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镜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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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醒了?”

    低沉的男声环绕耳际,他就算想偷懒装睡一下,也无法如愿。

    沃英瞠目瞪著床顶,实在不了解自已房里为什么会有一头熊来叫他起床?想坐起来,身上的筋骨却完全不听话,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是活像条泥鳅似地在棉被中挣扎扭动。

    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拉起,然后往后丢去。背脊撞上床栏,那已经蔓延近十日的痛感让人头皮发麻,没有任何温柔和著想的劲道,更使他险些流下珍贵的男儿泪,悲哭失声。

    “谢谢谢你的帮忙。”沃英咬牙切齿,连连喘气。如今这般虚弱如他,大概被人一巴掌就打死了,不宜计较动怒。

    “表哥?”一面上覆有薄纱的女子端著木盘,从外头进入。“你醒了,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走近床边,她拉起水丝裙摆坐下,以调羹翻动著碗内的珍贵汤葯,细心吹气去热。

    他是很想休息,但他没有被人瞪著入睡的喜好。无视旁边高大男子所散发出的凛冽寒气,沃英温文一笑,道:“华儿,劳得你这般费心费力,我真是过意不去。”原本,他一清醒的时候,由于昏迷过久,身体不仅多处破败,衰弱至极,手脚不能随心所欲动弹,甚至连舌头都不知该怎么摆,无法完整言语;他可以恢复得这么快,这一表三千里的小表妹厥功至伟。

    这个表妹,是个不怎么熟悉的远亲,算起来其实血缘极淡,他们两家关系也因为某种原因而处得不太好,说穿了,跟他只是比陌生人稍微亲近一点,偶尔会听到点不是太重要的消息。

    她总是比一般姑娘更深居简出,在十六岁之前几乎不见任何人,幸亏他记性好,纵使上回见面时的年代已久远,却还是认得她的声音和名字,不然可真尴尬。

    好歹,她也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

    岳华轻轻地微笑,将盛了葯的汤匙送至他嘴边。“是樊大哥带人找到你的,你可也得谢谢他。”

    咳!沃英被吃进口中的葯小小地呛了下。小表妹性子是柔顺如水,亲和可人,只可惜好像不太会鉴貌辨色和审慎情况。

    “当然。”露出尔雅且友善的笑意,他对著面色黑沉的高大男子道:“樊九呜大将军,多谢你的鼎力相助,沃某没齿难忘。”包括他警告意味浓厚的瞪眼,还有那怎么看怎么不客气的态度,加上不请自赖在府邸中的野蛮,他全部都会好好地铭记于心。

    “不必。”樊九呜冷淡回绝,不客套也不跟他打哈哈,直接道:“我只是奉皇上之命寻人,顺便也算是还你和邢大人一个人情。”他知传闻已英逝的阁臣邢观月跟沃英私底下似乎有点交情,当年他在北方征战,是邢观月和他暗中操纵牵线,才让军粮得以顺利运往军营,没有被贫臣给瓜分殆尽。

    不过,其实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表面上吊儿唧当、玩世不恭,实际却诡计多端又阴险卑鄙的多面人。

    包何况,沃英英爷的大名,举朝皆知。

    沃英闻言,扬眉一笑。虽然气色不佳,但也让人很明白地瞧见他眼中的微光闪烁。

    “呵你倒是挺敏锐的。”还以为没有人会知道他和邢观月在朝中互有往来。一个没没无闻,一个声名狼藉,普通人是不会费那个力将他们牵在一起联想的。“你可也别太感激我,我会那么做,不是因为大发善心。”他是恰巧很想看那些老头子暴跳如雷的模样,所以就做了。

    他所参与的每一件事,必定能在其中找到有利于自己的好处才会动手,至于其他附带的,他不想管,也管不著。

    他,就是一个那么自私自利的人。

    “我知道。”樊九呜回道,依然冷硬:“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不想欠你。”把人情还清,就能一刀两断。

    “哈!看来咱们当真是道不同也不太对盘。”挑挑眉,转了语调,他敏锐锋利道:“不过我说,樊大人,你可是功盖朝野的大将军,怎么如今必须四处寻我这种随时可供替换的小卒下落?此等下场,你当真服气?”

