表了组织意图，既然已经有了这样的结论，再多的努力也是白搭。
眼看着又到换届期了。朋友们都劝他说，放下你那臭架子吧！再不出来，政治前途不说，身体不被拖垮才怪。领导也是人哪，虽然你为他工作，为他服务，但你心里怎么想，你不提出来，他会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你一副洁身自好的样子，你不意思意思，说不定领导都在提防你呢！对于朋友的劝告，王顒不置可否。大家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可是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王顒在工作上屡出错误。一次是在为领导起草讲话稿时漏掉了一个关键字。那是开全县安全生产工作会议，轮到领导进行总结讲话时，领导照例象以往一样，拿起讲话稿就照本宣科。先讲了安全生产的重要性，然后讲要统一思想，最后讲到要加强领导，狠抓各项措施的落实。其中有一句话：“要坚决落实安全生产责任制，要不走过场”稿子把“不”字漏掉了，就变成了“要走过场”此话一出，场下先是愕然，继而议论声四起。散会后领导把他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操”了一顿。还有一次，领导让他通知召开县直有关部门的会议，领导按时而去，结果连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回来一问，才知道是他忘了通知。
发生了这两件事之后，领导自然有些不高兴了，周围的人对王顒的议论也开始多了起来。有人说他年龄大了，脑子不好使了；有人说他开始厌倦了这份工作，缺乏工作热情了；甚至有人说他是故意的，按他的工作作风，绝对不会出现这样低级的错误，等等，莫衷一是。不管什么原因，议论的结果都认为王顒已经不适合在这样重要的岗位上工作，否则，还不知会弄出什么大事来。于是接下来，领导们也开始考虑王顒的去留问题。最后，经县委常委会议集体研究，决定调整王顒为县档案局副局长（享受正科级待遇）。常委会对他的评价是：业务能力强，领导能力欠缺。可以做一个学者型的副手，但当不了拍板的一把手。
王顒在听到对自己这样的评价时，脑海中突然冒出古人的两句诗来：“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