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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禾知道,百年前,驭妖师与妖怪,尚且不是如今这模样,没有四方驭妖地囚禁驭妖师,所有有双脉的孩子,但凡想要走上驭妖师这条路的,便要寻个师父,学好这门“手艺”。
而控制双脉之力,并非容易之事,尤其是要成大驭妖师,则必须从小学起,拜了师父,那师者便如父亦如母。师徒之间,规矩森严,教条众多,即便是到了如今,四方驭妖之地建立,师徒关系但依旧是不可逾越的制度,一如她和林沧澜,若叫人知道,她助林昊青弑父,那也是天理不容的过错。
而这大国师,在当年,尽然会对自己的师父有了那般情愫,还绵延至今,如此深沉,这实在是令纪云禾难以置信。
她沉默着,未将梦中人的话直接说给青姬。
说到底,她依据的不过也是一场梦和一些自己的猜测推断罢了,未坐实的事,她还不能告诉青姬这个当事者。毕竟,依着纪云禾现在的观察来看,青姬其实并没有完全放下宁若初。
青姬内心里的不甘与深情并不少,只是人已故去,她再计较,又能计较什么?
但若她知道了当年,是大国师策划了这一切,那她必不会善罢甘休,甚至真的会如梦中女子所言,会不顾一切,前去与大国师一战,当今世上能与大国师一战的人,或许真的非青羽鸾鸟莫属,但这百年来,未有人见大国师动真格,青羽鸾鸟的实力如何,也很难确认,这两人若动起手来,谁输谁赢,难以预测……
纪云禾如今,是万不希望青姬出事的。
且不说在势力上,有青羽鸾鸟坐镇北境,能给北境之人带来多大的慰藉,便说如今她与青羽鸾鸟的私交,她也不希望她出事。
纪云禾抿住唇,未再言语。
此后几日,纪云禾望着自己能在梦中再见一眼那白衣女子,希望能将这些事情都问问清楚。但任凭纪云禾睡前如何祈祷,都未再遇见她。
好似她身体越差,离死越近便能越是清楚的看见那女子。身体好些了,哪怕只是看起来好些,她看不到她……
莫非这世上,还真有神鬼一说……
没时间给纪云禾思考这些玄妙的问题,林昊青率领这四方驭妖地的驭妖师,气势汹汹的向北境而来。
长意每天更加的繁忙了,在那屏风外,总会看见有不少的人前来寻找长意。好几日时间,纪云禾都没来得及与长意说上一句话,但神奇的是,每天傍晚,当纪云禾睁开眼睛的时候,总能看到长意坐在自己床边。
直到她睁眼,长意才会离开。
又一日,纪云禾醒来,但却没急着睁眼,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轻轻握住,有凉凉的指尖搭在她的脉搏之上,她转动了一下眼珠,睁眼的瞬间,那指尖便撤开了去。
这婉转心思,隐忍的情绪,让纪云禾心头一声叹息。
在那人离开之前,她手一转,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纪云禾睁开眼,看到长意银色的发丝划过她的手背。
“长意。”纪云禾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那冰蓝色的眼瞳中,涟漪微荡。纪云禾道,“林昊青,你打算如何应对。”
但闻纪云禾开口问的是此事,长意眸中涟漪骤停。
“怎么?纪护法这是念着旧情,还打算为那林昊青求情吗?”空明和尚的声音从长意身后传来,纪云禾侧过头,看见正在小茶桌边整理针袋的空明和尚。
空明和尚拿着银针走了过来,揶揄道:“有这功夫,不如劝劝这鲛人将鲛珠拿回去,否则,弄不好,咱们还得拖你向林昊青求情去。”
长意拂开纪云禾的手:“我心中有数,勿需他人多言。”
长意转身离开,坐到了那屏风前。
禁制又起,横亘在他们之间,纪云禾回头,便被空明和尚在脑门上扎了一针,这一针扎得生疼,也不知是在治她,还是在撒气。
纪云禾倒也没纠缠在这点小情绪中,只看着空明道:“林昊青受顺德公主之令,携四方驭妖地的人,来势汹汹,你们万不可与其硬碰硬,北境实力如何,多年交战,顺德公主心知肚明,她行此招的目的,或许并不是真的想让林昊青灭北境,而是想让你们互相消耗……”
空明和尚瞥了纪云禾一眼,一边给她扎针,一边道:“哦?那依护法看来,我们当如何是好?”