    “表哥!”岳华一旁听著,心惊不已,差点弄翻了碗。昂首瞧着身后的人,她眼里尽是忧愁。

    只见樊九呜刚面冰冷,神情阴骛,接著就转过了身。

    沃英在他步出房门前又道:“樊将军,忠诚是你的本分,但你也应该看清楚时候,你倾尽全力的忠诚,究竟值不值得?”

    樊九呜只停了一刹,随后不发一语的走出房间。

    “樊大哥”岳华没有能唤住他,端著葯碗僵在沃英身旁,追也不是。

    “去吧。”沃英缓慢地抬手接过她手中的汤葯,这样一个平常且简单的举动,就让他额上泌出不少汗水。“你的樊大哥脾气不太好,再不去安慰他,我怕他等会儿就拆了房子。”他养病很累,无暇保护家园。

    “那表哥你”“得了。我知道你比较担心他,快去吧。”不正经地笑一笑,续道:“多练习练习,我的身体也能恢复得快,别管我了。”

    “那好吧。”岳华不再迟疑,也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沃英敛去笑容。望向自己手上的碗,和掌心所感受到的如铁沉重,几乎无法比拟。

    他阴沉地垂眼,试图将葯碗移至他希望的地方,却因为肘臂上的一阵刺痛,而无法顺利如愿。

    勉强使力造成不试曝制的抖动,结果葯洒了,瓷碗掉在地上碎裂。

    “主子?”奴仆听到怪声,紧张地进来察看。

    “没事。”沃英微微一笑,道:“葯翻了,你再重新去煎一碗。”

    “是!”便要退下。

    “等等!你走一趟张大人府,替我传话,就说”他抚著自已指尖,触感虽已恢复些许,但还不够完全。他冷眸深暗,轻声续道:“我要见两浙巡盐御史。”

    “是。”领命而去。

    沃英半坐于床上,微微侧著颈子,黑发垂落他病白且瘦削的双颊。

    “真是半死不活啊”这副德行。

    目视自己僵硬的双手,还有地上那些碎片,他的眼神转为霜寒。

    这笔帐,他沃英领教了。现在,他必须尽快复元。

    尽快。

    ***

    “这位姑娘,你今儿个要清帐了吗?”

    客店掌柜见张小师走下楼梯,客气地笑道。

    “啊不,还没有。”望见掌柜露出明显怀疑的神色,她忙走近,道:“我不是没钱的,只是还得再待上一段时间。”

    掌柜的笑了一笑“姑娘,咱也不是不相信您,不过,咱们做小本生意的,总是不希望给人赊欠过多。再说,世道冷凉,最近频出些贼子欺负良民,这”搓著手,他有意无意地没接下去。

    她不再多语,拿出钱袋,将碎银子全给了他,只留下一些铜钱。

    “那我先清帐,这半个月的住宿吃食费用都在这儿了。”

    “哟!可真谢谢您了。”掌柜转瞬间眉开眼笑“您又要出去寻人了?路上小心。”挥手拜别。

    张小师略显僵直地笑了下,步出客店。

    自沃英在她面前烟消云散后,她只是逗留在京城里,想办法寻到他一点消息。无奈此地人情与乡下地方不同,每户都关起门来管自己,连住棒壁的也不知姓啥;再者这儿人虽然多,但流动性却极大,不少城外来洽商做买卖,根本并非在地人。

    她本想像之前那般上衙门,看看能否探到什么讯息,结果她都还没有机会讲话,就被当成想作乱的扰民给赶了出来,什么也没打听到。

    现在她所知道的,就是城里有三户沃姓人家,一东一西,最后的则在城北。虽然有方向,但顺天府这么大,她独自一个人要找起来,不是两三天就能办到的事。

    但一直停留在这个地方已经快坐吃山空了,若非之前卖了马和车篷子,她连半个月都没办法撑过。

    如果还想继续下去,她不是得去讨乞,就是得扮道士。

    老实说,就算是要饭,也是得有规矩的她就见过好几次,那些乞丐要著了钱,得拿去给后面更大的乞丐,若自已想暗藏,还会被揍得鼻青脸肿。

    结果,还是又要变成那样吗还有小痹,小痹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没有人陪她了她擦去眼角的湿意,告诉生已振作一点。

    她铁心执著又想尽办法在此地打转,只是为了能够找到他。她就是不要他死掉,她明白自已很想念很想念他,期盼他能安好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定要再见他一面。不管得寻觅多久,一定要。

    不过,她还是得先解决眼前的窘境要是找得到差事做的话,那有多好正当她委靡不振时,有位站在门边的客栈小二哥唤住了她:“咦咦?这位姑娘请等等。”

    “啊?”张小师停住,确定那人叫的是自己,便开口:“请问”有什么事。

    “唉呀唉呀”小二哥煞有其事的啧啧作声,开始绕著她上下打量。

    她见他有古怪,往旁边移了两步,准备要走,不料那小二却一把抓住她的膀臂,让她吓了一大跳。

    “姑娘等等!欸欸,请别这么惊慌,我不是要非礼。”他堆起满脸笑容;但手还是抓得牢牢地没放“我瞧你身强体壮,四肢健全,面貌善良,眉目正当,想必是脑铺苦耐劳的辛勤人,咱们客栈人手正缺得凶,你想不想要来试试看?”

    张小师本是想逃跑,却在听见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瞠出眼珠。

    “啊?”怎么好巧喔。“可、可是我是从外地来的”来历不明又没有人介绍,这样也可以应徵吗?

    “外地来的?”小二哥蹙了下眉头,马上又大大地笑开:“不要紧不要紧!就算你是外地来的,只要长得刻苦耐劳不,只要是不怕辛苦,咱们都欢迎至极!”他拉著她,让她瞧瞧挂在门上的那块诚徵人手的大木板。

    “真的吗?”她读完红纸上的字,满心期待地望向他。

    “当然当然!你别不信我,我请咱们东家来跟你说说。”

    回过脸,一个蓄著胡须的白毛老头出现。

    “这位姑娘,咱们绝对不是做什么害人勾当,也不会坑你的工作钱,是因为真的缺人缺得凶,所以才这般唐突。你要不信我,做了不喜欢随时可以走。”老头微微笑语。

    “这这样”毕竟一切都太过容易、太过快速,她不安地犹豫著。

    “啊!别这样那样了!就从今天开始上工吧!”不让她有再多的思考时间,小二推著她,让那东家给带进去。

    有人要请她,那当然是很好,但是

    “你、你们真的那么缺人啊?”她万般困难地扭过头,问了最后一句。

    “是是!缺得很!所以你得努力点!”小二伸长了脖子回答,直到看不见她人后,转过身,俐落地开始动手拔掉徵人的木板。

    “这位小扮,你们这儿是不是要找人干活儿?”一黝黑粗壮且看来耐打耐操的青年上前问道。刚刚他有听到,说好缺好缺人的。

    小二瞧了他一眼,撕掉那板上的红纸条,将木板整个搬起,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道:“咱们已经额满啦!”

    ***

    “英爷,李大人来了。”

    “让他上来。”

    “是。”护卫连命,下了楼,须臾便带了名男子。“李大人,请。”手一摆,自个儿就先行退下。

    “李大人别来无恙啊。”

    慵懒的语调淡淡地扬起,坐在栏杆旁的男子,样貌甚是潇洒俊逸,那显见的温文儒雅夹杂矛盾的不够严谨,自成一派的特别气质。他屈膝踩著椅子轻轻摇晃,一手把玩著小巧精致的鸟笼,从容悠闲,神清风雅。

    李大人似是怔了一下,而后马上上前,拱手行礼。

    “沃大人,好久不见,”

    “的确是很久,嗯,有多久呢?”沃英烦恼地颦眉,逗弄著笼中的鸟儿,微微笑道:“就差不多是我昏迷了这么久吧。”到现在能下床已经三个月了哪。

    “咦?”李大人十分惊讶,关心问道:“原来沃大人于前日遭人下葯囚禁的传闻是真的,幸好沃大人吉人天相,才能平安归来。”

    “是啊。”沃英往后一靠,肘抵木栏,支撑著额,姿态随意,笑语:“瞧我多怠慢?畲笕耍鹂推”茏掳伞!蔽14俦郏疽舛苑讲灰惺?br>

    “是。”李大人谢过,掀袍落座“不知大人今日找李某何事?”望了下四周,这饭馆大概已于之前包下,整层楼除了楼梯旁的护卫,就只他二人。

    “欸。”沃英摇摇头“礼尚往来,你上回请我,这会儿换我请你嘛。美食佳茗于前,先别谈这些个事。”弹弹手指,一壶热茶就给送了上来。“这是上好的西湖龙井,你可要好好品尝。”始终都是温和有礼的笑着。

    “啊,李某谢大人。”从奴仆手中接过温热茶杯,李大人也暗暗放下心。望见沃英一直逗著笼中的小鸟,他问道:“沃大人也赏鸟吗?”