“目的不是战,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以阵法拖住他们的脚步,缓住势头,劝降林昊青。”
此言罢,空明和尚将纪云禾头上的银针拔了出来,取针的时候,手脚倒轻,他淡淡道:“要不怎么说那鲛人喜欢你呢。”空明瞥了纪云禾一眼,“想的东西,倒是一模一样。”
纪云禾一愣。
空明收了针袋:“已经这般安排下去了,前日开始,众人便在忙着在前方布阵,约莫还有两三日,驭妖师的大部队到来。阵法刚好能成。困他们十天半月,不是问题。”
长意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谋划。
纪云禾垂眸,勾唇笑了笑:“这样很好。”
长意能有自己的打算的谋划,非常好。
不过想来也是,这六年时间,将北境发展到如此地步,除开空明和尚的助力,长意自己必定也成长不少。倒是她,太小瞧这鲛人的心计了。
“而今,唯一棘手的,是如何劝降林昊青。”空明和尚瞥了纪云禾一眼,“依我所见,待驭妖师众人踏入阵法之后,最好能由你出面前去何谈,你是最为了解林昊青的人,只是……鲛人不同意,而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你以为,我还有多久?”
“你血脉力量尽数枯竭,五脏六腑也已是枯槁之态,我估摸着,也就这几日了吧。”
纪云禾默了片刻:“你告诉他了吗?”
“没必要瞒他。”
哦……原来如此,难怪在她清醒之前,长意会把着她的脉搏,是害怕她在梦中便不知不觉的去了吗……
哪怕她身上还有他的印记,还有他的鲛珠,还被关在这方寸屋间,他也依旧,心带怀疑。
这一夜,纪云禾看着屏风前,长意的烛火一直点到天亮,及至第二天晌午,那禁制才撤了去,长意走到屏风后,但见纪云禾还醒着,他皱了眉头。
“你该睡了。”长意道。
“以后睡的时间多着呢,让我多睁眼看看吧。”窗户微微歇着缝,外面的日光透过缝隙,洒在长意身上,他的银发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那么柔软而干净。纪云禾微微勾起唇角,“看不了远方的美景,多看看眼前的美人也好。”
长意一怔,微微眯起了眼:“纪云禾。”他语气不善,似对纪云禾这般语气,十分不满。
或许是因为她这样的语气,让他想到了从前吧……
“唐突了唐突了。”纪云禾笑笑,“长意,你坐。”纪云禾顺手拍了拍自己床榻边缘。
长意瞥了她的手一眼。一般他是坐在那儿的,但当纪云禾主动让他坐过去的时候,他却一迈步,坐到了一旁的小茶桌边。
别扭的紧……
“长意,林昊青不日便要到北境了,你打算派何人前去洽谈?”
长意眸光一转,扫了一眼纪云禾凹陷的脸颊,又似被扎痛了一样,转开目光。
“左右不会是你。”
“得是我。”纪云禾道,“我是最了解四方驭妖地的人,也是最了解林昊青的人。我在驭妖谷中,与他相斗多年,但实则……另有隐情。他与我,亦敌亦友,或者也可以说……他和我之间,算是彼此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哦?”一声轻笑,夹杂这许多长意也未意想到的情绪,脱口而出,“我竟不知,你与林昊青,竟如此亲密?”
纪云禾对于长意的情绪何等敏锐,她与长意四目相接:“我……”
她解释的话未出口,外面的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洛锦桑急匆匆的跑进来,还没站稳,便扬声道:“鲛人鲛人,林昊青他们在阵法之外停住脚步了!”
长意与纪云禾皆是一愣。
这几日洛锦桑不在北境,便是被派出去探查消息了,她会隐身,能潜入许多其他人去不到的地方,打探最隐秘的消息。
她在屏风前没看到长意,屏风间没设禁制,她便又飞快跑到屏风后来,直言道:“他们好似察觉了阵法,所有人都停在了阵法之外,他们现在不打算进攻了,像是想要断了北境与外面的联系!”
长意眉头微蹙。
纪云禾困惑:“断了外面的联系?何意?”