    “是啊,最近才喜好的。”沃英啜了口茶,李大人才跟著饮下。

    “哦?能有幸被沃大人豢养,肯定是难得一见的名种。”

    不过是茶喝了一口,连口水也变得多了。沃英微微一笑。

    “你可真识货。”站了起来,他缓缓踱步至桌边“它还不太认得我,得跟它培养感情。瞧瞧,这可是我的宝贝。”将鸟笼往上一摆。

    李大人略微欣喜地清目观赏,却在瞧见笼中物的时候,笑容却僵在脸上。

    那是一只麻雀吧?不论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他实在瞧不出眼前的鸟儿跟那种随处可见又不值钱的棕色麻雀有什么两样。

    “这是琉球进贡时给引进的珍贵品种。”沃英补充解说。

    啊?李大人很仔细地瞅著,那普通斑纹,那谈不上悦耳的叫声,那一点也不鲜艳的羽色,分明就是一只麻雀。

    “嗯这真是极品啊!”他只得如此接道。

    “是啊。”沃英眯起眼眸,笑道:“咦?李大人,你不吃茶点吗?我都说了别客气。”他先行夹了一块点心放入嘴中。

    李大人看他吃下,才始动箸。

    “那李某就谢谢了。”夹了同样碟子里的点心,一入口,他却脸色疾变,猛地呛咳起来“咳咳!咳咳咳!”将嘴中半块糕点挖出,他满脸胀红地抬起茶壶灌下。

    “怎么是不是很咸啊?”沃英呵呵笑着“真是,我都忘了提醒你,我吃的是糖糕,可那盘里剩下的,都是用盐做的白盐糕呢还是你用来贪污的盐哪。”他特别指定店家招待的。

    李大人猛喝著茶水冲去嘴里难以承受的咸味,热茶烫得他双唇红肿,水遇盐成盐水,喉咙更呛得难受。像是想起什么,他恐惧地作呕起来。

    “放心,毒不死你的。”沃英捧著鸟笼,悠悠哉哉地又回到楼栏旁坐下。“绝对不会有数月前你请我吃的那一顿来得毒。你知道你最大的失误是什么吗?就是你只迷昏我,没有毒死我,现在我又回来了,你说,我该怎么处理你才好?”好困扰地思考著。

    李大人眼泪鼻涕弄得满脸都是,狼狈之极,爬跪到他面前,拼了命地解释道:“沃咳咳!沃大人!拜托请您高抬贵手,这事儿咳!咳,不是我一人主使的,纵然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您动脑筋,我”

    “是啊,你一个堂堂盐运使司,怎会动脑筋动到我头上呢?”他垂眼而笑,表情却倏然阴恻,道:“很简单,不就是怕我挡了你的财路吗?”

    李大人惊恐万分“不!沃大人”

    “叫你管盐,你却胡乱增加运盐工本钱,六十万银变成九十万,实收三百斤却只报两百,还和私盐商勾搭。一手跟私盐商拿钱打通关,另一边就随便抓无辜的人充当走私犯给官府交差,利上加利,中饱私囊。”语毕,他颚微抬,轻敛眼睑,睇著李大人颤抖的身子,尔雅低喃:“如何,做这官,很赚钱哦?”“沃沃大人!”李大人冷汗直流,见沃英保持沉默,仿佛在等著些什么,他勉强堆起谄媚的笑,急声道:“如果沃大人想绝对!绝对不是问题!”给人完全掀了底,只得先想办法拉拢。

    “啊。”沃英抚著唇“你是在指责我,想用这种方法分一杯羹?”无辜地反问著。

    “不!不不!如果有沃大人来加入,上定更可以顺利进行!”李大人忙澄清。虽然,那其实就像是养了头老虎在身边,不过现在,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喔”沃英状似称心地邪笑,道:“那,你要怎么表现你的诚意?”

    奏效了!李大人一愣,马上道:“我府上尚有白银五千两,这些,虽只是蝇头小利,但就先给大人当薄礼,望大人笑纳。”

    “呵你可真是懂得见风转舵啊。”轻击掌,登时有数名官差上了楼来,一字排开,教李大人满头雾水。只听沃英问道:“你们都听见了吗?”

    “是的,大人!”整齐答应。

    “好极。”沃英微笑,敛眸睇向李大人,慢慢地道:“哪,你身为朝廷命官,先是藉著职务知法犯法在先,又企图贿赂我在后,你说,这罪责该怎生算才好?”马上抓去凌迟!

    “你!”李大人激动愤怒,没料他前一刻谈论交易,下一刻说翻脸就翻脸!

    “这楼上下都是我的人,劝你不要浪费力气。”无视对方贲张的情绪,他老神在在地从衣袋里掏出个小锦囊。“我问你,关于买卖私盐这事儿,有谁在后头给你撑腰?”在掌心倒了些麦子,弄碎以后,他喂著笼中的鸟儿。

    李大人没有言语,是因为说不出口,也是因为不能说。

    “你不会讲是吗?那我教你好了。”很简单的。“主使者呢,就是内阁首辅严嵩的龟儿子,严世蕃;包括谋害我命的事情也是他一手策划,你要记住,在皇上面前,这说词一个字都不能漏,知道吗?”

    李大人闻言大惊!内阁首辅严嵩仗恃著受皇上宠幸,专事弄权,贪得无厌,他的儿子严世蕃更是倚父而威,徇私枉法,因为权大势大,所以没人敢与之抗衡。

    虽然他们图利盐运的事情,严氏二人的确也收了钱,但并不能算得上是主使人;再者,会想将沃英铲除,严世蕃更是毫无参与。

    “你”想牺牲他来对付严氏父子?

    “严世蕃反正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你何必维护他?”沃英眼瞳森冷,唇角微勾“这样一来,你就可以稍微脱罪,何乐而不为?如果做得好,我还能让你衣锦还乡,要是做不好啊,你就洗乾净脖子等著吧。”

    李大人怔住,不过上会儿,就像是斗败的公鸡般垂下头,只能任由摆布。

    沃英满意地微笑。

    “你要记住罢才的话。”冷冷地提醒一句,末了,他唤来属下:“送李大人回去,顺便,把五千两也搬回来。”唉,不知要运几车呢。

    李大人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那五千两”

    “当然还是要收了。”沃英理所当然地拍去袍袖上的碎麦,温雅地笑道:“我一向来者不拒,谁给我银子,我就收来花用,你不知道吗?”拿人家钱却依然做出龌龊的事,所以才会恶名昭彰啊。

    众人对他敢怒不憨言,是因为他握有太多人攸关项上人头的把柄,纵然个个畏他如鬼,但,是利,也是弊。

    像这次,小命不就险些丢了吗?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这鸟儿只是寻常麻雀,不是什么从琉球来的种,更非你说的极品。”见李大人脸色都铁青了,他才扬手,道:“送客。”

    下属领命,将李大人给“请”走。

    “真累啊”他喃喃低语。

    虽然外表和动作上看不太出来,不过,他的气力尚只有恢复四成左右,大夫说他不可太过?停詈檬窃俨寡肽曜钗椎薄?br>

    半年?他可没那么多时间躺在床上醉生梦死。

    “臭小子。”才出声,就有一名面貌极其秀丽的黑衣男孩不知从哪里出现。沃英从怀中拿出两叠厚纸信“把这送至邹徐两位大人府上。”

    “我有名有姓,你别乱喊行不行?”约莫八、九岁的男孩没大没小地接过。

    沃英当听不见,只道:“还有,帮我带口信给你爹。”倚在栏旁,他望向远方“就说鱼儿已经捞获,看是要煎煮,还是炒炸?何时下锅,悉听尊便。”

    “喂”他又不是他的奴才。

    “还不去?”仍在逗著小麻雀。

    男孩嘟著嘴,不过还是正事要紧。转过身,先行离开。

    楼里只馀他一人,睇著鸟笼中拍翅的麻雀,沃英的眸色渐深。

    皇帝逐渐对严嵩失去耐心,加上一直以来所收集的罪证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只等隐居福州的邢观月衡量时机是否成熟。严氏两个家伙横霸朝廷的嘴脸实在不太顺眼,计画拉拢他又犹豫乾脆除掉他,他不会任人有机可乘。就让姓邹的跟姓徐的上台面去收拾他们,至于他嘛

    将长指移至鸟儿旁任它轻啄,他淡勾唇线,道:“就继续当个坏人吧。”

    ***

    “小二哥,你今儿个要去哪里?”抱起一堆萝卜放入马车,张小师喘口气问著。

    “去一个官大人的府邸作菜。”矫健的小二扛起两袋米,轻松丢上。

    “喔,咱们客栈还兼做外食啊?”而且是到官大人家里耶。

    “呃,是啊。咱们厨子手艺好,那大人喜欢嘛!”小二又随便甩了几袋蔬果,随后跳上座。“好了好了,其它的甭拿了,再不快去,我怕人家等得不耐烦了。”

    “嗯。”挥挥手,要跟他道别。

    “你跟我挥什么手啊?”小二翻个白眼“还不上车?”