“云禾你对北境不了解。北境这个地方,是大成国最北边的地方了,再往北去,便是一片荒山雪海,人迹罕至,别说普通人,便是一般的妖怪也极难生存。而今来北境的,都是从大成国逃来的人,林昊青如今阻断了南北的路,不对我们动手,但将路上要来投靠我们的人通通都抓了,也不让各种物资运送过来……”
“他想孤立北境。”纪云禾道,“朝廷此前没做到,他凭什么?”
聊起正事,两人都不再磨叽。
长意道:“朝廷有国师府,但国师府终究人少。所倚仗的,不过是军队将士,封锁再严酷。我北境有前来投靠的妖族,依旧可以避过他们,从空中,河流,绕过两侧高山,送来物什。”
“嗯。”洛锦桑点头,“这次还好我会隐身,不然都要回不来了,他们的驭妖师控制了好多大妖怪,天上飞的,河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有,所有的道都被他们控制了。”
长意沉吟道:“我攻驭妖台,诸多驭妖师未尽全力,而今情况怕是不同。”
纪云禾也沉思道:“林昊青此举,仿佛真是要举四方驭妖地之力,与北境倾力一战,但为何?”她不解,“北境与朝廷争斗越长,对他,对驭妖一族,不是越有利吗?他何苦掺和到这淌浑水里来?顺德公主到底许了他什么?他不会真的想灭了北境……”
洛锦桑在一旁听得抠头:“你们在说什么?当初驭妖台的驭妖师为什么不拼命保护驭妖台,非得拖家带口,全部牵到南边去?还有……林昊青若不想灭了北境,他这么浩浩荡荡的过来干什么?”
“迁去南方是为了合并驭妖一族的势力。”
纪云禾一边思索一边道,“当年驭妖师被四分在四个驭妖地,囚禁自由,便是朝廷恐惧驭妖师之力,为了限制驭妖师。北方驭妖台被北境反叛势力倾覆,他们理所当然,撤离北境,却没有走向更近的东方与西方驭妖地,反而直奔最南方的驭妖谷,因为驭妖谷实力最强。”纪云禾喃喃自语:
“朝廷被北境分去了心力,驭妖一脉韬光养晦,才有今日,今日他们必有图谋。”纪云禾思索着,“林昊青,林昊青……你这次来北境,又是为何……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你。”空明和尚的话插了进来。
所有人目光一转,空明和尚将一封还带着寒气的信件扔到了长意面前的桌上。
洛锦桑看着空明:“大秃驴,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林昊青遣人来信,让北境交出纪云禾,得到人,他便立即撤退。信在此。”空明看着长意,“送信人也还在北境,等你回复。”
长意信也未展,只手中寒气一起,将信件冻成一块冰,他再是一握,那信件登时粉碎:“让他滚。”
空明冷笑:“我料想也是如此。”他转身要走,纪云禾倏尔道:
“等一下。”她这一声刚将空明唤住,长意便紧接着又是一声斥:“不准等!”
纪云禾看向长意,有些好笑,又有些气:“我话都没说完……”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洛锦桑嘴角抽搐,看着两人:“你们成熟点。加起来都快一百岁的人了……”
纪云禾难得赌气道:“他是妖怪,年纪都是长在他头上的,这一百岁他得担八成!我还小。”
长意拳头握紧。
洛锦桑一脸嫌弃的看着纪云禾:“云禾……你现在表现的很幼稚。”
空明和尚在一旁瞥了洛锦桑一眼:“你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幼稚?”
洛锦桑克制:“我在劝架,你不要把战火引到我身上哦,我警告你。”
“警告我?洛锦桑,你又私自离开北境,我还没找你算账……”
“算什么账,我待在北境你嫌我,我离开北境你也嫌我,你怎么干啥都嫌我?”
眼见他两人吵了起来,纪云禾有些傻眼。
“够了!”最后,到底还是长意担起了成熟的担子,他道,“要吵出去吵。”
纪云禾揉了揉眉头:“你们都够了!不是说送信的人还在北境候着吗!能不能聊聊正事!”
关于幼稚的争论终于落下帷幕。
纪云禾深深的叹了口气,道:“让我和林昊青见一面。”
“不行。”
“我没说要跟他走,我说的是,和他见一面。”纪云禾望着长意,“我需要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不行。”
“为什么?”
长意默了许久:“纪云禾,别忘了,你还是我的阶下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