    “咦?”她指著自已鼻子“我、我也要去啊?”怎么事先都没说?

    “当然要去啦!”小二哇啦哇啦的“我不是跟你讲过咱们很缺人很缺人的吗?除了厨子外就剩我和你,要是没有伺候好大人怎办?”

    她皱著眉“可是客栈里就只剩掌柜的了。”不用做生意?再说,官大人府里应该有足够的仆人供使唤吧?哪用得著她这种粗手粗脚?

    “欸,大人比较重要嘛!总而言之你就快些上来啦!”催促著。

    “喔。”握握辫子,她爬上马车,望着身旁一篮篮食材,糟糕地又想到:“厨子还没上车呢。”怎么就走了?

    小二驾著马,喊道:“厨子已经先过府准备了!”加快速度。

    “这样。”张小师只好屈膝坐下,靠在其中的一只木桶旁。

    又一个月过去了。她从城东找到城西,沃英的下落还是没有半点进展,不过她倒是逐渐摸熟了自个儿的工作。

    总之就是洗碗擦地端盘子,什么杂事儿都有她的份,虽然辛苦,但这样用真实汗水换来酬劳让她做得非常愉快,不再总是愧对内疚。本来她还以为,这家客栈一定偷偷地在贩卖人口,不然怎会随随便便在路上拉人,又老说他们好缺好缺?

    事实证明,至少他们待她算是不错的。

    一路摇摇晃晃,好一会儿才到了目的地。马车停在后面小门,跟守卫打过招呼后,管事来带路,她帮著小二将货物卸下搬进。

    两手抱著上好的香菇,一踏入府中,她顿时被那粉嫩娇色的后园给吸住了视线。天属晚冬,整园只剩梅花安静簇放著,那淡淡的馨香和绵软的颜色涵盖一大半后庭园,感觉无比柔和,虽不比万紫千红艳奇抢眼,却更另有一番动人美丽。

    “哇”她忍不住张大嘴,结果吃到几朵飘落的芳香花瓣“噗呸咳!咳咳!”不太美味。

    “走错了!走错了!”小二回头不见她,赶忙叫魂:“你是要去哪里啊?”那边没有人,方向不对啦。

    “啊?来了!”张小师恍然醒神,很快地跟上,眼睛四处瞅著。

    这么大的院子,种了这么多树啊花啊,房子也好大好漂亮啊屋檐的边边都翘翘的,上面有绚烂的彩纹,看不懂的图案虽夺目却不至奢华,这就是人家所说的画栋飞云吧

    “唉呀,”小二看到了什么,放慢速度,悄悄低声对著张小师道:“瞧,那就是咱们今日要伺候的官大人。”扬扬下巴指著。

    “是喔”官大人,应该是个很老的老头子吧张小师望过去。

    横跨水阁的不远处,一名身著蓝衫的男子倚著木栏,背对她而坐,长长的墨发顺风而扬,同色的束发锦带垂落于肩旁,随著细微的动作左右晃荡;有仆接近,向他说了什么,男子随即合上手边书本,站起身交代著,举手投足间略显不经心,但那淡淡的散漫却更凸显他的雍容自若。

    仿佛察觉了她的目光,男子微微偏首。

    仅是一瞬间,张小师如被下了定身咒般,霎时僵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好熟悉!

    那男人从容不迫的举止,那男人高傲任性的眉目,那男人温雅又狡狯的神态,虽然不再如此透明憔悴,但是轮廓和眼神却是那么地相像!

    是他?是他吗?

    捏紧了怀中的香菇!她的手隐隐颤抖著。

    只听小二在她耳旁说明著:“看,那就是现今朝廷命臣,左都御史大人,官拜正二品,是很有幸才能见到的高官贵人哪。”

    她瞪著那男人,目不转睛,整个意识只徒留自己震撼的心跳声。

    噗通!